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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税金对策杀人事件

“是啊,真是热得够戗。这种东西根本用不着了。”

“你要小心,到了住处先去买一双休闲鞋吧。”看到她身上的风衣,芳贺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夏装。”

静香脱掉风衣,三把两把撕破,随手扔到地上。

“高跟鞋的鞋跟断了。”她说。

“为什么要把风衣撕破?”我问站在旁边的滨崎。这个情节是他让我写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惊呼,回头一看,静香摔倒了。

“这样写的目的就是要告诉税务局官员,女式风衣只是实验材料,而你为了写这个情节,真的把风衣撕破了。这样,买风衣的钱就可以算到费用中了。万一税务局的人来调查,你可得把这件风衣藏起来。”

路面反射的太阳光非常刺眼,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终 于来到这里了。芳贺站在火奴鲁鲁机场前,心想逸见康正一定就在这个岛上的某个地方。

“这么说我的衣服也可以用这个方法计入费用了?”

《冰街杀人》第十回

“对,但都用撕的方法显得太单调了。”

3

“我知道了。”我又开始敲打键盘。

迫于我的气势,滨崎连连点头,短粗的脖子上下摆动。

看着她的举动,芳贺也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穿不住了。他脱去阿玛尼西装,解下领带,又脱掉衬衫。他拿出打火机点燃,衣服随即开始冒出烟雾。阿玛尼的衣服实在是很易燃。接着,他又脱去脚上的鞋,随手扔进火堆,顿时一股皮革的焦糊味直钻鼻子。

“我该怎么办?”我问他,“只要能减少税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事我都做,什么样的小说我都愿写。快说!”

“这下舒服多了。”芳贺身上只剩下一条平角短裤。

“喂,你干什么?”他看上去很害怕。

“啊,真舒服!”

我轻轻放下妻子,回到楼上,一把抓住滨崎的衣领。

静香的脸上沾了一些细细的沙粒,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向脖颈。看着她身上的汗,芳贺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到了夏威夷。一段旋律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喂,不要紧吧?”滨崎站在楼梯口问道。

“晴——朗的天空

我急忙跑下楼把她抱了起来。她口吐白沫,喃喃道:“税金、税金、税金……帮帮我们。”看来她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轻——轻吹过的风——”

妻子像上海杂技团的少女演员似的,手脚缠在一起倒在楼梯下方。

“这歌太老了,有没有新一点的?”滨崎提议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扑通一声巨响。我醒过神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有关夏威夷的歌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

这回我感觉自己真的昏过去了,一口气似乎就要上不来。

“那就算了。就用这办法,不时在作品中插入一些歌曲,这样就可以把卡拉OK机作为资料和资料检索设备计入经费开支中了。”

“我替你大概算一下吧,”滨崎拿出计算器放在掌心上,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然后把金额说了出来。

和着芳贺的歌声,静香跳起了舞。她一不小心脚下一绊,打了个趔趄,芳贺急忙上前扶住。

“那么,居民税……”

“你要格外小心才是。”他说,“毕竟你现在身体不太方便。”

“对不起,那只是所得税。”

“我知道。”静香说着低下头去,随即又抬起头看着他,“你说,他真的会在这里吗?”

“居民税?”我看着滨崎,“你刚才说的金额里不包括居民税?”

“应该在。根据他留下的信息,应该就在这里。”芳贺从短裤中拿出一张纸片。

“我没有。我也希望有办法帮你。对了,你还有居民税要交呢。”

上面有一些令人费解的数字和英文字母。这是逸见康正留下的唯一线索。三天前,芳贺对此反复推敲,得出的结论是“ASAHIKAWA”(旭川)。

“你别说得那么轻松,显得事不关己似的。”

“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做。”我说,“上一回已经清楚了暗语的意思,答案是‘ASAHIKAWA’。现在我该怎么处理这个答案呢?”

“其实你这种情况很常见。本来收入增加是件好事,可很多人在这种时候往往不会想到所得税,有了钱就大手大脚地花掉了。”

“你可以写他们也去了旭川。”滨崎有些不负责任地说,“不料发现这个答案是错误的,而且又发现了一个暗语,其中的信息提示目的地原来是夏威夷。这样,去旭川寻找素材的旅费也可以算到支出费用中了。”

“这么多钱我上哪里去找啊!”

