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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带

“不行吗?要不我先联系一下警署,让他们发个正式的调查函过来?”

“啊?”店员瞪圆了眼睛。

听到世良的语气如此强硬,店员马上说:“您稍等一下。”然后转身走进里屋,说是要请示一下领导。

看到这一幕,世良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昨晚事故发生时,店里都卖了哪些东西?收银机里应该都有记录吧?能给我看看吗?”

世良走到摆放杂志的架子旁,望向昨晚被卡车撞坏的隔离带。

“我不清楚。”店员嘴上回答着世良,脸上则堆着笑容在为一位顾客买单,同时用手指敲打着收银机,然后把收银条递给顾客。

咦?世良看到有人在路边随便停车,是一辆红色的丰田斯普林特·特鲁诺(Sprinter Trueno)。车上下来一名学生模样的男生,正跨过隔离带朝便利店走来。其实前方二十米处就有人行道,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多走几步路。

“那些顾客里,有没有谁是开黑色奥迪的?”

男生走进便利店,店员也刚好从里屋出来,见到男生后,立马愣了一下。

与昨晚相比,店员的回答明显有些遮遮掩掩。世良猜测是老板提醒过店员让他不要乱说话,以免给顾客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其实店方很清楚,当时有些顾客为了少走点儿路,就把车随便停在距离事发地不远的路边。

男生先开口说:“嘿,昨天那起事故后来怎么样了?”

“您这有点儿强人所难了吧……话说我们店里的顾客和那起事故能有什么关系啊?”

男生自称小林,不停地向世良解释说他只有昨天和今天两天在路边随便停了车。

“麻烦你好好回想一下,当时店里的顾客都是些什么人?”

“今后可别再犯了。对了——”

世良向店员询问了昨晚事故发生前店里顾客的情况。店员说当时店里确实有几名顾客,但不记得他们是否是这里的常客。

世良在小林车旁问起昨晚是否有一辆奥迪停在他的车前或车后,小林一手握拳朝另一只手的掌心捶了一下,说:“有!当时我就停在奥迪前面。”

今天收银机旁的店员还是昨天见过的那个,估计店里是以周为单位排的夜班。世良今天没穿制服,但店员记得他。

“原来如此。但是你看到事故发生后,立刻结了账,赶紧开车逃了,对吧?”

这天晚上,世良再次来到事故现场。这次的目的不是调查受损的隔离带,而是再次去旁边的那家便利店。

“我不是逃,我只是怕惹麻烦……”小林支支吾吾地说道。

4

“算了。你离开便利店时,那辆黑色奥迪已经开走了吗?”

世良很肯定,高中时代的彩子从未有过这种表情。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对,已经不见了。”

“麻烦你了。”说完,彩子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空中某个点。

“你是否记得,在你离开便利店之前,也就是事故发生之前,有谁离开过便利店吗?”

“当然可以。”世良回答。

“呃……这个……”小林不停地撩着他长长的刘海。

彩子点了点头,然后说:“你们查到奥迪车主后,能立刻通知我吗?”

“好像有个大妈。”

“是的。”

“大妈?长什么样?”

“有相关的法律规定,对吗?”

“忘了,我对大妈没兴趣。”

“应该可以。”世良回答道,“据目击者说,当时那辆奥迪在起步的时候甚至没有打转向灯。如果情况属实,就可以告他‘妨碍交通’。”

世良掏出一张纸,是一份昨天事故发生前后的时间段内的收银记录,那是刚才店员给他的,上面有顾客购物的商品、时间和金额等明细。

“是吗。”彩子咬紧嘴唇,“只要查到车主是谁,就能让他为这起事故负责,对吗?”

“你昨天在那家便利店里买了什么?”

“还没有,我们正在找。但说实话,难度很大。”

小林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收银记录,然后很确信地指着其中一条说:“是这个,五件商品,115日元。全是泡面。”

彩子盯着世良的眼睛——世良能感受到彩子目光中的真挚,且那份真挚越发热烈——“你们查到奥迪车主了吗?”

第二天,世良把大致情况报告给福泽,但福泽依然觉得希望渺茫。

其实世良心里还想听她说更多关于她的事,但此刻只能回答:“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世良把黑色奥迪的事告诉了彩子,还推测说彩子的丈夫很可能就是为了避让那辆黑色奥迪才发生车祸的。

“这条线索确实很重要,但光凭这一条,还是很难查到黑色奥迪。如果便利店的店员能记得对方的长相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彩子抬起头来:“对不起啊,我不该说那么多的。其实应该我听你说,你刚才说已经查明事故原因了?”

“再找找别的目击证人,应该会有新发现。”

世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望着她。

“就算继续追查,也未必能找到看清奥迪司机长相的目击者。”福泽抱着双臂说。

“是的,他很老实,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傻……”说到这里,彩子低下头,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两颗晶莹的泪珠落在她攥紧裙角的拳头上。

正如他所说,一般情况下,在交通事故的案件中,很少有目击证人事后再出现的情况。

“后来就遇到你丈夫了?”

