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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剑(下)

这一剑不需要剑,只需要那份壮烈。

在绝望的时刻,他来不及出剑,只来得及出了这一剑。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他赌赢了。

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对这一剑更熟的人。

他用离山法剑最后一式回到了苏离的身前。

从大朝试对战到雪原,再到修习燃剑,陈长生对这一剑很熟。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名刺客无比阴险强大的一剑。

连命都不要了,自然很绝,因为很绝,所以很快。

鲜血缓缓地流出,然后被雨水冲走。

离山法剑最后一式,玉石俱焚,舍生忘死,是不要命的一剑。

雨街安静。

刺客感受到了,然后知道了,那是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

看着这幕画面,人群震惊无语。

——有残余的剑意,在大雨里缭绕不去。

没有人想到,陈长生居然真的拼命也要护苏离。更没有人想到,他为此身受重伤。

刺客想不明白陈长生为什么能这么快回来。

此时浔阳城里的人,都是来杀苏离的,但没有人想杀陈长生。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他是教宗大人的子侄,这……只是一场意外。

陈长生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聚星上境的刺客原来真的这么厉害,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刺破自己的身体,虽然刺的不算太深,但真的还痛。他看着缓缓溢血的腹部,有些惘然,又有些欣慰地想着,为什么这时候流的血,没有什么味道了呢?

是意外吧?确实很意外。无论是雨街那边的朱洛,还是马上的苏离,甚至就连他面前的刺客,都很意外,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剑怎么会刺进了陈长生的身体里。

紧接着,又一声轻响在雨街里响起。

那名刺客看着陈长生,原本淡漠的眼眸里出现了些微惘然的神情。

鲜血飙射,剑离开了陈长生的身体。

刺客的剑刺进了他的腹部,鲜血缓缓地溢了出来。

那名刺客再次向苏离出剑,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腹。

陈长生踏星位,破雨帘,以剑起身法。

他竟真的用耶识步抢在了那名刺客之前!

他再次出现在刺客剑前。

陈长生出现在苏离身前的雨空里。

噗哧一声,剑锋再次没入他的胸腹,带出鲜血。

那是剑与血接触的声音,那是水囊破裂的声音。

他脸色苍白,却有两抹红晕。

或者是因为世界都觉得苏离不应该这时候死去,或者是世界都被他强烈的悔意与弥补之意感动,或者是因为他的境界提升让耶识步变得更加迅疾,也或者可能是那名刺客的身法与剑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般快,又或者是他在耶识步上附了一道剑意……雨街上响起一声轻响,噗哧。

那是痛苦与失血带来的颜色,也是执着与意志混成的壮烈。

他知道自己很难成功抢在那名刺客之前回去,但他想试试。

刺客微低着头,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眼中的意思很明确:你会死。

他动的是耶识步,没有转身,没有计算星位,完全凭借着对耶识步数千个方位的倒背如流,回忆着苏离的位置,然后消失在雨空里。

陈长生伤重,无法说话,雨水在脸上流过,意思也很明确:又怎样?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了。

……

当他带着绝望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

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红鹰也不是红雁,不是金玉律不是南客,不是那名刺客,而是思想。

有的人选择去死,是为了救人,比如陈长生。有些人去死,是为了杀人,比如梁笑晓。

他不是金玉律,也不是南客,虽然他会耶识步,但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抢在那名刺客之前回到苏离的身边。

从魔域雪原到天凉郡,南归数万里路上,陈长生和苏离遇到了很多事情,挂念某些地方。

陈长生的身体很寒冷。

陈长生最挂念的地方是京都,苏离最担心的地方则是离山。

山穷水尽,水落石出,太阳落山,走到最后了,自然无法再回头。就像陈长生离开了苏离,哪怕只有十余步,却也已经来不及回头,更不要说转身去救。

离山也很担心苏离,只不过那时的离山正面临着很多麻烦的问题,秋山君重伤未醒,刚被运回离山的七间也昏迷不醒,然后,山前来了很多人。京都里有很多人在担心陈长生,落落站在清贤殿的殿顶,每天看着落日,清丽的小脸上写满着担忧与伤感,国教学院安静的仿佛坟墓,轩辕破每天去天书陵看唐三十六有没有出来,湖畔的大榕树在春天里绿意逼人,却无人来探看。

当所有变化都已经完结的时候,他的出现就是唯一的变化。

周园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余波却远未平息,人们离开汉秋城,把周园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周园外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陆——魔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潜入周园,然后强行关闭周园,在里面掀起了无数场血雨腥风。其后周园不知何故忽然崩塌,现在应该已经毁灭,很多极富天赋的年轻修行者陨落其间,最令人震惊的是,陈长生在周园里失踪,始终生死不知。