“哎呀,这太牵强了吧?”我表示异议,同时却又决定按他的建议写下去。

我猛然间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才在椅子上坐稳。

根据暗语提示的信息,两天前芳贺和静香去了一趟旭川。那里的街道覆满白雪,二人并肩走在冰雪封冻的路上。

“我觉得这个金额你不问最好,可不听也不行。”滨崎先警告了我,然后说出一个数字。

他们在旭川市内发现了逸见康正的一个秘密办公地,但逸见早已不见踪影,而且整个房间好像遭到了洗劫一样空无一物。

“大概会是多少?”

“这是怎么回事!暗语提示的信息指的应该就是这里呀。”芳贺懊恼得举拳直砸墙壁。

“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类似的收据还有很多。我真不知该怎么说好。”滨崎看着文件夹,眉头紧蹙,“事实上,上次寄给你的文件中的金额,是我忽略了这些问题后算出的结果。到了税务局,税额还会增加。”

“等一下。这里有一些奇怪的符号。”静香指着房间的一角说。

“你什么意思?难道夏威夷旅行、阿玛尼、卡拉OK机的费用都不能算进写作费用吗?电脑也只能算一丁点儿金额?”

芳贺走近查看,发现墙上用小刀之类的东西刻着什么。

我抱紧了脑袋。

“没有伞 逸见”——上面刻着这样几个字。

“没人听说过写小说还需要卡拉OK机。不用说,税务局官员一定会提出异议。”

“没有伞……逸见……”芳贺念着墙上的字,回头看向静香,“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

“不知道,”静香摇了摇头,“会不会是说外面下雨了,可是没有带伞,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问题是,”滨崎接着说,“从你的工作性质来说,卡拉OK机不是必需品。”

“如果只是这个意思,他完全没必要特意把这些字刻在墙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太好了。”

“说的也是。”静香歪着脑袋皱起了眉头。

“这倒不用。因为每一部分的收据是分着开的,不需要按折旧费来计算。”

芳贺再次盯着那行字。纸条上的暗语无疑说的就是这个地方,因此逸见早就猜到芳贺和静香会来这里,墙上谜一样的文字一定是留给他们两人的。

“这是我们夫妇俩共同的爱好。”话一出口,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买这一套设备总共应该花了几十万,那么这也只能按折旧费来计算?”

“没有伞……”

“还有这张,你好像还买了卡拉OK机。”

カサガナイ,傘がない,KASAGANAI——“没有伞”的各种表示方法不断在芳贺的脑海中闪现。

“啊……”

终于,一道亮光出现在他眼前。

“当然能,这些都有计算公式。今年只用了两个月,最多也就能折几千元。”

“我明白了!”芳贺击掌道,“我明白了,静香小姐。”

“这种东西也能计算?”

“是吗?是什么意思?”

“对,但计算方法不一样。固定资产是要根据使用年限,把每年折旧的价值换算成金额计入写作费用的。简单地说,就是从二十二万元中计算出今年用掉了多少价值。”

芳贺打开记事本,用铅笔写下“ASAHIKAWA”。

“按什么名义无所谓,重要的是二十二万元可以算入写作费用,对吧?”

“从这个词里面去掉伞就可以了。”他说。

“从收据上看,金额是二十二万元。二十万元以上的东西原则上是作为固定资产计算的,所以要按折旧费计入写作费用。”

“啊,伞?”

“哦,为什么?”

“对,是伞——K、A、S、A。”[1] 芳贺划掉了K、A、S、A这四个字母,那个词变成了“HIAWA”。

“可以,但不能按消耗品处理。”

“把这几个字母按H、A、W、A、I的顺序重新排列一下,就是夏威夷了。”

“是啊,就是这台。”我指了指桌上的电脑,“我狠狠心把旧文字处理机扔了,换了一台新电脑。这个应该可以算入写作费用吧?”

“夏威夷……”静香眼睛都瞪圆了。

“还有,”滨崎接着说,“上个月你还买了一台电脑。”

“是的,逸见现在就在夏威夷。”说着,芳贺指着窗外南方的天空,“我们去一趟夏威夷吧,静香小姐。”

真该死!我忍不住抬脚向桌腿踢去。桌腿是钢制的,一脚踢过去,钻心的疼痛通过脚趾头传遍全身,我差点流下眼泪。

“好的。”她重重地点头,应了一声。

“这是税务局的政策,也是国家的政策。”

就这样,二人来到了夏威夷。

“难道他们就是这样擅自决定、胡乱收取税金吗?”

