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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村惠日记6

“嗯。再过一会儿,酒精会更起作用。”

“这样行了吧?”

天花板在转。意识混沌。身体无法动弹。我闭上眼,世界还是不停地转。

嘴被撬开,白兰地又灌了进来。意识周期性地远去。想吐,耳鸣,头痛,还有眩晕。白兰地也空了,他的手从我面前拿开。我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被出卖了,还是被她出卖了。看看,还是被出卖了,不是说过不能信她吗?你真是个蠢货。

“休息结束。”

身体好像消失了,只有意识在浮游。这是哪儿?

那个画画模特儿吗?果然。没错,只有她。

你真是个蠢货—很久以前,记得谁这么说过我。是上小学的时候,附近的操场,领头的孩子说:现在开始挨个进行击球和防守练习,出错的围着街道罚跑一圈,第一个从阿纯开始。不行,我不要当第一个。少啰唆,难道你不听话?我被逼无奈,去防守。接了两三个普通的滚地球后,球朝着令人绝望的方向飞去,根本追不上。孩子头说:失误了,你去跑步!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快去跑,阿纯。我开始跑,跑出操场,绕过烟草店,满头大汗地跑,只想快点和大家玩。可当我跑回操场,其他人已经在比赛,不再进行防守练习。除了阿纯,没人跑步。阿纯走了过去,谁都假装没看见。这时阿纯才知道,刚才的把戏是为了把自己排除出去。阿纯捡起手套,走出操场,知道大家在挤眉弄眼地看自己的背影。刚才跑过烟草店门前时,像是看到了事情经过的店主说:你真是个蠢货。

“是你的同伴,可那女人出卖了你!”

不能相信别人。人不可能爱别人。

“女人?”

“该收拾他了吧?”

“这个呀,”眼镜男嘴角一翘,“是女人,女人告诉我的。”

远处有声音传来,我微微睁开眼。一个男人拿过一个罐子,打开盖子一倒,液体从里头流了出来,气味刺鼻,像是汽油。他往我周围洒着。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儿?”

“要往他身上浇吗?能保证烧得彻底。”

“什么为什么?”

“不要浇在身上,想造成的假象是,他喝醉了进来,不慎着火被烧死了。要是烧焦了就不自然了。周围也要浇得像一点。”

我淌着混杂了酒精的口水说:“为什么……”

“明白了。那就点火啦。”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说点什么?”

“好!”说完,眼镜男就出去了。

“目的嘛,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奉命把你干掉,扮成死于事故。你很可怜,但我们只能从命。”

剩下那个男的在对面墙上堆上破布,用打火机点上。小小的火苗蹿了起来,确认之后他也走了。

我的疑问在别处,这些家伙怎么会找到我?我与外界断绝了联系,不应该被发现的。

我望着燃烧的火焰,等那火焰烧到汽油浇过的地方,就会变成熊熊大火。可是,很奇怪,我没有恐惧和焦急,看着燃烧的火焰甚至有些亲切。和母亲在火葬场的离别,不对,那不是我的记忆,是京极瞬介的。

“我们不得不杀了你,”眼镜男说,“你大概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吧?”

我烧的是老鼠。

“喂,让他歇会儿。”随着眼镜男的命令,酒瓶从我嘴边拿开。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酒精很快散开,平衡感开始狂乱。

被那帮打棒球的孩子赶走,回到家,阿纯抽抽搭搭地哭了。妈妈赶过来说,怎么啦,被欺负了?阿纯喜欢妈妈的围裙,刚想靠上去,被爸爸抓住了脖子:你过来!

我一边被灌酒,一边思考他们的身份。大概是若生说的那帮家伙,一定是我活着对他们不利的浑蛋们下的命令。

阿纯被带进里屋,地上放着一个铁丝笼,里面关着一只老鼠。爸爸说是用老鼠夹子抓住的。爸爸让阿纯拿走笼子,把老鼠弄死。

“对不住,不是什么上等酒,不过量比质重要。”

阿纯干不了这种事,但爸爸不允许。连只老鼠都弄不死怎么行?你就把老鼠当成你憎恨的家伙好了,不把它弄死你就别回家。

我的脸被从两边揪住,不得不张嘴。威士忌又灌了进来,倒光之后又换成白兰地。

想不出什么法子弄死它,直接下手看来是不可能。阿纯想了半天,终于想到浇上油烧死它,这样只用点上火,然后捂住眼睛就是了。

“啊,知道。”

拿来灯油,从铁笼上面往下浇。老鼠满身是油,还在乱动。阿纯点上火柴,屏住呼吸朝笼子扔去。着火的一瞬间,阿纯把脸转开。这时爸爸在背后说:你要看着,阿纯,别忘了你能做这样的事,只要记住这一点,就没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别太野蛮,留下可疑的痕迹可不好办。”

阿纯壮着胆子去看。老鼠被烧得四处乱窜,皮肉的焦臭味扑鼻而来。老鼠临死之前,阿纯觉得它的小眼睛捕捉到了自己。之后三天,阿纯一直睡不着,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恨死了爸爸。

他说这话的同时,酒瓶塞进我的嘴。威士忌流了出来。我吐出一些,也吞下一些。

回过神来,周围已被火包围。我慢慢站起身看着四周。我就是那时的老鼠,和那时一样,有人在看着我被烧死。

“不用去想这是哪儿,喝我们的酒就是了!”

