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正处于旋涡中心的人物御崎藤江,竟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杀了。这该如何解释呢?莫非有人早已对她怀恨在心,借此次风波解心头之恨?
那个女老师竟然会被杀,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之前,她还仅仅是被学生讨厌的教师之一,并不引人注目,也并非学生谈论的焦点,充其量也就是个如同厕所芳香剂般存在价值微乎其微的人。而把这个人一下子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我点燃了导火索之后,才前赴后继地出现了大批找御崎藤江和学校麻烦的学生。但要问牵头的我究竟对御崎藤江怨恨到什么程度,坦率地讲,我自己也不清楚。即便是第一次表示抗议的时候,我心底里也并非针对御崎藤江,而是对我自己。为了尽到作为宫前由希子恋人的责任,我简直到了忘我的地步。
正这样浮想联翩时,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推开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试着想象御崎藤江死时的情景。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班主任石部冲我喊了一声,语气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带了几分胆怯,“这里不准进来。你、你到这儿来有何企图?”
这是什么?是不是之前留下的伤痕?我不清楚。既然连煤气栓的位置都忘记了,窗棱上的伤痕根本不可能记得。
有何企图?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说明他在怀疑我。
铝制窗现在依然紧闭,但栏杆上有一处伤痕,似乎是遭到强力打击形成的凹陷,深达数厘米。仔细一看,三十多厘米之外还有一处同样的伤痕。
“没什么。”我站起身,“只是过来看看。”
我站在曾经陈尸的位置四下张望,正觉得没有任何异常时,窗户的某个特别之处映入眼帘。
“你没碰过任何东西吧?”石部快速扫了一眼尸体所在的方位。
我略一思索,只能回想起昨天警察说的凶手企图用煤气杀人的可能。但转念一想,这里面是天然气,不会引起一氧化碳中毒。莫非凶手不知道这一点?
“什么都没碰,只是坐了一下。”我从他旁边走过,径自来到走廊。可能是听到了石部的声音,旁边教室里探出几个脑袋。
这个到底为什么会被拽出来呢?
回音乐室的途中,预备铃响了。石部跟在我身后走进教室。
黑板旁边的墙壁上,正如昨天警察所言,安着一个隐蔽式煤气栓。现在盖子闭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尽量避免留下指纹。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疑之处。总栓关得很紧,口上也套着橡胶帽。
短班会上,石部照例交代了一些日常事宜,像体检日程、毕业去向指导等等。大部分学生似乎感觉这样也未尝不可,但班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家伙抑制不住喜欢瞎起哄的心理。果然,石部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个这样的问题冒了出来。
我走近御崎的尸体待过的位置—窗户跟前。我原以为警察画的白色人形还会留在那里,没想到已被擦得干干净净。
“案情有什么新进展吗?”发问的人是中尾。他似乎仗着自己是第一发现人,不了解调查进展就无法心安理得。
教室里面仍残留着一股异臭,简直像御崎藤江临死时遭受的痛苦变化了形态飘荡在空气中。想到这里,我顿时感觉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石部赤裸裸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转而又意识到置之不理也说不过去,于是冷冰冰地说:“你们都看报纸了吧?目前清楚的只有上面所写的内容。”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去原来的三班教室看了看,门上赫然贴着一张写着“未经许可禁止入内”的纸。我不予理睬,直接走了进去,因为我认出纸上的字出自班主任石部之手。
“但报纸上……”说到这儿,中尾噤了声,微微歪着脑袋朝我遥望。但报纸上没有登载宫前的车祸啊—他可能是想这么说。
学校依然笼罩着昨天以来的那种异样氛围。我们今天也还得在音乐室上课。我一露面,整个教室立刻鸦雀无声,似乎所谓的“西原庄一凶手说”比昨天更为深入人心。
“报上不会登载猜测的内容。”似乎料到了中尾想说什么,石部直截了当地说,“报上登的都是确凿无疑的事,而尚未登载的都不是。明白了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把这部分报道剪下来塞进了口袋。
“哦……”中尾带着一副完全无法接受的表情勉强点了点头。
这篇报道极有可能是根据警方提供的信息写出来的。如果警方公开了尸体颈部缠了蓝色缎带的内容,报社不可能不将其写入报道。可见,警方隐瞒了凶器是蓝色缎带一事。这是为什么呢?仅仅是为了保密吗?
石部走出去后,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但很快大家又像突然想起了我的存在,转眼之间恢复了平静。
真奇怪!我琢磨着。
我坐在角落里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就在这时,有什么从我脑际一掠而过。是刚才石部的话:报上登的都是确凿无疑的事,而尚未登载的都不是……
在对尸体的说明中,只写着“颈部有绳子一类物品的勒痕”,蓝色缎带完全没有见诸报端。
我从口袋里掏出今天早上剪下的报道。
我把报道读了两遍,读第二遍的时候,一个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
上面没有提及凶器是女生做体操用的缎带,难道是因为无法断定这一点?
早饭后,我打开报纸的社会版,发现昨天的案件被整理成了第二重要报道。“著名县立高中一女教师被杀”—标题是几个醒目的大字。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报道本身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学校方面的封口令似乎颇有成效,报道对宫前由希子的事故只字未提。校长的话更是天花乱坠:“案件的发生令我难以置信、震惊不已。御崎老师是一位热心教育事业的优秀教师,她经常在学校工作到很晚,昨晚也不例外。我认为,她应该是在加班时遭到了暴徒的袭击。凶犯绝非校内人员,尚无相关线索。”
我曾经在两小时电视剧中看到过,如果为绞杀,可以根据勒痕大致确定凶器。御崎颈部的勒痕会不会与缎带不一致呢?
我拿起叉子,扎进蛋黄。
我注视着左手。现在绷带已经拆了,但警察曾对此追问不休。莫非勒痕与我所用的绷带一致?应该不至于这么离奇。难道凶手刚好选择了我包扎的这种绷带作为凶器?
“哥哥,不许你这么说。”春美用胳膊肘戳了戳我的肚子。
不,不对!是凶手故意选择了我包扎用的绷带。目的显而易见,是为了嫁祸于我。
我皱起脸,挠挠耳垂。“呃,好做作的台词。”
4
“他让我别担心。”母亲把火腿蛋放在我和春美面前,“还说只要相信庄一就错不了。”说着,她看着我的脸。
我对无聊的课程提不起任何兴趣,脑子里一直考虑着绷带的事。假如不幸言中,凶器真是我包扎所用的绷带……
“那爸爸怎么说的?”
我左手受伤,的确如同对警察说的那样,是在早晨练习自由击球的时候。击球的队员是一个高二学生。他刚从外场转来不久,在操控方面还有些吃力。不记得是第几个了,反正那个球自然而然地画了条曲线后直接命中我的左手腕。我当场疼得蹲在地上。
那帮家伙的韧劲多少有些让我吃不消了。如果向家人询问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他们很可能为包庇疑犯而说谎。但假若同一时间分别对不同的人进行讯问,没有统一过口径是很难做到没有破绽的,从而有可能露出马脚—警察们应该是想试探这个。
我对一个劲儿道歉的击球手说了句“别放在心上”,就去了保健室。尽管我说没有必要,楢崎薰还是坚持陪我一块去了。
“哎……”
上班不久的古谷医生为我检查了伤势。诊断显示骨头没有异常,只是普通的跌打伤。但由于手腕一活动还是会痛,她为我冷敷,又用绷带包扎固定。这样,我又能够回到操场继续训练了,但不能训练击打,只能训练防守。
“听说去问你的事了。‘案发当晚,您儿子在家里做什么?请详细地告诉我们’之类的。”
此后我的手腕一直包着绷带,即使上课也不例外。这种程度的轻伤在运动社团成员身上司空见惯,理应没有人会特别留意。
“爸爸公司那儿?去干吗?”
凶手却并非如此。
“他说警察去过公司了。”
只有凶手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手腕的绷带上,并且想出了用它行凶的主意。如果御崎藤江是被绷带勒死的,那么无论是谁肯定都会先怀疑我。
“爸爸吗?消息真灵通啊。在新闻上看到的?”
但凶手是怎样将绷带弄到手的呢?照古谷医生所说,给我包扎的那种型号的绷带已经用完。那么就是凶手自己买的了。但凡大点的药店都有绷带出售,这一点没有问题。但要说绷带的种类,问题就来了。且不说生产厂商不同,即便是同一生产商生产的绷带,也会存在有无伸缩性之分。凶手是想嫁祸给我,若绷带种类不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母亲一边把为我和春美准备的火腿蛋盛到盘子中,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爸爸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儿,我记起昨晚警察问过我一个问题:“有没有人想仔细看看你的绷带?”或许他们也在考虑凶手如何得知绷带型号。但我注意到,即便反复仔细查看过,要在药店里买到一模一样的东西也绝非易事。
“爸爸说什么了吗?”我问厨房里拿着煎锅的母亲,“你跟他说案子的事了吧?”
难道无法简单快捷地得知绷带种类吗?
第二天早晨也没有见到父亲。我换好衣服下楼时,他已经出门了。餐桌上放着一个装过火腿蛋的盘子。
一瞬间,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古谷医生说过,她把装过绷带的空盒子交给了警察。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关键在于,空盒子曾一度放在保健室里。凶手只要看到这个,不就清楚绷带种类了吗?
我待在房间里,等着父亲来敲门,也做好了被他啰里啰唆问这问那的心理准备,但等了很久也没见他上来。
完全存在这种可能,我得出了结论。要问为什么,因为凶手为尽快得到绷带,肯定会先秘密潜入保健室。说“秘密潜入”有些夸大其词,实施起来其实并不困难。古谷医生也有外出的时候,只要瞅准机会溜进去就可以了。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保健室任何人都能去。
父亲很晚才回家。虽说是家电生产商的外包公司,但作为经营者,就算自己家里来了警察,也要像往常一样一板一眼地工作。
凶手没得到绷带,但发现了装过绷带的空盒子。他确认了品牌和种类,放学后就去了药店……
到了晚上,电话响了很多次。最开始的两个是从新闻上得知案件的亲戚打来的,可能是因为我在修文馆高中就读而打来问问。他们肯定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就是嫌疑人。接下来依然是两个同往常一样的骚扰电话。其中一个说了句“你就是杀人犯吧?赶快去自首”就挂断了。与其说是恶作剧,或许认为它代表了相关人员的心声更为恰当。另外一个则是女人的声音:“谢谢你替我杀了那个老不死的。”倒是这个电话更令我发毛。
我将这一推理又从头梳理了一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都没有破绽。好!我在心中暗自确定。这样凶手就把绷带弄到手了。此后他又是怎样杀御崎的呢?