“太好了!”我看着电脑屏幕点了点头,“我终于把这两人弄到夏威夷去了。”

“这就是使用频率的问题了。税务局官员会武断地认为,服装更多是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里穿。”

“只要有想法,还是能做成呀。真不愧是职业作家。”滨崎好像很感慨。

“文具不是也可以用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吗?”

“现在已经把故事发生地点从旭川搬到了夏威夷,接下来只要展开情节就行了。”

“他们定义的消耗品,原则上只限于那些明显只用于工作、不能用于其他用途的东西,比如文具之类。”

“你别胡说了!还有一大堆收据不知道怎么处理呢。”滨崎从文件夹中取出一沓纸在我眼前晃了晃。“首先,你在夏威夷买了东西,还打了高尔夫,这些也必须写进作品,才能找借口算到写作费用中。”

“那我该怎么做,他们才能接受呢?”

“知道了。”我重新面对电脑,开始敲打键盘。

我哼了一声。

在宾馆办完入住手续,芳贺和静香去了阿拉莫那购物中心。这是他们放出的障眼法,目的是避免让躲在暗处的组织察觉他们不是普通的游客。谁也不知道那些组织的人会不会正在某处盯着他们呢。

“我当然知道,问题是税务局的人才不理会。”滨崎的眉头皱成了八字。

静香买了一个包、五件衣服外加三双鞋。芳贺买了一条斜纹休闲裤、一件衬衫和一双菲拉格慕牌鞋子。除此之外,静香还买了一些香水和化妆品。

“我才不会穿呢。”我说,“私人场合谁会穿阿玛尼的西服?平时有牛仔裤和T恤衫就足够了,这你知道。”

“现在我们看上去和普通游客没有区别了吧?”芳贺双手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说。

“你别生气。不管怎么说,服装这种东西处理起来就是非常麻烦。的确,从事你这种工作的人,平时不需要穿西服打领带,只在正式场合才用得上。可税务局的官员不会接受这个理由,他们一定会说在私人场合也可能穿之类的。”

“是啊。如果到了夏威夷却一点东西也不买,别人会觉得我们很怪,容易引起注意。”

“你说什么?这有什么不好办的!”

“是啊。在找到逸见之前,我们绝对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哦,”滨崎挠了挠头说,“不太好办。”

“我们能找到康正吗?”静香担心地问。

“我是为了参加全国推理作家协会举办的聚会才买的,而且为杂志拍照时也穿了。”

“没问题,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芳贺拍着胸脯许诺。

“为了工作?”

“可我们一点线索也没有啊。”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我说,“这个应该没问题吧,这可是为了工作才买的。”

“不对,我们有线索。逸见不是很喜欢打高尔夫吗?我听说他为了打高尔夫都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到了夏威夷,他不可能一次球都不打。只要我们找遍夏威夷的高尔夫球场,应该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还有这张,”滨崎说着又拿出一张收据,“购买男士用品的收据。西服、衬衫和领带,加上鞋一共是三十三万八千七百元。”

“去球场顶多也只是向工作人员打听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来打过球,我觉得不会有太大收获。”

“这个……”我抱着胳膊低吟起来。

“你说得完全正确,所以我们必须去那些球场假装打球,伺机寻找线索。当然我们这样做会很累。”

“可再怎么说这也是件女人衣服,你的工作用得着这种东西吗?”

“是啊,确实会很辛苦。”

“为什么?二十万日元以下不是可以用消耗品的名义处理吗?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价格这么合适的衣服。”

两人前往高尔夫球用品店,买了高尔夫球杆、球袋、鞋和整套高尔夫服装。

“为了讨夫人欢心嘛,这当然行,问题是不便计入写作费用。”

4

“这是今年一月份大减价时买的。这也不行吗?”

滨 崎噼里啪啦地敲打计算器的数字键,然后看着液晶显示屏,惊呼一声,把计算器举到我眼前。和他一样,我也大吃一惊。

“这些收据都很难计入写作费用。你看这一张,十九万五千元,商品名称是女式风衣。是给你夫人买的吧?”

“还差得很远呢。”滨崎说,“你还有没有金额大一些的收据?不是一两万元的小额收据,而是几十万元的。”

“这些又怎么啦?有什么问题?”

