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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

“是啊,要谈的事太多——这和事故有关吗?”丸山觉得织田的问题有些冒犯,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们谈了蛮久嘛。”

“没什么关系,只是随口问问。中野当时是否说过他离开后会去那里?”

“十二点左右。”

“没说。应该是回集体宿舍吧?毕竟太晚回去会影响第二天的训练。”

“几点走的?”

“原来如此。”织田点点头:他知道东西化学田径部有专门的集体宿舍,中野平时和队员们一起住在宿舍里。

“大概九点吧。”

“中野回去的时候有没有很着急的样子?”

“请问他是几点来的?”

“有点吧,我当时还特地嘱咐他,开车要小心。”丸山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昨晚中野先生找我商量训练方法的事。他是一个人来的。白天我们都很忙,只能约在晚上见面。”丸山的说法和高仓的证词一致。

织田觉得问得差不多了。他环视了一下丸山的研究室,看到桌上有电脑,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复杂的仪器。

丸山副教授个头不高,却有一身肌肉,像个运动员。丸山说他学生时代曾是游泳选手。织田觉得丸山一看就是搞体育的。

“如今的体育运动没有科学的力量就不会有发展,特别是世界级水平的竞技,完全就是科学力量定输赢。”丸山鼻孔微张,得意地强调自己的研究意义非凡,“之前那种单靠努力或坚持就能获胜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丢下一个人生闷气的靖子,织田开着自己的私家车,离开了公寓。

“您最近在做哪方面的研究?不过我完全是个外行,您可别说太多专业词汇,不然估计我会听不懂……”

“本来还指望你帮着一起打扫房间呢。”

“最近主要在研究长跑时的肌肉运动、调查肌肉因跑步姿势或步伐节奏的不同而发生的变化。当然,对选手而言,肯定是变化越小越好。”

醒来后,织田打了个电话去中野昨晚去过的大学,想约见一下那位副教授。对方说刚好今天有空。

“所以高仓先生很需要您的建议,是吧?”

吃完午饭,织田小睡了两小时。在此期间,靖子在考虑家具的摆放位置。明天,她的东西就会被搬到这间小小的两居室里来。

“算是互相帮助吧。对我来说,一流选手的实际数据是非常宝贵的研究资料。”刚才还说得洋洋得意的丸山一讲到这句,突然像是说错话似的露出一丝后悔的神情。

“有什么可担心的?在夏威夷,日本人哪里需要说英语?”之前去过几次夏威夷的靖子笑着说。

“你还有别的问题吗?”丸山一改之前的滔滔不绝,开始摆出赶客的姿态。

“我比较担心我俩的英语。”

“没什么了。真抱歉,打扰您了。”织田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对。下了飞机直接在檀香山机场租车,你负责开车哦。”

5

“是以欧胡岛为主,对吧?”

家具店和电器行的人都几乎准时到达了。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因为一下子挤进一大群壮汉而显得更加狭小拥挤。

“完美无缺。”说到新婚旅行,靖子立刻两眼放光,“我已经做好了攻略,虽然行程有些赶,但毕竟只有一周时间,也只能这样了。”

“柜子放那边。啊,不要竖着放,请横着放。没事的,我们之前量过间距。啊,电器行的师傅,麻烦你们抬一下那台旧冰箱。微波炉啊,放那边。”靖子就像施工队的工头一样利索地指挥着大家。织田本想帮忙,靖子却说:“你别动手,我已经付了搬运费,如果在搬动或放置时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会负责换新的。”所以,织田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

织田咬了一口火腿三明治问:“对了,我们旅行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呦,这么热闹啊。”只见古川出现在玄关处,他上身运动衫,下身牛仔裤。

“其他队估计要偷笑了。”

“主任好。”

“教练出了那种事,估计队员们也不好受。”

“多个人多个帮手。这把椅子要放哪里?”古川刚要伸手去抬和化妆台配套的凳子,织田和靖子立刻齐声高喊:“别动!”

“眼下可是她们冲刺奥运会的关键时刻,偏偏这时候发生了那种事故,东西化学还真够惨的。”织田合上报纸时说。

古川闻声尴尬不已,伸着手,弯着腰,手足无措。

报道中介绍了三名隶属于东西化学田径部的女选手——经验丰富的山本和美、由一万米长跑转项马拉松的堀江顺子和美国留学归来的新人王田代由利子。三人在同一支队伍中展开激烈竞争,目前成绩最好的是田代,但今后怎样还很难预料。

“别误会,我们的意思是说这些事就交给他们去弄吧。主任,我们到外边说话。”

“哇,一下子冒出三名优秀选手啊。”