“反正我是觉得有人替哥哥报了仇。”说完,春美转身走进厨房。我无言以对,瞥了一眼母亲的脸色,慢吞吞地起身出了客厅。
凶手将绷带藏起来,然后和御崎在高三三班会面。既然门卫没有看到,那他们大概都是从体育馆后面的破洞钻进来的。
“春美!”母亲用并不尖锐的语气指责道。
凶手趁御崎不备,用绷带将其勒死。不用说,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正因为一开始就打算杀她,所以才准备了凶器。
“那样的话,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嘛。谁让她对由希子姐姐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呢。”
杀了人之后,凶手又是如何行动的呢?立即逃走?不,不对。在此之前要先将绷带收回。他为什么不把绷带留在现场呢?要是想嫁祸给我,理应那么做才对。
“是的。”我回答。
不,不是这样。
“被杀的就是那个老师吗?”春美问。御崎藤江的所作所为似乎连我这妹妹都已经一清二楚了。
收回是必不可少的,否则绷带就会在尸体脖子上和我的手腕上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如此一来就无法将我卷入其中。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警察们应该是考虑到我有可能骑自行车往返。从我家到修文馆高中大约二十公里,一个小时可以骑到那边。但为什么会想到自行车呢?思索片刻后,我找到了答案。很可能推测的死亡时间是电车已停运的深夜。
凶手收回绷带后,另找了一条做体操用的缎带缠在尸体脖子上。这也好理解,无非是凶手料到警察很快就能看穿缎带并非真正的凶器。而警察在对我进行取证调查时,很可能会注意到我手腕上包扎的绷带,这也在凶手的计划之中。
“哦……”
真是完美!我对自己的推理惊愕不已。不,完美的是凶手的作案手法。如果推理无误,我可是顺顺当当地掉进了陷阱。
“嗯。他们翻看了挡雨的罩子,还查看了轮胎的气足不足。他们好像没注意到我,因为我在树丛后面。”
竟然煞费苦心地做到这种地步,凶手究竟为什么想嫁祸给我呢?难道仅仅是想瞒过警察的眼睛?还是他对御崎心怀怨恨的同时,也对我充满憎意?
这次我完全坐了起来。“真的?”
想到第二种可能,我禁不住郁闷起来,托起下巴,陷入沉思。说不定在外人眼中,我是在为解答数学难题而冥思苦想呢。
“知道啦,别老把我当成病人嘛。”春美撅着嘴刚要走向厨房,突然又回过头来对我说:“警察们检查了哥哥的自行车哦。”
就在第四节课之前,生活委员在黑板一角写上了御崎藤江守灵仪式的通知。我自是视而不见,可令我吃惊不已的是,有相当多的学生认认真真做了笔记,甚至还有人早早约好一起前往,净是些在由希子守灵仪式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家伙。
“这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跑到外面。快去漱漱口,然后把手洗洗。”
“啊?这种事你们也去啊?”一个学生对凑在黑板前面的朋友说道。
“我一直在给花浇水呀。”
“不去不行啊,说不定会被别人说什么呢。”这样作答的是中尾。他还想说点什么,但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像被磁铁吸住似的闭上了嘴,随后转过身,跟同学嘀咕了一番。
“春美,你没有乖乖待在自己房间里吗?”
我明白了。那些家伙有他们的打算。老师很有可能会清点守灵的学生。不,更准确地说,没去的学生会被拉入黑名单。我不清楚他们日后会如何使用这张黑名单,只是作为学生,自然谁也不想在那种地方留名,无端引起老师的注意。
“警察们好像都回去了啊。”春美说。
“何况,那个老师也不是什么坏人嘛。”一个声音从黑板前的学生堆里传出来。
“那就没问题了啊。”我把史努比玩偶垫在脑袋下面。这时,面向院子的玻璃门打开了,春美走了进来。我赶紧把玩偶抽了出来。
午休时,我在食堂把这话跟楢崎薰和川合一正一讲,薰立刻敲着桌子说:“的确是那样!我们班上也一样。就连一个为由希子的事一起抗议到现在的女生,也突然开始说一些同情御崎那个老太婆的话。你们相信吗?竟然来这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我真想问问:‘是不是人一死就全成好人了?’真是让人恼火!”
“我就实话实说了啊。晚饭跟我们一起吃的,然后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
“可现实就是这样啊。”与薰形成鲜明对比,川合的语气非常冷静,“虽说参加了抗议活动,但到底有几个是发自内心地愤怒还真不好说,十之八九是借机发泄平时的不满吧。事情一旦变得复杂,那些家伙绝对会逃之夭夭,生怕遭到一丝牵连。”
我抬起头问:“然后呢?”
“嗯,我也知道这里面的人基本都是跟着凑热闹的,但我并不认为他们对御崎的所作所为真就无动于衷。”
“警察们问我,你昨天晚上在哪里。”母亲笔直地站着,低着头对我说。
“你想得太天真了。”川合断然道,“这所学校里真正为由希子鸣不平的,除了你我,也就只有……”他看看我,“西原了。就咱们三个而已。即使是棒球社的,也难说他们认真到什么程度。”
“这也没辙啊,谁让出了那种事呢。”我胡乱躺在警察坐过的沙发上,没好气地说。
“怎么可能?!”薰的表情有些难过,“我还是想相信我的朋友。”
“很有可能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他们撒谎或演戏什么的,我也相信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真动了怒,可他们的心情跟我们到底有些不同。”川合喝干了塑料杯中的淡茶,接着说,“要做到动真格可不是一件随口说说的事。自始至终的愤怒都是由衷的,有时还必须做到奋不顾身。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或许连我和你,都难以达到西原的境界。”
“很有可能。”
“怎么会。”我慌忙否定。
“你……不会是被警察怀疑了吧?”听完,母亲铁青着脸问。
“不,我觉得就是那样。”川合一脸严肃地说。
警察离开后,母亲开始啰里啰唆地盘问他们都问了什么。虽感觉很麻烦,但一想到天下没有做父母的会对自己儿子接受警察询问无动于衷,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可能正因为这番话出自他的真心,才如针扎一样刺痛了我的胸口。真想落荒而逃。“求你了,别再这么说了。”我呻吟道。
“好,我们会尽量的。”佐山的回答铿锵有力。
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川合停顿片刻后说了句“抱歉”。
“那倒是没关系,但希望你们下次挑我在学校的时候来找我。”
“当然了,我也不想在愤怒的程度上输给你。”他似乎认为是自己破坏了我的情绪。
“哦。”佐山脸上闪过一丝严肃,随后与沟口对视一眼,点点头,笑眯眯地站起身来,“突然造访非常抱歉。今后或许还会有一些问题问你,到时还请多多包涵。”
“总之,就是不要对其他人抱有太高期望,对吧?”薰总结道,“对了,今天警察没来吧?”
“这个?”我举起左手,“没有。”
“不,来了。”川合压低声音说,“第三节下课后,我被叫到会议室了。有两个警察。我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吉冈出来。”
“有没有人想仔细看看你的绷带?”
看来他们在调查棒球社成员。
“倒是也有几个。但顶多就问句‘怎么回事’,跟打个招呼似的,我也就随口答了他们。”
“问你什么了?”
“之前有没有别人问起过你的伤势?”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关于御崎被杀一案有没有什么线索,还问我是否认为由希子的事与此案有关。我回答没什么线索,也不清楚和由希子有没有关系。哦,对了,他们还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和由希子的关系的。”
“嗯,有什么问题吗?”我反问道,但警察们似乎完全无意回答。
“你怎么回答?”
“到昨天晚上洗澡之前,你一直都这么包着?”
“实话实说啊—知道你们的关系是最近的事,但很久之前就知道由希子喜欢你了。”川合说完看着我,“没说错话吧?”
“是。”
“当然没有。”我赶忙摇摇头。
“你是昨天早上受的伤?”
“难道警方还在怀疑西原吗?”薰说。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佐山指着我的左手腕问。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我还是一下子警惕起来。但他们会追究缠绷带一事早在我预料之中。“还好吧。”我回答。
“或许。”我说出凶器可能是绷带一事。不出所料,他们顿时目瞪口呆。
“别开玩笑了!”我瞪了他一眼,但这对于调查谋杀案的刑警来说毫无杀伤力。
“你的意思是,凶手想嫁祸给你?”
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沟口在一旁说道:“肯定是那样。真是完美的推理啊,简直像知道真相一样。”
“这种可能性很大。”我对川合点点头。
“这个,会不会是觉得勒脖子比较保险呢?”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我们站起身来。三人并肩走在通往教学楼的走廊上时,一个女生迎面走来。我们停下脚步。那个女生走到薰身边,一边警惕着我,一边在薰耳边低语了几句。
“嗯。”佐山点点头,“那为什么后来又换成绞杀了?”
“现在?”薰问道。那个女生点点头。
“比如,一开始打算用煤气杀人什么的。”
薰看了我一眼,戏谑地耸耸肩。“这次轮到我被叫去问话了。说是警察有事找我。”
“干什么呢?”
与昨天一样,今天一整天都没能正儿八经地上什么课。社团活动依然暂停。这也许是无奈之举,因为全体师生都要去参加御崎藤江的守灵仪式。
“难道凶手想用煤气栓干点什么?”
放学后,我拎起书包正准备离开教室,旁边有人喊我。扭头一看,长冈教练站在那里。
“不清楚,所以才来调查。”
“今天的守灵仪式,你去吧?”我俩走到走廊尽头后,他压低声音问我。
我皱起眉头,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守灵?”我看着他说,“不,我不打算去。”
“也是。”佐山轻轻敲了两下膝盖,看着我说,“其实,在案发现场,也就是你们教室,煤气栓被人拽出来了。”
教练听罢微微皱了皱眉,环顾四周后凑近脸庞。“别说这种话了,去吧。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这还用说吗?又没有取暖器,当然用不着。”
“为什么?”
“到现在的班里之后,还一次都没用过?”
“为什么……你要是不去,岂不会招来更多误会?”
“啊,对,的确是那样。”
“大家会认为我是凶手,所以才不去,是吗?”
“没错,就是窗户旁边。”佐山说,“在黑板斜下方有一个金属盖,打开就是煤气栓。使用的时候拉出来,就露在外面了。”
正是—教练没有这么说,而是陷入沉默。我强装笑脸。
“一下子这么问,我也说不上来啊。”我托着腮,手臂支在桌子上。为什么警方会这么在意煤气总栓呢?“上了高三之后还没用过取暖器,我没什么把握,大概在窗户旁边吧。因为取暖器习惯放在窗户旁边。”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去了也还是会被说三道四,结果都一样。”
佐山盖过我的声音问道:“你刚才说好像是在教室前面,能否想起确切的位置?”
“不,我可不这么认为。要是你真心实意地烧上一炷香,在场的人肯定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为什么连煤气栓在哪儿都……”
教练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我端详着他,但那张脸看起来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我只能收起笑容。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能一脸认真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我多少有些无法理解。这个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新老师大概是想在人际关系方面给我一些合理的建议。
“是否有关目前尚不清楚。”沟口面无表情地说,“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展开调查。”
“难为您这么说。不过教练,要在那个人的守灵仪式上真心实意地烧上一炷香,我可做不到。”
“我记得好像在教室前面,那个东西怎么了?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别这么说,难道你一点吊唁死者的意思也没有吗?”
“就是煤气的总栓。冬天用取暖器的时候,有个地方不是接了根橡胶管吗?那个总栓在教室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这算什么啊。我一下子想起薰说过的“人一死就全成好人了”这句话。“您就饶了我吧。”我说。
“啊?”我完全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
“嗯,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佐山用小指搔搔眉毛上方,“你知道教室的煤气栓在什么地方吗?”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
“算了算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打住吧。不说这个了,你们这次来有何贵干?”
“光做做样子也行啊。”话一出口,教练也察觉到这句与刚才那些冠冕堂皇的台词产生了矛盾,于是皱起眉头说,“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受校长和教导主任的吩咐来找你的。他们让我叫你去参加守灵仪式。你的班主任石部老师临阵脱逃,这个烂摊子就只能留给我收拾了。”
佐山露出尴尬的表情。“我可不记得曾把你当成嫌疑人啊。不过对我们来说,你是个重要的信息提供者,这倒是事实。”
“我早猜到了。”
“这个,怎么说呢。本来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作为我的朋友,他们还是比较担心我的处境。谁让我被当成嫌疑人了呢。”
“按校长他们的主意,可能是想借机对外表明此案和宫前毫无关联。如果你出席御崎老师的守灵仪式,就会给大家一种上次那件事已经解决的印象。”
“你的朋友怎样看待这起案件?”
