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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出洋留学的失败

还有另一种意见,则是和前者纯粹相反,表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扬扬得意神色。他们说:"看看!连胡适这样的人,都让咱们皇上给'化'过来了!"

一种意见是对此表示不满的。他们说:"皇上怎能把这样的'新文学家'找到宫里来呢?尤其是这样和他'破格'谈了话,岂不是于'体统'有碍?"

其实,这两种说法都是胡说八道。不过胡适这个人,却实实在在有愧这"新文学家"四个字。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不但有一种和封建残余反动势力异途同归的共同之点,同时,还有和资本主义反动阶级思想同流合污的另一面。不管他在当时嘴里怎样说着假开明的诱人词句,他的整个立场根本就是和广大人民的利益相反的。他只不过是利用当时新旧思想尚在混沌时期,披上了一件"五四革命运动"的外衣,一时迷惑了当时一大部分渴望新空气的青年,在实际上他却是和帝国主义者在一个鼻孔出气。看他后来竟自完全滚入美帝的怀抱之中,终于甘心自绝于祖国人民这件事,就可以知道这个胡适博士,究竟是个怎样角色了。

可是,我和这位胡适博士的见面,却又在我的左右人们中间,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过是在这场"风波"中,也表现出两种不同的看法和截然相异的结论来。

当一九二四年,我从清宫出来住在我父亲家中时,他还亲自到过当时的醇亲王府见了我一面。也许是为要表示一下"博士"对"皇帝"的关心吧?但只是对我谈了一些普通客套话之后便辞去了。

还有一次,则是我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当时在北京曾以"鱼目混珠"享名的胡适。我要给他打电话的理由,既不是仰慕他在当时的"盛名",尤其不是要向他讨什么教,简单一句话,还是为了"好奇",也完全和给杨小楼老板、徐狗子师傅打电话一个样,这次也只是想要看一看这位胡适之博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所不同者,只是在上两次曾以"无名氏"的资格出现在电话机口,而这次则是以真名实姓来"自报字号"罢了。因为我在当时的大多数报纸上,也曾再三看到他的"尊姓大名"----仅仅是他的姓名而已----同时也曾听到那些老先生对他的不满和讥笑,甚至就连我那个英文老师庄士敦也曾说过:"胡适就是'胡说'。"我还记得有一天庄士敦曾把一本胡适的诗集拿来给我看,并指着他所作的"匹克尼克来江边"的那句"新诗"大加讪笑说:"何必非把中国现有的'野餐'二字,说成英文的'匹克尼克'不可呢......"所以我也就想要亲眼"瞻仰"一下这位新诗人的丰采光华如何了。那次我打电话时,恰巧是由他本人亲自来接,当他问我是谁,我就回答说:"我是宫里......宣统。"接着我就向他说明了想要见他一面的意思。后来,他果然到我这里来了。在当时我还想,他也许不会来的吧?可是他居然真来了。尤其是使我觉得新奇的,就是他不但爽爽快快地到清宫中来见我,并且当他一和我见面时,竟毫不迟涩地称我为"皇上"。我当然对于这位新文学家也以先生二字来相呼了。至于在那次我和他谈话的内容,现已记不清楚,不过,我只记得那次谈话的时间并不算长而已。

后来,当我住在日本公使馆时,有一天,我在楼上看到有一辆小汽车开到我的楼前停住,从车中走下来一个人。我定睛一看,原来又是那位胡博士驾到。这时因为我对他的"奇"已经"好够"了,便借口没有工夫而挡了他的"大驾"。从此之后我遂没有再看到他。

这两次的利用电话开玩笑,还算是"不失其为天真"的胡闹。但还有一次则是完全越出了开玩笑的范围,而成为欺骗人的恶作剧了。有一天,我给一家大饭馆打电话,向它订了一桌酒席,并让它给送到一个捏造的地方去。当然这家倒霉的饭馆,一定是上当无疑的了。后来因为听人说,捏造别人名义打电话,电话局是能够调查出来的,所以我就不敢再这样随便滥用电话了。