数十个日夜的沉默跟随,无论陈长生和苏离面对薛河和梁红妆时如何惨烈,那名刺客始终都没有出手,甚至就连先前在客栈里,梁王孙和肖张到场时,他依然没有趁机出手,不得不说这名天下排名第三的刺客果然拥有难以想象的谨慎与敏锐度,那时候他认为场间的局面还有变化,所以他始终未动,直至此时,王破登场,朱洛出剑,陈长生少年热血向雨街那头走去,所有变化走到了尽头,他才选择了出剑。

现在的陈长生早已不是那个来自西宁镇旧庙的少年道士,他是去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他在天书陵里引来满天星光,帮助数十名同龄修行者成功破境,他更是教宗大人最看重的年轻天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

黄纸伞在苏离的左手中,被雨水淋着,他的右手离伞柄还有段距离,他可还有一战之力?下一刻他会否像在雪原,或者先前在客栈里那样伸手握住伞柄?

这样的一个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当然要引来了整个大陆的震惊目光,唯一能够与此事相提并论的,便是梁笑晓在临死之前的指控。梁笑晓死前没有说明,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陈长生与七间、折袖三人与魔族勾结。

现在已经是无可更改的必杀局面,所以他们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里却又隐藏着一些极复杂的情绪,刺客看着苏离,无情的眼睛最深处隐隐可以看到一丝难以抹灭的痛楚与积蓄了无数年的恨意。而苏离看着破雨而至的这名刺客,眉眼之间的情绪很散漫,显得对此人对自己的生命都极不在意,然而为何却又显得那般凝重?

如果换成别人发出这个指控,只会惹来嘲笑,但梁笑晓是离山弟子,是赫赫有名的神国七律,他没有任何理由去陷害自己的师弟七间,最重要的是……梁笑晓死了。

刺客与苏离的目光在暴雨中相遇。

他死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之下。

对于一名聚星上境的刺客来说,这点距离等于并不存在,除了神圣领域的强者,便只有像金玉律和南客等寥寥数人能够凭借天赋异禀的速度优势比他更快。

而死人是不会撒谎的。

刺客在陈长生的身后,他用这种最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笨的方法,便让陈长生的所有警惕与防御落在了空处,现在他已经掠至苏离的身前,只有一丈的距离。

……

最后一式(上)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人连话都说不出来,自然不会撒谎,问题在于,那名离山弟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还没有死,那么凭什么认为他不会撒谎?”

那是剑与血接触的声音。

“可是梁笑晓当时已经身受重伤,离死不远,那番话……等于是遗言。”

忽然一道有些轻的声音响起。

周通没有任何表情,双眉在油灯的映照下,就像两道墨线,说道:“遗言就一定可信?那我清吏司以后办案就简单多了,再有哪位大人觉得我证据不足,我安排他的一个侄子自杀身亡,死之前留几句话就行?”

雨声如怒。

“我从来都不知道,周通大人居然如此看重证据。”莫雨看着他说道。她从来不喜欢周通,整个京都都知道这件事情,当然,这并不影响她和周通在朝政之上的配合,作为圣后娘娘在朝堂上最可靠的两只臂膀,他们必须配合好。

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改变。

“重点在于,没有人相信陈长生会和魔族勾结,所以我需要证据。”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周通神情不变,平静说道:“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个离山弟子死了,光凭庄换羽的指控,你以为离宫会同意把折袖交到我的手里?”

在他身后,那名刺客像幽灵一般,向苏离出剑。

莫雨沉默片刻后说道:“审问的结果如何?”

陈长生双手握剑,站在雨街上。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自然也就没有结果。”

大雨不停地落下。

周通面无表情说道:“我会再审他一个月,如果到那时候,他还不承认他和陈长生与魔族勾结,那么……我就承认他说的是实话。”

这名刺客该有多么可怕!

听到这句话,莫雨感到了一阵寒意,脸色有些苍白。

这名刺客为何要杀苏离?

折袖已经下狱多日,如果还要被囚一个月,那他还能活着出来吗?要知道他在的监狱并不是诏狱,也不是刑部大牢,而是传说中最阴森可怕的周狱。没有人能在周狱里撑过这么长时间。就算能,这也太残忍了。

已经修行至聚星上境,为何还要以杀人为生?

残忍到……就连周通自己都有些同情那位狼族少年。

这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理解范畴。

第一百二十章

一名聚星上境的刺客?

最后一式(下)

聚星上境!