“还没解决!”我说,“什么都没有解决。”
“和几个朋友聚了聚。”我回答。那个盯梢的警察肯定早就把我和川合以及薰去其他地方的事报告他了。
“是啊……”教练垂下眼睛,似乎因没有为由希子出任何力而感到愧疚。我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只不过因为上学时打过棒球,从四月份开始就突然被任命为棒球社教练,又被卷入这么复杂的案件,也算是个受害者吧。
“回来得真晚啊。”佐山笑眯眯地说。
“我要是不去参加守灵仪式,您会挨校长批评吗?”
白天见过的佐山和沟口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春美心爱的史努比玩偶被他们挤在中间,就像吃了柔道的一招“固技”似的完全没了样子。
“不,这倒不会。”长冈教练使劲摇摇头,“不管怎么说这也属于个人自由。我明白了,不会再勉强你了。不过……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他再次望望四周,小声说道,“如果有什么烦恼或困难,不管什么时候,尽管来找我好了。虽然我也说不准自己能帮上多少。”
“哦……”母亲紧皱眉头。她好像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摩挲着上臂。
“啊?!”没想到这番话会出自这个老师之口,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听说是被勒死的。”
“总之,”教练拍拍我的肩膀,“我是相信你的。”
母亲轻轻点点头。“听说了。是御崎老师?”
听了这话,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差点没笑出来。但想到这样教练未免也太可怜了,最终还是拼命忍住了。
“今天学校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与教练告别后,我来到一楼的脱鞋处换鞋,楢崎薰又出现了。突然每个人都找我有事,我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哦?”我内心多少有些起伏,但也没有很吃惊。在他们眼里,我嫌疑最大,所以才会打算彻查吧。对我来说,这也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好机会。
“你和小长谈什么了?”薰不安地问,看来她看到我们了。她从来不称长冈为教练。“不会是让你退出棒球社吧?”
母亲忧心忡忡地从客厅里走出。“来了几位警察。”
“没有。没聊什么要紧的。倒是你,找我有事吗?”
回到家,玄关的气氛多少有些异常。脱运动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多了两双陌生的皮鞋。两双鞋都已经很旧了。
“啊,我想跟你说说警察审问我的事。”
3
“不是审问,只是问了一些问题吧。是两个警察吗?”
“不用在意,当成保镖好了。”薰抽出一张纸巾,擦去沾在嘴边的巧克力。
“只有一个。皮肤黑黑的,有点瘦。”
“没办法了。”我对川合与薰说,“你们最近别靠近我了。”
“是沟口。”我记起了那副长相,“他问你什么了?”
我朝她说的方位看过去,的确有那么一个男人,正假装在看报纸。与我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慌忙将视线挪开。
“第一个问题是问我们对御崎老师做了什么。”
“啊?”我和川合一惊,正要四处张望,“别乱动!”薰低着头警告我们,“坐在门边的那个穿藏青色西装的大叔紧跟在我们后面进来,一直朝我们这边看呢。”
“做了什么?”
这时,薰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小声说道:“已经被瞧见了。”
“我们不是因为由希子的事进行了很多抗议活动嘛,他让我说说这方面的具体内容。我就坦白了集体逃课的事和书信、传真攻势等等。因为旁边没有老师,而且他也说一定会对学校保密。”
“唉,也是。”我挠挠头,“好了,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要是被什么人瞧见案发当天我们还在这种地方搞集会,可就麻烦了。”
“传真攻势?怎么回事?”
“何况,”川合撇着嘴说,“你现在退出也为时已晚。即使出问题的是老队员,联盟那帮家伙也不会网开一面。”
“咦,你不知道吗?我们往教员室的传真机发了抗议书,而且是很多很多哦。”
“就是啊。”
“厉害!”这种做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像男生,我们要干就彻彻底底地大干一场。”薰露出一丝可怕的神情,但很快又叹道,“不过正像川合所说,这里面有不少女生只是抱着玩一玩的想法。”
“我是不想给社里添麻烦。我不是开玩笑,照这样下去,能不能参加地区大赛都成问题。”
“听了这些,警察怎么说?”
“出了命案又不是你的错!”楢崎薰盯着斜下方,“即便是由希子的死,也不能怪你。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又问我对于这些抗议,御崎老师有什么反应。我告诉他,御崎老师坚称自己没有任何过错。毕竟这也是事实嘛。”
“不,我是认真的。我在对整个社很不利。”
我也很清楚这一点,于是默默点头。
“开什么玩笑!”川合声音里带着些怒气。
“不过,从这儿开始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据那位警察说,御崎那老太婆尽管对我们的抗议活动有些不快,但似乎也不太放在心上,还在教员室等地方说过‘这种事应该很快就会平息下来’。警察问我对她的这份从容来自何处是否有线索,我当然只能回答不清楚了。”
两人顿时脸色大变。
“御崎说过这种话?不是逞强吧?”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我吸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许多。“今年夏天可能不行了。”我叹口气后说道,“训练根本不能正常进行,队员们的心也静不下来。眼下,或许我辞掉社长一职比较好。”
“我也这么说,但看警察的表情好像并不认可。据说那老太婆还说过这样的话:‘虽然现在学生都把西原视为英雄,但撕掉他的面具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到那时候,那些跟着起哄闹事的家伙也肯定都会老实下来。’”
“没有。”她回答,“什么也想不到。”
“面具?”我吼了出来,“太过分了!”
“我怎么知道。”说完我看看薰。“你想到什么了吗?”
“警察问我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不清楚呀。反正我觉得那是她无凭无据,信口瞎说的。”薰抬起眼看着我说,“你怎么看?”
“目的是什么呢?”
“真不爽!”我如实表达了想法。任谁听了这种话,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所谓我的面具,到底指的是什么?”
“嗯,是啊。”我看着川合说。
御崎藤江绝不可能知道我和由希子的真正关系。
“等一下!看来是这么回事,凶手从某个储物柜中拿出词典和参考书,然后又将它们放进另一个柜子。”
“她要是公布我的成绩,名声倒确实可能会受影响。”
“我们班另一个同学放在储物柜里的。伊藤和他的储物柜都没锁。”
“没人对你的成绩抱什么期望啊。对了,你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御崎老太婆手里吧?”
“那些东西是谁的呢?”
“没有啊,怎么可能。”
“伊藤?”川合点点头,“我认识,一个马马虎虎的家伙。”
“嗯,那就好。看来的确是她在故弄玄虚了。”薰连连点头,似乎为了让自己信服。
“线索嘛……”真像个侦探团啊,正这么想着,一条信息突然从我脑中冒了出来,“对了,倒是有个家伙说他的储物柜里有几本词典和参考书不是自己的—好像姓伊藤。”
“警察只问了你这些?”
“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一问,薰立即屏住呼吸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嗯,还问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听到这里,川合和薰不约而同地扭歪了脸。
“什么事?”
“臭烘烘的。因为御崎大小便失禁了。”
“真的很莫名其妙。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现场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吗?”
“什么意思嘛。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更让我担心吗?警察到底说什么了?”
“不错。”我把两手往膝盖上啪地一拍,“搞不明白。”
“是这样的,嗯……”薰吱唔半天,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他问你和由希子的关系如何。”
“有点牵强。”川合说,“伺机下手未免太不自然了,而且凶手应该也不知道哪个柜子有缎带。”
“我们的关系?”我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一时冲动行凶杀人了?”我把双手搁到脑后,仰头望着被油烟完全熏成茶色的天花板,“见面后谈着谈着萌生杀意,然后趁御崎不备从储物柜中拿出缎带,勒死了她……”
“我也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那个警察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西原是不是真心在交往呢?’”
“没错吧?”
“啊?”我的脊背滑过一丝凉意,因为毫无预兆地被直接击中了要害。
我与川合一正视线交汇,然后望向薰,点点头。“确实是。”
“‘开什么玩笑,真是胡说八道!要是随随便便交往,由希子去世的时候,他装作事不关己不就得了?’”好像没有察觉我的不安,薰继续愤愤不平地说,“听我这么一说,那个臭警察又问:‘既然是那样,为什么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呢?’我气不过,就说:‘我很早就知道了呀,大约一年之前,听由希子说的。考虑到可能会影响棒球社的管理,就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我都这么说了,那个警察还是乐呵呵的没当回事。真是讨厌死了。”
“借用现场就有的缎带,这说明凶手并没有提前准备凶器,对吧?”薰用食指轻轻敲着脸颊,“可这样不就说明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人吗?”
“警察干吗揪着这件事不放?”我装出平静的样子问。
我告诉她是真的,而且现在缎带的主人也搞清楚了,是个不太起眼、姓楠木的女生。此人平时就懒懒散散的,储物柜也基本上不好好锁。正因为这样,她的缎带才被凶手拿走当了绞杀的凶器。得知是自己的缎带时,她很震惊,像小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这个嘛,大概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吧。”薰随口说道,“警察问我的就这些了。好像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好意思啊。”她低头致歉。
“照常理来说应该是那样。”薰脸上仍写满疑问。稍作思索,她抬起头看着我说:“据说凶器是女生体操用的缎带,是真的吗?”
和薰分手后,我在回家的电车里反复思考她说过的话。尽管对“面具”的事比较介意,但相比之下,后面的话更让我耿耿于怀。
“那绝对是凶手约了御崎,为了杀她嘛。”川合立即回应。
沟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和由希子的关系产生怀疑的呢?还有,莫非他有心将这件事与此次案件联系起来?
“接下来就是两人如何碰面了。”楢崎薰说,“应该是一方把另一方约出来的。”
尽管答案无从知晓,但总的来说,目前局面甚为不妙。警察一旦对某一点产生疑问,一定会追根究底。在有些情况下,恐怕一些我想刻意隐瞒的事情也会被公之于众。
“也是。”
看来不得不防着点了。究竟该怎么做呢?
我苦笑着说:“咱们只是弄清了进入的途径。”
5
“是吗?”川合皱皱眉头,挠了挠后脑勺,停下手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还好我们讨论了一下。这下总可以猜到御崎和凶手的行动了吧?”
距发现御崎藤江的尸体已过了一周,整个学校也终于恢复了正常。但任何人都明白,这种平静仅仅局限于表面。据我们所知,调查再也没有新进展,进入了瓶颈。
“同感。”我附和道,“何况晚上爬铁丝网的话,一般不会被人看到。”
但每天依然有几个警察来到学校,按照他们的思路进行各种调查。不清楚他们在调查什么。可能他们意识到经常在学生面前晃来晃去影响不好,所以一般不在我们眼前露面。对学生和教师的调查取证暂且告一段落。家里没有再来过警察,我也完全没有了被监视和跟踪的感觉。尽管如此,也不能说明他们减轻了对我的怀疑。
“未必。”薰表示否定,“御崎那老太婆是有些勉强,但身体稍微轻盈些的翻过那些围墙还不是小菜一碟。逃课的时候,大家只是不想惹人注意才钻那个洞。”
发现沟口的身影时正值那天午休时分,我正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眺望。我们的临时教室从音乐室转到了视听教室。
“要真是那样,凶手到底还是校内人员喽?不然也不会知道那个洞。”川合攥紧拳头说道。
沟口在教学楼背面的池塘边来回踱步,不时蹲下蹭一蹭楼房的墙面,或摸一摸地上的泥土。
“嗯,”我点点头,“警察问过我知不知道那儿有个洞。当时我还纳闷怎么会问这个,这下子全明白了。警察一定是觉得御崎和凶手从那个洞里进出的可能性很大。”
他在干吗?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的是体育馆后面那个?”