3.金齿和大帽子、大鞋

还有一次,我又想起了当时在北京剧界,被誉称"武生泰斗"的杨小楼,便又往他家挂了电话。这次我已不像上次给徐狗子打电话时那样心中无底,已经到了能够镇定心神而开玩笑的程度,于是便模仿京剧中念白的声调向对方问道:"你是杨小楼吗?"这时听到对方也在笑着回答道:"哈哈......您是哪位呀?哈哈......"我于是更用京剧白口说了几句什么话,便在对方哈哈大笑之中把电话机挂上了。

我在宫中时,因为很羡慕人家镶金牙,便让牙医也给我特制了一口金牙。不过我的这副金牙,是和一般人的不同,而是名实相符的满口金牙。也许是这种镶牙法在技术上有困难的吧,我的那副金牙却总未能舒舒服服地套到我那上下两槽牙齿上,因此只能是把它当作是藏在匣子里的"特制义齿模型"来供自我观赏。

自从尝到电话的这种滋味之后,我便开始和我的家属大通电话。既不管是深夜或清晨,也不顾虑对方的讨厌与否,一谈话就得谈一两个钟头。有时还在电话中放送"八音盒"等的音乐,以供他们欣赏。当时这个"养心殿",简直有些像有线广播站了。

此外,我还在鞋帽铺里定制了一顶用两只胳膊尚不易围拢的"大口径"的瓜皮小帽,和一双能容一个两岁前后的孩子睡在里面的"特大单脸棉毛窝"。若问我为什么要定制这样的东西?我也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可做答复,而只能这样地回答:一来是因为"有钱无处花",二来是为了"偶尔兴之所至",姑且做出来看看而已。

我安上电话之后,心中不由得高兴异常,当然是要以"先打为快"了。第一个掠入我头脑中的通话对象,就是在当时北京颇负盛名的"杂耍"演员徐狗子。于是连忙翻开电话簿来查,等接通了号码之后,果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前来答话,这时我心中突觉慌乱起来,也不管对方答话的人是否是我所要找的通话对象----徐狗子,更不管对方听到了没有,便匆匆忙忙叫了一声"徐狗子",赶紧把电话机挂上了。

后来我在出宫以后,听人说那顶出奇的大帽子和那双特制大鞋,还被陈列在建福宫烧迹上的小玻璃亭子内,并对此附有说明,说这两种东西,都是过去在清宫中祭神时所用的"仪器"哩!

我因为羡慕人家在家中安置电话,便在我所住的"养心殿"里也安装上了。是在哪年哪月安装的,现已记不清,反正我记得是在我结婚以前的事情。在我正式安装以前,在我身边的那些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法行不敢行"的老古董人物,也曾对此史无前例的"新事"做了大力反对。在他们说来,也是自认为满有理由而振振有词的。他们的第一个理由是:宫中从来就没有安装过这样的东西。因此,不独现在不应该安,就是在将来也不应该有。其次的理由是:以皇帝之尊,而随便和外界用电话交谈,殊非"君人者所以自重之道",所以电话是不应该安装的。不过我在那时年岁已不算小,并且是好奇心切,所以任凭他们怎样咬文嚼字地给我扣帽子,我也是决心已定,概不再听他们的那一套了。结果,他们究竟没能拗过我,我终于安上了电话。

4.大便的"游戏三昧"

2.打电话的问题

有一天,我忽然来了"兴会",便派一名太监,送一个大包裹到醇王府,说是"赐"给我弟弟溥杰的东西,按照当时的惯例,我所派去的太监一到"王公"之家,他们便须把这个太监当作"天使"(天子所派出的使者)来看待。当"天使"进入屋中时,照例先得把我所"赐"的东西摆在堂屋中央桌子上,领受"赐物"的人,这时须站在桌子右方和"天使"相对(他站在桌左方)而立,然后这位"天使"便正颜肃目地宣布这是"皇上赏给谁的东西"。于是"受赐"的人便向着放在桌中央的东西磕三个头,这样才算是"受授之礼"全部演完。然后这位"天使"便以太监的身份向"王公"请安。在请完安退出时,"受赐"者仍须把他送到院中之后才算完事。

