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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3节

“上了高中,可是打了班主任老师,被开除了。”

“那还好!”直贵也放心了,“你就没上高中吗?”

“那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上大学呢?”

“真不得了,对的!”仓田看过题集后面附的答案后,叫了起来。

“不好嘛,别扯那些了,不如再告诉我一下,这个地方怎么做。”

他要过来自动铅笔,在仓田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直贵本来就比较擅长数学,这样做题也让他产生了怀念的心情,学过的东西还没有忘记真让人高兴。

直贵挪到仓田旁边,给他讲解题的解法。并不是十分难的题,可仓田像新发现了什么似的,连声说:“你真了不起!”

“嗯,我大概会做。”

就这样,做了几道题以后,仓田说休息一下,点燃了香烟。直贵翻看着仓田扔在旁边的周刊杂志。

“怎么样?”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仓田一边吐出烟圈,一边眺望着窗外,“白天能像这样闲着,好几年没有过了,以前有点儿时间都去打工了。别人干活的时候能休息的感觉真不错。不过,像这次的事可再也不敢干了。”

直贵看了一下,是道三角函数的题,觉得自己学这些题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一样,不过马上就知道了解题的方法。

直贵听到他的话,也冲他笑了笑。

“被这道题难住了,看了说明,还是弄不明白。”

仓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说:“我有孩子。”

仓田用手指着其中一个问题。

“什么?”

“哦。”直贵点了下头,他当然知道,“大学入学资格检测”,即便没有高中毕业,通过这个检测后也能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我有孩子,当然也有老婆。光靠打短工或临时工可养活不了他们啊!”

“大检,你知道吧?”

“所以要上大学?”

“那……”

“就我这岁数,等从大学出来大概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可怎么也比现在强吧。”

直贵一问,仓田摇晃着身体笑了:“没有那闲工夫了,现在再去读高中,还得要三年工夫,出来还不得三十多岁了。”

“那倒是。”

“是不是在上定时制的高中呢?”

“我总是绕远路。那时候没打老师的话,早就高中毕业了。那时已经是高三了,让你笑话了。不,如果我退学以后马上再混进别的高中、通过大检的话,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可我是个傻瓜,跟一帮无聊的家伙混在一起,还加入了暴走族那样的团伙,最终还是干了坏事。”

他坐到桌前,直贵也盘腿坐到他对面。

直贵眨了眨眼,像是在问为什么。

“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愿再做这样的事了,可……”

“跟人家打架的时候扎了对方,结果被抓了起来,就关在千叶的监狱里。”仓田说着笑了一下。

直贵看了看仓田,他像不好意思似的皱紧眉头。

“昨天说的话……那是你的事?”

比起那个,直贵的目光马上就落到矮桌上放着的东西,几本像是高中生用的教科书,还有打开着的笔记本,文具也散落在周围。

“我也写过信,给当时交往的女人,整天惦记着我不在的时候她怎么样了,担心得不得了。”

仓田房间的玻璃门还是破的,用纸箱板遮挡着,直贵想说句道歉的话,可又没说出口。

跟刚志来信中说的一样,直贵想着。

“好吧。”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人是现在的夫人?”

直贵稍微考虑了一下,他跟仓田还得住在一起,也想早点儿消除彼此的隔阂。大概仓田也是同样的想法才来敲门的,不像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一问,仓田把手一挥。

“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老婆是我从监狱里出来以后才认识的,她也是少管所出来的,我们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可是有了孩子以后,夫妇俩不能总是混呀,孩子怪可怜的。”

“什么事?”

直贵把目光落回杂志上,可并没有在看。

“那来我这儿一下好吗?想麻烦你点儿事。”

“你呢,不想进大学吗?”仓田问道。

“时间,倒是有。”

“想去!要不是哥哥成了那样,我也许早进去了。”

“啊!是啊!”仓田用手指搔着长满胡须的下巴,“有时间吗?”

直贵说了自己没有父母,过去生活全靠哥哥一人撑着的事。仓田抽着第二支烟,沉默地听着。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也真够倒霉的!”仓田说,“不管怎样,我呢,是自作自受。可你没什么不对的呀!即便这样,我还是不能理解。”

“是吗?”仓田的舌头在嘴里转动着,看他脸形就知道了,像在考虑着什么。

“什么?”

“没什么……”直贵摇了摇头,仓田突然说出意料之外的话题,他不知说什么好,“不能算差劲儿吧,原来准备去上理科大学的。”

“丢掉梦想呗。我想比起一般人来,那可能是条非常难走的路,可并不是没有路了。”

“成绩啊,算好的呢,还是也很差劲儿?”

“是吗?”直贵嘟囔着,心里却反驳着:你说得倒简单。

“数学?怎么了?”

“我虽这么说,可没准什么时候也会打退堂鼓。”仓田从放在房间角落的包中取出钱包,又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看!孩子两岁了,可爱吧?我觉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就看看这张照片。”

“你数学怎么样?”

照片上身穿日式短褂的年轻女人,抱着个年幼的孩子。

“那有什么事?”

“您太太?”

仓田脸朝着旁边,吐了口气:“别那么愁眉苦脸的,行吗?又没打算跟你算后账。”

“是啊,在居酒屋里打工呢,光靠我一人干活不够啊!”

“干吗?”

“是位好太太。”

直贵身体有些发硬,把门打开了二十厘米左右。眼睛上方贴着创可贴的仓田站在那里探着头。

仓田害羞般地苦笑着。

他刚想到这儿,就听到仓田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敲自己的房门:“喂!是我。”

“最后可依赖的还是亲属啊,有了亲属就知道该努力了。”他收好照片,看着直贵,“去探望过你哥哥吗?”