“至少当时得有人看清了那辆奥迪车的车牌。如果连车牌都没人看清,那么就算我们找到那辆黑色奥迪,对方也完全可以赖账,一口咬定自己从没去过现场。”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一间职校,但毕业了也还是没能找到像样的工作,只能靠打工过活。说好听点儿,算是自由职业者吧。”

“话虽如此……”世良还想继续反驳。

自那以后,彩子就几乎不去学校了。远远地看着彩子的身影,世良心有不平,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福泽却把手搭在世良的肩上说:“因为这次死者的妻子是你的老同学,所以你才这么上心吧?我明白。但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事情经过整理成书面报告。当然,事故的原因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目击者的证词可以继续跟进,对那些去过便利店的顾客也可以接着查。不过你应该明白,我们要处理的事故可不止这一起。别忘了,也许下一秒,另一起事故就会发生。”

没过多久,学校就作出了处理——那个男生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处理”,彩子却被勒令停课三天。其实,教导处那天叫他俩过去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彩子是否违反了校规。

世良知道福泽是在安慰自己,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他也明白,如果自己继续坚持,只会让福泽为难。所以世良虽然觉得很不甘心,却还是选择了点头。

之后,这件事传到了学校那里。教导处的老师把彩子和那男生一起叫进办公室,说是要确认事实。当时那个男生坚持说自己是看到彩子违反禁止打工的校规后,好心地上前提醒,不料彩子却试图开溜,情急之下,他是不小心才推倒了彩子的自行车。听到这种颠倒是非的说辞,彩子当然不甘心地进行了反驳。但是当她哭着把整件事情讲完后,却见那男生把头扭向一边,不屑地冷笑。

事故发生三天后,彩子打电话给正在警署值班的世良,向他询问调查的进展情况。电话里,他们相约等世良下班后,在路边的咖啡馆见面。

有一次,在她骑车送外卖的途中,不巧被一个对她觊觎已久的男生撞见了。那个男生故意在她离开寿司店后堵住她的去路,逼她和自己交往,不然就去学校告发她偷偷打工。彩子全然不予理会,坚持要离开去送外卖。男生见状突然一脚踹翻彩子的自行车,彩子也跟着摔倒在地,脚上的伤直到两周后才恢复。车上那些还没送出去的寿司散落在地,最后还是彩子自掏腰包赔给了店家。

进展?世良不由得思考自己的工作到底意义何在。都已经出了人命,却连事故原因都不去追查,这还算什么交警?但他也不能责怪福泽,毕竟那之后确实又出了好几起事故,他要写的报告就像阅卷老师要批的卷子那么多。

世良当年就读的高中对打工管得很严,除非是暑假,其余时间一律禁止打工。但彩子总是在放学后偷偷跑去寿司店打工,骑车送外卖。因为她的家境不太好,打工是为了贴补家用。

尽管世良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提前来到咖啡馆,却见彩子已经比他更早地等在店里了。见她如此充满期待,世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再次装傻,但其实世良心里很清楚——当年的彩子虽然不是所谓的不良少女,但也不是无条件乖乖听老师话的“好学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算是让老师比较头疼的那类学生。而且还发生过一件让她对学校彻底死心的事——没错,就是那起“寿司事件”。

“我本来想去参加葬礼的。”世良坐下点了杯咖啡后说道。

“是什么情况……”

“没事的,我猜你也很忙。葬礼只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其实那些来上香的人,大多我都不认识。”彩子有些厌烦地说道。

彩子微微噘起嘴:“不是。我怎么可能去读大学?你应该很清楚我当时的情况吧。”

听她能说出这些,世良觉得她应该已经从沉重的打击中缓过些劲儿来了。

“原来如此。”世良点点头,“打工?是一边读大学半工半读吗?”

“说起来你们查到奥迪的情况了吗?”

“差不多五年前吧,”彩子回答,“我曾在‘快速客运’打工,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看着彩子充满期待的目光,世良不由得低下头小声说:“老实说,还没有。”

世良双眼盯着茶杯里冒出徐徐上升的热气,继续问:“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彩子立刻一脸失望。

“群马县,很冷的地方。”彩子说着,把茶放在世良面前。

世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便利店的那份收银记录,向彩子讲述了店员与开红色斯普林特的男生告诉过他的事。

“我能理解。”世良说,“你丈夫老家在哪儿?”

“这么说来,也并非完全没有线索。”彩子神情严肃地盯着那份收银记录,一副想从中挖掘出肇事者肖像的架势。

“丧事会在他老家办,遗体已经送过去了。我其实差不多也该出发过去了,但真的做什么都没心思。”

“你说,”彩子看着世良的脸问道,“要是找到那辆奥迪,但车主耍赖不承认,那该怎么办?”

“我猜你可能要准备丧事,会比较忙吧?”世良看着在一旁泡茶的彩子的侧脸说。

“那可于事无补。我们会把相关文件呈交到检察院的。”世良的语气非常肯定,“其实这种事常有——明明撞了却说没撞。那些驾车逃逸的,一开始就没打算承认过错。我们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的。我们有目击证人,还有口供笔录,一定会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向井夫妇住的是两室户,两个人住倒也不算挤。进屋后,世良先看到厨房,餐桌上放着倒扣着的碗,还有装着烤鱼的盘子等,这应该是她为本该昨晚回家的丈夫准备的。彩子请世良走进一间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面只放着一只电视柜、一台电视机和一个小置物架。

听完世良说的这番话,彩子点点头,看起来稍稍安心了些,原本紧绷的嘴唇也开始慢慢放松。

彩子瞪大了眼睛,然后把门打开得更大些,招呼世良进屋。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能否找到那辆奥迪还很难说。”世良摸着头说。

“我们已经查明事故的原因,所以特地过来通知你。”世良依旧站在门口。

彩子低下头,拿起收银记录说:“这份记录能借我几天吗?”