织田说完,带着古川来到家具店的卡车旁解释了一番。

体育版面上有一篇名为《东西化学三名选手志在奥运》的报道。

古川听完大笑:“你媳妇真是个人精啊。你就做个妻管严也蛮好的。”

“最近他们队出了好几名优秀的女子马拉松选手,我记得前几天报上还报道过呢。”靖子说着,去翻堆在冰箱旁的那摞报纸,现在她在织田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自在,“找到了,就是这篇。”靖子说着,把报纸摊在桌上。

“我可不想像主任您一样。对了,后来我去过那所大学。”织田把自己和丸山的谈话内容告诉了古川。

“是啊,那个高仓还曾经是奥运会选手呢。”

古川听完,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这么看来,他们的说辞并无矛盾,也排除了酒驾的可能。”

“那家东西化学的田径队似乎很强吧?听说他们常在马拉松比赛中夺冠。”

“是我们想太多了?”

“怎么可能?”织田苦笑着在桌边坐下。桌上放着靖子亲手做的三明治和色拉。每次下夜班回到家,靖子都会来为他送午饭。不过再过十天,靖子就不用这么来回跑了。

“也许吧,不过……”古川压低嗓门说,“昨天警署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是上次那个名叫三上的自由记者打来的。”

“搞大了嘛。雅之,你会因此上电视吗?”

“他在电话里说什么?”

“不是高仓,是他的部下中野文贵。被撞的人已经死了,这事儿估计会被媒体大肆报道。”

“他说我们上次找他的时候,他说他听到过轮胎擦地声,但现在他觉得是自己搞错了。”

“真的?那个高仓总教练开车撞人了?”靖子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了。

“搞错了?”织田不由得大叫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4

“还不清楚,但他特地打电话来,这一行为本身就很有问题。一般人就算自己的证词有误,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信息,是不会特地再找警察改口的。”

“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再想吧。每次夜班出警之后,都会觉得脑子缺氧。”古川双手按压太阳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主任的意思是——三上有所隐瞒?”

从别的意义上来说,织田还没有释然,他总觉得三上的证词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也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有可能。但他有什么可隐瞒的呢?肇事的是中野,而且中野自己也已经承认了。”古川双手抱臂,扭了扭脖子,关节嘎达作响。

“只能这么想了……”古川的表情表明他其实并没有接受这种说法。

“确实很蹊跷。难道他已经看出我们对车辆打滑的说法表示怀疑?”

“会不会有什么原因使得地面没能留下较深的制动压印?”

“有可能。”古川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说,“也许……但不可能啊。”

走出公寓回到车上,古川依然疑惑不解:“他说听到轮胎擦地声,那当时应该就像中野说的那样,车速过快导致打滑,但这与地面上的制动压印又没法吻合。”

“什么不可能?”

“就是那种刺耳的‘吱——’当时那辆车应该在转弯吧?”说这话时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也很平常。

“我在想也许中野和三上认识。中野也知道我们对轮胎的制动压印存有疑问,所以他拜托三上告诉警方刹车时的动静没那么大。但他迟了一步,因为之前我们已经找过三上。所以三上才打电话给我们改口。”

“嗯?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主任的意思是——三上其实是中野的‘托’?但当时是我们主动去找三上的呀。”

“呃,这个啊……”三上稍稍回忆了一下,喃喃地说道,“好像还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也许他当时故意盯着我们,目的就是吸引我们过去找他。”

“您当时听到的事故声响,具体来说是怎样的?是单纯的撞击声吗?”古川问道。

“原来如此……但他为什么要帮中野说话?”

织田觉得三上这里应该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交通事故中的当事人找“托”作证的情况并不少见,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证词。但三上说的那些对中野并没有什么好处。

“也没什么。当时轿车的司机从驾驶座走出来,看到骑摩托的年轻人倒在地上,当场就慌了。当时那辆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我是真的搞不懂了。”古川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事故发生后,您看到了什么?”

下午,家具和电器终于都安放妥当。织田和古川回到屋里,坐在风格大变的客厅里喝着靖子泡的茶。

男人名叫三上耕治,是一名“自由记者”,专门写报道卖给杂志社。

“没想到这屋子里还能放下这么多东西啊。”看着周围的家具,织田不由得感叹道,“感觉生活在家具堆里。”

“没,我在工作。因为阳台上装的是纱窗,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声音。”

“那就快点儿换个大房子呀。”靖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当时您还没睡?”