不想再见到他,直贵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想着去厕所的时候要小心着点儿。

“没……”

直贵回到宿舍时,看到门口扔着仓田的鞋,是他每天穿着去公司的鞋,也许今天他也休息,或是被人家要求在家休息。

“一次也没去过?”

回宿舍的路上,直贵反思着福本说的话。高中毕业以后,他一直藏在脑海角落里的想法被福本说了出来。他自己也没觉得这样下去挺好,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在工厂里工作的情形,自己心里也着急,可又不知道如何从目前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从他转到千叶以后就没去过。”

“对不起!”直贵再一次低头道歉,出了事务所。

“不好吧!”仓田摇了摇头,“对于在里面的人来说,有人来探望是最高兴的事,特别是有亲属的。你是不是连回信也没怎么写过呀?”

“我知道了。”

“正是那样。”直贵低下了头。

福本看到他没有回答,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算啦!慢慢考虑一下吧!今天不去上班也可以,不过,在宿舍里可要慎重一点儿了,明白啦?”

“是不是恨他啊?你哥的事。”

怎么办?突然被问到这个,直贵也无法回答,现在光是为了活下去,他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有那样的事。”

没想到福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直贵感到有些意外。从一开始被介绍到这儿来以后,就没人跟他正经说过话。

“嗯,大概会有恨他的心情,谁都会有的。不过你也没有抛弃他,所以昨晚才会打我,是吧?”

“不是跟你说这些。是说继续现在这样的生活,对你没有一点儿益处。我们这儿是那些没有任何地方可去、根本没有未来的人会集的场所。跟你一起收集废铁的立野,原来是在各地巡回演出的民谣歌手,据说还出过唱片,可最终不走运,成了那个鬼样子。年轻的时候要是及时放弃,有多少条生路可以选择啊!那是光拣自己喜欢的事干的结果。你将来不也是吗?总是在我们这样的地方猫着,能有什么出息,是吧?”

直贵摇着头说:“我也搞不清楚。”

“可是,别的地方又不雇我啊!”

“要是有为你哥打架的劲头,还不如写封信去呢!别嫌我啰唆,那里面真是寂寞呀,简直要逼人发疯。”仓田的目光很严峻。

“总在我们这样的地方干不是个事吧,虽然从我的角度说这话有些怪,这不是好小伙子做的工作。”

结果直贵教他学习的事,那天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仅如此,那以后他们连话都没有再说过。仓田上夜班多,时间总是跟直贵错开。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直贵沉默着看了一下社长。

大约两周后的一天,直贵回到宿舍,看到仓田的行李已经没有了。一问宿舍管理员,说是契约期限满了。直贵有些丧气,本想有时间听仓田详细说说监狱里的事呢。

“武岛啊,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直贵回到房间,正要去厕所,看到房门外放着一捆书。再一看,是高中的参考书,像是仓田用过的东西。搞不清楚是他忘记了,还是打算放在这儿扔掉的。他担心的是,没有了这些,仓田不会为难吗?

福本靠到椅子上,抬头看着直贵。

想到仓田没准会回来取,直贵就没有动它。可是过了好些天,也没见仓田露面,看来不像是忘记了。

直贵的左半边脸肿着,早上照镜子之前就感觉到了,嘴里也有破的地方,说话都不想说。

不久后宿舍又住进了新来的人,而且是两个人,把空着的房间都住满了。两人都是四十岁左右,从九州来的。一天,其中一人来敲直贵的门,说:“门前放着的书能不能处理一下?”直贵刚想说那不是自己的东西,可又咽了回去。他把书搬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知怎么,觉得这些书要是被扔掉的话有些可惜。

“对不起!”

他用剪刀剪断了捆书的绳子,拿起最上面一本,是日本史的参考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让他想起自己高中二年级学习时的情景。

“你还真了不起!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

书上到处都有仓田画上的线,英语、数学、语文等,哪个科目的参考书都有。几乎所有的书页上都留下了仓田学过的痕迹。可以想象得出他一边上着夜班,一边连假日也不休息,努力学习的情形。直贵突然意识到,比起自己,仓田要辛苦得多,而且他还有必须守护的东西。

“对不起!给您添了麻烦!”直贵低下头来。

可是,直贵摇了一下头,把手中的参考书丢在一边。

“我已经给汽车公司的福利课道歉了,安装玻璃的费用从你工资中扣除,有意见吗?”

仓田是大人了,比自己大十来岁,就凭这个,他知道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所以他能这样做。现在的自己,就是活下去都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而且,自己也没有像他妻子那样支撑着自己的人。

福本没有打听打架的原因,看到直贵首先说的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马上解雇。

可并不是没有路了——突然,仓田的话在他脑海里苏醒了。像是要把它赶走一般,直贵把那一摞书推倒,你知道什么?!

被叫来的原因他是清楚的,肯定是知道了他在宿舍里和仓田打架的事。要只是打了起来倒还好,他们还把玻璃门给打碎了。住在楼下的人通知了管理员,闹得很多人都知道了。

这时,他看到参考书下面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像是参考书或题集。

第二天,直贵没去上班。公司里来了电话,让他到町田的事务所去一趟。事务所在一个又小又旧的三层楼房的二层。说是事务所,实际上只有社长福本和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女性事务员。

直贵拿了起来,看到《部报》的标题,还没明白是什么东西,就看到封面的底部印着这样的字样:帝都大学函授教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