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可涩谷同学的数学比你好吧？如果他跟你说，这么简单的题你都做不出来，你不会生气吗？”
“谁叫他连跳箱都不会。”
“数学是功课。”
“是吗？涩谷同学因为跳箱受了伤，也吃了不少苦头呢。”
“跳箱也是功课啊。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和不擅长的事。”忍微笑着说。
芹泽勤冷笑了一声，又把头转了过去。“是他的错。”
芹泽勤低下头，看起来有些懊悔，但很快又抬起头，露出敌对的眼神。“那家伙是故意受伤的。”
“不是，我是从其他同学那儿听说的。我也好几次亲眼见到你欺负他。”
“故意？”
芹泽勤转过头来，以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忍。“是钝涩告诉你的？”
“对，因为他讨厌跳箱，所以故意受伤来逃避练习。”
“你好像很讨厌涩谷同学。”忍说道。
“他会做这种事吗？”
芹泽勤冷漠地将脸转向一边，那态度像是在说，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班主任。
“是老师你不知道而已，那家伙可会耍这种手段了。运动会赛跑时，他害怕丢人，故意摔倒。练习跳跳箱的时候，他也故意弄坏跳箱，这样就不用再练习了。一定是这样。就因为他，山下老师被开除了……钝涩的爸妈也特别讨厌。”
与山下见面的第二天，忍约芹泽勤在学校谈话。为了不让其他学生看到，忍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忍叹了口气。“你还是觉得山下老师比较好吧？”
6
“山下老师很爱护我们，是我们的朋友。”
“哎？没有啦。”他挠了挠头，“我也是走了很多弯路才明白这些的。”说完，他抬起了头，似乎在凝望远方。
“我也很爱护你们，也是你们的朋友。”
“我会记住你的话的。山下老师，你很理解女性呢。”
“不，我不会相信其他老师！”芹泽勤说完这句话，迅速转过身，离开了办公室。
“是吗？不过，我想你早晚有一天会结婚的。可即使结了婚，也请你不要放弃工作。如果因为结婚而失去了自己的光芒，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哎呀，看来病得不轻啊。”忍嘟囔道。
“没有。”
接着，忍找来涩谷淳一，向他了解情况。忍不相信芹泽勤的说法。对于那次跳箱事故，忍一直耿耿于怀。
“抱歉，我想问个失礼的问题，你结婚了吗？”
只是被叫到办公室，涩谷淳一就战战兢兢的。他脸颊通红，汗水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为了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忍微笑着说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练习跳跳箱时受伤的事。
“谢谢。”
涩谷淳一一听到这话，瞬间紧张起来。“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当时只是在练习跳、跳箱。”他直摇头。
“欢迎随时找我。话说回来，老师你年纪轻轻，却如此优秀，听说还去了大学进修深造。女性在社会上会越来越活跃的，请你一定要加油。”
“我知道，可是我希望你可以把那时的情况说得再详细些。你在练习跳跳箱时，附近有人吗？”
“也许我还会来找你商量的，到时候就拜托了。”忍也谦虚地回答道。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忍给山下打了很高的分数。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大多数人会说：“那我出面提醒他一下。”然而这种做法并不恰当，等于是把现任班主任看成了傻瓜。山下的话看似是不想负责任，其实是把事情全权交给对方，是对对方的一种尊重。
“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啊，确实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的运动神经很出色，所以我也特别热心地教他体操。”说到这个，山下喜上眉梢，但随即又绷紧了脸，“不过，欺负同学是绝对不可以的。竹内老师，看来我甩给了你一个沉重的包袱啊。接下来全靠你了，拜托了。”说完，他低下头，向忍鞠了一躬。
涩谷淳一向上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芹泽同学好像特别喜欢山下老师你呢。”
“那天你练习了几次？”
山下渐渐忧愁起来，眉头紧皱。“芹泽欺负涩谷……唉，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明明是我的错。”
“嗯……一二十次吧。”
接下来，忍将涩谷淳一和芹泽勤的事情告诉了山下。
“那么就是在某一次练习时，跳箱突然倒了？”
“意外吗……”山下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涩谷淳一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啊，”忍探出身子，“我也做了调查，但还是想不明白。教导主任说，凡事都有意外。”
“跳箱是怎么倒的？有没有感觉到哪里松动了或者损坏了？”
忍的话让山下的脸上又重现光彩。“是吧？那帮孩子刚升上三年级时，一大半连腹部绕杠都不会，经过努力锻炼后，总算学会了。对孩子们来说，学会了一直认为无法学会的东西，可以增强他们的自信心。他们在那一年成长了许多。”他刚说完，又露出了懊悔的表情，“对于那起事故，我真的很抱歉。比起被调走，我更难过的是，体操给孩子留下了危险的印象。”然后，他又嘟囔了一句，“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跳箱会那样倒下来……”
“嗯，我觉得是……偏了。”
“不过，多亏了你，二班的学生几乎都很擅长体操。”
“偏了？”
“我没有生气，那确实是我的疏忽。让孩子们练习器械体操时，我本应在旁边保护他们的，但时间一长就大意了。我深刻地反省过了。”山下沮丧地垂下了头。
“跳箱的某一层好像放偏了。手碰到跳箱时，我感觉跳箱晃动了。”
“不，我不是讽刺你，请别生气。”忍慌忙摆手。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了忍的话，山下的眼里蒙上一层阴影。“原来你已经知道跳箱的事了。”