“就凭现在这少得可怜的薪水?估计要等很久了。是吧?主任!”织田突然冲古川问了这么一句。

“当时我听到事故的声响后,就立刻跑去阳台看。”

古川立刻露出复杂的表情:“只要你好好干,总会有办法的嘛。”

男人被突然而来的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张着嘴,一时语塞,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一想到警察估计已经猜到了大概,所以就没有继续假装不知道,而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时,靖子打开了电视——大大的电视屏幕与拥挤的小房间非常不搭——画面里出现了新闻主播的面部特写,正在报道那天晚上的事故。三人同时叫了起来。

“您刚才一直在看我们,对吧?是不是昨晚您看到过什么?”织田单刀直入地发问。

此时,镜头中出现了高仓的身影。

寒暄过后,织田把昨晚的事故简单介绍了一下。男人在听的过程中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让织田相信,男人早就知道这起事故。

“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于死者家属,我们会以最大的诚意,尽我们的所能。”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们,高仓心情沉痛地回答说。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总教练也够惨的,这种时候还得出来面对大家。”

织田驾车载着古川来到公寓楼前。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四层楼公寓。爬上楼梯确认房间位置后,两人按下门铃。屋内传来低沉的男人的声音。织田告诉对方他们是警察。一阵沉默之后,房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胡子邋遢、身形消瘦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

“总不能让肇事者出面吧。”织田刚说完,新闻画面切换到田径部的训练场景,正好拍到三位女子马拉松选手的表情。

“走。”

“能问几个问题吗?”记者走到选手面前试图采访。

“好。从他那个位置应该能看清事故现场,说不定昨晚他看到过什么。”

三人全都转过脸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就立刻逃似的离开。此时,镜头捕捉到山本和美、堀江顺子与田代由利子的侧脸。

“是不是看热闹的?不过蛮可疑的,去找他问问吧。”

就在这个瞬间,织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想再次仔细地看一下,但画面已经转到下一则新闻。

“那男的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我们,还拿望远镜看呢。”

“怎么了?”

织田顺着古川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一栋破旧的灰色公寓楼的二楼阳台上。

“没、没什么……”织田百思不得其解。一种之前从未想过的假设在心中翻涌。他偷偷瞥了旁边一眼,发现古川也若有所思。

“嘿,看那里!”织田正准备发车的时候,古川指了指两人的左边,“那边二楼有个男人一直在看我们。”

6

织田已经联系过中野和高仓,高仓答应天亮后会主动联系荻原家。得知昭一的死讯,高仓很震惊。

事故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三天。织田正埋头整理着好几份之后发生的事故的报告。因为每天都在发生事故,所以他真的不可能只盯着某一起事故。

确认完现场后,两人回到车里,一想到昨晚荻原昭一没能被救活,两人的神情都显得有些沉重。医生说死因是颅内失血过多。

尽管如此,但当他搁笔小憩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去想那起事故的真相。

“倒也是一个办法。”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假设,而且感觉真相应该就和他猜想的差不多。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推理并非滴水不漏,而且也没有证明的方法。

“这么说来,还是酒驾可能性最大。我们去找一下那所大学的副教授,这样应该就能弄清中野到底有没有喝过酒。”

“你这几天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呀?”坐在一旁的古川说,“难道这么快就得了新婚抑郁症?”

“如果是疲劳驾驶,他直说就行了。不管是方向盘操作失误还是疲劳驾驶,就责任而言都差不多。而且如果他当时正好犯困打盹,应该都不知道在路口要转弯吧。”

“您别说笑了。都忙成这样了,哪儿有空抑郁?”织田用笔敲了敲报告书,“我在想中野文贵的那起事故。”

“会不会是疲劳驾驶?”

“你说那个啊。”古川也露出一副心有不甘的表情,其实他心里也没放下那起事故,但因为有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故等着处理,所以没工夫想太多。

“我觉得应该不是。”

“我查过中野过去十多年的驾驶记录,从未发生过事故,连违章都没有。很难想象他那种模范司机怎么可能那么疏忽大意。”

“难道是酒驾?事后为了隐瞒而故意说谎?”毕竟这种事经常发生。

“没有违章或肇事记录的未必就是模范司机哦。”古川拿起织田桌上的旅行指南,随手翻了几页,“也可能就是因为从没犯过错,所以思想上懈怠了,结果就出事了。”

“没错。如果是没能及时入弯,那也应该是撞到对面的角上去。”

“话虽如此,但是……”

“而且他之后的行为也很蹊跷吧?就算当时没能把控好方向,也不至于冲到反方向的车道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织田二人再次回到事故现场,确认昨天的调查是否有疏漏。虽然没什么新发现,古川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真搞不懂,怎么看都觉得这轮胎制动的压印都太浅了。如果是在车速很快时突然转动方向盘的话,应该有更明显的制动压印。”

织田稍稍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说:“我在想,也许当时开车的并非中野……”

3

古川听罢,一下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可不能瞎猜。万一你随口说的传到媒体那里,搞不好要出大事。”