我这次的头一遭吃西餐,虽然以我的彻头彻尾不识货而告终,但在后来,却以我妻子婉容的从旁帮助,才终于得到了吃西餐的起码知识。那就是在我们结婚之后,有一天我对我那一妻一妾----婉容和文绣提议道:"我们今天吃'洋饭'好不好?"当然她们都是极端赞成的了。于是就如法炮制,和上次一样,把多得惊人的西餐端来摆满一大桌子。正要举箸(因为我尚不习惯于使用刀叉)来吃时,婉容见状似乎是吃了一惊,于是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这样吃法太'老赶'了,应当每人一份地分盛在盘子里吃!"于是她就由分盛汤菜起一直到怎样使用刀叉等为止,都做了"技术"上极其生动的说明,并做出了极富自信的实际示范动作。我在当时,固然觉得被这种技术上的问题束缚得很是别扭,但从那次起,就逐次体会到了其中的"奥妙",而学会了吃西餐的全套"本领"。

不过这次却与一向惯例颇有出入:我弟弟溥杰因为忽然得到了这种"礼物"甚是高兴,便在做完"拜受"之礼后,在"天使"面前连忙把那大包裹打开来看。不料打开了一层布包之后,又是一层布包......一层一层地开了十几次,才露出一个大纸包来。谁知这个纸包,也是左一层、右一层地用纸包裹着。等他费尽了好大力气剥到最后一层纸包时,这固然是听溥杰在事后所说的:"用手一拿,觉得里面软乎乎的,等到打开了这最后一层纸包时,只觉得一种臭气扑鼻......"于是他就"哎呀"一声,当着"天使"面前把"赐物"掼在地上,也忘了"恭送天使"就转身洗手去了。原来纸包里是我拉的一根"大屎橛子"。

我在宫中时,习惯把西餐叫作"洋饭"。固然在当时我也曾"习闻其名",但没有能够尝到它真正滋味的机会。有一天,我终于下定"一尝异味"的决心,便叫太监到当时的六国饭店----现在的北京国际饭店去买。结果是连做西餐的厨师和大批材料并刀、叉、盆、碟之类,都应有尽有地带到宫里来了。于是就利用当时"御膳房"的炉灶来做,一共做出了十几种几个人也吃不了的菜。做好之后,饭店里的人说要到我吃饭的地方去摆设刀叉和布置餐桌等项,当即遭到了有关太监的严词拒绝,摇头摆手地向他们说:"那可不行,非由我们去办不可,你们只要把菜做好就行。"于是,太监们便把做好的汤和菜,大盆、大盘子地一齐往上端,足足摆满了一大桌子。我虽然"好奇"心盛,颇想饱尝一回外国的风味,但因为它是外国饭,又不能不"自我慎重"一下,于是就想起了"君吃臣尝"的"保险"方法来,先叫太监们去尝一尝那一大盘子"黏糊糊、黄澄澄"的东西----黄油和那"干巴巴、异味扑鼻"的东西----"忌斯"(奶酪)。太监们奉命各尝了一口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做着鬼脸皱紧双眉说:"啊!太难吃了,太难吃了!"我听到了这样回答,就使我的"好奇热心"冷却了一半。恰巧那次的汤,又是用乌龟做的,这在当时的宫中,连牛肉尚且被认为是"大五荤"中之一而不肯入口,现在居然把一大盆乌龟汤摆到食桌上面,真是听到了这"乌龟"两个字,就会让人食欲大减,甚至还会使人觉得有些恶心,何况要把它吞下去呢。所以我就根本没敢尝试。别看这次,虽说是我"破题第一遭"的西餐,我并没有怎样去吃,而且这第一个印象,对我又不怎样佳妙,但由于菜肴的出奇丰盛和太监们的趁机中饱,那一顿西餐,竟至花费了数百元之多。

我这一大开玩笑不要紧,我那位素日"持家谨严"的祖母刘佳氏还因此有了一点小小误会,她认为这是我对我弟弟的一种不满的表示,于是就责备我弟弟道:"这都是因为你常常借口有事不爱到宫里去,所以才给你送这样东西来的!"