我走出教室转到教学楼背面,沟口正贴着教学楼的墙,笔直地朝上张望。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那副严峻的表情立即像寒冰融化一般绽开了笑容。
我对迷惑不解的川合说:“十有八九是从那个洞爬进来的。”
“哟,”他说,“好久没见了。”
“那御崎又是怎么瞒过门卫进入学校的呢?”
“您这是在干吗?”我问。
“橙色和深棕色方格花纹的套装?”楢崎薰若有所思,仿佛面前摆的是英语填空题—她的英语很棒。“的确是跟那个老太婆平时在学校穿的不一样。”
沟口呵呵笑着晃了晃肩膀。“散散步而已,我们也需要换换心情嘛。况且这里还有个池塘。”
我说出从江岛那儿听来的御崎穿的衣服和平时完全不同一事。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我把目光转向发黑的池塘。说是池塘,其实只是个直径数米的圆形水坑。边上连围栏也没有,天黑后在附近走动极为危险。之前就有几个人失足掉进去。
“还是很漂亮的衣服呢。”
“这个池塘里什么生物也没有吧?”
“换衣服?”
“以前好像养过几条鲤鱼。”
“因为她换过衣服。”
传说,有一位前任校长想把教学楼的后面改造成料亭中常见的日本庭园,但池塘刚刚建好,校长就因脑溢血去世了。计划于是搁浅。说白了,谁也不希望学校里弄什么传统庭园。做完这一番解释后,我补充道:“蚊子的幼虫或许会栖息在这种地方。”
“够自信的啊。根据呢?”川合问。
“这我可受不了。”沟口从池塘边往后退了两三步。
“不,这不可能。御崎肯定是先回了家,然后又返回学校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站在教学楼边,照着沟口刚才的样子向上望去,立刻明白了这个位置究竟有何深意。
“你们说御崎会不会是放学后一直待在学校没走呢?”川合提出另一种假设,“那样门卫肯定就看不到她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注视着沟口说,“这里是我们的教室,也就是御崎被害现场的正下方。”
“啊,对啊。”
沟口依然面不改色,再次仰起头看了一眼,说:“咦,是吗?真巧啊。”明显是在装疯卖傻。
“如果门卫看到御崎进去,并且很久也看不到她出来,理应会觉得奇怪,然后进去查看究竟吧?”
“刚才您好像在查看地面?”
听我这么一说,薰立即撅起嘴巴反驳道:“你怎么知道?凶手没从门卫室前经过倒可以理解。”
“地面?”沟口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什么查看地面?”
“大概不会看见吧。别说是凶手了,即便是御崎本人,说不定也没有走正门。”
我叹了口气。若是电视剧,警察肯定会就掌握的线索对你滔滔不绝。而我眼前的这位,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刑警。
她说的是门卫。一进学校正门,左手边就是门卫室,里面待着一个寒酸的老头。
我打算换个话题。“这段时间你们好像没再跟踪我,难道消除对我的怀疑了?”这个问题半是讽刺,半为刺探。
“看门的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什么。”薰停下用汤匙舀冰激凌巧克力冻的手,“如果夜间有人进出学校,看门的却毫不知情,那可是玩忽职守啊。”
沟口只用右半张脸笑了笑。“并不是说怀疑了才跟踪,不怀疑就不跟踪。”
那样的女教师应该也会有私生活吧。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
“是这样啊。”我也毫不逊色地只动了动一边的脸颊,“我还以为警察先生不再找我问话,就表明嫌疑被排除了呢。”
“是啊……”
“问话接下来还会有,敬请期待!”沟口拍拍我的肩膀,“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些有关你的趣闻呢。”
“是吗?这么说来,御崎那老太婆的私生活也可能与此有关喽?”
“什么趣闻?”我严阵以待。
“谁知道呢。也不能单凭她在学校里被杀,就断定凶手也是学校里的人吧?凶手也有可能为造成这种假象,特意选在学校里行凶吧?”
“听说你对生态学很感兴趣啊?”
“应该是学校内部的人吧?”川合说,“教师,学生,或者行政人员?”
“生态学?宣传善待地球的那门课?”我一笑而过,“是谁说的?”
“这种事也难怪啊。”楢崎薰说,“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干的呢?”
“你高一时的一个同班同学。据说分小组自由研究时,你们组的课题叫《地球水资源岌岌可危》,对吧?当时提议研究这个课题的正是你,并且积极参与了整个过程。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同学还说,从来没见你对棒球以外的东西如此投入过呢。”
“事实上我也有这种感觉—没有一点真实感。”
“是吗?”我把脸扭到一边,“记不清楚了。”
“怎么说呢,真觉得不像是发生在现实里的事。”听我说完,川合一边用汤匙搅动咖啡,一边嘟囔,“什么不在场证明啦,杀人动机啦。”
“难道没想起些什么吗?”
在角落的桌旁坐定后,我把今天的事简要告诉了他们。两个人谁也没附和,一言不发地静静聆听。
“没有。”我用余光瞥了沟口一眼,“这种感觉可真不舒服,那么久以前的事情都被人翻了出来。”
我们上了电车,但都不想直接回家,便在中途的车站下车了。车站前的商业街上有一家我们经常光顾的咖啡馆。
“虽然很过意不去,但这是我们的工作。”沟口做作地垂下眉毛,又突然将视线移到我的左手,像是想起了什么,“手腕已经没有大碍了吧?”
“也就是说,公务员考虑的东西都好不到哪儿去,不管是警察还是教师。”薰尖刻地说。
他可能是看到我的手腕上没有缠绷带。我甩了甩左手。
“怎么都觉得有点像开首脑峰会的时候。”川合嘟囔道,“只有各国政要通过的街道,才会安排这么多警察吧?”
“还有一点疼,但好多了。您好像特别关心我的伤势啊—还是,比较在意我的绷带?”我试探着问。
学校正门附近,几个教师正在监视记者的一举一动。出了校门前往车站时,也不时能看到教师的身影。竟然紧张到这种地步,不知道那些家伙究竟打算隐瞒什么。学校的事被学生说出去有那么可耻吗?现在做这种事,早些努力建成一个被谈论起来也不觉得丢脸的学校不就得了!
“什么意思?”沟口又开始装傻了,但目光明显犀利了一些。
“别说傻话了,快走吧。”川合用下巴指指走廊那头。
“我也有话想问您。”为了在气势上不被他压倒,我正视着他的眼睛说,“绷带的一面有黏着剂。所以我猜凶手是将黏着面粘在一起,也就是纵向对折之后使用的,没错吧?”
“你们还是不要跟我走得太近比较好,不然会被当成同伙的。”
沟口的表情明显起了变化。他也意识到这种反应已被我看在眼里,但刑警毕竟不会轻易吐露实情。“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完,我抓抓鼻子。刚好几个同班同学从我身边经过,无一例外地向川合与薰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准会认为在这种时候还跟我搭话的人绝对不正常。
“凶器是绷带,对不对?不是做体操用的缎带。”
“嗯……还好吧。”
沟口随即将脸转到一边,用食指蹭了蹭鼻子下方。“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挺难熬的吧?出了这么多事。”薰担心地问。
“为什么?您也太小瞧我了!我可没有沟口先生您想得那么迟钝。你们老揪着绷带不放,我产生这样的想法还不是理所当然吗?”然后,我又指出所有报纸都没有断定凶器是缎带一事。
由于接到暂停社团活动的通知,班会结束后我们只能各自回家。走出教室,发现川合一正和楢崎薰正在等我。今天和他们还是头一次碰面。
“原来是这样,从报道上推断的啊。”沟口依然只用半边脸苦笑了一下,“没错,你确实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迟钝。”
有几个学生的目光不停地瞥向我。
“凶器是绷带?”
“没有。”石部摇摇头,“现在还一无所知。还要等待接下来的调查进展。”
“这个嘛,怎么说呢……”沟口不自然地歪了歪脑袋。
“有什么新情况吗?”一个坐在前排的男生问。
“您总该有义务透露一星半点的吧。”我瞪着刑警说道。
第六节课后,班主任石部无精打采地来到教室,再次强调如何应对媒体一事。此外,他还加了一条指示:如果受到警察询问,务必要与学校联系。
“好了,表情别那么可怕嘛。干我们这一行的,不习惯说没有把握的话。尽管也有例外。”沟口说着干咳了一声,“反正迟早要公布,我就告诉你一些事实吧。的确,那条缎带不是作案凶器。这一点在尸检时就清楚了。呃,尸检你知道吧?”
完全没有有关案件的新消息。尽管流言四起,但只不过是些根据江岛等人所说稍加改编的版本。只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即御崎藤江担任副班主任的班上有几个学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假如问他们是否想到什么,他们肯定都会回答,三班的西原很可疑。
“知道,就是验查尸体呗。”
课姑且算是上到了第六节。但我们班正经有老师来上的只有两节,其余全部是自习。
“旁观过很多次,还是受不了。”沟口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进行尸检的时候已经查明勒痕与缎带不一致,宽度多少有些不同,表面纹路也有差异。可以推测凶器应该是同样的带状物,但不是缎带。”
古谷医生无奈而歉疚地垂下眼帘。我向她道谢,说声“打扰了”,走出了保健室。
“那么,你们是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凶器是绷带的?”
“警察可不会对你亮底牌的。”我苦笑一下,“不过我不会介意,毕竟调查我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还不敢断言。”沟口摇摇头,“只是与勒痕做了比对,没有发现不一致的情况。勒痕大约宽十九毫米,和你刚才说的绷带纵向对折之后的宽度相同。但不能因此就草草下结论。毕竟,可能存在其他我们没有预想到的凶器。”
“哎,西原,”古谷医生开导似的说,“你不用太介意吧。他们只是作个参考而已。”
“够谨慎的啊。”
“哦……”我重新审视一番手腕上的绷带,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会跟案子扯上什么关系。
“职业病。”沟口微微一笑。
“就这些了,他们问的。”
“不管怎么说,这确实算一个对我非常不利的情况。警察怀疑我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然没问题了。还有吗?”
“看来你能够体谅我们的处境了。”
“还问你的伤势如何、手指能活动到什么程度,我都照实回答了,没问题吧?”
“但真的不是我。”我直截了当地说,“有人想陷害我。”
“警察还问其他问题了吗?”
“嗯。”沟口又蹭了蹭鼻子下方,“我把你的话作为参考,还有,最好别把凶器的事传出去。”
“他们说想要一些你包扎用的绷带。很不凑巧,给你包扎完绷带就没了,我只能把空盒子交给他们。”
“我不会说的。”
为什么他们会揪着这个东西不放呢?
他点点头,似乎在暗示我:这也是为你好。刚迈开步子,他又折回身来。“有样东西想麻烦你给我看一下。”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看来沟口对我的手腕感兴趣,并非单纯的一时兴起。他们的一举一动总是别有深意。
“什么?”