“啊?”织田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就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荻原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但如果不是中野开的车,那么一切都讲得通了。”

昭一父母与医生的身影在走廊上消失后,古川来到织田身边,皱着眉朝他摇摇头说:“没救活。”

古川摇头说:“别再管那起事故了,中野已经接受处罚,案子都结了,你现在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吧。”说完,古川把旅行指南放回织田桌上,起身离开。

一名戴着眼镜的医生走到两人面前说:“荻原昭一的家里人吗?跟我来一下。”医生点点头,示意夫妻俩过去。

目送着古川的背影,织田心想——主任应该也已经有所察觉。

夫妻俩极度不安地站起身。

“嘿,新郎官,还有一周,是吧?”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织田的肩膀。

“不会吧……”

织田回头一看,原来是长着一张四方脸、鼻毛窜到鼻子外的交通科科长正朝他贼兮兮地笑呢。

这时,治疗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们开始不停地进进出出。“怎么了?是不是我们昭一……”

“是不是已经没心思好好工作了呀?”科长说完,也和古川一样拿起桌上的旅行指南,翻到有一页折角的地方问:“你们打算租车?”

“孩子他爸,先别管钱的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昭一的性命啊。”昭一母亲大声说道。

“是的。”

“一半……”昭一的父亲挠了挠头。

“哟,最近年轻人都很会玩嘛,以前哪有人想过在国外开车啊。不过开车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哦。要是我们的交警在国外违章被人抓了,那丢的可是全日本人的脸。”

“这个啊……可能一半吧。”

织田点点头,心想:哪有那么夸张?

“会被扣多少?”

“喏,这一页上写着详细的行车注意事项,你好好看看哦。”科长把旅行指南摊开放到织田面前。虽然不拘小节算是科长的一大优点,但有时候他的神经太过大条。

“不过,有没有戴头盔可能会影响到肇事方支付医药费的比例。对方应该会使用保险来进行赔偿,如果保险公司知道您儿子没戴头盔,那就很难获得全额赔偿。”

就在织田伸手想要把指南放回原处时,页面上的一个词突然跃入他的视线——

“是吗?那就好。”昭一父亲听罢松了一口气。

是“右侧通行”这四个字。

“您儿子没有遵守必须佩戴头盔的法规,在这一点上是要受罚的。但这与事故原因并无直接关联。”

7

“我那么忙!……警察先生,如果没戴头盔,会不会对我们这边不利?”

东西化学田径部的集体宿舍是一栋用灰浆盖起来的两层小楼,乍一看,像是一栋很不错的公寓楼。一楼是田径队的办公室和食堂。

“儿子从来都不肯听我的话,你要是能说他几句……”

表明警察身份后,之前对织田不理不睬的工作人员一下子变得毕恭毕敬,不仅殷勤地把织田领进办公室,请织田坐上沙发,还端来了茶水。估计他是怕得罪了警察会对中野更加不利。

织田的这句话似乎很奏效,昭一的父亲听罢,啧了一声:“头盔……果然……那小子总是那样……都怪你!平时不好好教他。”

由于怕被媒体发现,织田今天特地没穿制服。

“您儿子当时没戴头盔。要是他戴了头盔,也许不至于这么严重。”织田的言下之意是——姑且不论事故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伤者是自作孽。

等了两三分钟后,高仓来到办公室,身穿一件藏青与红色相间的训练服,胸口绣着队名。

“毕竟撞到的是脑袋!估计伤得不轻。混蛋!要是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轻饶那司机。”昭一父亲暴躁地抖起腿来,对肇事者充满了怒气。

“抱歉,您那么忙的时候来打扰您。”织田起身,低头致意。

昭一母亲满脸担心地低下头:“情况不是很好。被送到这儿之后也一直没有恢复意识……”

“不会,是我们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高仓在织田面前坐下。穿着训练服的高仓比上次在警署见时更显精悍,织田觉得对他们来说,还是这样的装束更合适。

“您儿子伤势如何?”织田问。

“你们和受害者家属谈得怎么样了?”

昭一的父亲不满地念叨了好一阵,之后便没再开口。

“我们已经委托保险公司和律师进行沟通,应该会比较顺利。因为这事不光涉及中野一人,而是整个东西化学都应该为此负责。好在对方的父母也很通情达理,明白没有佩戴头盔是导致他们儿子去世的主要原因。”

织田告诉昭一的父亲,因为对方的情绪还不太稳定,所以今晚先让他回去了。

“是吗?”织田回想起死者荻原昭一的父母当时在医院时的态度,猜测他们现在很可能已经被东西化学说服,所以没法申明自己的主张。

“对方呢?撞了别人家的儿子,不会耍赖不管吧?”昭一的父亲恨恨地说。

“请问您今天来有何贵干?”高仓嘴上问得看似漫不经心,脸上却明显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但很快,两人的表情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再问一些有关事故细节的问题。”

听织田这么一说,两人稍稍露出放心的表情。他们刚才一定是在担心赔偿问题。

“您想问什么?”