房门打开,屋里正是昨晚才见过的那张脸。彩子依旧双眼通红,脸色苍白。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它干吗?”

世良站在门口按下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出有些嘶哑的声音:“哪位?”世良大声回答说自己是××警署交通科的世良,因为他不确定隔壁那些住户里会不会有人正竖起耳朵八卦着这边的情况。

“呃……”彩子说着把记录塞进包里,然后喝了一口咖啡,目光投向远处,喃喃自语似的说:“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绝不允许那个杀了他的人逍遥法外。”

向井夫妇住在这栋公寓的201室。

5

眼前的这栋公寓名叫“绿色高度”,坐落在一处布局好似围棋棋盘的小区里。这是一栋两层楼的活动板房,外墙的楼梯扶手已经生锈,似在诉说房屋年代久远。

一周后,世良终于明白了彩子拿走那份收银记录的目的。世良连续三天给她家打过电话,却都无人接听。世良非常担心,猜想她可能会去事故现场,结果发现她果然就在那家便利店里。

看着对此案如此积极热忱的世良,福泽露出了惊讶到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见她一直站在摆放杂志的货架旁,随手翻着主妇们爱看的杂志,目光却从未在页面上停留,而是一直注视着玻璃窗外的马路。

“今晚我再去一下那家便利店。黑色奥迪的司机应该也去过那家店。”

世良进店后走向彩子。彩子也注意到了世良,朝他挥了挥手。

“我会向上头报告的,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要查出那辆黑色奥迪绝非易事,更何况我们手上其实并没有证据。”

“你太让我吃惊了。你一直都在这里盯着?”世良在彩子身边轻声问道。

“没辙了。”福泽皱着眉看了看时钟。他与世良的值班时间到中午结束。

幸好今天当班的不是那天夜里的店员,也不认识世良。

然而,名单上的其他目击者都是在事故发生之后才到达现场的,所以并没有人看到太田所看到的情形;在事故发生的瞬间,他们也都不在现场,当然也没人看到过黑色奥迪。

“开奥迪的人肯定会再来。”彩子说,“我一定要等到她。”

两人按照昨天的名单分头给目击者打电话了解情况,主要询问的就是他们当时目击到的情形以及在事故前后是否有人看到过一辆黑色奥迪。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对方不一定会来啊。也许他其实住得很远,那天晚上只是碰巧路过这里。”世良站在彩子身旁,也假装翻阅杂志的模样。

“得想办法把那辆奥迪找出来。我们再去问问其他目击者。”

彩子却摇摇头说:“我看过那份收银记录,非常确信那个人一定会再来。”

挂断电话后,世良与福泽讨论了一下。福泽听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现在出现了有人妨碍驾驶的可能性。

“收银记录?此话怎讲?”

“这样啊。”其实打听到车型已经是很大的收获。

“那个人当时买过袋装的食用冰块。如果住得很远,冰块就会在回去的路上化掉。对方开的是奥迪,我猜她丈夫可能是某公司部门经理级别的人物。也许是当天家里临时来了客人,却发现要用来兑酒招待客人的冰块不够了,所以急匆匆地跑来便利店购买。”

“那倒没有。”

听着彩子的一番推理,世良不由得心生佩服——女性的视角果然是另辟蹊径。之前世良自己也研究过那份收银记录,却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黑色奥迪……您看到车牌号了吗?”

“还有一点,”彩子继续分析说,“我猜那个女人经常购买《烹饪罗宾》,所以下周五非常关键……”

“记得。我平时就很关注汽车品牌,是一辆黑色奥迪。绝对没错。”

《烹饪罗宾》是什么?”

“请问您是否记得事故发生后开走的那辆是什么车?”

“就是这个。”彩子说着,从货架上抽出一本封面印着外国女性笑脸的杂志,里面介绍的是世界各国家常菜的烹饪方法。

“我听到他按了。不过可能因为太过突然吧,所以喇叭声比较短。”太田冷静地分析道。比起亲眼所见,一般亲耳所听的记忆会比较模糊,所以世良由衷地佩服连喇叭声都记得那么清楚的太田。

“这本杂志总在隔周的周五发售。我看收银记录中有一条是540日元的杂志。这本杂志就是540日元,而且对方的年龄层又是‘大妈’,所以应该就是这本。”

“卡车司机在急刹车前有没有按过喇叭?”

如此精彩的推理让世良再次佩服不已。世良也觉得购买这类杂志的人一般都会每期必买。

“没有!”太田非常确定地说,“我记得很清楚。我猜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把卡车司机吓得踩了急刹车。”

“你的推理很有道理。这么说来,真的有可能等到她。”

“您说的那辆车起步的时候有没有打转向灯?”

“嗯。”彩子点点头,“我相信一定可以。”

当晚,世良与福泽赶到现场的时候,左侧车道上一辆车都没有。世良推测,估计是那几辆车的车主们看到出了大事故,怕自己受到连累,于是赶紧把车开走了。再结合路边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世良推测那些车主之前曾在便利店里购物。

“你今天几点来的?打算等到几点?”