难怪涩谷淳一刚跳上去，跳箱就倒了，让他受了伤。涩谷淳一虽然运动神经迟钝，但观察力很敏锐。
“正因为有这些经验，你才那么爱教孩子们器械体操吧？”
“可是，在那次练习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吧？跳箱也没有晃动，对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山下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对。”
“哎？好厉害。”
“好奇怪啊。”忍抱起胳膊嘟囔道，“你一直在那里练习，没有离开过跳箱吧？”
“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还上过报纸呢。我在全国高中运动会上拿过第三名，不过只上了大阪的地方新闻一栏。”
“嗯。”涩谷淳一回答，“啊！”他紧接着喊了一声。
山下穿着西装，但仍能感受到他那饱满的肌肉。忍心想，不愧是练过体操的人。
“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忍追问道。
“体操。从初中到大学一直都是。”
涩谷淳一有点忸怩。“那个……我去了一趟厕所。”
“你以前从事什么运动？”
“厕所？”
听到忍这样的评价，山下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和做运动员的时候相比，已经没多少肌肉了。”
“我去厕所小便了，回来又跳了一次……”
山下个子不高，但肩很宽，看起来十分健壮，还留着运动员常有的发型，因此很像运动员。
“结果跳箱倒了？”
家长会的四天后，忍见到了山下老师。忍不是特地去和他见面，而是因为教育指导研究会的关系，去了他任教的小学。两人在学校里打了招呼，并相约放学后在附近的咖啡店见面。
涩谷淳一点了点头。
5
“嗯……”忍沉吟起来。虽然她觉得不可能，但一种猜想还是浮现在了脑海中。可是，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想再确认一遍，当时周围真的没有别人吗？”
有其母必有其女，忍终于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嗯。”
“嗯。他爸爸不是设计师吗？穿衣服很有品位，也没有啤酒肚，是个大帅哥呢！”她说话时两眼放光。
“真的吗？会不会在某处看着你？”
“是吗？”
“啊……”涩谷淳一脸上突然浮现出不安的神情。
在芹泽勤的母亲之后，是上原美奈子的母亲。她一坐到椅子上，便压低声音说道：“我前面的那位家长，就是芹泽同学的妈妈吧？真少见啊，平时都是他爸爸来的。”
这天，忍一回到家，就听到里屋传来笑声。她吓了一跳，来到厨房，发现母亲妙子和新藤正面对面地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两个已经空了的啤酒瓶，还有一瓶也喝了差不多一半，下酒菜是章鱼烧。
“我想也是。”忍表示同意。
“啊，回来啦。”妙子不紧不慢地说，“吃章鱼烧吗？”
“是吗？”芹泽勤的母亲歪着头，淡淡一笑，“我想，只是因为他是个年轻的男老师，孩子们对他有所憧憬吧。”
“打扰啦。”新藤满脸通红，点了点头。
“对了，”忍说，“说到山下老师，他真受欢迎啊。没有一个孩子说他不好。”
“喂，这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那就听老师您的，交给您来处理。”
“我在心斋桥遇到了新藤先生，打算一起去喝点什么，但咖啡太贵了，还不如来家里喝啤酒，就把他领回来了。你快去换衣服，章鱼烧要凉了。”妙子说话就像开机关枪一般。
“我会想办法的。我会负起责任，解决这个问题，还请您再等一等。”
“真是胡来，晚饭前喝这么多酒。”
“可是，这样放任不管，涩谷同学也太可怜了……”
“别这么严肃嘛。今天你爸爸会晚点回来，我们就做点茶泡饭随便吃吃吧。啊，新藤先生太幽默了，刑警的工作也不错嘛。”妙子非常高兴。她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而且还有人陪她喝。忍的父亲不会喝酒。
“请不要这样，我会很为难的。”忍慌忙说，“如果孩子知道老师和家长串通一气，就不会向我们敞开心扉了。我只是想让您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继续关注这件事情就好。”
“哪里哪里，阿姨也很幽默。特别是讲到忍小姐小时候的事，简直笑死我了。”
芹泽勤的母亲那对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 “那孩子居然做这种事……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听了新藤的话，忍瞪了妙子一眼。“妈，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趁这个机会把芹泽勤欺负涩谷淳一的事告诉了她。
“没有啊，我说的全都是事实。”妙子说完，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我只是说了你小学时的那件事，就是你在讨厌的老师的拖鞋里放狗屎。”
“请问……”她又开口道，“那孩子是不是在学校惹事了？”
“啊！那件事我说过不许告诉任何人的！”
看来芹泽勤还是跟在家工作的父亲沟通更多。
“还真有这事啊。”新藤笑得前仰后合。
“我没太注意……我几乎不在家，我可以去问问我丈夫。”
“不是！我是被朋友怂恿的——”
“山下老师调走后，芹泽同学应该很受打击吧？他在家时有没有显得很沮丧？”
“还有呢，在消防演习的时候，她在演习过程中拿着烟花点火，吓得班主任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啊……嗯，好像是这样。”她有些吞吞吐吐。
“啧，我都忘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忍夺过妙子的杯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没啤酒了吗？”
就这样聊了一阵子后，忍慢慢将话题拉到了核心。“芹泽同学好像很喜欢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山下老师。”
“有啊，有啊。”妙子打开冰箱，取出两瓶啤酒——她到底买了多少酒啊。