“我们还得向您儿子了解一下情况。但就对方的证词来看,应该不是您儿子的责任。对方已经承认是他单方面的过失。”

“我想和肇事者本人谈一下。”

听到丈夫的斥责,昭一的母亲只能再次回到座位上。

“呃……”高仓狐疑地看了织田一眼,“那我去叫中野过来?”

“给我回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织田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说,“我想和您队里的选手谈谈。”

“警察先生,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我们昭一的错吧?”昭一母亲一见到织田就立刻站起身,走到织田跟前发问,此时已然两眼通红。

高仓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撇嘴笑了起来:“那起事故和我们的选手有什么关系?有必要和她们谈吗?”

织田则来到等候室,看到里面坐着一对夫妇,应该就是荻原的父母。两人都是小个子的中年人,正相互依偎着坐在一起,乍一看就像一对用来装饰的人偶。织田向两人脱帽致意。

“我觉得您其实很清楚我想和选手谈的理由。”

一到医院,古川就直接去了治疗室确认受害者的伤情。

“我完全不知道。”高仓从沙发上站起身,“既然如此,恕我失陪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受害者名叫荻原昭一。驾照显示他今年十九岁,因为没有找到其他证件,所以无法判断他是否是学生。

“我必须查明事故的真相。”

高仓带中野离开警署后,织田与古川立刻出发前往距离事故现场十分钟车程的市民医院。

“可笑!什么叫事故的真相?不是早就弄清楚了吗?”

2

这时,三名身穿制服的女选手从门口走进屋内。因为背对门口,高仓先看到织田的视线移动,后发现她们几个已经进来。

“那就有劳你们了。”高仓低下头,表情僵硬,他心里很明白“万一”指的是什么事。

“你们来这里干吗?跑完了?回训练室去!”

“我觉得今天已经太晚,你们不用去了。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们会联系你们的。”

见总教练发火,三名女选手一脸莫名地离开了办公室。织田刚想叫住她们,却被高仓一把拦住。

“我们是不是也该过去?”

“您请回吧!如果您继续纠缠不清,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我们和警方高层也算有点交情,非要撕破脸的话,麻烦的可是您自己。”

古川摇摇头说:“还没收到消息。过会儿我们会去医院。”

织田直直地盯着高仓,高仓则转过脸去没有正视织田。

“对方的伤势如何?”高仓颇为担心地问道。

“好吧,那我先告辞了。”织田点点头走出办公室。他选择离开,并非屈服于对方的威胁,而是现在他心里已经大致弄清了事情的真相——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

“我们只会例行公事地问一下。希望你们能理解,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古川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了。

回到停车场,织田走到自己的车旁。刚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时,眼角瞥到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是田代由利子。只见她穿着田径部的训练服,正一边打量着织田一边朝织田走去,走到近处时,由利子微微点头打招呼。

中野在一旁担心地看着高仓。高仓对中野点点头,似乎在安慰他说:没事的。

织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别人。

高仓所说的是当地的一所国立大学,中野见的是那所大学的丸山副教授。

“可以和您谈一谈吗?”织田问。

“是吗?那我来回答吧,是——”

由利子默默地点点头。

织田连连摆手说:“我们保证不会。”

“那请上车吧。”织田打开车门,伸手请她上车。由利子有些犹豫地走到车门旁,看了看织田。

“中野一定是在担心,怕给那位老师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高仓替中野解释说。

“请坐驾驶座。”

保险起见,织田向中野问起他前去的大学和见到的老师的名字。中野似乎很在意高仓的意见,迟迟不予回答。

由利子听出了织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投降似的闭了闭眼,没有任何抵抗地迅速坐进车内。织田关上车门,绕道车子另一边,坐上了副驾驶座。

“这样啊,真是糟糕。其实今晚是我派他去见一位大学老师,那位老师研究的是运动生理学,我们想请他对我们的训练提一些专业意见。因为那位老师白天总是很忙,实在没时间,所以只能夜里派人去向他请教。没想到,深夜开车居然这么危险。”高仓耷拉着肩膀,语气就像在说他自己应该承担间接责任一样。中野则在一旁缩成一团,一言不发。

“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握方向盘吧?”