古谷医生没有回答,缓缓地闭了闭眼。
“照片。”沟口回答,“以前你和宫前由希子两个人单独拍的,就是双人照。”
“您应该告诉他们棒球社的西原了吧?”
这要求始料未及,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他们没告诉我原因,只是问我这里有什么型号的绷带,对最近来包扎的学生有没有印象……”
“应该有的吧,照片之类?比方说经常放在月票夹里的那种。”
“绷带?为什么?”
“您干吗要看那个?”
古谷医生仍旧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他们问我绷带的事。”
“不可以吗?”
“与这个有什么关系吗?”我抬起左手,注视医生的眼睛。
“我只是好奇。一个大男人竟然想看高中生的双人照……”
古谷老师明显露出为难的表情。我知道她在考虑如何作答。看到她朝我左手腕匆匆瞥了一眼,我茅塞顿开。
“那我就告诉你吧,这是调查的一个环节。你身上没带吗?”
“碰巧看到了,他们来调查什么啊?”
“没有。”
“啊……你看到了?”
“那么下次再拿给我看吧。”沟口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警察来这里做什么?”
目送着沟口消失在教学楼的一角,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看来他到底还是对我和由希子的关系产生了怀疑,并以为这事与案件存在某种联系。尽管目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但我不可能主动告诉他这与本案无关。
“啊,吓了我一大跳。”说着她转过脸,一看进来的是我,脸上惊讶的神色又增加了几分,“西原……怎么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想起刚才从窗口看到的那一幕,便决定推测沟口在调查什么。我模仿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没有发现地面有任何异常。今年是干梅雨[1],一个雨点儿也没见着,地面跟石头似的硬邦邦的。
我轻轻推开门,试着喊了她一声,不料竟吓得她圆滚滚的身子往后一仰。
我又朝教学楼看去。一楼是家庭生活课教室,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抬头望望我们教室所在的三楼,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从厕所里探出头。两个警察正从保健室里走出。我赶紧缩回脑袋,等了好久才再次查看动静。他们已经不见了。出了厕所,我通过玻璃窗窥探保健室里的情形。只见中年女医生古谷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仔细一想,真是蹊跷:御崎藤江明明是死在教室里,为什么要调查教学楼外部呢?
我快步来到走廊,一见尽头的那扇门,旋即飞身闪进旁边的厕所。走廊尽头是保健室,门上有一扇玻璃窗。透过玻璃,我看到了刚才见过的警察。
二楼的窗口探出一个脑袋朝这边张望,是个板着脸的女生。与我四目相对,她慌里慌张地缩了回去,简直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嗯,你走吧。”灰藤用下巴指指门口。我默默起身,然后默默走出房间。积攒的不快简直要逼得我呕吐。
我刚想收回目光,二楼窗户下有个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那面墙上多了一处小小的伤痕,似乎是被锤子一类的东西敲打过,墙皮脱落了一些。这应该是最近才出现的,因为只那一处没有风吹日晒的迹象。
这句话我权当耳旁风。“要谈的就这些?那我回教室上课了。”
猛然间,我想到一种可能。再次查看地面,果然发现大楼墙根附近散落着几小块白色混凝土块。
“应该是的。”灰藤露出一副厌烦的表情,“但你别忘了这是自己种下的苦果。”
最近十有八九有什么硬物砸过教学楼的墙壁,才导致混凝土脱落。这么考虑应该比较合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很可能是吧。”
沟口或许就是在观察这个。这与本案又有什么联系呢?我模仿着歇洛克·福尔摩斯,将白色碎片托在掌心上看了又看,然而始终没有灵光乍现,只好啪啪地全部拍掉。
“是吗……”灰藤用食指咚咚地敲着桌子,停下来后,他又看着我问,“看样子警察是在怀疑你?”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我打算返回教室。走之前,我又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伤痕。就在这时,二楼的一扇窗户边有什么晃了一下。我看到一张朝这边窥视的脸倏地藏了进去,紧接着,那扇窗户也砰的一声狠狠关上。
“还问我几点离开学校,几点回到家。应该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
我盯了那扇窗户好一会儿,可再也没有什么人露头。
灰藤眉毛抖动了几下,但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厉声训斥。为克制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除此以外呢?”
这天,社团活动依然暂停。尽管太阳还高高挂着,我已快走到家门口了。突然身后有人喊我,回过头一看,一个T恤外面套着薄夹克、长得像螳螂的男人正冲着我微笑。他身后站了一个穿工作服的胖子。
“就是……”正准备回答,我又立即闭紧嘴巴,瞪着灰藤,“这涉及隐私,我不想说。”
“你就是庄一吧?”螳螂说。因为想不出被这种家伙叫住的理由,我没搭腔,仅仅点了下头。
“你怎么回答的?”
“太好了。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呢?一个小时就够了。”
“宫前车祸的事,对这次的案件有何感想之类的。”
“你是哪位?”
“你这么说我怎么清楚?具体有什么?”
“我是干这个的。”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杂志社的名字。我没有接。
“问了很多。”
“我没话跟你们讲。”
“他们问了你什么?”
我打开门刚要往里走,螳螂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只要回答几个问题就好了。就是上次那件事,你知道的。”
“是的。”
“你说什么啊?”
“听说你接受了警察的问话?”灰藤用一贯咄咄逼人的语气开了腔。
“就是你女朋友因为校方的过失遭遇车祸的事啊。对此你肯定有一肚子话想倾诉吧?跟我们谈谈这个就行。”
走进有着不快回忆的学生指导室,灰藤一个人在等我。他脸上已没有了先前的从容,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我没什么想倾诉。请你把手拿开。”
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给人跑腿啊—我把到嘴边的这句话咽回肚子,走出音乐室。
但螳螂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那我只问一个问题吧。这次被杀的老师就是害死你女朋友的人,对不对?对此你有何感想?”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烦不烦啊!”我甩开他的胳膊,走进大门。那些家伙没有再跟过来,但一直到我进屋前都纠缠不休地嚷着我的名字。
“什么事?”
我拎着书包走进客厅,只见春美横躺在沙发上,胸口盖着一条毛毯,脸色有些发青。我立即把书包扔在地上,跑到她身边,双膝跪地。“你怎么了?”
“你去学生指导室,灰藤老师在等你。”
春美面色苍白地微微一笑。“没什么,不用担心。”
今天几乎没正儿八经上一节课,第五节也是自习。我正坐在音乐室最靠角落的一个座位上发呆,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班主任石部在门口向我招手。
“可是……”
“那回头见。”我轻轻扬了扬手,走到楼梯间。打开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绯絽子按着头发,依然在望着我。
“她跑回来的。”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也许吧。”她微一歪头,“我还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跑回来的?”我吃惊地看着春美,“为什么要跑?”
“明白。”我也看着她,“都是我造成的,应该由我来承担。”
“她说有人追她。”
绯絽子眼神怜悯地端详着我。“你可是会尝到更多苦头哦,接下来。”
“妈妈,不许说!”
我站到她旁边,两手抓着铁丝网。“我们本来就是恋人啊。”我说,“由希子的确是我的女友。无论谁说什么,这个事实都无法改变,也不容改变。”
我回头看着母亲。“谁追她?”
她叹了口气。“你打算一直演到最后,对不对?”注意到我莫名其妙的表情,她补充道,“由希子恋人的角色。”
母亲脸上略显踌躇,而后问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吗?”
“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指了指她的嘴巴说。
“那两个浑蛋!”
“我没对任何人说啊。”
我立刻起身,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但外面已不见螳螂等人,只有一个住在附近的大妈一边洒着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恶狠狠地瞪着她,走了过去。“不是让你别说吗?围巾的事对谁都不要讲,我上次是这样说的吧?”
我回到屋里,再次跪到春美身旁。“对不起,都怪我。”我对心脏脆弱的妹妹低下头。
“比如,围巾是谁送的。”
“不是哥哥的错嘛。”春美笑着说。
“实话实说?”
“下次那些浑蛋要是还敢来,我一定揍扁他们!”
绯絽子深吸一口气,倚着铁丝网,边缓缓吐气边抬眼看着我。“你不打算实话实说吗?”
“不可以啦!”春美撅着嘴说,“那样就不能参加比赛了。绝对不可以!”
我一只手插进口袋,摇摇头。“没说什么,只说是恋人关系。”
被还是小学生的妹妹这么说,我真是无言以对。我也很清楚自己不能惹事。一想到事到如今春美还在热切地期待着我们的比赛,我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能否参加今年的比赛,我着实没有任何把握。
“就是……”绯絽子舔舔嘴唇,眨了眨眼睛,“你和由希子的关系。”
“啊,对了。哥哥,你把那本书还回去吧。”
“说什么?”
“书?”
“那你是怎么说的呢?”
“那本小猫图册啊。”
“我有动机,被怀疑也在所难免。”
“哦。”我忘得一干二净。是啊,该还回去了。
她吃惊得张大了嘴,为掩饰窘态,紧接着又点了点头。“你被他们怀疑了?”
电话铃响了。母亲拿起听筒:“您好,这里是西原家。”几句之后,母亲变了语气。我扭过头。“这种采访……是的,我们无可奉告,所以……是的,不好意思。”母亲挂断电话,转过头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是电视台的人,说想做个采访。”
“是啊。”我回答,“还让警察叫去问话了。”
“电视台?”
“偶尔吧。”绯絽子像我刚才那样俯视操场一圈,随即转过身对我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又是那种事。”
“刚才也打来过吧?”春美说。
“你经常来这儿?”
“老有各种各样的地方打来电话吗?”我问母亲。
“难得啊,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绯絽子缓缓走过来,靠在铁丝网上。
“有五六个了吧,基本上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
“吃午饭。”说着,我晃了晃面包的包装袋。
我咂了下舌头。看来追踪这起杀人案的各大媒体已对由希子一事有所耳闻,我自然将是众矢之的。
“你在这儿做什么?”绯絽子右手按住长发,左手压着裙子问。这里的风很大。
“要是逮到凶手,事情应该就会平息下来吧。”母亲的声音里满含担忧。
喝完果汁,正要向楼梯口走,一个女生出现在那里。是水村绯絽子。看来她事先并不知道我在这儿,这一点从她吃惊的表情中显而易见。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站起身说道:“我出去一下,晚饭前回来。”
我俯瞰着仍空无一人的操场,啃完了猪排面包和火腿面包。今天风和日丽,如果没有发生这起案件,绝对是打棒球的好天气。但是到关键比赛那天,或许又会下大雨吧。
“你去哪儿?”春美问。
午休时,我在小卖部买了面包和果汁,然后爬上楼顶。尽管平时午饭都是在食堂解决,但今天周围投来的目光让我厌烦。不经许可私自爬上楼顶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但能够不必顾忌他人目光的地方只有这儿。
“去还图册。”
同学们连课间休息的时间也待在教室里。从窗口望去,外面来回走动的只有老师和几名陌生男子—警察。看样子他们在搜寻着什么东西。但具体搜寻什么,我完全猜不出。
去由希子家,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不变的是离她家越近,心情就越发沉重。这条路还要再走多少次呢?我这么想着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一看到从由希子家的大门走出来的人,我立刻躲了起来。是螳螂草包二人组—满脸不快,摇晃着肩膀怏怏而去,看来是刚吃了闭门羹。我也做好了受到如此待遇的心理准备,来到宫前家。
到第四节课的时候,除了几名刑警,大部分警务人员都离开了。在警车鱼贯而出的正门外,聚集了早已闻讯赶来的大批记者。他们紧紧守在门口,密切窥探内部动向。学校的喇叭也反复播放,请大家今天尽量不要离开教室,放学时如果被媒体采访也请保持沉默。
由希子的母亲仍旧一脸僵硬地听完了我来还图册的缘由。估计没有机会见到这个人的笑脸了,我暗想。
2
“不值得劳烦你特意过来。”她啪啦啪啦地翻着图册,说,“既然专程送过来了,那我就收下。”
“噢。”沟口看了佐山一眼。后者盯了我的左腕一会儿,开口道:“体育运动真是危险啊,棒球也不例外。”
“那个,还有……”我咽了口唾沫,“这边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昨晚洗澡之前拆下来过。我小心翼翼地拿下,今天早上自己又缠了上去。好像还有些黏性,而且我还想参加晨练。”
“麻烦?”