在闲聊过程中，忍了解了芹泽勤母亲的情况。她在一家保险公司跑外勤，今天是从公司直接来到这里的，腋下还夹着装有公司小册子的黄色提包。她的丈夫是设计师，在家中办公。他离开公司单干，于是全家搬到了现在的房子。芹泽勤是二年级结束时转到这所学校的。
“原来你小时候讨厌老师啊。”新藤将花生扔进口中。
忍又和其他几位家长谈过后，轮到了芹泽勤的母亲。这位母亲与涩谷淳一的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起来很年轻，乍一看和忍年纪差不多，干练而优雅。
“这你都知道了？”
之后，忍和涩谷淳一的母亲又随便聊了几句，结束了谈话。这个母亲对孩子在学校的情况一无所知，得意扬扬地离开了。中年女人的香水味还残留在屋里，久久未能散去。
“真意外。讨厌老师的人，居然成了老师。”
涩谷淳一在学校受到同学的冷遇，所以他根本不会向家长提起和朋友玩耍的事，而且也隐瞒了被芹泽勤欺负的事，这并不奇怪，如果被同学知道他向家长告状，恐怕他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这孩子经常说，如果是她做老师，一定会做得更认真、更出色。”
“这样啊。”
“喂，妈，不要再说些不该说的话啦。”
“也有，比如山本同学忘了带作业被老师批评。”
“原来如此。”新藤佩服地点点头，“所以才当了老师啊。忍小姐没有违背她的话，学生们很喜欢她。真了不起啊。”
“有关朋友的呢？”
“不行，我还差得远呢。”一瞬间，芹泽勤的脸掠过忍的脑海，接着是涩谷淳一的圆脸，“哎，妈妈——”忍看向妙子。
涩谷淳一的母亲用力点了点头。“嗯，经常提起，比如学校举办了什么活动，老师教了些什么。”
“干吗突然这么严肃？”妙子跟着紧张起来。
“不不不，您过奖了，呵呵。”忍立即将桌下大开的双腿并拢，“请问，涩谷同学在家时会经常说起学校的事吗？”忍切入正题。
“如果孩子特别崇拜班主任，身为父母，会怎么想？”
“我听说这次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师，真是松了口气。我想竹内老师你也听说了那件事。之前的老师太胡来了，居然让我的孩子受伤。我们家淳一感兴趣的是读书、绘画这种高雅的艺术。把他交给竹内老师你这样美丽的女老师，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你的问题真奇怪。孩子崇拜老师不是挺好的嘛。”
“啊，这样啊。”忍只能诚惶诚恐地回应。
“有没有这种情况——因为孩子过于崇拜老师，父母吃醋或感到忌妒？”
“我的孩子喜欢深入思考，算数和理科什么的都很擅长，但这也只是相对来说的，其实他的语文和社会也学得很好。那个孩子，怎么说呢，他二年级时的班主任说他智力测验的分数很高。”她呵呵笑了起来，轻轻推了推三角形的眼镜。
“吃醋？这是什么傻话。”妙子夸张地皱起眉，“世上怎么会有吃老师醋的父母啊？你总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新藤先生说得对，你还是快点结婚，生两三个孩子吧！”
第十位家长正好是涩谷淳一的母亲。看到她的容貌，忍差点叫出声来，因为她就像是从藤子不二雄[1]的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看起来是典型的热衷教育的妈妈。
“啊？！”忍惊讶地看着新藤，“你说了那件事？”
忍越听越生气。女老师哪里不好了？女人可比男人更加严厉，只怕你们的熊孩子扛不住。做好心理准备吧！怒火在忍的心中熊熊燃烧，可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她笑眯眯地招待着家长们，耐心地说明自己的教育方针。
新藤害羞地用手挠了挠头。“是的，嘿嘿。”
家长会的出席率很高，家长们果然很在意这件事。不过，在和几位家长谈话时，忍发现他们最关心的是“我的孩子交给女老师真的没问题吗”。有的家长拐弯抹角地表达了内心的不安，有的家长则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放心”。
“我这个当妈的同意了。不管怎么说，公务员不受经济不景气的影响。”
四月即将结束，忍决定召开一次家长会。她考虑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了。孩子在四年级换了老师，家长肯定放心不下。
“是吧是吧，来来来，请您再喝一杯。”
4
“不行，我已经喝不下了。”妙子说着，却将杯子递给了新藤。
这样下去可不行，忍心想。可是她很犹豫，不知该不该直接找当事人谈话。
啧，真无聊。忍离开厨房，身后传来妙子大声说话的声音。
后来忍特别留心观察，发现芹泽勤经常欺负涩谷淳一，实在令她看不下去。忍两次在课堂上看到芹泽勤向涩谷淳一的后脑勺丢纸团，她因此警告了芹泽勤。还有一次，忍在课间休息时，看到涩谷淳一背后贴着写有“请揍我”的纸条，于是孩子们都跑到他身后殴打他。不用说，贴纸条的当然是芹泽勤。
“真是的，那孩子一天不嫁出去，就没法安心。小女不良，以后就拜托你啦。”
现在的小学四年级学生，脑袋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啊。
“什么‘不良’啊？是‘不才’吧！”忍大声喊道。
“就是就是——啊，不行，是我先看上他的，你可不许对他出手。”
7
“芹泽确实长得帅。”
学校有专门的阅读时间，让孩子们在图书室读自己喜欢的书。
“我？如果我这样做，会被大家嘲笑，说我喜欢上了钝涩，那我还不如去死。如果是和芹泽传绯闻，我还可以接受。”
文福小学的图书室很大，藏书量和市里的图书馆差不多。单看童书的藏书量，甚至胜过市里的图书馆。
“你可以劝劝芹泽嘛。”
“老师，这是什么？”上原美奈子指着报纸的缩印本问。
“嗯，我知道。”美奈子说，“我们都只是不搭理钝涩，只有芹泽一直欺负他。”
忍很惊讶，没想到图书室连这个都有。“这个呀，是将以前的报纸缩小，然后装订到一起得到的东西。你看，这样就可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忍说着翻看起来。
“啊，是吗？”听到美奈子突然蹦出“尊敬”一词，忍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欺负同学啊。”
“这样啊。”美奈子对新闻报道毫无兴趣，而是指着当时的明星拍的广告，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什么啊，好土气的衣服。”
“在我们之中，最讨厌钝涩的就是芹泽了，因为芹泽最尊敬山下老师。”