1.我的西餐

5.牛和狗

我想举出其中的几个例子作为介绍。

我从幼时起,就爱饲养一些动物之类。这固然也是和普通一般的孩子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过,与一般不同之点,就是我所饲养过的东西,都是一大批、一大批地饲养着,并且还委派专人来管理,我只是在高兴的时候拿这些东西作为一种消遣而已。更严格些说,也就是奴役别人来供自己开心罢了。例如,我曾养过成屋子的各种各样的鸟,大批的猫,大群的狗,满院子的缸里金鱼,骆驼、牛和猴子等也都饲养过。我甚至还在玻璃盆中养过蚂蚁,大瓦缸中养过蚯蚓,至于蟋蟀、蝈蝈之类,更是应有尽有,提不到话下的了。不过是,那些被我喂养的对象,也只是某一时期、某一阶段中的一时对象而已。在我来说,也只是"兴之所至"的一种嗜爱,过了那一阵子热气,便又见异思迁而去另找其他的消遣东西。现在我想谈一下关于其中"牛和狗"以及其他的一段回忆。

很多人常常说我幼时富于"好奇心",但是我却不敢以好奇自居。当然就某种程度来看,也未尝不可以勉强附于好奇之列,不过我当时的那种"好奇",却还不能和一般人所谓的好奇同日而语。因为我在当时所好的"奇",在今日看来,都是些有违一般逻辑的离奇之事----也可以说是一些无意义的事。总之,我的毛病都是被那种不近人情的离奇环境,也就是被那"与常人殊"的统治阶级特殊环境给制造出来的。

"牛和狗"的问题,也是在我结婚前的事情。那时我很喜欢看牛和狗打架。当我看到牛见了狗,便把它的头低伸到地面上,用那两只角对准了狗的方向而左右摇摆从事防御的姿态,以及狗见了牛便矫捷地围着牛连吠带跳而伺隙进攻的情形,便兴味津津地大有百看不厌之感。所以,我就时常让人把牛牵出来,把狗也放出来看它们的争斗作为消遣。有一次,那牛因为遭到狗群的四面袭击,便掉转牛头向西长安街狂奔而去。那群狗当然不肯放松也就乘胜急追,跟踪不舍,就是因为这样,差一点儿没有闹出伤人的危险来。不料我的这种游戏取乐情形传到了荣惠太妃耳中,她既不是珍惜牛,也不是为了狗,尤其不是怕伤了人,而是引起了她的一种另有深心的忧虑。在她看来,狗欺负牛,乃是有关整个爱新觉罗氏子孙前途运命的非常重大而又深刻的事情。但她又不愿意直接向我劝阻,于是就在几天几夜的深筹苦虑之后,想出了一条用牛刀割鸡的"妙策"来。她遂在某一天,利用我弟弟溥杰每日伴我读书的机会,悄悄派太监把溥杰叫到她所住的重华宫那里去,做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并用沉痛已极的声调对他叹息道:"唉!我听说'你们皇上'(即是'你们的皇上'之意)这些日子常让狗来咬牛,把牛的身上都咬成了伤。你知道在《推背图》(预言朝代兴废的迷信书籍)里,不是拿牛来象征咱们清朝的嘛!这样让狗来咬牛,我想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这件事关系可大啦!可是我自己又不愿意直接去劝阻。我思前想后地想了好几天,我想还是你在今天回家后,把这件事好好地对'老福晋'----指我的祖母----说一说,叫她到宫里来一趟,想法子劝一劝。因为这件事关系太大,我不能睁眼白看着不想个法子呀......"溥杰听了这番期待殷切的谆嘱,便回家对我祖母做了传达。我祖母听了这样的话,也认为这乃是有关全族前途运命的大事,便自告奋勇地把这一"重要任务"担当下来。果然不久宫中太妃便正式召我祖母进宫,于是她便在见我之后,翻来覆去绕了一大阵弯子,就把狗不可咬牛的大道理,用暗示的方法对我做了煞费苦心的劝阻。后来我对于看"狗牛相斗"的兴趣逐渐减退,便没有再因此而惹起老太太们的焦灼和懊恼。