“呃,再说具体些?我记得的只有这么多——当时左侧车道上应该停着一排大约三辆车。事故刚发生,我就看到停在中间的那辆车向右探出车头。当时我心里还觉得奇怪呢,紧接着就看到那辆车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呃……”彩子看了看手表,“我九点左右来的。”

“哦?”世良不由得叫出声来,“真的吗?请您再说具体些!”

世良惊讶不已,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两个小时。

“关键就在这里!”太田一下子拔高了嗓门,“事故发生前,因为卡车挡住了视线,所以我没法判断前方的情况;而事故发生的瞬间,我又被当时的情形吓到了,所以记忆比较模糊。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有辆停在左侧车道的车突然探出车头来。”

“那你打算等到几点?”

“请问您是否知道卡车当时为什么要急刹车?”世良问。

“十二点左右吧。”

“是吗?我也觉得我应该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了。”——这番自夸式的开场白后,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他向世良讲述了事故发生前自己如何跟在卡车后面行驶,如何看着卡车过了一个信号灯后开始加速,又如何突然踩急刹车。

世良顿时无语。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觉得店员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异样。

“还没,您是第一位。”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也别待得太晚,这儿附近晚上不太安全。”

“我其实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因为今天一大早还要上班,所以昨天就先回家了。你们问过其他目击者了吗?”

“没事的,我不会让坏人有机可乘。”

太田似乎对世良的电话已经等候多时,刚接通电话就一口气说了起来。

“会防不胜防的。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世良记得彩子没买车。

回到警署,世良打电话给当时跟在卡车后面的车辆的司机。目击者名叫太田吉男,就职于县内的一家建筑公司。

“打车来的,回去的时候我也会叫车。”

“可能吧。找那个目击者问一下情况,应该就能弄清真相。”此时,两人的想法都还比较乐观。

世良再度无奈地摇头,然后又重重地点点头:“不如这样,我陪你一起等。要不去我车里等?免得这里的店员起疑。”

“他当时会不会是想避开什么?”

“那怎么好意思?”这次轮到彩子摇头。

“司机应该是在这里踩下刹车,然后向右打方向盘,也正是因此车轮才会打滑,最后整辆车冲上隔离带。”在距离卡车侧翻位置十几米远的地方调查完毕,福泽讲述了自己的观点。在他身旁的世良则用黑白全自动相机拍照记录。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也是我的工作。如果你觉得只有我们俩在车里会不方便,那我把车借给你吧。你会开车吧?”世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第二天一早,为了继续做完昨天夜里没能完成的取证,世良与福泽再次来到车祸现场。即使下过雨,路面上的痕迹也能保留到第二天。

彩子的目光在世良的脸和车钥匙之间来回看了又看,开口问:“该把车停哪里?”

3

“当然是停在路边啊,万一发现了那辆奥迪,就可以马上追上去。”世良说着,朝彩子挤了挤眼。

彩子瞪大了双眼,呆了大约两秒,然后一下子瘫软跪倒,号啕大哭起来。

从第二天起,两人就一起监视了。世良下班离开警署,吃完饭开车去接彩子。彩子坐在副驾驶座上,世良把车停在距离那天奥迪停车位置十几米远的地方,密切关注路上的情况。

手术室的白色大门被推开,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面对彩子,声音干涩地说:“很遗憾……”

“怎么了?你小子最近好像心情很不错嘛。”这阵子在警署里,福泽和其他同事常拿他打趣。在旁人看来,最近的世良经常整天都乐呵呵的。世良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

看到“手术中”的指示灯熄灭,彩子立刻起身。世良也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

每次一起监视的时候,他和彩子都会聊起高中时候的事。世良觉得,那个曾在高中时代对彩子倾心不已的自己又复活了。而当年那个只能远观的她,如今就坐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世良默默地点点头。

“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彩子两眼注视着前方,“也许我的人生会彻底不同;也许我会好好学习,会去上大学。当然,结果会不会比现在好,我自己也不知道。但说真的,至少对当时的我而言,是在最重要的时期被夺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稍微有点忙吧,听他说公司最近生意很好……”说到这里,彩子似乎明白了世良问话的用意,抬起已经哭得有些浮肿的脸,盯着世良说,“但不至于忙到没有休息时间。他平时就很注意休息,不会硬撑着疲劳驾驶的。”

世良默默地听她说着“那件事”、那次“寿司事件”、那桩令她彻底改变人生的往事。

“他最近工作情况如何?忙吗?”

“规则不都是人定的吗?”彩子说,“但那到底算什么?为什么打工帮家里贴补家用的人要被勒令停课三天,而胡搅蛮缠无事生非的人却一点事都没有?”

“不仅从未出过事故,而且连违章都没有,还曾经因此受到过公司的表彰。他同事以前总是笑他开车太老实。”彩子说完,停了一会儿,然后好不容易又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没法相信。”

“规则就像一把双刃剑。原本应该保护自己的东西,但某天突然就会伤害自己。关键在于是什么人用这把剑。如果用剑的是个无能的蠢货,那就只能用剑瞎比划。”

“你刚才说他之前从未发生过事故?”