“没有。”我叹了口气,“我又不去银座之类的地方玩,也没有租房子办公。”

“你看这些。”滨崎从文件夹中抽出一沓收据。

“小说还剩多少页?还有深入的余地吗?”

“还有问题?”

“这个嘛,这一回的页数所剩无几了。”

“这个……关于这一点,等会儿再想办法。除了这些,收据还有好多问题呢。”

“那么我们必须充分利用余下的短短几页喽。”

“现在再把旭川改成夏威夷太牵强了,因为主人公已经弄明白暗语,并来到了旭川。再说,为获取素材,我也去旭川旅行过,不把旭川写进小说也不合适吧?”

连载小说《冰街杀人》的故事情节已改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主人公们在夏威夷买了很多东西,去几个高尔夫球场打了球,游览了夏威夷岛,然后一无所获地回到了日本。在成田机场刚下飞机,又直奔草津温泉。不用说,这都是为了把今年秋天我们去温泉旅行的费用纳入写作费用而设计的。

“也许吧。”

房间外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好像是妻子。

“就因为他们是施虐狂?”

“老公,”她推开门喊了一声,“你看这些能不能用?”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如果对方能接受这种说法就好了,”滨崎交抱双臂,神情郁闷,“但我估计行不通。”

“这是什么?”

“那就告诉他们,当初做这些就是基于这种想法,可后来想法变了,所以故事发生的场所、情节也都变了。这样不行吗?”

“收据。我去娘家要来的。”

“就是需要正当的理由。只要在小说中出现主人公在夏威夷购物、打高尔夫的内容,我们就可以宣称这一切都是为了写小说所做的亲身体验。”

“哦,太好了!”我接过信封,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解释?”

“真不愧是贤内助啊。”滨崎恭维道。

“那么你就按我说的去做。还有,”滨崎看着文件夹继续说,“你在夏威夷买了不少东西,还打了高尔夫。可能的话把这些也写进去,因为这些收据也需要有合理的解释。”

妻子的娘家离我家很近,步行只需十五分钟。

“我不愿意。”

“这些用得上吗?”妻子显然有些担心。

“把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串在一起、使其合理化,不正是小说家的工作吗?难道你更愿意多缴税?”

“这个……”我一一查看收据,很快便察觉自己脸上乌云密布。

“别胡说了!这一回的故事发生在北海道,跟夏威夷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样?”滨崎问。

听到滨崎的话,我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喷出来。

“不行,这些没法用。”我边说边把一沓收据递给滨崎。

“有没有可能把夏威夷写进去?”

“让我看看。”他粗粗翻了一下收据,脸色很快也晴转多云。

“嗯。这是连载第十回,计划在下一期杂志上发表。”说着,我伸手端起已经冷了的咖啡。

“不行吧?”我说。

“这是你正在写的东西?”

“浴室改建费五十六万元、汽车修理费十九万元……”滨崎挠了挠头,“如果是你家的浴室改建和汽车维修,或许还能勉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换成你夫人娘家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滨崎瞟了一眼,说:

“你觉得按寻找素材的费用来处理这些收据行不行?”我问,“我可以把浴室改建和修理汽车的情节写进小说。”

“来不及了。这是今年最后一项工作。”我指着电脑说,屏幕上仍显示着妻子倒地时我输入的内容。

“这……恐怕不行吧。改造过的浴室和修好的汽车是你夫人娘家的人在使用,这会涉及赠与税。”

“有没有可能把夏威夷写进今年的小说?”滨崎说。

“是吗?”

我抱住脑袋,叫道:“你要帮帮我!”

“不过,”滨崎一手按着额头,“如果为了工作故意把浴室和汽车弄坏,也许说得过去。”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滨崎并没有笑。不仅如此,他还很平静地说:“没错。我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在税务局工作,他说税务局通常会优先录用多少带点施虐倾向的人。”

“哦,什么意思?”

“这些混账变态狂!”我叫了起来,“难道税务局的官员喜欢折磨人吗?”

“就是说为写小说,无论如何需要真正去做,于是故意把你夫人娘家的浴室和汽车弄坏了。既然是你弄坏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修理费就由你承担。”

“这样说他们的确能接受,但是会要求你把这部分费用算到明年的经费中。”

“对呀!”我恍然大悟,但还是向滨崎抛出了一个问题,“可是,不毁坏浴室和汽车就不能写的小说是什么样的呢?”