几个人在会客室的桌边坐下,织田和古川向高仓大致介绍了一下事故经过。得知明显是中野的责任后,高仓的眼神中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由利子沉默不语。

“真让人吃惊,我在这行干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和名人打交道呢。”古川不由得笑了起来,但马上又恢复严肃的表情,表明自己的立场——别以为名人就可以有特殊对待——“抱歉这么晚把您叫来,我们先说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吧。这边请。”

织田把车钥匙递给她:“发动吧。”

“现在中野在我们队里当教练。”高仓说。

“啊?”

听织田提起自己那些当年勇,中野低下了头,却并非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因为惭愧。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听到这些话,他一定会感到自豪。

“发动引擎。”

“所以这位中野先生……就是中野文贵吧?”织田拍了一下手,“我记得你以前参加过一万米和马拉松比赛,当时隶属的是××食品公司……”

“啊……哦。”

“啊!您就是那位马拉松选手高仓先生?”古川拿着名片,点着头张大了嘴说道。织田也想起来,这位高仓先生十年前曾是一位表现非常活跃的马拉松选手,还参加过奥运会。

接过车钥匙,由利子笨手笨脚地发动了引擎。

东西化学株式会社业务部劳务科田径队总教练

“开转向灯。”

“中野,你没事吧?”一个身材高大、皮肤较黑的男人走进交通科,看起来比中野稍微年长几岁,“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叫高仓。”男人向织田与古川有礼地低头致意,然后递上名片。看到名片后,织田愣了一下,古川也感到意外地叫了声“噢!”

“哦……”说完,由利子抬起左手,却放在了控制雨刮器的拨杆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她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赶紧把手缩回来。

因为中野没有家属,所以织田只能联系中野的上司。做完笔录,中野的上司来到了警署。

“果然如此。进口车与日本车不同,转向灯和雨刮器的位置正好相反。”

拍完事故照片,请JAF把事故车辆拖走后,织田与古川把中野带回了警署。来到警署后,他们再一次让中野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这次说的与第一遍说的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他一再强调自己记不清了。一般而言,肇事者总会主张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说法,但中野几乎没有任何辩解,只说当时绝对是绿灯。

由利子默默地低下头。

中野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说:“我之前去了一个熟人那里,而事故发生在我回家的路上。我并没有什么急事……”中野说得很含糊。

“行了,熄火吧。”织田说。

“都这么晚了,你本来打算去哪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织田问。

由利子叹了口气,关闭了引擎。车内再度一片寂静。“那天晚上开车的果然是你。”

“啊?”古川用指尖挠挠自己的脸颊,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从地面的制动压印来看,转弯时候的速度应该不是很快啊。”

织田的话音刚落,由利子的眼里就开始涌出泪水。

中野不确定地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毕竟发生得太突然……”

8

“但在转弯前,你应该减速了吧?”古川在一旁问道。

“那时候我只想稍微开一小会儿。其他时候一直是中野教练开的。”由利子哭着说。

“我记得稍微有点超速……大概时速五十公里左右。”

“这一点我相信,毕竟没驾照的人也开不了太久。”

亲眼确认过制动压印后,织田扭头问中野:“你当时的车速多少?”

“我以为不会有事。我回日本已经很长时间,之前也经常坐别人的车,以为自己对左侧通行已经没问题了。”

“确实。”

“但当你真的手握方向盘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是的,您真懂。但当时我并不以为然……而且觉得反正是半夜,路上车很少……”

“你看这路面的制动压印,看上去很浅啊。”

“所以你就提议由你来驾驶?”

“怎么了?”

“是的……为了能尽早在日本开车,想练练手。”

但在一旁检查路面的古川却心生疑惑:“这就奇怪了。”

看着由利子的侧脸,织田心想:即使是冲击奥运的选手,本身也不过是普通的年轻人。

织田觉得中野的解释还算合理。

直到不久前,由利子一直在美国留学,还拿到了美国驾照。回日本后,她本可以去换日本驾照,但她一直没去办理相关的手续。不过,这一点在这起事故中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日本和美国不同,日本是左侧通行。而她在对左侧通行还不熟悉的情况下贸然驾驶,这才是造成事故的根本原因。

中野说当时他正准备在交叉口右转,因为信号灯由绿变黄,所以他有些心急。估计是加速太猛,车轮打滑,慌乱中他本想调整坐姿,却不料反而没能及时转动方向盘,结果就冲向了反方向的车道。

“当时中野教练跟我说太危险,让我停下,但我坚持说没事,缠着求他,让我开一小段路。”

肇事司机说自己名叫中野文贵。织田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被问及工作单位时,中野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告诉了织田,他就职于当地一家著名的化学公司——东西化学。

“当时驾驶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织田特地留意了一下对方说话时的吐气,他之前怀疑可能是酒驾。但就直觉而言,织田并没有闻到什么酒味。

“方向盘在右侧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只有会车时见对方从右边开过来的时候会有些害怕。不过直行的时候,几乎可以忘记左侧通行的不习惯。”

“不碍事,不用放在心上。”

“直行的时候……也许吧,但你肯定会遇到岔口,需要转弯吧?”

