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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会协助你们,但是麻烦你们今后不要再把宏美带走了。”

“是否有意义,我们自然会作出判断。希望二位今后也能协助我们调查。”

绫音的语气一反常态,感觉有些尖酸刻薄,薰吃惊地回望着她。

“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是最好不过的,但我希望这种事今后不要再出现了。宏美她是无辜的,就算你们继续对她盘问下去也毫无意义。”

绫音转头向宏美说道:“宏美,你不可以不说实话,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可就没人能保护你了。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要是在警局里待上几个小时,可是会伤到身子的,对吧?”

“她已经告诉我们不少事了,听草薙说真柴太太您也提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实在是万分感谢。”

宏美听后表情顿时僵硬了,感觉就像是被说中了什么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一样。薰看到这一幕,脑子里闪过一种直觉。

“宏美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吧?”

“莫非您⋯⋯”薰望着宏美说道。

“因为我看到了真柴太太,所以就想过来打个招呼。”薰说道,“留了若山小姐这么久,实在是抱歉。”说罢,她低头致歉。

“你不如就趁现在把事情挑明了吧!幸好是这位女刑警在场,而且这事我也早就知道了。”绫音说道。

“还有什么事吗?”宏美开口问道。

“老师您⋯⋯是听真柴先生说的吗?”

宏美也看到绫音了,她显得有些吃惊。绫音对她投以慰藉的目光,但一看到薰跑过来,眼神马上又变得不友善起来。宏美因此也转过头来,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没说,可我心里有数,毕竟我也是女人。”

薰在学艺大学站旁的一处公寓前停下车,看着宏美下车走向公寓大门之后,她往前方看了看,赶忙熄了引擎:她看到真柴绫音就站在玻璃门后面。

此刻薰已经明白她们两人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了,但她必须再确认一下。“若山小姐,您不会是怀孕了吧?”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或许是因为听到薰的回答和自己期待的完全不同,宏美再次沉默不语。

宏美有些犹豫不决,但很快就点了点头。“两个月了。”

薰两眼望着前方,咽了咽唾沫,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自己相信她了。但是作为一个刑警,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警方怀疑的对象并非只有您一人,可以说这世上所有人都会遭到怀疑。警察这职业就是这点让人讨厌。”

薰用余光瞥见绫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因此确信她之前的确并未听真柴义孝说过。

“是吗⋯⋯内海小姐,请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正如绫音本人说的,她是凭借女性特有的直觉察觉到的。所以在听到宏美亲口说出应验了她直觉的话时,尽管心中早有准备,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算不上问题。正如您所知,我们现在怀疑真柴义孝先生是被人下毒杀害的,所以我们需要对他吃过喝过的所有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

然而转瞬之间,绫音又恢复了一脸坚毅的表情,转头对薰说道:“这下您明白了吧?现在这段时期,她必须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身为女人,您是明白的,对吧?更别说还要让她到警局去接受几个小时的审讯了。”

“请问⋯⋯这件事很重要吗?我用自来水做咖啡,有什么问题吗?”

薰只得点了点头。实际上,针对怀有身孕的女性,警方也规定了各种各样的审讯注意事项。“我会向上头报告的,今后我们也会在这方面多加注意。”

薰点了点头,嘴角边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协助。”她说着熄灭了危险警示灯,放下手刹。

“那就麻烦您了。”绫音转而看着宏美说道,“这样一来就好了,如果你继续瞒着他们,连医院也去不了啊!”

“是的。所以那天早晨我给真柴先生做咖啡的时候,都没想过这一点。”宏美看着薰的眼睛说道。

宏美望着绫音,快要哭出来了。她的嘴角微微翕动着,看上去像是在说“对不起”。

“也就是说,其实真柴太太用的也是自来水,对吗?”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明白。”绫音说道,“真柴义孝是宏美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因此他才下定决心要和我离婚而选择宏美。她怎么可能会杀掉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呢?”