“那些老师真的都很无能。”彩子像是在宣泄心中那份恒久难灭的怒火一样,愤恨地说:“就跟个录音机似的,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对我说,‘校规就是这么定的’。而当我说我受了伤的时候,他们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对着我冷笑。”

世良其实很想问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又自知这与事故无关。

“我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

“已经有十年了。”彩子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说,“我们认识前他就在那里做事了。”

“世良……你是手里握着法律之‘剑’的人,你可千万别像那些无能的人一样啊。”

“你丈夫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快速货运’做司机的?”

“我会努力的。”说完,世良朝彩子笑了笑。

世良憋了一肚子的话,但现在作为交警,他能问的却只有与她爱着的那个男人相关的情况。

就这样,他们每天都一边闲聊一边关注路上的情况。

虽然刚才世良故意假装记不清她的全名,但其实他记得清清楚楚。彩子——当年高中备考的时候,他还曾把她名字的拼写“AYAKO”写在笔记本的一角。不过直到最后,世良都没能鼓起勇气向她表白。毕业后,两人更是各奔东西,没再联系。

第十二天,那辆让他们翘首以盼的黑色奥迪终于出现了。

营沼彩子。

6

世良在她身旁坐下,注视着她的侧脸。她与自己同岁,已经年过三十,但肌肤依旧如往昔般白皙细腻。

几乎就在黑色奥迪停下、女人打开左边车门下车的同时,世良也下了车,彩子紧随其后。两人跟在开奥迪的女人后面一起穿过马路,走进便利店。

“我这人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体力好。”

这个女人留着微卷的中长发,体型偏胖,身上穿着的茶色开衫一看就不便宜。这个女人的模样与之前彩子推理的、“丈夫可能是某公司部门经理级别的人物”非常接近。因为如果她的丈夫是更高级别的,比如公司高层,估计她也不会跑来这种便利店买东西。

“还好认识你,没想到这么巧。”她双手依然掩面,“原来你当了交警啊。”

女人一开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最后好像没找到。世良与彩子交换了一个眼色,继续观察女人的一举一动。见女人走到杂志货架旁后,两人也跟着走了过去。

世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膝盖上那块叠放整齐、湿透了的手帕。

只见女人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杂志货架上的女性杂志,几乎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本——正是彩子之前推测过的《烹饪罗宾》,然后拿着杂志朝收银台走去。

卡车司机的妻子虚脱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他绝对不是那种人,不可能是他的错,他从来没出过事故……”说着,她不由得用双手捂住了脸。

世良和彩子先一步走到店外。

“你还好吧?”等看不见福泽的身影后,世良开口说。

“一定是她!”彩子激动地说,声音都有些变了调,“那女人一定平时就来这里买杂志,那天也一定是她。”

“这样啊,”福泽稍作思量,“那你们俩谈吧。我去和警署联系一下。”福泽轻轻拍了拍世良的肩膀,转身走向走廊——就像是在故意关照世良、给他一个机会。

过了一会儿,女人走出便利店回到自己的车旁,打开左边车门上了车。世良见她发车时没打转向灯,便更加确定那天晚上的人就是她。

卡车司机的妻子点点头,小声回答了声“是的”。世良觉得她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有些红肿,但大眼睛和长睫毛似乎仍是当年的模样,未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第二天,世良因公外出,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了C町。这里林立着一栋栋高级的独栋住宅。世良在一户名为石井的人家门口停下脚步,见那辆黑色奥迪正停在这家的车库里。世良推测这家的男主人平时是坐电车上下班的。

“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我记得好像姓营沼……是吧?”

世良按下门铃,不一会儿屋里有人应话,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从声音来判断,就是昨晚的那个女人。

“你们认识?”福泽从两人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

“我是××警署交通科的——”世良话音刚落,屋里就不再有声音传出。过了好一阵子,玄关处的大门突然打开。

看清卡车司机妻子的长相后,世良暗自大吃一惊。与此同时,对方似乎也认出了他。

“从这里向北大约五百米处是白石街道,两周前发生过一起卡车侧翻事故。您知道这事儿吗?”世良站在玄关处问。

坐在手术室外长凳上的卡车司机的妻子见福泽他们朝自己走近并致意后,也微微地点了点头。

女人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低声回答:“知道。”

望月离开医院后,世良与福泽决定去见一下卡车司机的家属。据说卡车司机还在动手术,他的妻子正在手术室外等着。

“那天晚上,有好几个人都目击到当时路旁停了一辆黑色奥迪。我们已经找便利店的人确认过,就是您府上的车。我说得没错吧?”世良的这番话虽然有些添油加醋,但并非谎言。估计这女人现在一定很痛恨那家的店员太多嘴,以后都不会再去那家便利店了。

望月当即摇了摇头:“没有。因为我是一直正视前方,认真驾驶,从不左顾右盼。也正因如此,我只受了点轻伤。警察先生,可不是我的过错哦。你们不会怀疑我驾驶时注意力不集中吧?那可真的冤枉了。”望月的目光中透露出委屈的神情,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真倒霉。”

“没错,但我没做错什么。”女人狡辩道。她似乎并不认为路边随便停车是不对的。

“当时你有没有注意到对面车道上有什么异样?”福泽问。

“我想说的问题是在那之后——”世良告诉女人,有人看到她的黑色奥迪突然向右驶出,导致卡车司机为了避让而紧急刹车,结果轮胎打滑,最后发生侧翻。

世良与福泽向望月询问了一下事故发生前的情况,然后判断过错应该不在望月这一方。虽然当时望月稍稍有些超速,但不至于要追究他的责任。

不出世良所料,女人听到这里立刻变了脸色:“谁说的?!我没做过那种事!”女人的唾沫星子甚至溅到了世良的下巴上,他赶紧后退一步。

这个名叫望月的中年男子眼睛瞪得很大,说话的嗓门也提得很高。他的工作是经营公寓,今晚去邻县朋友家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事故。

“事故发生后,您立刻发车离开了现场,是吗?”