忍一看，那衣服和她高中时穿的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忍终于明白了。
看到缩印本上印的年份时，忍想起了前几天和山下见面时，他说曾上过报纸。虽然忍不知道山下的年龄，不过推测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
“都是因为他，山下老师才被开除的。明明是他太迟钝才受的伤，却怪罪于老师。我们都很讨厌他。”
忍抽出几本报纸的缩印本，以“全国高中运动会”为线索查找，没费多大工夫便找到了。那篇报道刊登在十七年前的报纸上，如山下所说，在地方新闻一栏。
这绰号真伤人。忍同情起涩谷淳一来。“为什么说是涩谷不好？”
学业和体育齐头并进 全国高中运动会第三名 阪奈高中体操部三年级 山下博夫
“就是涩谷啊。迟钝的涩谷，所以叫钝涩。也可以叫他涩啬——明明家里很有钱，却是个吝啬鬼。”
那篇报道的标题是这样的。报道的内容无非是山下全力以赴，一边复习考试，一边参加体操部的活动，并取得了好成绩。文字旁边有一张山下年轻时的照片，上面的山下笑得很灿烂。
“钝涩？”
看到这张照片，忍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她再一次仔细地看了看照片，恍然大悟。她抬起头，环视图书室。
“啊，那个啊。”美奈子皱紧了眉头，果然知情，“那是钝涩不好。”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将希望寄托于这个小万事通，试着打听芹泽勤和涩谷淳一的事。
8
美奈子平时盛气凌人，而且早熟，但也是最先接近忍的孩子。美奈子经常向忍问这问那，说明她还是对忍很感兴趣的。不过，她问的问题都让忍难以应对——老师，你有男朋友吗？你被人搭讪过吗？你胸围多少？你穿塑身内衣吗？总而言之，美奈子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消息也很灵通，告诉了忍很多事情。一班的中畑老师是巨人队的球迷，三班的挂布老师是阪神队的球迷，当他们俩在走廊上相遇时，能听到噼啪的火花声——这也是美奈子告诉忍的。
“在您百忙之中打扰，实在抱歉。”忍低头致歉。咖啡店很空，旁边的桌子没有客人。由于要谈的是比较私密的事，这样的环境更好。
第二天课间休息时，忍朝上原美奈子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身边。
“没关系……是勤又闯祸了吗？”芹泽勤的母亲一脸担心。忍调查后得知，她的名字叫育子。
忍打开教室的门。芹泽勤立即动作灵敏地从涩谷淳一身旁走开了。涩谷淳一瞥了忍一眼，又继续扫起地来。忍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并未说什么。
“嗯，和芹泽同学有些关系。”忍看着育子的眼睛，“我想找山下老师来一起谈谈这件事，可以吗？”
忍去教室检查值日生打扫的情况。从玻璃窗往里看时，发现芹泽勤在用扫把打涩谷淳一的屁股。他们并不是在打架，涩谷淳一没有抵抗，默默地扫着地。芹泽勤一声不吭，一个劲儿地打涩谷淳一的屁股，偶尔还会打他的头。即便如此，涩谷淳一仍沉默不语，只是一副要哭的表情。其他学生则视若无睹，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育子明显地现出了狼狈的神情。“要谈什么呢？”
这天放学后，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说“意外”或许有些夸张了，不过的确令忍有些在意。
“关于芹泽同学的各种事。”
真奇怪啊，忍心想。
“为什么要和山下老师一起？现在的班主任不是竹内老师您吗？和山下老师有什么关系？”
体育课结束后，忍收拾完垫子，检查了跳箱。跳箱很新，也很牢固，只要放好，无论孩子们多么用力，应该都不会倒才对。
“确实，芹泽同学现在的班主任是我。可是，他的父亲是山下老师。”
芹泽勤只是目光锐利地看了看忍，便把头转向了一边，什么也没说。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忍。
育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想要起身。
“真棒啊。是谁教你的？”忍问芹泽勤。
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什么都没和山下老师说。但是，如果您现在逃跑，我就不得不去找山下老师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相比之下，芹泽勤的表现出色得令人惊讶。看着四肢修长的他侧翻的姿势，忍不禁想为他鼓掌。
听了忍的话，育子浑身瘫软，跌坐在椅子上，看起来精神恍惚。忍决定先等她平复下来。
最终，这天的体育课只做了垫上运动。事故的主角涩谷淳一的确很迟钝，连一个前滚翻也做不好，更别说跳箱了，忍心想。
服务员端来点好的两杯咖啡。忍将牛奶加进咖啡里面，喝了一口。
“确实很奇怪，不过凡事都有意外啊。”教导主任长叹一声后，用乐观的口吻说，“虽说禁止跳跳箱，也只是暂时的。等这一阵过去了，就能恢复了。”
“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过了一会儿，育子问道。她的声音很平静。
“可是，跳箱怎么会那么容易倒呢？”
“我看到了这个。”忍拿出一张报纸的复印件，是从缩印本上复印下来的。
“山下老师不太走运，不过他也有一定责任。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孩子单独练习跳跳箱。”
育子看过后，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这件事让忍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想到能来这所学校教书是因为山下老师被调走，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是不是很像？”忍说，“我一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接着很快就想到了——这不是跟芹泽同学很像吗？”
“是的。”教导主任点点头，“糟糕的是，涩谷的伯父是市议员，学校实在难以拒绝涩谷母亲的要求。不过，学校让山下老师干到三月底才走。”
“仅凭这个？”
“山下老师就因为这个被调走了？”