可我还不能死,还要去收拾叛徒。所谓的爱,根本不存在。

我环顾四周,看不太清楚,像是个仓库。

火焰烧到墙上,蹿上天花板,变成一片火海。我在火里走着,身体有点摇摇晃晃,脑袋却很清醒。

“醒了?”眼镜男说。

到了门口,踹开门,一瞬间,火苗如波浪一样从背后袭来。背上着火了。我跳了出去,在地上打滚。头发一股煳味。

我挣扎着,但动弹不了,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了。另一个男人抬起我的头,想往我嘴里塞威士忌酒瓶。

回头看看房子,好像是纺织厂的仓库。到处开始冒烟。

醒过来是因为嘴里被灌了什么东西。不一会儿,那液体流了出来,是廉价的威士忌。我呛了一下,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男人的脸。刚才在门外摁门铃的眼镜男。

我往外走。这是哪儿?总之得回到那个屋子。

我想叫,刚一吸气,便觉得脑袋一麻,眼前变得漆黑。

然后,杀了她。

就在这时,我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同时手也被捆住了。我使劲挣扎,眼前出现一块白布,冲着我的鼻子蒙过来。

42

我回到屋里,又在钢琴前坐下,接着作曲。琴键怎么也不够。咣当,咣当,咣当,要是再有个像样的音就好了。

我想叫住路过的出租车,却一辆也不停。大概是因为司机看见了我的模样:衣服已被烧焦,身上满是烧伤。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怎么等也没人答应,像是烦了,有些不高兴地消失在门镜的视野里,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我看看附近,目光停在垃圾堆上,踩进去找,发现了一根生锈的铁管。我捡了起来。

像是感觉到里面有人,那男的说:“我是隔壁的。”我不说话。隔壁的跟我没关系。

我又站在大路边,虽是深夜,却有不少车,接连开过去好几辆。

没办法,我站在门后,透过门镜往外看。外面站着个不认识的男人,戴着眼镜。

等车少了一些,我来到路中央。不一会儿,有车灯靠近,那辆车前后都没车。我把铁管藏在身后,挡住车道。

我以为她—画的模特儿会出去开门,可她不在,不知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这几天她常常不见人影。我该小心了,接近我的人总在这种时刻出卖我。

车开始摁喇叭,似乎这样就能随心所欲。我仍站着。一声刹车,那辆车停了下来。

不对,是门铃声。到这儿之后第一次听到门铃响。没有客人来过,也不希望有人来。是谁来了?

“浑蛋!”开车的男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怒吼。是个年轻男人,旁边坐着个女人。

这是什么?钢琴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靠近汽车,猛踹车牌。

食指生疼,大概是键盘敲得太多了。又坏了两个键,“哆”和“咪”不响了,这样,能发出声来的只剩下九个音了。我不知道用它们能演奏什么曲子,就自己编,曲名叫“脑的赋格”。

“这家伙想干吗?!”那男的离开驾驶座,走下车。天色很黑,看不清楚,估计他面红耳赤。

41

他伸过手来,想抓住我的衣领。我拿出背后的铁管,猛击他的腹部。我的手一震,他皱着眉蹲下。我接着砸向他的脑袋,这下他彻底倒了。

他说想问问情况,希望能跟我常见面,我说我会给他打电话。他说我一定很痛苦,但一定要努力,这对我多少是鼓励。真的是筋疲力尽了……

突然,有人叫道:“喂,干什么哪?”我一看,对面车道的一辆车正要停下。司机是个中年男人。

他问我住哪儿,我没说,他也就没再问。他说,有一点他先说在前头,任何时候他都会当阿纯的辩护律师,不管官司要花几年都会坚持。他说得很坚决。我问精神失常时犯的事算不算犯罪,他说,阿纯不是精神失常,是意识沉睡,而京极的意识在控制他的身体。他说自己在法庭上也会这么主张。

我不理他,坐进年轻男人的车。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发出尖叫。

他说他拿着我和阿纯的照片,在大一点的画具店一家家找,因为那是唯一的线索。看来是一得知我几乎每天去那家店就守在那儿了,真厉害。

“下去!”我把铁管举到她面前。她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夺门而去。

今天吓了一跳。正在画具店找颜料,突然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叫我。开始我以为是警察,想跑。他说不是的,递过名片。嵯峨道彦,从阿纯那儿听说过这名字。

对面车道的车别了过来,要挡住我的去路。我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撞上了那车的前部,接着把车往后倒了倒,再踩油门,又撞了上去。这回我扬长而去。

九月四日,星期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