“当时那辆卡车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真的吓死人了。”

“那只是巧合。”

确认过拖车事宜后,世良与福泽赶往医院。驾驶与卡车反方向行驶的西玛的司机已经结束治疗。他的伤势较轻,只是手腕上缠了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而已。

“卡车司机在踩急刹车前是按过喇叭的。也就是说,当时有什么东西挡在卡车面前,阻挡了卡车的前行。现在看来,阻碍卡车前行的只可能是石井夫人您的车了。”

“明天一早,你去找一下这个人。”福泽给世良下指令,自己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我可没干过妨碍交通的事。”胖女人把脸扭到一旁。

世良顿时有种得救了、心中石头落下的感觉。对他们来说,最麻烦的就是调查事故原因。而如果遇上当事人死亡,那就会难上加难。不过如果有目击证人的话,只要给证人做份笔录,写个报告就能交差。

世良对这种态度早已见怪不怪。很多司机都会以为无论别人怎么说,发生交通事故后,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没有过错,警察就会拿自己没办法。

“原来如此。”福泽点点头。

“石井夫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这个人当时一直跟在卡车后方,是一名公司职员,似乎目睹了整个过程。打电话报警和叫救护车的也是他。”

女人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那又怎样”的架势。

福泽大致看了几眼后,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问:“这个人的名字后面为什么打了星号?”

“您能不能说句实话?”

一个与世良年纪相仿的派出所警察给两人递上一份名单,上面一共有五个人。

女人依然充耳不闻。她觉得只要自己不开口,世良就拿她没办法。

“在我们赶到这里之前,他们已经要到了几个当时在现场的人的联系方式。”

“好吧。”世良说,“既然您这么不配合,那么我们只能走程序了。我们会把整个经过写成报告交上去。请您带上驾照,去一趟警署。”

走出便利店,世良向福泽简单地汇报了一下情况。

女人这才把视线转回世良身上。抹着大红色口红的嘴唇歪到一边,要多丑就有多丑。女人说:“写了报告之后呢?”

虽然当时店里还有其他几个顾客,但都说没有目击到当时的情形。

“送检察院呀。目击者很肯定地说是您妨碍了交通,但您自己又说没做过。这样一来,可以打官司了。”

令人失望的是,身穿蓝色制服的店员告诉世良,他当时是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后,觉得好奇才冲到店外的,所以没能看到事故发生的瞬间。

听到这里,女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畏惧的神情。如果闹上法庭,没人会知道结果会如何。这一点让她感到了不安。

世良走进那家离现场不远的便利店——附近只有这家店现在还亮着灯。

“麻烦您今天就去一趟警署。到了接待处,就说找交通科的福泽主任负责的大队就行。”

下一步就是寻找目击证人。

“等一下。”女人的表情就像吃到恶心东西似的,嘴角依旧歪着,“我知道了,我把那件事告诉你还不行吗?”

通常情况下,在做现场取证时,必须确定事故车辆的位移情况,详细调查路面上的制动压印与车辆滑行的痕迹等等。然而,现在已是半夜,路面又比较湿滑,几乎不可能查清制动压印。所以他们只能等到第二天早晨再处理。

“哪件事?”

打完电话后,世良回到事故现场。

“当时卡车之所以会踩急刹车,是因为我正巧从卡车前面经过。要怪只能怪那里没有人行道呀!”

派出所的两名警察向世良介绍了那位车后身撞上卡车的西玛的司机的情况。司机名叫望月。世良给望月家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因为之前没人联系过望月家,所以望月的妻子在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惊讶得说话都结巴了。世良告诉对方,望月只是受了些轻伤,但对方还是非常担心。世良让望月的妻子找人把事故车辆拖走,望月的妻子说会马上联系JAF。

“慢着!您说您当时是从卡车前面经过?您的意思是步行横穿马路?”