“你也受伤了?”织田问。

由利子闭上了眼,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肇事司机打开车门下了车,走路的时候右脚有些瘸。

“在转弯前,我其实还提醒过自己,转弯后要开去左边车道,但就在我注意红绿灯的时候,不自觉地就开去了反方向的车道。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由利子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间流出。

“我们有话问你。”

“这种事常有的。”织田安慰道,“但很多是和你正相反——日本司机跑去国外开车的时候,特别紧急的情况下,之前的驾驶习惯就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来。”

织田走到肇事车辆旁,司机就坐在里面,垂着脑袋,双手抱头。织田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司机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年纪三十五六岁,脸颊凸起,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织田的那本旅游指南上就介绍过,说很多日本司机在发动车子或左转时会不自觉地开去左侧车道。相反,在美国拿了驾照的司机就会出现右转时习惯性地把车开去反方向车道。由利子就是最好的实例。方向盘和车道的镜中像一样,和之前的习惯完全相反,难怪会出事。

“去问问肇事者本人吧。”

“撞到人之后,我赶紧下车,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一动不动。当时我完全吓傻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居然闯了那么大的祸……”

“怎么会有这种撞法?”古川瞪大了眼睛。

“关键时刻?你是说明年的奥运会?”

众人听从古川的指令,开始进行现场勘查。事故发生的具体地点在一条道路的停车线附近。当时,行驶到此处的摩托刚准备停车,轿车就从左角位置冲了过来。

由利子点点头说:“如果撞了人,无论成绩再好,都会无缘奥运。哪怕是已经被选上的,也会被除名。”

“那倒也是。”

织田记得几年前的冬奥会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一位原本有望冲击奖牌的日本著名跳台滑雪选手就是因为撞了人,最终不得不退出了比赛。不仅是选手自己,一直支持他的粉丝们也都扼腕不已。

“没有。毕竟都这么晚了。”

“是中野教练让我快逃的,他说他会留在现场想办法。”

“有目击者吗?”

“他想替你顶包。”

“确实没什么外伤。”

“是的。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必须快点逃走,所以一个人先跑了。跑到半路,突然有个人叫住了我。我吃惊地循声望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人正坐在车里叫我。”

“这下麻烦了。本来我看现场没什么血迹,还以为没什么大事呢。”古川看着路面说。

织田大致已经猜到那人是谁。“是三上吧?”

在一旁听着的织田不由得咬紧了嘴唇。虽然《交通法》明文规定驾驶轻便摩托时也必须佩戴头盔,但还是有很多年轻人就是不遵守。

“嗯,三上不仅看到了我逃跑,还看到了我肇事的全过程。他很清楚我是谁。他对我说他已经全都看到了,但会把我送回宿舍,还叫我快上车。”

“确实没戴。”

织田开始思考三上那么做的理由——难道他是由利子的粉丝?这似乎不太可能。难道他想先卖个人情给由利子,以后采访的时候可以取得独家?毕竟他是自由记者。

“头部?莫非他没戴头盔?”

“回到队里,我马上把事情告诉了总教练。总教练当场就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通,但后来他又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似乎是头部受到重创,我们到达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救护人员也没能唤醒他。”

“原来如此。”织田不由得对这种团队意识感到佩服。听由利子讲完事情的经过,高仓立刻明白了中野选择顶包的目的,同时也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

“辛苦了。伤者伤势如何?”古川问。

首先,他们必须确保由利子当时不在车上。为此,高仓马上给丸山打了电话,把来龙去脉告诉丸山,并拜托丸山帮忙,坚称当天晚上是中野一个人去找他的。

“我们从伤者身上找到了碟片租赁店的会员证,上面有他家的电话,已经联系过家属,告诉他们医院的地址。”一名中年巡警报告情况。

织田回想起当初见丸山时的情形,现在想来确实有好几处不对劲儿的地方。首先,丸山当时非常强调中野是一个人来找他的。第二,他当时曾说漏嘴,说回去晚了会影响第二天的训练。如果去的只是教练中野一人,丸山没必要提第二天训练的事。另外,丸山还提过一流选手的数据对他来说很重要,说完后还露出后悔不该说的表情。现在想来,如果要采集选手数据,选手本人必须也在研究室。丸山当时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证词前后矛盾。

现场只剩下两个最先到达的巡警。救护人员已经离开,送骑摩托的年轻人去了医院。

织田他们找三上也许只是纯属偶然。估计后来三上联系过高仓,告诉高仓交警已经去找过他、他也为中野做了目击证词。听了三上的证词内容后,高仓感到强烈的不安,因为过于强调刹车时的轮胎擦地声可能会招来质疑。于是,三上之后又给警方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搞错了——事情应该就是这样。