“当然不是。我看到这张照片时，觉得不可思议，但并不能凭这一点就下定论。我又看了芹泽同学的转学档案，得知他现在的父亲和您是在两年前结婚的，于是一下子有了很多猜想。我做了一件很冒昧的事情，就是给您丈夫打了个电话。我问他知不知道芹泽同学的亲生父亲是谁，他表示并不知情，打算等您告诉他。您去年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吧？我想那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是因为您不想和山下老师碰面，对吗？”
“虽然那孩子伤得并不重，但这件事很难办。涩谷的母亲是PTA的负责人，家长中就属她最啰唆。她跑到学校，大声斥责，要求马上开除山下老师。”
育子一脸沉痛地听着忍的话。不久，她叹了口气，说道：“当初让勤转学，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也在那所学校。勤上三年级后，有一次带回了班级的照片，我看到照片时吓得心跳都要停了。我甚至不需要问勤那个人是不是叫山下博夫。毫无疑问，就是他。”
“涩谷？啊……”那个动作迟钝的孩子啊——忍正想这么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们结过婚吗？”
教导主任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忍。去年年底，上一任班主任山下老师为了让全班的孩子都学会跳跳箱，每天都带他们进行特别训练。如果不会跳，就要在放学后留下，到校园的角落练习。大多数孩子都学会了，只有涩谷淳一因为太胖，一直跳不过去。在一次放学后的单独练习中，跳箱倒了，弄伤了他的脚。
“没有，但有过婚约。可是，在差不多要把婚礼日期定下来的时候，我们之间出现了分歧。那个人说，希望我辞掉工作，在家专心当家庭主妇。我并不赞同。因为是女人，就要被关在笼子里吗？这也太奇怪了吧？可他说，在外工作和照顾孩子是无法兼顾的。最后我们也没能达成共识，就分手了。”育子抿了一口咖啡，又叹了口气，嘴角浮上一丝冷笑，“讽刺的是，分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顾父母的反对，决定生下孩子。我要证明，我一个人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孩子。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嗯，是去年的事了。”
“可是，最终您还是结婚了。”
“事故？”
“是啊，因为我丈夫是个很好的人。他知道我带着个孩子，但还是向我求婚了，并给了勤比亲生父亲还要多的爱。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你的话没错，但之前发生了事故，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明白。”忍点了点头。正因为他爱芹泽勤，才会积极地参加大多数父亲都不喜欢去的家长会。
“为什么？不让学生跳跳箱的体育课，我可从没听说过。”
“正因如此，我才不愿和山下有不必要的碰面，否则他一定会察觉到勤是他的孩子。如果勤知道了一切，我就无法面对我丈夫了。我想，在勤毕业之前，无论如何要一直隐瞒下去。”
“啊，你问这个啊。”面对忍的提问，教导主任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忘记告诉你了。确实，学校目前禁止跳跳箱。”
“毕业之前……但是情况有变，对吧？”
忍把孩子们留在教室，前往办公室。教导主任正边喝茶边看报，他虽然上了年纪，头发却仍然浓密。
忍的话让育子睁大了双眼。
“是真的，大家说对不对？”美奈子和往常一样，征求同学们的同意。
“情况有变，对吧？”忍重复了一遍，“所以，您必须想办法让山下老师调走。”
“哎？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奇怪的规定？”
育子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忍。
“不是，学校禁止跳跳箱。”
“我听涩谷同学说了他受伤时的详细情况，意识到那起事故或许和芹泽同学有关。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还以为是芹泽同学太喜欢山下老师，让您心生忌妒。如果山下老师是芹泽同学的亲生父亲，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不可以？这也是山下老师说的？”
“涩谷同学……看到什么了吗？”
“老师你不可以让我们练习跳跳箱。”
“对，他看到了。”忍干脆地说道，“在事故发生前，涩谷同学去了厕所，在去之前，他发现后门边有个女人在看着他。虽然他记不清那个女人的长相了，但记住了一个特征。他说，那个女人拿着一个黄色的方形提包。”
与新藤约会后第二周的星期二，忍得知了山下老师突然调走的原因。这天上体育课时，忍让学生练习跳跳箱。班上最飞扬跋扈的上原美奈子举起了手。
“啊……”育子瞥了一眼旁边的椅子。椅子上放着她工作时携带的黄色方形提包。
3
育子点了第二杯咖啡后，开始慢慢讲述事情的始末。
新藤拿起账单，忍也站起身。他们接下来要去看电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勤会那么崇拜山下。勤不可能知道山下是他的亲生父亲。也许那孩子感到了父亲的气息，是一种本能吧。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山下具有让那孩子崇拜的因素罢了。无论因为什么，看到勤那么喜欢山下，我就坐立不安。对于用心爱着勤的丈夫，我感到很愧疚。”
“还是不行吗？”
“于是您想让山下老师调走？”
“所以，我就要为此接受你的求婚？太可笑了，我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育子点点头。“然而，我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这时，勤告诉了我一件有趣的事情。他说，山下在教学生器械体操，做不好的学生放学后要留下来继续练习。我注意到，涩谷同学每次都会留下来。那孩子的母亲是PTA里最啰唆的家长，而且对儿子十分溺爱。如果涩谷同学在留下来练习时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山下就无法留在学校了。”