“没拆下来过吗?”
“刚才好像看到有杂志记者模样的人来过。”
“古谷医生,保健室的。”
“啊,”由希子的母亲点点头,“他们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来。真不知道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绷带是谁帮你包的?”
“我们家也是,所以我担心这边也……”
“接球没什么大碍,击球多少还有些不听使唤。”
“就算你担心……”说了半句,由希子的母亲就闭上了嘴。
“会影响比赛吗?”
后面的话我很清楚。就算我担心也无济于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照现在的状况,我不可能对这个家—我已故女友家的情况不闻不问。置若罔闻在我看来是一种卑鄙怯懦。
他指的是我从左手腕一直缠到大拇指的绷带。这是昨天晨练的时候接了个死球的结果,我如此解释。
正当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之时,我身后的门开了。
“刚才我就比较在意。”沟口合上笔记本,指着我的左手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很严重啊。”
“我来了……”进门的中年女人一见我在,便停止了寒暄。“这是哪一位?”她问由希子的母亲。
“不,也没什么特别的—你还有什么要问吗?”佐山这句话不是对我,而是对沟口说的。
“由希子的,那位。”由希子的母亲刚说出这几个字,那个中年女人的眼角就吊了起来。
“那个洞有什么不对吗?”
“你来这里干什么?!”尖锐的声音劈头盖脸地向我砸来,“你知道托你的洪福,我们有了多少麻烦吗?只是个高中生,就对由希子做出那样的事,竟然还到学校里大肆宣扬!”
学校四周设有混凝土围墙和铁丝网。有一面网上破了一个洞,刚好容得下一人通过,就成了那些逃课学生绝佳的秘密通道。
大肆宣扬?我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大部分学生都知道啊。”
“姐姐,不是那样的。这个人……”由希子的母亲试图为我辩解,但中年女人面如般若[2],继续滔滔不绝地斥责。
“嗯。看来你知道?”
“听说还向学校抗议了?难道你不明白,那么做也没有半点用处吗?反而让由希子的事公开,我们还得忍受街坊四邻异样的目光。加上又出了案子,更是招来不明不白的怀疑。净是些晦气事!你说你,承认自己是由希子的男朋友也可以,只到这里自首不就得了?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在学校里一说,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高中生嘛,都八卦得很,肯定会吧啦吧啦地到处乱传。哼!你一定觉得主动承认是件很威风的事!喂,说你呢,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那个破洞吗?”
我一言不发,倒不是被这个女人机关枪似的说话架势压倒,而是实在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我低着头,只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但会作为参考的,或许不久会麻烦他们确认。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知道体育馆后面的铁丝网破了个洞吗?”
“我说你啊……”
“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你们问问我的家人就知道了。”说完,我挠挠耳朵,“家人说的不能作为证据,对吧?”
“姐!”由希子的母亲制止了她,“好了,说这些就差不多了。你想对这个人说的,不是已经都说出来了嘛。快进去吧。”
“之后你去过什么地方吗?”
“可是……”那人显然仍难以抑制心头的怒火,但或许觉得多说无益,还是进了房间,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朝走廊那边去了。
“六点半左右吧。”我感觉这应该是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
“她是由希子的姨妈。”由希子的母亲说,“担心我们,时常到家里来看看。”
“回到家时几点?”
在外人眼中,这个家的确发生了令人担忧的事。
“快到六点时。棒球社训练结束之后,在活动室里跟同伴们聊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她说招来了不明不白的怀疑,这是真的吗?”
“对了,”佐山问,“昨天你离开学校是什么时候?”
“警察到家里来过。要说对那个老师心怀怨恨的人,我们家肯定要算在其中。他们问了些比如案发当晚我们在哪儿这样的问题。”
“彼此彼此啊。”沟口干巴巴地插上一句,又咳嗽两声。我瞥了一眼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
“应该只是例行程序吧?”
“理解归理解,但滋味可不好受。”
“谁知道呢。那晚我和丈夫都在家中,但因为只有我们两人,也没办法证明。”
一瞬间,佐山表情僵硬地凝视着我,但很快就同冰激凌融化一般笑逐颜开。他一个劲儿地摆着手,示意我放松。“脸色别那么吓人嘛。我们并非只怀疑你一个人。但你也清楚,以你的情况不可能不被怀疑。我们也很为难啊,请你理解。”
这话在我听来好像刻意强调了“只有两人”。
“不是我干的,”我尽量用沉稳的语调说,“我才没那么傻。”
由希子的母亲看着我问:“警察去你那里了吗?”
坐在一旁记录的沟口停下笔望着我,眼神仿佛是在观察植物的生长。或许这正是刑警独具的眼神。
“嗯,去好几次了。”
“不,你的想法比较成熟。”佐山一脸认真地说,“不光为自己考虑,也为他人着想,这一点非常重要。只不过这样一来,你对御崎老师的恨并未发泄,而是暂时藏在了心里,对吧?”
“哦。”她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可能在忖度我是不是凶手。似乎是为了打消这种念头,她随即垂下眼睛说:“真是起麻烦的案子啊,能早点结案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摇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诉诸社会舆论之类,我既没有资格,也没有那种能力。况且我很清楚,把事情闹大,最终也只会给父母和妹妹添麻烦,包括棒球社成员在内的很多朋友也会受到连累。尽管对一个有心为深爱的女人讨回公道的男人来说,或许不应该顾忌这么多。”
“警察还问别的问题了吗?”
“那之后你又做了何种打算?应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吧?”
我原以为她会说“我没有义务对你说这些”,可她还是如实回答。
我略作思考,回答“算是吧”。眼下也只能这么说了。
“他主要问了由希子和你的关系。比如说对于你们俩的关系,我们是不是一无所知。我们说确实不知道,一点也没有察觉。毕竟,事实就是这样嘛。”她的语气里充满焦躁,“连去年圣诞节那孩子送你围巾,我们都不知道。警察说起来,才头一次知道。”
“你一定感到很不甘心吧?”
我想尽量避免围巾的话题,于是选择了沉默。
“是。”
“哦,对了。之后还要我给他看照片,你们两个人的。我就把棒球社的相册拿出来给他看了。看完之后,那位警察一脸不可思议地说:‘没有两个人单独照的。’”
“但无论是校方还是御崎老师,都没有承认。”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过来。所以沟口才那样问我。
“也没有那么夸张。只是希望他们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并且承认因此害死了由希子。仅此而已。”
“你还有事吗?”由希子的母亲问。
佐山搓着手掌,又往前探了探身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向学校和御崎老师抗议,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或者说希望他们做出怎样的反应?”
“没有了。”我起身告辞,离开了宫前家。
两位警察显然用余光再次对视。这一眼蕴含何种深意,我想象不出。
此时,我感到胃里像灌了铅般异常沉重。我再次意识到,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形式遭受着折磨,我的家人、由希子的家人,还有其他亲朋好友。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瘟神。
“怎么说呢,讨厌她的应该不少。”我对两位警察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不至于到想杀她的程度。”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刚才由希子的姨妈所说的话:
佐山露出一丝苦笑。“是啊,除你之外。”
你一定觉得主动承认是件很威风的事吧……
我想了想,看着他道:“除我之外?”
也许确实是那样。一方面,我觉得扮好由希子恋人的角色是我应尽的义务;另一方面,我也痴迷于这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自我。假若确有悔恨之意,真心希望尽量不伤害任何人,可能就会选择更恰当的方法。然而,最终我却找了一条对自己伤害最小的途径。诚然,从表面来看我确实陷入了困境,但在谴责御崎藤江的同时,我不敢否认内心深处没有对自己高尚情操的陶醉。其实,将真相隐匿于心,继续饱受自我厌恶的煎熬,或许才能偿清我犯下的罪孽。
“恨她的学生多吗?”佐山继续问。
但我已无路可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正视很多人在因我而遭受折磨的事实。只有这样,才能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令他们脱离目前的痛苦。
“这个嘛,”我摇摇头,“可能那个人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思考问题,但在客观结果上就演变成了将自己的教育方针强加给学生这种表象。对于违反校规的学生,她更是异常苛刻。我一度认为这个人哪儿有毛病。但作为教师,她大概可以算比较优秀的了。”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回来了。父母似乎很想打听我在宫前家的谈话,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我想他们可能也怕问出口吧。
“果真平时就很凶?”沟口插嘴道,“完全不考虑学生感受的那种?”
这天晚上,一个骚扰电话也没有。各大媒体似乎也顾忌到深夜不便,没再不依不饶。
“什么样的人……”
但正当我准备洗澡而在客厅里徘徊时,这晚唯一的一个电话打进来了。看看四周没人,我拿起听筒。“喂,你好。”为防范骚扰电话,我没有自报姓名。
“嗯。”佐山频频点头,但看起来似乎并未理解我的本意,他稍稍往前探身,“在你眼中,御崎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片刻之后,那边说道:“是西原吧?”我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不知道。”我回答,“即使那人死了,由希子也不会因此复活。但或许多少还是有那种感觉,罪有应得的想法……”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怎样?”佐山催促道。
“好冷淡啊。”水村绯絽子说。
我该怎么回答?假如真的是由希子的恋人,从心底深爱着她,是该为御崎的死兴奋得欢呼雀跃吧?还是该像我现在一样,因欲望未得到满足而焦躁不安,心存不快,感到空虚?
“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你也知道。”
我先后看了看两位警察的眼睛。尽管乍一看面色和蔼,但他们的眼里均射出剃刀般锐利的目光。
“他们还在怀疑你吗?”
“你不觉得她是罪有应得吗?”
“是啊。反正没说嫌疑排除。”
“没什么特别的。当然,我也很吃惊,不过针对的是发生杀人案这件事。对于那个人的死亡,没有任何感觉。”
“听说,今天一个自称报社记者的人跟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搭话,问她西原是个怎样的人。”
“对御崎老师的死,”佐山再次开口,“你有什么感想?”
“我也知道媒体察觉这事了。今天还来过我家,连春美也追着不放。”
“原来如此。”佐山直直盯着我的眼睛,似要看穿我内心的所思所想。但这句话重点在哪儿,我捉摸不透。
“你妹妹……她身体不要紧吧?”她的声音不安起来。
“瞥过一眼尸体的同学跟我说的。”
“多谢你这家伙的牵挂。唉,都怪我这个混账哥哥。”
两位警察对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头来,再次看着我。“你还挺清楚的。”佐山说。
沉默了一会儿,“是啊。”绯絽子说。
“听说凶器还是女生练体操用的缎带?”
“你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算是吧,颈部留有勒痕。”
“嗯,只是想提醒你小心媒体。”
“听说她是被勒死的?”