“她说用瓶装水不但不划算,而且烧水也更费时间。如果真柴先生问起来,就说用的是瓶装水就好了。”说着宏美把手贴到脸颊上,“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呢⋯⋯”

薰对此也深有同感,但一句话也没说。

“是吗?”

不知绫音对薰的这一反应是如何理解的,她摇摇头,接着说道:“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警察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杀人动机,有动机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宏美一下子睁大眼睛连连眨眼。“说起来,以前是听老师跟我说过这话,不过她又跟我说其实不必管那么多的。”

薰回到警视厅,发现间宫和草薙都还在,他们正在喝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咖啡,看上去两人都很沮丧。

“真柴太太曾经跟草薙说,真柴义孝先生非常注重健康,从不喝自来水,还吩咐她做菜的时候要用净水器的水,做咖啡的时候要用瓶装水——您知道这事吗?”

“有关水的事,若山宏美是怎么说的?”一看到薰,草薙便急忙开口问道,“就是她给真柴义孝做咖啡的那事,你问过她了吧?”

宏美点头说是。

“问过了,她说当时用的是自来水。”薰把从若山宏美口中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两人。

“我记得您以前说过,咖啡的做法是跟真柴太太学的吧?”

间宫沉吟道:“所以当时他们俩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没有出事,如果是在瓶装水里下的毒,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您想干什么?”宏美有些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

“若山宏美说的未必就是实话。”草薙说道。

薰把车停到路边,打开危险警示灯,转向副驾驶席上的宏美,盯着她看。

“话虽如此,但既然她的话并没有前后矛盾,也就无法再继续追究下去了。现在只能等鉴定科给出更确切的报告了。”

“不会错的,我想起来了。”

“你们问过鉴定科瓶装水的事了吗?”薰问道。

“您没记错吧?”

草薙拿起桌上的文件。“听鉴定科的人说,真柴家的冰箱里只有一瓶瓶装水,盖子被打开过。当然,瓶里的水他们也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检测出砒霜。”

“对了⋯⋯”她喃喃说道,“的确如此,我烧开水的时候他还没来我身边,是在我把水壶放到灶上去之后,他才来厨房让我给他示范一下的。”

“是吗?可刚才组长不是说鉴定科那边还没有给出更确切的报告吗?”

宏美沉默了。虽说间宫肯定已经问了她不少问题,但这个问题无疑从没问过。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间宫撇了撇嘴。

“请您好好回想一下,我问的不是在您做咖啡的时候,而是您往水壶里接自来水的时候,他在您身边吗?”

“您的意思是说⋯⋯”

“在啊,我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吗,当时我在教他怎样做咖啡。”她哽咽的声音中又掺杂了一些焦躁。

“冰箱里放的瓶装水容积为一升,”草薙看着文件说道,“瓶内还剩大约九百毫升的水。明白吗?这瓶水刚打开没多久,只用了一百毫升,这么点水要冲一杯咖啡也太少了点。而且从滤管里残留的咖啡粉来看,怎么着都应该是两杯咖啡的量。”

“当时真柴先生也在场吗?”

薰明白草薙的言下之意了。

“说到为什么⋯⋯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温水沸腾得比较快罢了。”

“也就是说,之前应该还有另外一瓶水,因为那瓶用完了就新开了一瓶,现在冰箱里放的就是用剩的这瓶。”

“您为什么要用自来水呢?”

“没错。”草薙点头道。

“没记错,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毒药或许是下在之前那瓶水里的,是吧?”

“您没有记错吧?”

“从凶手的角度来说,当然只能这么做了。”间宫说道,“凶手为了下毒去开冰箱,发现里边放着两瓶水,其中一瓶还没有用过。如果想要把毒下到没用过的那瓶水里去,就必须把瓶盖拧开,但如果那么做,或许会引起真柴先生的注意,于是只能把毒下在已经打开的那瓶水里。”

宏美像泄了气似的“啊”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记得当时我用了自来水。”

“那去调查一下那个空瓶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您当时用的是瓶装水还是自来水?”