“这也太不讲理了!难道为了明年的写作计划去夏威夷旅行也不可以吗?这样说对方应该能接受。”

“这是你的事。这个,大额收据……”滨崎一张张翻看妻子拿来的收据,嘴里念念有词,“挂轴二十万元、壶三十三万元……什么呀这是?”

“是的。”

“我父亲爱好古董,”妻子回答,“每个月都会去几次古董店,把一些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东西买回家……”

“啊,怎么会这样!”我又想哭了,“就是说,去夏威夷的旅费不能算写作支出?”

“嗯,这个好!”滨崎拍了一下膝盖,看着我说,“你在小说中写一些有关古董的知识。”

“不太合适,应该说很不合适。”滨崎伸着短粗的手指挠了挠鬓角,“听说税务局最近来了一些专家,专门检查从事写作的人的收支情况。他们会通读各自负责的作家的所有作品,不会放过任何细小的地方。”

“啊?可我对古董一窍不通。”

“好像还真是。”我说,“这样不行吗?”

“不要紧,只要煞有介事地写一点就行。这样就可以解释说为了学习小说中用到的古董,购买了一些教材。总之,有不少东西可以作为资料费算到古董头上。”

听滨崎这么一说,我想了一下今年的工作。除了四篇短篇小说,其余全部是连载。仔细想来,的确没有一部提到过夏威夷。

“虽说煞有介事地写一点就行,可是……”我为难地直挠头。

“我也这样想过,但今年你写的作品中完全没有关于夏威夷的内容,没错吧?”

“利用这一办法,这张收据也可以计入合理支出了。”滨崎向我出示一张收据。

“这有什么好想的,就说是为了找素材不就行了吗?”

那是一家美容院开具的,我记起岳母曾经去过。

“我在考虑用什么名目进行处理。”

“老公,这张能用吗?”妻子抽出一张纸片。我接过一看,是超市的购物小票。牛肉、葱、豆腐、蒟蒻丝、鸡蛋——今晚做牛肉火锅的食材赫然在列。

“是啊,那又怎么啦?”

5

“收据本身没有问题。但是,”滨崎打开文件夹,“首先是这一张。四月份你去夏威夷旅行过,对吧?”

《冰街杀人》第十回(续)

“怎么回事?那些可都是正经的收据。”

从 草津温泉街驱车约二十分钟,芳贺踩下刹车。沿一条未铺柏油的路向前看,正前方有一栋白色建筑。建筑后面是一片树林,周围再无民居。

“其中有一些需要跟你确认。”滨崎从黑色手提包中拿出一个文件夹。

“根据推理,逸见应该就在这里。”下车后,芳贺抬头看了看屋顶说。

“问题?”

“怎么进去呢?”静香四下寻找入口。

“是啊,就是那些收据,还有不少问题呢。”滨崎说。

“当然是从正门了。”说着,芳贺向前走去,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再度查看这栋建筑,“奇怪,门在哪儿?”

“收据那天我都给你了,我就只有那些……”我叹了口气。

“就是说嘛,我也正纳闷呢。”静香说。

“如果你早点找我,我还可以想想办法,可现在已经十二月了。”滨崎看上去很是为难,“最多也就是多找一些收据来,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仔细一看,这确实是一座非常奇怪的建筑。整面外墙抹了一层白色的泥,四周没有门,只有一扇非常小的窗。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我问滨崎,语气不自觉地有了讨好的味道。

芳贺把车停到唯一的那扇窗下,爬上发动机盖,向窗内望去。乍一看,里面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凝神再看,只见黑暗中像有一个人倒在地上。

妻子用围裙擦着眼睛下了楼。她头上缠着绑带,因为刚才摔倒时磕出了一个很大的包。

“喂!”他冲着那个人喊了一声,然而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你下楼去吧。”我对她说。

芳贺想从窗口爬进去,无奈窗口只有约三十厘米见方,难以实现。

站在一旁的妻子闻言又嘤嘤地哭了。

“里面有人,我们得设法把他救出来。”芳贺对静香说。

“是的。我很同情,但你不能不缴。”

“怎么救?”