接着,他打电话给向井家。电话通了之后,响了好几声都无人接听。世良判断家属应该已经被叫去了医院。

“是啊,但当时那辆卡车已经超速了。”

把证件放回小包后,世良用附近的公用电话联系了“快速货运”公司。公司方面此前已经得知事故的情况——估计是负责救援的医护人员方才联系过他们,毕竟如果伤者身份不明,医院也会为难——事故车辆一般由事故当事方负责拖走,所以世良在电话里请“快速货运”公司派牵引车过来拖走卡车,还顺便打听了一下向井恒夫的家庭联系方式,然后挂上了电话。

“不对啊。如果真是像您说的那样,那就奇怪了。”世良努力在脑海中重现当时的情形,“卡车在踩过刹车后是向右打方向的,这表明当时是卡车左侧出现了障碍物,所以才会为了避让,朝右打方向。”

世良在心中唏嘘不已:这司机和我的年纪差不多,真可怜。

“对啊,”女人皱起眉头,“当时他按完喇叭,其实我已经走到自己的车边上了,但突然发现脚上的凉鞋掉在半路上,于是我又回头去捡,我以为来得及……”

世良拨开碎玻璃,把手电筒伸进严重变形的窗框缝隙里,照亮车内,结果找到一个黑色小包,里面装着驾照、钱包、纸巾和两包烟。驾照显示司机名叫向井恒夫,住址就在县内。从出生年月来看,现年三十三岁。

“所以您又冲回路中央?卡车司机是为了不撞到回去捡鞋的您才向右打了方向?但据目击者说,他在事故发生后看到奥迪的车头是向右凸出的……”

“估计没救了。”福泽走到卡车旁,探头看了看驾驶座,“你去找一下有没有可以确认身份的证件。”

“这个嘛,是我平时的停车习惯。您也可以去试一下方向盘在左边[6]的车子,停的时候要想车头不对外真的很难的。”

卡车右侧朝下倒地,横在路上,前挡风玻璃窗被对面开来的那辆日产西玛(Cima)的后车身撞得严重凹陷,玻璃碎裂,驾驶座已被撞得没了形,车座上鲜血横流。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奥迪停车的时候就已经车头朝外向右凸出,而此后,彩子的丈夫为了避让这个在马路上来回横穿的中年妇女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真惨。”

“总之,”世良咽了口唾沫,“我们会把这些都写进报告。麻烦您去一趟警署。”

两名巡警正在忙着指挥交通、疏散车流。除了他俩,所在辖区的派出所也派出两名警察前来支援。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世良与福泽走向出事故的车辆。

“好吧。”女人没好气地说,“不过交警先生,我可没犯罪哦。当时我是个步行者,所以要怪也只能怪卡车司机行驶时没有注意观察前方,是由他负全责哦。”女人说完,面部扭曲,露出狡黠的笑容。

没过多久,两人就到达了事故现场。就像刚才无线电通报过的那样,现场非常惨烈——卡车冲上了隔离带,两侧原本双向的双车道都只剩下左侧的车道还能通行。

世良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觉得那副笑容丑恶至极。

“也许吧。但也可能是因为路面太平整,下雨后特别湿滑。”

7

“白石街道?这时候车流量应该不大,今晚的事故多半是因为超速吧?”世良说。

彩子的脸就像戴上了能乐的面具。世良把事情经过告诉她之后,她的脸立刻苍白如纸、毫无表情。

福泽确认完情况后说了声“收到”。

世良垂头丧气地呆立在彩子面前。他很想把话说得婉转些,但实在找不出能让人听起来好受些的措辞。

刚开出去没多远,福泽就通过无线电与已经到达事故现场的巡警取得了联系。据说救护车已经到达现场,正在对卡车司机进行施救。原本行驶在对面车道、后半截车身撞上卡车的那辆轿车的司机则是右腕和腰部受了轻伤。医护人员打算把他也带去医院进行治疗。

“所以——”

“卡车撞上隔离带,然后侧翻?估计没救了。”

听到彩子的声音,世良抬起头来,却见彩子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空中的某个点,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在动。

两人一坐上警车,就打开红色的警灯。他们出警的时候一般不鸣警笛。

“所以,结果就是那个女人不需要为事故负任何责任,是吧?”

“真倒霉,每次订了‘幕之内便当’[5]都这样。”主任福泽巡查部长说着,在走廊上小跑起来。世良与福泽同组,虽然今晚还有另一组人值班,但之前已经因为其他事故出警了。

“我们会交报告上去的,但……”但检方不会起诉她——这后半句话被世良咽了回去。

接到报案,世良一之赶紧作好出警准备。他们已经收到县警总部的联系电话。

“哼。”彩子哼了一声,就像被风吹得摇着头,“我丈夫是因为那个女人才死的,但结果是那个女人完全没错?她当时不但乱穿马路,还突然跑到卡车跟前。可按照法律来说,责任却不在她?”

2

世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这就是法律。比如有人违章骑自行车带人,没有在路口停车看路,结果被机动车撞了,最后得由机动车负全责。更离谱的是,机动车司机还得支付骑车人与其所带的人的医药费。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就是现行的道路交通法。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回过神来,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事故发生后,一辆原本停在左侧车道的车辆突然开走了。

“对不起。”世良说,“是我无能。我是个无能的蠢货。”

坐在丰田猎人上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车祸现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把他吓得完全呆住。

彩子看着世良的脸,她自己的脸上依旧如同戴着能乐面具般没有丝毫表情地说:“确实如此。”

尽管对面那辆车紧急刹车,轮胎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却还是因为路面湿滑来了个九十度回转,后半截车身重重地嵌进侧翻在地的卡车的驾驶座。

一周后。

此时,对面车道上也迎面开来一辆车。

这天轮到世良值夜班,接到报警说,白石街道附近又一次发生交通事故,但这次出事的不是在路上,而是在稍远些的C町附近。

就在他踩刹车的同时,卡车突然右转。因为刚下过雨,路面很湿滑,卡车的轮胎严重打滑,紧接着发出一声巨响——卡车猛地撞上道路中央的隔离带。然而,隔离带也没能阻挡卡车的滑行,就在半个车身越过隔离带的时候,卡车一下子失去平衡,发生了侧翻。

C町?