新藤咧嘴一笑。“就是有个自己的孩子啊。因为你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所以才无法了解孩子的内心。”
“所以，那天您就去了学校……”
说话声将忍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孩子？”忍没听懂新藤的话，看着他。
“其实，我离开家时，还没有具体的计划。那天刚好在学校附近有工作，就决定顺道去看看情况。如我所料，涩谷同学在独自练习跳跳箱，他晃晃悠悠的，没什么干劲。因为他正好对着我的方向，我就躲起来偷偷观察。后来我看见他去了厕所，于是走了过去，把跳箱最上面的那一层稍微挪动了一点。我不确定这样就可以造成事故，但实在没法什么都不做。”
“老师，你果然还是应该要个孩子吧？”
“结果，事故正如你所计划的那样发生了。”
这么受欢迎的老师，为什么突然调走了呢？忍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顺利得简直令我感到害怕。勤终于不会再见到山下了，我放下心来。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虽然我把那个人撵走了，但他依然在勤的心里。我才惊觉，孩子的心原来是那么敏感。”育子的肩膀放松下来，“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不过，忍在忌妒非常受欢迎的山下老师的同时，也由衷地佩服他。从孩子们提到他时的表情就能知道，他深得他们的喜爱。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忍向她道谢。
唉，这可就麻烦了。忍垂头丧气。
“老师，拜托了，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这样一直埋藏在心里吧。我知道我对涩谷同学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我想用其他方式向他道歉，所以……”育子低下了头，很快说不出话来。
“知道了——”孩子们这样回答，看起来是接受了，可一旦遇到什么事情，还是会有人提起山下老师。
“请您抬起头。别的客人看到了，会觉得很奇怪的。”
“山下老师是你们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忍大声说道，“从四年级开始，由我竹内老师来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所以，你们要按照我的方法做，知道了吗？”
“可是……”
问题就在这里。无论忍做什么，他们都会发牢骚，说山下老师这样，山下老师那样。山下老师是他们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在文福小学，入学、三年级、五年级时会分班，一般情况下，一名教师会在不分班的两年里连续担任同一个班级的班主任。像忍这样直接接手四年级的班级，并没有先例。
“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是啊，是啊。”周围的同学附和道。
“真的吗？”
“因为山下老师以前就是这样做的。大家说对不对？”
“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忍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
9
然而，上原美奈子直接拒绝。“哎，今天是九号，不是应该让学号是九号的人来读吗？”她随口胡诌。
“信？让我写信？”山下又确认了一次。
“这一页哪位同学来读一下？嗯……上原同学。”
在山下任教的小学的会客室，忍和山下面对面坐着。
比如在上语文课的时候。
“是的，麻烦你了。”忍说道。
至于令人烦心的地方——
“麻烦倒不会。是写给涩谷和芹泽吗？”
不愧是在教育方面要求严格的文福小学，忍不禁感到佩服。
“不，只要写一封给全班学生的信就好，否则对其他孩子不公平。”
上课铃一响，不用忍大声训斥，学生便都已在座位上坐好，这是他们优秀的方面之一。此外，他们还会认真打扫卫生，这一点也让忍很满意，她之前所在的大路小学和这里简直没法比。大路小学有时候打扫后比打扫前还要脏。
“确实。”山下点点头，表示认同，“我要写些什么呢？告诉大家不要欺负涩谷吗？”
他们都很优秀，但有时候也很令人烦心。接手四年级二班一个星期后，忍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这个问题让孩子们自己解决比较好。我也会帮助他们的。”
“我还差得远呢。”忍摇了摇头，这周刚见到的新学生的面庞浮现在脑海中。
“我明白了。”他点头表示同意，“那么我要在信里写什么呢？”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你可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师，怎么说出这么没自信的话呀？”
“写一些日常的内容就好，比如你现在和怎样的学生在一起，怎样度过每一天。实事求是就好。”
“与其说辛苦，不如说是时隔许久重回讲台，找不到过去当老师的那种感觉了。”
“我明白了。”山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记了下来。
“总觉得又被你糊弄过去了。”新藤挠了挠前额，“话说回来，工作很辛苦吗？”
把山下的信拿给孩子们看，告诉他们山下已经不是他们的老师了——忍并非抱着这种狭隘的想法。她这样做，是想让孩子们明白，不是只有他们需要山下老师，其他孩子同样需要他。
“你能理解我，我很开心。”忍连忙点头。
“你真是很辛苦啊。”山下合上笔记本，说道。一张照片从笔记本中掉了出来。
新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希望多给你些时间，对吗？好吧，就按你说的办。”
忍捡起照片。“啊，这是……”
忍苦笑起来。“你还真敢说啊。不要忘了，案件随时都会发生。你说的那种状态是绝对无法长期持续的。双职工家庭必须严肃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那是山下和现在忍班上的几个孩子的合影。照片中，孩子们背着包，像是远足的时候拍的。
“这一点我有办法解决。我来做晚餐就行。”新藤拍了拍胸脯。