“那真是劳您费心了。”
“我们不能说‘绝对不可能’这种话,只能说目前基本上是这样。”佐山笃定的口吻里包含的自信远超他说出的话本身。
“还有,”绯絽子补充道,“请不要称我为‘你这家伙’。”
“御崎老师确定是被杀的吗?”我问道,“绝对没有意外和自杀的可能?”
“知道啦。”我说,“那就晚安,大小姐!”挂断电话,一股苦涩在我舌头上泛开。
我无法反驳。
6
“当然,程度应该不低,”沟口一脸严肃地插嘴,“不管怎么说,你认定了她是害死自己恋人的罪魁祸首。”
次日第四节课前,我被叫到校长办公室。上高中已两年多了,我还是头一次踏进这里。那个在晨会上见过的矮小瘦弱的老头儿坐在靠窗的书桌对面,旁边站着戴着硕大眼镜的教导主任。传说他那一头黑发是假的。他面前是三人中面目最可怖的灰藤。
“还没有考虑到那种程度呢。”佐山的笑容变成了苦笑,“毕竟我们还不清楚你对御崎老师的恨意达到了什么程度。”
“听说你接受了媒体采访?”灰藤发问道,用的是一贯盛气凌人的口吻。
我叹了口气,竟然这么早就被拖进了他们的节奏。无奈之下,我不得不简要说出宫前由希子遭遇车祸的前前后后,以及车祸原因与御崎藤江有关等情况。我边说边暗暗盘算:这下子不管校方怎样谋划,想对外界隐瞒由希子遭遇车祸的计划算是落空了。只是我们还能不能参加地区大赛呢?“总之,”粗略说完后,我总结道,“我对御崎老师怀恨在心,全校尽人皆知。因此,警察先生也想按这条线索调查下去,对不对?警察应该会考虑到我有杀人动机。”
“被纠缠了很多次,但我没有接受,全都拒绝了。”
佐山依旧面不改色。“确实想听你亲口说说。”
“嗯。”灰藤点点头,回头望了校长一眼。校长这小老头儿对大眼镜教导主任耳语一番,之后教导主任又和灰藤窃窃私语起来。趁此工夫,我打量了一圈房间内悬挂的镜框。里面放的都是奖状,不知表彰的是什么。
我一下子皱起眉头。“你们打算让我说出来吗?”
“那就好。希望你今后也注意,一定不要随便乱说。”灰藤突然开口,“万一有什么必须要回答的,关于宫前车祸的事,你只要告诉他们已经全部了结,自己也正在反省就可以了。明白了吧?尽管不是强制性要求,但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噢?那说说看。”
唉……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尽管是有教师遭到了谋杀,但比起查清命案真相,似乎还是瞒住学校的耻辱更为重要。
“大致可以猜到。”我回答。
“明白了吧?”见我没有作答,灰藤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咱们就直奔主题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想问你什么问题吧?”佐山面露一丝微笑,问道。
“我继续贯彻之前的原则就可以了吧?”我说,“对他们无可奉告,对不对?”
“请多关照。”沟口说。四方脸、较为年长的是佐山,年轻一些、肤色黝黑的是沟口。
“你小子到底怎么想的?”校长突然声音嘶哑地说,“还对之前的车祸耿耿于怀吗?”
“呃,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县警本部调查一科的佐山,这位是本地警局的沟口巡查部长。”
“我怎么想无关紧要吧?”
我们进了小会议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隔着一张小课桌,我在他们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西原!”灰藤厉声呵斥。
“那我们走吧。”方脸警察故作熟悉地将手往我肩膀上一搭。
“我想说的是,我又没触犯什么校规,你们凭什么说三道四?”
方脸警察点点头,打开门叫了一个名字。刚才那个黑皮肤的警察走了出来。
“喂,西原,”大眼镜教导主任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最好不要得意忘形,明年你也要参加入学考试。要是因为这种事出了名,可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没问题啊。”我回答,反正这也是必须走的程序。
“我早就不指望享受什么推荐待遇了。告辞。”我鞠了一躬,走出校长办公室。门关上之后,只听校长怒吼了一声:“那家伙什么态度!”
我不由自主地望了望石部。班主任正低着头,手放在嘴边。
从这天开始,社团活动得到了许可。我穿上久违的钉鞋,在操场上追逐白色的棒球。队友们对我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甚至有学弟过来跟我开玩笑。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凶杀案嫌疑人。
“我们还有一些事情想问你。”旁边的方脸警察说,“没问题吧?”
但他们并未刻意回避案件的话题。
“啊,西原你稍等一下。”我正要抬脚离开,石部赶忙叫住我。
“前几天那起杀人案,简直不像真的。”我们结束训练,在活动室更衣时,高三的近藤说。
走出教室,石部让我们去理科室待命。原来如此,怪不得前面的同学没有回音乐室,恐怕是担心大家交换信息。
“不会最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收场吧?”一个高二的队员说。
单是听到这句,胆小的伊藤便面露惶恐。
“应该不会。”近藤回应道,“学校就这么巴掌大,要是连这儿发生的案子都破不了,那些当警察的脸往哪儿放?”
“噢。”警察抱着胳膊略一思索,然后冲伊藤点了点头,“好。那么,先把你的名字和联系地址写到这里吧。”
听了高三学长一番颇具说服力的话后,那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嗯……没有。”
“所以说,还是希望他们尽早把凶手捉拿归案。”吉冈用脱下的汗衫擦拭腋下的汗水,插嘴道,“搞不清凶手的真面目,总归让人心里发毛,而且逮到了凶手,西原也就可以免遭那些异样的目光了。”
“丢过东西没有?”
我的名字一出现,活动室里的空气霎时凝重起来。吉冈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气氛的改变,把汗衫放到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虽然有点臭,还能穿吧。”说着径自丢进储物柜。他大大咧咧的样子让周遭的氛围明显缓和了不少。能够这样直言不讳正是这个大个子男孩的优点。或许这家伙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察言观色吧。
“嗯……”
但我感觉,即便是这些伙伴,也似乎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对我抱有一丝怀疑。这并不是说谁都不能信任。我若站在他们的位置,应该也会那样想,所以这无可厚非。只是由于存在这种怀疑,他们潜意识中都会对我心生愧疚,而这种愧疚又以对我的关心表现出来。
“你一直不上锁吗?”
出了活动室,近藤突然提议去唱卡拉OK,他肯定是想让我多少打起点精神来。正因为明白他的用心,才不好断然拒绝。
这种高度和深度都不足五十厘米的储物柜,同学们都觉得没什么用,不怎么受欢迎。
“那就去换换心情吧。”我配合地说道。说实话,卡拉OK可不是我的强项。
“为什么……”伊藤挠挠头,“嫌麻烦,况且也不放什么东西。”
“那我也奉陪吧。”川合带着无奈的表情说。这让我有些吃惊,因为那种地方这家伙去得比我还少。
“为什么?”
我们还叫上了楢崎薰和吉冈,共五人同去。我打电话回家,告知今天会晚一点回去。平时是不做这种麻烦事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害得他们产生不必要的担心反倒更加麻烦。
“没上锁。”
我们一起向车站走去,途中川合一正说:“警察的行动,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钥匙呢?”
“怎么奇怪了?”我问,薰也靠过来。吉冈和近藤走在前面稍远处。
“昨天放学之后。”
“有个家伙说看到我们班主任在咖啡馆里和警察谈过话。”
“最后一次查看储物柜是什么时候?”肤色黝黑的警察问。
川合的班主任姓坂上,物理老师,是个个头不高、打扮土气的中年男人。明明不需要做什么实验,却一天到晚老穿着件白大褂。
“稍等。”警察走到教室前面,把一名穿西装的男子领了过来。此人像游泳运动员似的皮肤黝黑,肌肉也非常结实。
“警察找鼹鼠会有什么事?”我歪起脑袋思索。鼹鼠是坂上老师的绰号。
“这本词典不是我的,还有这两本书。”伊藤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和两本参考书。
“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管怎么说,鼹鼠都是这个学校里最没有存在感的老头儿。也没听说他与教古文的御崎老太有多熟,对他调查取证应该没什么用啊。”
“发现什么了?”警察问道。
“警察都问了什么,你没从鼹鼠嘴里问出来?”薰对川合说。
“咦……”一个姓伊藤的男生咕哝了一句,他正在查看教室后部的储物柜。
“我直接去问不太合适吧,那家伙也知道我是西原的哥们儿。”川合搔了搔太阳穴附近,“女生去问或许比较管用,那老头儿是个大色鬼。”
“观察一下教室,发现不对劲请告诉我们。”制服警察说。我环顾四周。但因为平时也没仔细瞧过,根本说不上哪里异常,哪里正常。若一定要说异常,也就是在最前面那扇窗户旁的地板上,画了一个白色人形图案。
“单看那长相就知道。”
教室里还残留着一股恶臭。包括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内,几名男子正忙碌着,看到我们,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我们按照制服警察的指示,逐一检查了自己的物品。我的课桌里什么也没放。储物柜上了锁,但里面只是双运动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和川合笑出声来。
“进去之后,请按照里面警官的指示,检查一遍自己的课桌和储物柜。如果发现异常,不论多细微都请报告警官。”这个警察模样的方脸男子声音洪亮地说。
“对吧。所以说,薰,还是你上吧。你要是不乐意,拜托其他女生去也行啊。”
三班的教室门口候着石部和一个没见过的男子。那人脸又大又方,有一副毫不逊色于那张脸的宽厚身板。
“真没办法。”薰说,“那我托个人试试看。”
不久,便轮到我了。我们学校的学号是男女混排的,所以跟我一起走出教室的同学中,男生女生各两人。
“不好意思啊。”我对她说。薰莞尔一笑。
十分钟后,另有五个人走了出去。又过了十分钟,又有五个人走出去的时候,教室里多少恢复了些先前的嘈杂。出去的学生一个也没回来,人数一直在减少,空气也逐渐变得冰冷凝重。
近藤推荐的KTV位于一幢干净整洁的写字楼里。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这种场所?我有些纳闷。但见大家都见怪不怪,我只好闭着嘴跟了进去。
我坐下来。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这里穿着校服也能进来。”近藤说,“学生还能打折哪。但不能喝酒,咱就别喝了。”
我勉强克制住将右手伸向中尾衣领的念头,咬紧牙关,努力保持镇定,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啊,你说的是事实。我确实对御崎怀恨在心。”我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同学,“但不是我干的!”
“这还用说。”薰一脸严肃,“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谁要是去买烟我可不答应啊。吉冈,你这家伙身上没带着吧?”
“放开我!”中尾简直像要躲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事实不就是那样吗?”他撅着嘴,斜眼看着我。
“没带,我也为棒球社着想嘛。”吉冈认真的样子很滑稽,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到底是不是?”我抓着他的肩膀问。
进去之后,我们每人只喝了一杯软饮料,剩下的就是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放声高歌。近藤把一百元的硬币像轮盘赌的筹码一样堆得老高,然后一个个投入点歌机。怪不得最先提议唱歌,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有的歌他甚至不看词也能张口即来。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吉冈的歌技真是糟糕透顶,单听那回声,简直像一头黑熊在对着深井咆哮。但多亏那个家伙铺垫,我才得以毫无压力地唱了几首。川合水平一般,楢崎薰则是实力派偶像歌手的水准。
中尾依旧不开口。
两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久违的能够忘却烦恼的两个小时。
中尾眼睛盯着斜下方,没有做声。我看着他白白的脖颈说:“你是不是说因为宫前的事,西原一直对御崎怀恨在心?”