“可是,这么大一笔钱……”

“交给我吧。”

“我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可惜不是。那是根据你今年的收入和你给我的收据算出的结果。正式申报时我会再好好计算一遍,但出入应该不会太大。”

芳贺回到车上。汽车忽然向后退去,车头随即对准建筑,忽然猛冲过去。

“那个数字究竟是怎么回事?开玩笑的吧?”

随着一声巨响,芳贺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量冲向自己。汽车前端凹了进去,建筑的墙壁也快塌了。

“这也难免。谢谢。”妻子端来咖啡,滨崎喝了一大口。

芳贺再次倒车,然后和刚才一样踩下油门,撞向建筑。这次墙完全倒了,里面是个浴室。(为写这一情节,需要对浴室和汽车进行毁坏性试验。两项修理费计入写作费用。)

“看了。”我回答,“吓了一大跳。”

“啊,康正!”静香叫了起来。

“看样子你已经看过文件了。”一进门,滨崎就嚷嚷开了。

倒在浴室地上的正是逸见康正,他面如土灰,不省人事。芳贺搭过手去,发现他已没有脉搏。

三 小时后滨崎终于来了。这时太阳已落山,可他仍高高地挽着衬衫袖子,脖子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大概是因为胖,他比常人更容易出汗。看着他,连旁人都会觉得闷热难耐,似乎这个人一进来,室温便会陡然上升两三度。

“他死了。”芳贺低声道。

2

静香大哭起来。

“快把滨崎叫来!”我对妻子命令道。

芳贺检查逸见的身体,发现后脑有血,像是遭到了什么东西击打。

“怎么办?家里没有这么多钱。我们该怎么办呀?”妻子也哭了。眼泪和着鼻涕,把一张脸弄得奇丑无比。

芳贺又看看周围,发现了一个古伊万里的壶,白色的壶身上画着鲜艳的图案。芳贺说:“凶器好像就是这个。”(为了写古伊万里,学习了有关古董的知识。为此购买的若干资料费计入写作费用。)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啊啊地叫着,大哭起来。

“太过分了!”静香瞪着那只壶。她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已哭肿,眼影也掉了。她的眼影采用了今年的流行色,与玫瑰色的口红非常相配。(为描写这一情节,对化妆品做了了解。作为资料购入的十几件化妆品费用计入写作费用。)

“开玩笑,这一定是个玩笑!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我怎么能接受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

“先去报警吧。”芳贺再次回到车上发动引擎。但可能是因为那两次撞击,车已经坏了,毫无反应。“这可怎么办呢?现在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傻等。”

“这是真的,是我们必须缴的金额。国家真的要收我们这么多钱。”

“去马路上拦车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这……毫无道理的……这种……混账的……这种……信口开河的金额,为什么?哈哈哈!”

静香来到路边,往上拉高超短裙,摆出一副很性感的样子开始拦车,遗憾的是没有一辆车停下。

“老公,你要挺住啊。”这回轮到妻子来摇晃我了。

“怎么会这样!”静香气恼得咬牙切齿。(为练习磨牙,弄坏了假牙。假牙费用计入写作费用。)

“哈哈哈!”我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有一辆车停了下来,驾车的竟是一个女人。

起初我神志恍惚地看着这个数字,接着睁大眼睛细看,最后忍不住数起了零的个数。

“你这个样子在路上是拦不到车的。”女人说。

文件中写着来年春天我必须支付的大致税额。

“你这样说太失礼了吧。”静香撅起了嘴。

我接过一看,发现是一份滨崎会计师事务所寄来的文件。这家事务所的所长叫滨崎五郎,是我的高中同学。我成为小说家已有十年,终于在今年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佳绩,收入骤然增加了许多。为此,几天前我特意去找了一趟滨崎,让他准备来年春天帮我申报所得税。以前收入太少,我足以应付税务相关事宜,所以每次都是自己凑合着申报。

“我捎你吧。上车。”

“这,这,这个。”说着,她把拿在右手中的纸递给我。

运气还算不错,女人让静香上了车,芳贺也跟着坐了进去。“请带我们去警察局。”他说。

“你怎么啦?”

“警察局一会儿再去,你们先跟我走吧。”女人说。

“啊,老公……”

芳贺和静香被带到一家美容院。

我一边摇晃妻子的身体,一边啪啪地拍打她的脸。终于,她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你们先在这里做个美容。”

“喂,你怎么啦?快醒醒!”