“不好，被你看到了。”山下挠了挠头，“离开那所学校后，我想要振作起来，但无论如何就是舍不得丢掉这张照片。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回去后我会把它贴到相册里的。”
“如果我现在和你结婚，我大概什么家务都不会做。无法为你准备晚餐，也无法为你洗干净衬衫，无法尽到妻子的职责。这样的婚姻是不会顺利的，只会给双方带来不幸。”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请好好珍惜这张照片啊。”忍将照片还给了山下。
“这个我理解。”新藤垂着眉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照片上，山下穿着藏青色毛衣，冲着镜头笑。在他的旁边，芹泽勤穿着相同颜色的运动服，比出V形手势。
“可是，”忍说，“说实话，我目前还没有心情考虑结婚的事。我最近刚回到工作岗位，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
10
“既然如此……”
“原来是这样。”听完忍的话，新藤一脸佩服，连连点头，“你真厉害啊。”
“我也觉得如果嫁给你，一定会笑呵呵地活一辈子。”
“我从这件事里学到了很多。”忍回答。
“阿姨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这是之前新藤向忍求婚的咖啡店。今天是忍约新藤来这里的，她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新藤。
“我妈说，干刑警这一行虽然很危险，但你不是那种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人。而且这工作好歹是个铁饭碗，即便你一辈子都是普通警员，只要挨到退休，就可以领一笔可观的养老金。”
“我重新认识到，教师真不好当，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我还差得太远。”
“哎，是吗？”新藤的眼中露出喜悦。
“重新认识到的事，还有一件吧？”新藤说。
“老实说，我想这正是我考虑的地方。”忍干脆地说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我爸妈也很喜欢你。”
“什么？”忍看着他。
“你简直是在活活折磨我。不过，你的意思是，我是有希望的，对吧？”
“你一定深刻认识到，双职工家庭抚养孩子有多艰难。”
“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啊。”忍莞尔一笑，“新藤先生，如果我讨厌你，现在就会立刻拒绝你。但是我并不讨厌你。我很迷茫，需要好好考虑。”
听了新藤的话，忍不由得耸了耸肩。“你的话没错，我想我还不够成熟。”
“那你还要考虑什么？”
“所以说，这就是你的答复吗？”
忍不禁笑了出来。“我没有和本间先生结婚的打算，他只是个不错的朋友。我觉得会有更适合他的人出现。”
“什么？”
新藤一脸沮丧地挠了挠头。“还要考虑什么呢？啊，难道你把本间那个笨蛋和我一起放在天平上考量吗？”
“求婚的答复。你现在还不想结婚吧？”新藤满脸笑容，声音却很沉闷。
“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忍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请让我再考虑考虑。你问我需要考虑多久，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但我需要一些时间。”
忍苦笑着低下了头，然后再次看向他。“请给我一年的时间。”
“我是认真的。我认真地向你求婚。”新藤挺直了身子。
新藤露出惊讶的表情。“什么意思？”
“这也太胡来了。简直就是破罐破摔嘛。”
“我想用一年时间，看看自己能在什么程度上把握住这些学生的心。如果到时候我有了自信——”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了。这样吧，我重新向你求婚——老师，嫁给我吧。好了，请你给我一个答复吧！”
“一年吗？”新藤直视着忍的眼。似乎是对自己表现出如此真挚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他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真是伤脑筋啊。我又要重新练习求婚了。”
“可是，你这么着急要我回答……”忍皱起眉头。
“下次可不可以选个稍微浪漫点的场所呢？”
“就是这个意思。”新藤拍了拍桌子，“今年春天老师你从大学毕业，这周开始就重回讲台了。这样一来，我两年前的求婚就重新生效了。所以我想问，对于我的求婚，老师你到底要多久才能给我答复呢？”
“在道顿堀吃章鱼烧的时候求婚怎么样？”新藤刚说完，传呼机就响了，他慌忙摁掉开关，“这种时候居然有案子！我可是在约会啊。”
“是这个意思吗？”忍歪着脑袋。
“那不是你的工作吗？”
“这不是一个意思嘛。因为要深造，所以回答是NO，当你深造完，就会重新考虑。”
新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那我先走一步。”他伸出右手。
“这……”忍瞪圆了眼睛，“我不是这么说的。我说的是要去深造，所以不能答应你的求婚。”
“注意安全。”忍也伸出了手。他们隔着桌子握了手。
“啊，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当然说过了。”新藤看了看旁边，又看向忍，“你忘记两年前的事了吗？我向老师你求婚时，你说什么来着？你说想成为更加出色的教师，要去深造，希望我等你。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男人的手真是坚实有力啊。
“我不记得说过让你等我。”
11
“有什么好笑的？”新藤气呼呼地问。
虽然看起来慢吞吞的，但涩谷淳一应该已经用尽全力在奔跑了。可是，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在踏板前放缓了速度，战战兢兢地踩了上去。这种方式是无法让他胖胖的身体跳得足够高的。果不其然，他一屁股坐在了跳箱上。
忍大笑起来。
“不行——再来。”忍双手环抱在胸前说道。
“对。”他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继续说道，“老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我很有耐心，但也是有限度的啊。”