因为我幼时在清宫中的生活,是建立在大家的"齐拍共捧"之上的,所以就把我弄得到了完全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程度。我当时的日常生活,可以说是在完全"无轨道"的情况下,想什么便干什么,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既受不到起码的正当批评,也看不到起码正常的榜样,所以我在那前半生中,经常是在"不可以常理论"的状态中,保持着任情任性和从心所欲的态度、作风。

6."古董房"的"秘密"

我幼时的好奇心

在宫中东北角,有一个叫"古董房"的殿堂。我小时听说在那里有几间从来就没有人敢进去的空房,一向都是锁上加封地密闭着。我仍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便想探求一下它的秘密,打开那多少年来一直没有人打开过的门。当时在宫中任"四十八处督总管"的老太监张德安,多少年来他就住在这个"古董房"的东配殿(厢房)内,当他听说我要打开那他所认为万万打开不得的神秘房门时,便吓得魂不附体一般而向我痛陈万不可开的理由。理由是什么?就是:"这几间房子绝对开不得。因为多少年来就没有人开过一次,并且这是'口口相传'的相沿旧例,如果是把它打开,一定会发生最可怕的不祥事件......"他愈是这样空洞而笼统地讲理由,愈是这样担忧害怕,就越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就越发非要打开看看不可。这次他被我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便把太监们平日最擅长的"绝招"向我施展了出来:跪在地上向我苦苦地哀求。我最终在他的"最后绝招"下败了北,同时也是我为他的"神秘危言"所慑服,才没有固执我那非打开看看不可的所谓最初决心。

在当时说来,这一失败,确是对我的一个大打击。就是在过了相当岁月之后,每一回想起来,还觉得相当遗憾哩。可是在现在,我已经认识到,那次的脱出如果成功,我当然是能够到英国去留学,可是留学的结果呢?也只不过是越发多染上一些崇拜帝国主义的思想,而使我成为一个进一步醉心西风的人物。固然是我也许因此而不至于当上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但是,焉知道不会给英帝乃至美帝当上走狗?因为我那封建统治阶级的反动思想本质,早是被证实了要和帝国主义者勾结到一起而和人民为敌的。不管它是英帝也罢,抑或是日帝也好,结果它们还不同样是个帝国主义?充其量,也不过是躲了一枪而挨上一刀罢了。结果,同样是会走向背叛自己祖国人民而且毁害自己的道路的。

7.强盗与鬼火

第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先须买通在我身边的太监。买通的方法倒很简单,只要拿出钱来就行。于是我便拿出相当的金钱分给了他们,他们也都欣然地接受了。也不知道是谁给走漏了风声,遂把这一计划的概貌传到我父亲的耳中。我父亲在当时是有支配内务府大臣以下权力的,而遍布在宫城内廊的"护军",又是在内务府大臣的直接统辖之下,于是就在我父亲的一声令下,登时紫禁城内外便全部临时戒了严,断绝了内外各门的出入。结果这一煞费苦心的脱逃计划,便以完全失败而告终。

我在天津时,因为听人说在南开大学附近,时有绑架勒赎的盗帮出没,我为了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便以多为胜地带了一大群荷枪实弹的仆从,分乘了几辆汽车,等到天黑之后,特到那里一带找强盗去。在当时,不论我到什么地方去,一向都有一名由日帝驻津总领事馆派来的日本人便衣警察跟在后面。这次因为他不知我的用意所在,也只得疑团满腹地一同去了。结果是在往返徒劳下,什么也没有遇到,最终败兴而返。