“哇,真痛快啊!看来我是上瘾了,还远远没有唱够呢。”吉冈紧攥着话筒,说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回答?”
“这家店还没有被学生指导部盯上,随时都可以来唱。”近藤肯定地说,“有点名气的连锁店,那些浑蛋老师都会时不时搞个突击检查。”
“他们还问关于这个案件,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真的?”吉冈瞪圆了眼睛。
“然后呢?”
“嗯。我一个朋友刚出店门,就看到御崎老巫婆站在眼前。”话一出口,近藤立刻反应过来,看着我说:“不好意思,提了不该提的名字。”
中尾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就是发现尸体时的情形之类的问题。我说自己吓坏了,立刻跑出了教室,所以基本上什么也没看见。”
“没关系,别介意。”我强装笑脸,但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我感觉得到,周围的同学都在竖起耳朵紧张地捕捉我们的谈话。但现在不是介意这种事的时候。
“那个老太婆啊,”吉冈深有感触地说,“怎么会是那个德行?我真怀疑她那种严格是不是已经算是病态了。”
“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啊。”
“大概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吧。”近藤说,“肯定有洁癖,或者是个偏执狂。”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很有可能。”
“警察问你什么了?”
这是个不受欢迎的话题。大家正准备回家时,川合一正突然冒出一句:“我去参加守灵仪式了。”
我走到中尾身边。这家伙一见是我,便提心吊胆、坐立不安起来。
一时间,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便看着他。大家也都朝他投去目光。
“学号是一到五的同学,现在跟我去三班教室。十分钟之后,请六到十号的同学过去。依此每隔十分钟过来五个,明白了吧?”说完,石部带着五个起立的同学离开了教室。
“御崎的守灵仪式。”川合说,“我还是瞒着你们去了。”
正暗自揣测,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石部铁青着脸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中尾。他的脸色也很糟糕,比班主任更甚。
“为什么?”薰代表大家质问道。
她在我们教室被杀这一点让我非常在意。凶手该不会是为了嫁祸我,故意选了这个地方吧?
“说不清。总之,即使再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她一死我们也不能拿她怎样了。所以,我就想着至少假装上香的样子,对着她的遗体发上一通牢骚。”
对御崎藤江被杀一事,我仍毫无真实感。一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身边会发生杀人案,二是被害人竟然是御崎藤江。不早不晚,她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杀,时间也挑得太巧了。
我感到震惊。对啊,原来也可以抱着这种目的去参加守灵仪式,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或许因为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由希子,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却完全想不到。我一心以为,既然是仇人的守灵仪式,不去才是理所当然的。
“Thank you。”我向江岛道了谢,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此时,其他同学也开始有了动静。没人大声喧哗,但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只是跟我搭话的一个也没有。
“那时候我才听说,”川合继续说道,“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也有人劝她去相亲,但她都拒绝了。她说自己打算为教育事业献出毕生精力,而结婚会成为绊脚石。还有,从学生时代起,她就宣称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
这时,我总算弄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用那种眼神看我了。要说谁有杀害御崎藤江的动机,头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我。
“哎?”吉冈歪起嘴。
“这种事……”她没有说出“我怎么可能知道”,而是定定地注视我的眼睛。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应该最清楚啊。
“后来那个女人一直独居。死后她的家人去她的住处一看,女人该有的东西一件都没有。没有梳妆台,化妆品也只有最基本的几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书多得出人意料,听说其中还有她整理的剪贴簿和文件夹。最像样的就是书桌上的文字处理机了。打开开关,屏幕上还有刚出到一半的古文试题,内容是《方丈记》。可能她本打算回到家后继续写吧。”
“哦。”那应该是精心打扮后被杀的了。“为什么会在咱们教室呢?”
“虽然听说回到家还工作的老师不在少数,”近藤插嘴道,“但一想到她被杀之前还在做这些,就有些难过了。”
“她平时不是净穿些米色、浅茶色之类大妈颜色的衣服嘛。今天穿的是橙色和深棕色方格花纹的套装,对她来说算是比较时髦了。”
“所以我就想,她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专注工作没有问题,自我牺牲也可以接受,但我总觉得她什么地方不太正常。”
“怎么不一样?”
“我也说不好。”薰说,“不过跟着那样的人受教育很不舒服。她的人格似乎已经扭曲了。”
“也有这个原因。”说着,江岛拢了拢长发,“她没像平时那样戴金丝边眼镜,而且穿的衣服也和往常看到的不一样。”
我和川合都点头表示认同。
“死了之后,面容应该会有很大改变。”
“别谈这种令人不爽的话题啦,好不容易心情才好一点。”吉冈实在忍不住了。
“是呀。虽然刚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陌生人。”
走出店门时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八点多了。
“确定是御崎?”
回到车站,我再次坐上电车,只见两个面熟的女生坐在位子上,她们都是天文社的成员。她们没注意到我,聊得热火朝天。这么晚才回去,应该是社里有活动。灰藤说过,只有天文社可以破例不按放学时间离校。我试着寻找水村绯絽子,但周围没有她的身影。
“啊?那玩意儿?”那是用来缠在头上,或者女生用来扎长发的东西。凶手竟是用它来绞杀。
回到家,在房间里换了衣服,我开始吃夜宵。对于这次晚归,母亲没有责备我一句。得知我去散心,她倒显得轻松了一些,反复问我唱了什么歌。
江岛呼出一口气。“御崎老师脖子上缠着一条蓝色缎带,我们上体育课用的那种。”
吃完晚饭,大门的对讲机响了。我不由得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时间一般不会有人来访才是。
“而且什么?”我催促道。
母亲摘下对讲机听筒。三言两语之后,她望向我,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是警察,说找你有事。”
“恐怕是吧。”江岛回答,“大概是被勒死的。我听说那样死会大小便失禁,而且……”
预感果然灵验了,我暗想。
“被杀的?”
登门来访的只有沟口一人。“请进客厅吧。”母亲说。但他依然站在门口,说在这里就可以。那张脸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多几分严峻,我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嗯。”
“你今天几点到的家?”沟口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劈头就问。
我禁不住扭歪了脸。得知了“恶臭”的信息,教室里发现尸体一事顿时增添了一份真实感。“尸体倒在地上?”
“您为什么要问这个?”我说。
她仍旧微微点头。“好像是失禁了,那个人。”
“我希望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几点到的家?”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俯视江岛。“是这样吗?”
“我儿子……”母亲试图作答,我伸手制止了她。
“是大粪的臭味。”背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妈,您没必要在这儿说个没完,到里面去吧。”
“臭气熏天?”
“可是……”
“要说什么情形……”江岛不紧不慢地转了转眼珠,最后看着我说,“臭气熏天,一进教室就闻到了。”
“嗯,这样比较好。”沟口也说,“非常抱歉,我还是想听您儿子亲口回答。”
“什么情形?”
母亲有些沮丧地看了看我和沟口,向客厅走去。她很可能会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她犹豫片刻,随后轻轻点头。“倒是看了一眼。”
我再度看向沟口。“如果我回答您的问题,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看见尸体了吗?”我低头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江岛。
沟口立即点头。“好。”
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已集中到我身上,但没人朝我回过头来。只有一个女生望了我一眼。她姓江岛,因成绩优秀、生性好强而颇负盛名。我径直走到她的座位旁。
“一言为定。”讲定要求,我说,“我到家是八点四十左右。”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其他同学。“还有谁见过尸体吗?”
他眼中刷地闪过一道光芒。“可真晚。”
“不知道,我又没看见。”说完,吉田走开了。
“我回得早也罢,晚也罢,都没什么关系吧?”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杀吗?”
“你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他再次用专业的口吻质问。
“据说是……”
“也许是我多虑,”说着我看了看沟口黝黑瘦长的脸,“我感觉您好像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
“她被杀了?”我问道。
沟口的脸略微一紧。“如果我说你说得没错,你会照实回答吗?”
“啊……”吉田抬起眼,朝我快速地一瞥,随即又低下头。
果不其然,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御崎的尸体?”
“我去唱卡拉OK了。”我回答。
“尸体啊。这不明摆着嘛。”
“卡拉OK?”沟口露出惊讶的表情。
“发现?发现什么?”
“是。没什么问题吧?我也有想唱歌的时候啊。”
他耸耸肩,含含糊糊地嘟囔道:“是中尾最先发现的嘛。”
“当然,那是你的自由。”沟口点点头,“可以跟我讲讲详细情况吗?”
我站到小个子吉田面前。“为什么中尾被叫走了?”
于是,我把在哪家店、和谁一起、几点进去几点出来一一作了详细说明,沟口一脸严肃地记在笔记本上。这还不算完,又逐一问了谁唱了什么歌、点了什么饮料、付了多少钱等细枝末节,真可谓巨细靡遗。
这时,一个学生从我身后走进来。“哎,中尾好像被警察叫过去了。”这个姓吉田的学生说完四下张望一番,意识到身旁的人是我,赶忙闭上了嘴。
“你们什么时候决定去唱卡拉OK的?”
但就在我步入的刹那,吵闹声消失了。简直像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键,同学们各自保持姿势定在原地。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没有人向我这边看,但并非无视。
“社团训练结束之后,一个姓近藤的队员提议的。如果不相信,您可以去问问其他人。”
我跑上楼梯,朝音乐室走去。音乐室大开着门,里面传来的吵闹声有如鼎水之沸。
“我会的。”沟口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又往笔记本里写了点东西。
回过神来,我发现周围的同学都在盯着我,大概是听到了刚才的谈话。他们也同样极力避免与我目光接触,纷纷逃入各自的教室。
“到底出了什么事?”估计他问得差不多了,我才问道。
一个女生当即面露怯色。她似乎认得我,吓得后退几步,然后扭身快步走远。
沟口的表情稍显迟疑,干咳了一声后说道:“就在刚才,你们学校又发生了一起案件。一个教室的煤气栓被人拧开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把脸转向她们。“喂,你说的是真的吗?”
“煤气栓?拧它干什么?”
“千真万确哦。听说被杀的是御崎老师!”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只是……”沟口说着舔了舔嘴唇,“那个教室里还有一个昏迷的学生。”
“啊?不会吧?”
“昏迷……”
“听说高三三班的教室里出命案了。”
“我也想问问本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伤者现在还在医院,幸好没有生命危险。”
怎么回事?我在那张纸前驻足,身旁女生的谈话传入我的耳朵。
“里面应该是天然气,不可能中毒。”
高三三班同学请去音乐室 石部
“你真清楚啊。确实不会引起一氧化碳中毒,但会导致缺氧,所以同样很危险。”
我正打算加快脚步赶往教室,猛然发现教学楼入口贴了一张纸。
“是自杀吗?”
环顾四周,很多学生正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随即将视线移向别处,但毫无疑问,刚才是朝我看的。
“如果煤气栓是本人拧开的,应该算是。但现阶段什么都不敢断言。”
此外还有一事也让我感到不寻常。
“那个学生是谁?”话一出口,我随即想起了在电车上遇到的两个天文社女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平时空空如也的来宾停车场竟然停了两辆警车和两辆没见过的轿车,外加一辆货车。
“名叫水村绯絽子,高三,天文社成员。她在第二科学实验室昏迷,被门卫发现。”
我刚踏进学校正门,便觉察气氛有些不对。
[1]梅雨季节连续晴天、雨量少的现象。
1
[2]能乐脸谱之一,表现女性嫉妒面相的恐怖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