“那当然了。”草薙翻动着文件说道,“听说鉴定科的人也已经大致检查过了,我是说大致。”

“水?”

“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您做咖啡的方法,请问当时您用的是哪儿的水?”

“当时他们是这样答复的:他们检查了真柴家所有能找到的空瓶,没有检测出砒霜,但同时也无法保证凶手行凶时没用过那些空瓶。”

“又是这事啊?”宏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我什么都没做过,根本就不知道那毒是怎么回事。”

“这话什么意思?”

“您在周日的早上曾经和真柴先生一同喝过咖啡,而这咖啡是您做的。”

“简而言之,就是还不太清楚。”间宫在一旁说道,“似乎是因为从瓶子里能采集到的残留物实在是太少了。嗯,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瓶子原本就是空的。但送给科搜研[科学搜查研究所的简称,为日本警视厅以及道府县警察本部刑事科下设的研究机关,主要进行科学调查研究和鉴定。]去检测或许能得出更精确的分析报告,目前正在等待结果。”

“什么问题?”

薰总算弄清了事情的经过,也明白了二人为何一脸沮丧。

“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现在一定很累了。我的问题很简单,应该不会伤害到您。”

“不过我倒是觉得,即使从塑料瓶里检测出了有毒物质,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草薙把文件放回桌上说道。

宏美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要问的?”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是吗?我倒是觉得嫌疑人的范围变大了呢。”

“我有两三个问题想问一下您,可以吗?”

草薙俯视着出言反驳的薰。“你刚才没有听到组长说的话吗?如果凶手真的在瓶装水里下过毒,那也应该下在已经被开启的那瓶里,而被害人在做咖啡之前一直没有喝过那瓶水,也就是说,从凶手下毒到被害人身亡,其间并未经过太长的时间。”

隔了一会儿,宏美才淡淡地说了句“是啊”,听起来就像是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明两人现在的这种微妙关系一样。

“我倒是觉得,不能因为被害人没有喝过水,就认定从凶手下毒到被害人身亡间隔很短。要是被害人感到口渴,其他饮料多得是。”

“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有些理解不了。”

听到这话,草薙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一般鼓动着鼻翼说道:“你好像已经忘了,真柴先生并非只在周日晚上做过咖啡,他在周六晚上也亲自做过一次。若山宏美不是说过吗,就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真柴先生做得太苦,第二天早晨她才当着真柴先生的面给他示范的。也就是说,周六晚上,瓶装水里还没有毒。”

“这个嘛⋯⋯我想大概是真柴先生已经不在了的缘故吧。”

“周六晚上真柴先生做咖啡的时候,用的未必就一定是瓶装水。”

“虽然这话说起来感觉有些失礼,但我总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般来说,你们两位为了这事反目成仇都不奇怪,可你们依然能像以前那样来往⋯⋯”

薰刚说完,草薙便把身体大幅度地向后仰,还摊开了双手。“你是想颠覆大前提吗?真柴太太已经说过,真柴先生在做咖啡的时候肯定会用瓶装水,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讨论瓶装水,不是吗?”

见宏美一言不发,薰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只见她默默地望着地面。宏美恐怕并不希望那件事广为人知。

“我觉得被‘肯定’这个词束缚住很危险。”薰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并不清楚真柴先生本人到底坚持到什么程度,也许他只是有这么一个习惯,就连真柴太太也并没有严格遵从他的吩咐。而且真柴先生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咖啡了,即便是当时不小心用了自来水也不足为奇。他们家的自来水管上接有净水器,说不定他当时用了。”

“听草薙说是真柴太太讲的,就在他们过去带您到警视厅来的时候。”

草薙不耐烦地咂嘴。“你可别为了证实自己心里的猜测就牵强附会地编造故事。”

“您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说,我们应该通过客观事实去判断。”薰把目光从前辈转移到了上司身上,“只要没有查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谁最后一个喝过真柴家的瓶装水这个问题,就无法断定下毒时机。”

“听说你们俩在一起谈过真柴义孝先生的事了,是吗?”