因为得到了他这确有把握的答复,我便兴高采烈地连忙收拾随身应用的东西,预备到了约定的夜晚,就可以设法混出宫去。预定脱出的路径是,打算临时打开宫中西北部"延晖阁"附近的小角门,好从那里逃出。因为从那里走不几步便是"神武门"。

不久,我又听说在天津"墙子河"附近时有"鬼火"出现,于是又引起了我想要见识见识"鬼火"的热情,遂坐上汽车前往"观赏"。结果也是在黑夜之间的凸凹不平道路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然后一无所见地颓然归来。

首先,当然是要和那唯一赞同我出洋留学----特别是赴英国留学的庄士敦做初步的"请教"了。当然他是表示了绝对赞成。于是,我更进一步地托他给想个具体可行的办法,他遂想出了一个"求当时驻北京的外国首席公使----荷兰公使欧登科"的办法来。于是,除了先由庄士敦预做准备,我更不揣冒昧地亲自给他打了电话求他帮忙,溥杰也是不熟假充熟地登门面求他给予援助,结果是得到了他的应允。不过是,他的条件是:外国公使馆的汽车无法开进宫中去,所以只能派一辆汽车在宫外等候。只要我能溜出"神武门"外,坐上了他的车,他便可负责使我能达到赴英国留学的希望,并且还把派车的日期、时间都约定好了。

如此说来,在当时的我,真是有要和"剪径强人"一较身手的胆量吗?特别是像我过去那样既佞神又信鬼的人,真有想看一看"鬼火"的"勇气"的吗?

在我和我弟弟这两个充满封建反动思想的脑袋里,除了知道盲目依靠外国人,是再也想不出什么另外方法的。于是就在那"三十六计"之中,把依存帝国主义势力作为"上计"。

不是的。我只是靠着人多势众,想来满足一下自己的所谓好奇心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那种"既害怕,还想看""又胆小,复好奇"的矛盾心理,正是和过去旧社会中的王孙公子的所作所为一般无二。拿过去的历史上突出实例来说,像是明朝的正德(武宗),不就是在十六岁时,曾用自己的名义封自己为大将军,并特意使用"分身术"的办法,给大将军的自己,另起个"朱寿"的名字,而带领着军队奉着皇帝----另一个自己的名义而做出了"凯旋"的滑稽戏的吗?这能说他是勇敢?这绝不是什么勇敢,而只是万变不离其宗地在封建统治阶级的反动本质----惯于"强凌弱,众暴寡"的阶级本质支配下,也就是鲁迅先生所给一语道破的"见狼现羊相,见羊现凶手相"的阶级本能下,更把它和自己的"无轨道"生活方式互相结合起来,所以就产生出"龙种自与常人殊"的特殊行径了。

不过是,怎样才能从这既有随身太监经常守在身边,又有宫中各单位的太监等把守着各个宫门,宫廷外围更有"护军"的处处岗哨,在神武门外边,还有十六师的一团武装兵士持枪守卫着的环境下,冲出这重重叠叠的严密"包围网"呢?

我认为像是这种"奇妙"而复杂的"贵族心理",可以说是古今一样、中外相同的。

当我和溥杰把那一批批的祖国人民文化结晶----书籍、绘画和古玩等,从清宫中窃出到相当数目之后,我们便在协议之下,得出了一个结论:不如找个相当的机会,先脱出这座"紫禁城"再说。只要能够溜出了这座小小城圈,便可以求得当时驻北京的外国使馆帮助,而"正正堂堂"地赴英国去留学了。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再有人出来反对,在这木已成舟的既成事实下,也就可以不怕他们了。

所以唯有同一阶级出身的人,才会深切感到古往今来彼此之间的共同心理作用。

在上项内我已将如何受了我那英文教师庄士敦的影响,如何想要赴外国去留学,如何遭到了反对而作罢,如何窃运清宫古物,准备做他日留学经费的种种经过做了叙述,现在我想把在一九二二年我怎样想要脱出"紫禁城"而赴英国留学的失败经过记述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