惨了——他在心中默念。然而眼前却发生了一件让他难以置信的事。

世良不禁回想起之前那件令人不悦的事,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忘记那件事。

前面的卡车突然踩了急刹车。他也连忙一脚刹车踩到底。但事与愿违,车辆的制动根本没那么快,轮胎摩擦着地面继续向前滑去。

在赶往现场的途中,福泽像往常那样先用无线电确认现场的情况——一辆黑色奥迪从自家车库开出几十米远后,撞上了从车前经过的一名年轻女子。

就在这时!

“黑色奥迪?”手握方向盘的世良忍不住叫出了声。

此刻,仪表盘显示时速已经超过五十公里。他同时踩了脚油门。

一到现场,只见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运送伤者。世良不顾福泽的劝阻,激动地冲到担架旁。

他刚才看到前面还有一个信号灯,但因为被卡车挡住,没法看清现在是红灯还是绿灯。从卡车现在的加速状态来看,他判断卡车司机想趁着还是绿灯的时候冲过去。不过,他心里估摸着有点悬。

是彩子!果然是她!

这时绿灯亮起,卡车向前行驶。几秒后,他也踩下了油门。

世良刚才已经预料到了。

趁着等红灯的工夫,他转头看了看周围。道路左侧的交叉路口前有家快餐连锁店,此刻正灯火通明,不过餐厅里似乎没几个顾客。除了这家餐厅,其他建筑物看起来都黑压压的。他又抬头张望信号灯的前方,发现道路右侧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睁眼看看,是我呀!”

这时,他见卡车亮起了刹车灯。前方是红灯。虽然稍稍迟疑了一下,但他还是跟在卡车后面踩了刹车。

彩子的额头右侧被划出一条口子,全是红黑色的血。听到世良的呼唤,彩子望着世良,嘴唇微微地动了几下。

他打了个呵欠,重新握好方向盘。

医护人员把彩子抬上救护车,鸣笛匆匆离去。世良愣在原地,呆望许久。刚才彩子嘴唇微动的模样已经深深地烙在世良的脑海中。尽管没能听见她的声音,但他很清楚她当时说了什么——拜、托、你、了——她在求他。

所以他心想:算了,就这么慢慢地开回家吧。

“世良!”福泽的声音让世良终于回过神来。他们得去找黑色奥迪的司机询问事情的经过。

他之所以没超车,还有另一个理由——如果要超过同在右侧车道行驶的卡车,他就得变道到左侧车道,但左侧车道上有很多停在路边的车辆,根本没法顺利地驶过。

那个中年胖女人还认得世良,不停地套近乎,以为认识他就可以给她行方便。她今天的态度与上次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果在平时,他早就加速超过那辆卡车了。但今晚,他已经累得不想去超车,只想一直远远地望着“快速货运”的公司名,手里懒懒地握着方向盘。这段路限速时速五十公里,前面那辆卡车开得不算特别慢,时速保持在五十五公里到六十公里之间。如果开得更快,反而容易吃到红灯。

“当时是她完全不看路,一下子冲到我的车前的!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避让得了嘛!那女的不会是想自杀吧?警察先生啊,这个责任可不在我呀。”胖女人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他跟在前方的那辆卡车后面已经开了很久。他对卡车车身印着的公司名“快速货运”有几分印象,因为他所在的公司也时常委托这家运输公司运送建筑设备或材料。

世良完全没理他。

路上很空旷。每到这个时段,路上的车辆总会一下子变少。此时,他正驾驶车辆沿着右侧车道行驶,前方数十米处只有一辆卡车,后方则一辆车都没有。刚才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但现在已经停了。

福泽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后,让她上了警车。

一辆白色的丰田猎人(Chaser)正沿着白石街道向西行驶。开车的是县内一家建筑公司的组长。他住在邻县的镇上,因为经常加班到很晚,赶不上末班车,所以平日里都是开车上下班。相比平时,这天晚上算是回家早的了。

“你们要相信我啊,真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坐在开往警署的警车上,女人依旧滔滔不绝。福泽告诉她,这事儿他们还要去询问被撞的女士。

十月二十日,夜里十一点多。

“那倒也是。不过那女人会说真话吗?万一她撒谎……”女人满脸不安。

这条路共有四条车道,两个方向各有两条。路面很平整。中间的隔离带里种着杜鹃花,每隔数米就有一盏路灯。虽说信号灯不少,但到了夜里就会变成联动模式,所以只要不超速行驶,一路上几乎都可以畅行无阻。

世良又想起了彩子。

整条路为东西向,横穿A市的中心地带,向东可以到达B市,向西则通往邻县。对附近的居民,特别是开车出差的人而言,算是交通要道。特别是每天早晚,车流量都比较大,通往A市市中心的交叉路口附近几乎全天拥堵。

只是稍有偏差,法律就可能从敌变友,或从友变敌。彩子豁出自己的性命,越过了那条隔离带。

这条路名叫白石街道。

警车开到白石街道,朝警署方向开去。前两天被卡车撞坏了的那条隔离带早已修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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