间宫微笑着摸了摸下巴。“看来多讨论还是挺重要的啊。之前我也和草薙持相同意见,但听过你们俩的这番讨论,我也开始偏向新人的意见了。”

“是吗?”

“组长。”草薙一脸受伤的表情。

“刚才她给草薙打了个电话,似乎挺担心您的。”

“但是,”间宫一脸严肃地望着薰说道,“下毒的时机现在基本可以断定。你应该知道周五晚上真柴家组织过什么活动吧?”

“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知道,家庭派对。”薰回答道,“估计当时有好几个人喝过瓶装水。”

薰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问她:“是真柴太太打来的?”她感觉宏美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

“就是说,要下毒,就得在那之后下。”间宫竖起了食指。

宏美小声地讲了一阵后挂断了电话。

“同感。但我认为猪饲夫妇应该是没机会下毒的,他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厨房不大可能。”

“⋯⋯刚才已经结束了,现在我正坐车回家⋯⋯不,是那个女刑警开车送我⋯⋯不,不在目黑警察局,是从警视厅出来的,或许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到⋯⋯是的,谢谢。”

“如此一来,有嫌疑的就只剩下两个了。”

突然宏美掏出了手机,似乎有人打电话过来了。她接起电话,小声地说了句“喂”。

“等一下。”草薙赶忙插话道,“先不管若山宏美有没有问题,怀疑真柴太太就很奇怪,被害人做咖啡用瓶装水这条信息就是她提供的啊。一个凶手怎么可能会故意把警方怀疑的矛头转到自己身上去呢?”

不,即便宏美已经平静下来,薰猜测她也不会主动开口说话。如今已经知道警方怀疑上了自己,那么对这个送她回家的女刑警,宏美必定也不会抱有什么好感。

“或许是因为知道迟早会露馅儿吧。”薰说道,“凶手可能打的是这种算盘:反正警方迟早会想到检测空塑料瓶里是否有有毒物质,那倒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这样更容易洗清自己的嫌疑。”

在一脸严肃的刑警的逼问之下,甚至就连男人有时都会因为恐惧和焦躁而心烦意乱。想要平复刚哭过的激动情绪,或许还得花上点时间。

草薙一脸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跟你说话,人要发疯的。你似乎无论如何都一口咬定真柴太太就是凶手。”

宏美坐在副驾驶席上一言不发。薰完全可以想象此时的她精神已是疲累至极。

“不,她说得很有道理。”间宫说道,“我觉得她的意见足够理智冷静。如果若山宏美是凶手,那么从她没有把残留着毒药的水壶处理掉这一点来看,矛盾的地方不少。从杀人动机这方面来看,真柴绫音的嫌疑也最大。”

而间宫似乎也对一直哭诉自己没下毒的若山宏美一筹莫展,想不出有效的问话手段,听了薰请求今天暂时先放她回去的建议之后,也就勉强点头答应了。

就在草薙打算开口反驳的时候,薰却抢先说道:“说到动机,就在刚才,我听说了一件更能说明死者太太有动机的事情。”

如此早早收场的原因,自然大部分是受了真柴绫音打来的那通电话的影响。据她所说,丈夫真柴义孝生前曾经叮嘱过她,做咖啡的时候一定要用瓶装水。如果此事属实,那么能够下毒的人也就不光若山宏美一个了,因为凶手只要事先把毒药下到瓶装水里就行。

“谁跟你说的?”间宫说道。

若山宏美在审讯室里待了大约两个小时,这比负责审讯的间宫预想的时间要短很多。

“是若山宏美。”

为了送若山宏美回家,内海薰开着车离开警视厅,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接着,薰开始述说宏美身上发生的变化,眼前这两个男人恐怕想都没想过接下来要听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