芳贺和静香被迫躺到美容床上。原来那女人竟是知名美容院的老板。美容师给二人全身抹上油,按部就班地按摩起来。(美容费计入写作费用。)

没人回答,于是我走下楼梯,只见妻子仰面朝天倒在厨房的洗涤台前,裙摆高高翻起,内裤都露了出来。

离开美容院,两人直奔警察局。

“喂,怎么啦?”

带着警察回到现场一看,那栋白色建筑已经燃烧起来。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我刚在电脑里输入“两人坐上出租车”,闻声急忙收住在键盘上跳跃的手指,走出房间,站在楼梯口冲着下面喊:

“糟糕!”芳贺叫道,“趁我们离开的工夫,凶手把这里烧了!”

扑通!

两人马上报了火警。不一会儿,消防车来了,火很快被扑灭,然而建筑已经烧掉大半。

两人坐上出租车——

芳贺心有不甘地检查废墟,逸见的尸体已不见踪影。

芳贺边走边告诫自己:你究竟在期待什么?身边这个女人是逸见最重要的人,是你朋友的未婚妻,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她和逸见的爱情结晶。

“奇怪,哪里去了呢?”芳贺自言自语道。

“走吧,在这种地方待得太久对身体不好。”说着,芳贺拿起两人的行李,向出租车停靠站缓步走去。

废墟中隐隐约约残留了一些东西,仔细一看有五件女式和服,其中一件是大岛绸的,已全部化成灰烬。(做了燃烧试验。五件和服费用计入写作费用。)

纸片上写着一些令人费解的数字和英文字母。这是逸见康正留下的唯一线索。昨天晚上,芳贺对此反复研究,终于发现原来写的是“ASAHIKAWA(旭川)”。

此外还有一串珍珠项链和一枚一克拉的钻戒,同样被烧成了灰。(同理,项链和戒指费用计入写作费用。)

芳贺从皮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

“还有其他东西吗?”芳贺问正在废墟上搜索的警察。

“根据他留下的信息,应该在这里。”

“受害人好像在这里生活过。”警察说,“我们发现了一些食物。”

“我知道。”静香说着低下头去,随即又抬起头看着他,“你说,那个人真的会在这里吗?”

“都是些什么?”

“你要格外小心才是。”他说,“毕竟你现在身体不太方便。”

“这个,有牛肉、葱、豆腐、蒟蒻丝、鸡蛋……”(为弄清这些食物燃烧后的样子而做了试验。材料费计入写作费用。)

她的睫毛上沾了一些细小的雪花。不知是不是雪花融化了的缘故,她的眼睛有些湿润。看着这双眼睛,芳贺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为掩饰自己的失态,芳贺放开了她。

6

“嗯……对不起。”静香抬眼看向芳贺。

二 月二十日,我请滨崎代我向税务局提出申报。

“不要紧吧?”

尽管故事情节非常牵强,但我终究把庞大的金额成功纳入必不可少的写作费用之中。这样,虽然今年的收入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多得多,税金应该仍会退还到我手中。我们忍不住举起酒杯,连声欢呼。

话音刚落,静香脚下又是一滑。她尖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芳贺连忙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往回一带,顺势搂住了她。

然而,三月二十日,地方税务局把我叫去,要求提交必要支出的明细。

“是啊。”

我提交了他们所需的文件,并附上《冰街杀人》第十回的原稿复印件。然而,除了一小部分之外,大部分写作费用都遭到驳回。

“你要小心。到了住处先去买双鞋吧,”芳贺指了指她脚上的黑色高跟鞋,“穿这样的鞋,在雪地上走太危险了。”

我不得不缴纳巨额税金。

“鞋底打滑了。”

我和妻子不知所措。现在依然不知所措。

芳贺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惊呼,回头一看,静香正摇摇晃晃地向前迈出一步。注意到芳贺的视线,静香有点难为情。

《冰街杀人》第十回发表以后,再也没有出版社来找我约稿了。

大雪覆盖着路面,来来往往的行人留下了无数脚印。一个念头忽然在芳贺脑海里闪过:这密密麻麻的脚印中,会不会就有逸见的呢?他一边想,一边向前迈出一步。脚底传来踩踏积雪的触感,发出干巴巴的咔嚓声。

《冰街杀人》的连载也中止了。

终 于来到这里了。芳贺站在旭川车站前,心想逸见康正一定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

我该怎么办?!

《冰街杀人》第十回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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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伞”在日语中读作KA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