织田与古川到达事故现场时,出事的车辆已经被转移至附近加油站的空地上。轿车是一辆白色的日本国产车,摩托车似乎也是日本国产的,但没法当即判断车型,只知道是排量低于50cc的轻便摩托。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他会为了保护选手而牺牲自己。”织田说。

事故现场位于一个有信号灯的交叉路口。两个方向各只有一条车道,限速时速四十公里。道路两旁建有加油站和低矮的小房子,即使在白天,车流量也不算大。

一旁的由利子突然冒出一句:“中野教练……我们快结婚了。”

织田打开警灯,发动了警车。看了看时间,此时已是深夜一点半。织田心想,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事故,看来古川说得没错,以后真的别想有什么长假了。

教练和选手——最近常听到这种事。

“没错。”

“都怪我不好。就算再喜欢,至少也应该忍到奥运会结束。”由利子已经哭成泪人,声音都哑了。

“物质条件是不错了,但算不上‘富裕’?”

“以后可得当心啊。一定要引以为戒。不然,所有人的辛苦都会白费。”织田说。

“织田,我说的没错吧?”刚坐进警车,古川就说,“如果日本真的变富强了,首先应该让我们多休息。但事实上,你看那些案件啦,事故啦,哪天减少过?”

由利子大吃一惊,抬头看着织田。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是交警指挥中心打来的出警命令。古川一边听令,一边做简要记录。

“事故报告已经送交检察院,肇事者是中野。”

织田与古川一起准备出警。

“啊……您的意思是……”

“收到。”

“我只是觉得放不下,来确认一下真相而已。现在案子已经结了,我觉得不会有人因为翻案而高兴。”

“E町的交叉路口,轿车与摩托相撞。”

由利子不知说什么才好,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山下刚才收到的是县警总部发给交警指挥中心的无线电联络。

“马拉松可要加油啊!”

“哪里?”古川问。

“一定!”由利子答应的声音虽然不响,却让人感受到了她坚定的决心。

织田也跟着站起身来。

织田走下车,绕到驾驶座,打开车门。由利子下车时,织田看到她训练服衣领间露出的白皙脖颈。

古川一听,立刻变了脸色。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织田说,“伤好之前,别再让人看到你的脖子了。”

古川的话音刚落,一旁负责接收无线电信息的交通科的山下报告说:“主任,有事故。”

由利子“啊”地轻声叫了一声,赶忙捂住自己右侧脖颈——上面有一条幅度较宽的擦伤伤痕,那是安全带留下的。右侧脖颈有擦伤,证明她曾经坐过驾驶座位置。织田就是在看电视新闻时发现了由利子的这道伤痕后开始对她产生怀疑的。其实古川应该也已经发现,但就是不点破。古川和织田一样,也选择了保护由利子的将来。

“那得先看看那些事故和案件能不能少发生。”

“就这样吧。”织田坐上驾驶位,发动了引擎。

织田不甘心地啧了一声:“现在连小学生都一周双休,我们当警察的都过劳了吧?应该让我们多休息。”

由利子一直目送织田开出了停车场。

“哦,不过你最好作好心理准备,估计这是你最后一次休这么长的假了。”古川邪气地笑着说。

开了一段路之后,织田在一间公用电话亭旁停了车。他插入电话卡,按下号码。电话没响几声,靖子就接听了。

“哪有多?我不过是把七天婚假和三天年假一起用上而已。”

“关于我们的旅行,我有个想法。”

“新婚旅行?真让人羡慕啊。”古川啜了一口茶,然后指了指贴在织田桌上的卡片式月历,“我记得你之前说要去夏威夷十天?看来最近警察的假期也多起来了嘛。”

“什么想法?”

“您饶了我吧。除了那堆麻烦事,还有新婚旅行的事要烦呢。”

“我们还是不要租车了。”

“你也就嘴上说说,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啊?为什么?”

织田抬起头,皱着眉头摇摇头说:“您别拿我开玩笑了。这阵子我整天在和婚礼会场、司仪以及搬家公司打交道,忙得焦头烂额。与其说已经等不及了,倒不如说真心希望快点儿结束。”

“不为什么,这次还是算了吧。”

“还有十天,对吧?已经等不及了吧?”见织田正埋头写报告,主任古川巡查部长一边往杯子里倒茶一边问。

“搞什么嘛。”虽然觉得有些纳闷,但靖子还是笑着说,“也行,不租就不租吧。今晚你来我家,请你吃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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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挂上电话,织田哼着小曲坐回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