涩谷淳一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慢吞吞地回到了助跑的起点。
“结婚？”
他们在上体育课。这天，忍拜托了校长，被批准使用跳箱。
新藤使劲探出身子，小声说：“结婚的事。”
“预备——跑！”忍发出口令。
旁边桌子坐着两个中年妇女，像是刚从百货公司购物归来，此时正互相夸示着战利品，大声说着话。忍和新藤进来的时候，她们桌上的冰激凌盘子已经空了。
涩谷淳一吭哧吭哧地跑了起来，然后又软绵绵地踩上了踏板。这次他甚至都没跳到跳箱上，大腿内侧撞上了跳箱，露出痛苦的表情。
“就是那个啊……”新藤四下张望。因为是周六的下午，大阪市区的咖啡店里人很多。
“再来！”忍冷酷地说道。
“什么答复？”
涩谷淳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其他孩子抱着双膝坐在忍的身后。所有人都跳过去了，只剩下涩谷淳一。忍一开始就和大家说好了，只有所有人都跳过去，才能开始下一项运动。
“今天你一定要给我答复。”
看到涩谷淳一试过十多次后，之前嘲笑他的孩子们都收起了笑容。他们被忍的气势震住了。
“嗯。”忍回答。
涩谷淳一又失败了。这时，一个声音从孩子们中传来。
“老师……不，忍小姐。”新藤将空杯随手放在桌子上。
忍看向孩子们。“什么？大声点。”
看到新藤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忍马上就看穿了他想做什么。刚才在电话里，新藤听起来相当激动，见到他时，又发现他穿着平时不常穿的西装。忍开始只是隐约有这种预感，当与新藤面对面坐下时，才确信了这一点。
“离、离踏板再近些。”一个男孩说道。
2
“好，”忍抱着胳膊点点头，“你来教教涩谷同学吧。”
涩谷淳一哭了起来。
男孩迟疑了片刻，忸忸怩怩地走上前，来到涩谷淳一身边指导他。但涩谷淳一还是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又有一个男孩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指导涩谷淳一。
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接着身体撞上了倒塌的跳箱。
“好，参考这些建议，再挑战一次吧！”忍说。
双手动了——不，是跳箱动了。下一个瞬间，涩谷淳一的身体倒向一边。
涩谷淳一跑向跳箱。这次，他比刚才稍稍跳得高了一些，不过离跃过跳箱还有些距离。
起跳。双手支撑在跳箱上。
“钝涩，你如果不坚定点，是跳不过去的。”上原美奈子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也加入了指导的队伍，把跳箱拍得梆梆响。
涩谷淳一提不起一点兴致，但还是开始了助跑。不要在踏板前放慢速度——他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接着，其他男孩也不甘示弱似的跑了过来。
涩谷淳一回到跳箱前。他痛恨这个梯形的箱子。不久前讨厌的是单杠，再之前是垫子。山下老师喜欢器械体操。
“还有手，钝涩，你的手放得太靠前了。”
山下老师快点来吧，反正我也不会跳！涩谷淳一愤愤地看着办公室，但办公室的门依旧没有打开。
“不对不对，腿打开的方式也不对。”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截止到昨天，最初不会跳跳箱的其他同学都已经学会了，只剩下涩谷淳一一个人。
“跑法也有问题。”
“怎么样了，涩谷？会跳了吗？跳一次我看看。”每当听到山下老师这么说，不管怎样也要试一试，不过反正也成功不了。每到这时，山下老师便露出为难的表情，给出这样或那样的指导。就这样，天渐渐黑了。“没办法，明天继续吧。”山下老师说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涩谷淳一有些不知所措。
从厕所回来的途中，涩谷淳一偷偷去教师办公室看了看。山下老师还没来。涩谷淳一希望山下老师可以快点来。
最后，芹泽勤站了起来，走到涩谷淳一身边。
涩谷淳一走向厕所。这是他开始练习后第三次上厕所了。其实他并不是很想去，也尿不出来，只不过是想要逃避跳箱的意识让他有了这样的行为。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涩谷淳一脸上掠过一丝胆怯。
即使是被不认识的人看到现在狼狈的模样，涩谷淳一也感到难受。他瞪着跳箱，怨恨从体内涌了上来。当然，这怨恨是冲着那个让他留下来的老师的。
芹泽勤啪地拍了一下涩谷淳一的屁股。“你的屁股也太重了。”其他孩子不知道芹泽勤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欺负涩谷淳一，都不吭声。芹泽勤继续说道：“把屁股使劲往上抬，这才是诀窍。”
“啊——啊——”涩谷淳一叫唤着从跳箱上爬下来，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人看到他刚才的窘态。练习地点位于两栋教学楼之间，从操场上几乎看不到这里。涩谷淳一刚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发现有一个女人站在旁边大楼的后门处。涩谷淳一看了女人一眼，女人快步走开了。
“好。”涩谷淳一点了点头，跑回了起点。与之前相比，他的步伐轻快了很多。
他无力地在踏板上一蹬，身体微微悬空。当然，这点高度根本不足以越过跳箱。扑通一声，他的屁股磕在了跳箱上。
哎呀，这回是真的要开始了。忍松了口气，但还不能完全安心。
涩谷淳一一边想着肯定跳不过去，一边朝跳箱跑去。他刚跑到踏板前，便猛地放慢了速度。虽然大家都说，他就是因为在踏板前放慢速度才会跳不过去，然而他一靠近跳箱，还是会害怕。
战斗才刚刚开始。
好讨厌啊，好讨厌啊！好想赶快回家。不快点回去，补习班会迟到的，迟到肯定会被妈妈骂。可是，跳不过去就不能回家。好讨厌啊，好讨厌啊！山下老师是个大笨蛋！我不想跳了，这玩意儿我根本跳不过去啊——
[1]漫画家藤本弘和安孙子素雄的组合名，在其代表作《哆啦A梦》中，主人公的母亲近视严重，总是戴着大大的眼镜，对儿子管教十分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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