莫雨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斡夫折袖开口?”

一道强大至极却又幽寂至极的气息,随剑同出。

周通说道:“因为没有人会相信陈长生和魔族勾结,那名离山弟子的死只能让人们对此产生怀疑,并不足以动摇人们的信念,除非折袖承认他们做过些什么。”

但这名刺客的境界很不寻常,那把寻常的剑的锋尖,悄然无声地耀着无数星屑。

作为史上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在很多人看来,陈长生极有可能成为离宫下一任的主人。下一代的教宗大人——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光明的前途,魔族根本不可能给出更好的条件,那么他自然没有任何道理背叛人类,勾结魔族做出那些事来。

总之,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莫雨沉默了会儿,问道:“你相信吗?”

他的剑很寻常,剑法看着也很寻常,但很快。

不管整个大陆对周通的评价如何,不管周通的手段有多残忍可怕,但所有人都承认,在审案方面,周通举世无双。

然后他出剑。

“相信与否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情,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周通说道:“所以我会再给那名狼族少年一个月的时间,其实那一个月的时间也是给我自己的。”

他的身法看着很寻常,但很快。

莫雨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问道:“哪怕军方对此很有意见?”

那名刺客在雨中飘掠至马前。

周通唇角微微牵动,便算是了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我在乎这些?”

确实来不及了,那名刺客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不会再给苏离任何机会。

莫雨微嘲说道:“我一直都在怀疑,除了娘娘,你究竟还会在乎什么。”

陈长生感受着身后的动静,身体僵硬无比,想要转身,但知道来不及了。

周通没有回答这句有些不敬的话语,转而说道:“其实我还很在乎一些很有趣的人和事,比如那名死去的离山弟子,如果不是确定他真的已经死了,我很想让他来做我的接班人。”

这是一个很平凡无奇的人,就像路边的石头,废墟里的瓦片。

莫雨神情微异,问道:“为什么?”

那名刺客没有蒙面,平常的容貌,随处可见的眉眼,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模样也很难在人心里留下痕迹。

“我很少见到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对自己都可以这么狠,想来对这个世界也殊无爱意,而这,就是做我接班人的前提条件。”

连续数十个日夜的隐匿等待,刺客终于等到了一个最完美的机会。

周通对这个世界当然没有爱意,甚至连一丝善意都没有:“而且梁笑晓对大势的判断、对局势的推演非常精准,他很清楚哪怕是自己的死亡,也不足以把陈长生和折袖拖入深渊,所以在周园外临死的那场表演,他非常清楚地把离山和京都分成了两条线,对陈长生和折袖的陷害只是顺手而为,他真正想要对付的目标是离山,是苏离,当然还有那个叫七间的小姑娘。”

他不知道那名刺客就在他与苏离之间,被大雨淋着,躺在地上,正是先前一名假装被他击倒的修行者,而那名刺客此时正站了起来。

听到这段话,莫雨忽然觉得身体变得有些寒冷,原来周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非常清楚,他知道七间是苏离的女儿,知道梁笑晓心里的仇怨,知道这一切都是个阴谋。

他向着朱洛走去,却离开了苏离。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她盯着周通的眼睛。

——就在他最有信心,感觉自己最为强大,战斗意志最为坚决的时候。

周通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很多人需要陈长生与魔族勾结,梁笑晓就用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杀死自己,这真的很了不起。”

苏离和他一直都很警惕,无论是与薛河还是与梁红妆惨烈地厮杀时,哪怕被逼入绝境,哪怕看着随时都可能死去,他们依然没有忘记那名刺客的存在,准备着后手。直到刚才,陈长生终于忘记了这件事情。

莫雨说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说最看重证据?”

陈长生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资格瞧不起那名刺客,而且一路上苏离时常看着远山的沉默不语,从那些画面里他知道,就连苏离内心深处对那名刺客都有些忌惮。

周通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陈长生的老师是计道人,计道人和黑袍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有人知道,所以陈长生为什么不可能与魔族勾结?而且陈长生现在还活着,既然周园已经毁灭,正门处那么多人都没有看到他,那么他是怎么离开的周园?别的门?不要忘记,只有黑袍才知道周园别的门在哪里。”

那个刺客很着名,所以苏离有些瞧不起对方。当然,也只有苏离才有资格瞧不起那名刺客。要知道,那名刺客在天机阁的刺客榜上排名第三。从来没有人敢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的人大概绝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原来你真的在怀疑他。”

他背着苏离穿过数万里雪原,从魔域回到人类的世界,一直有个刺客跟着他们。

周通站起身来,走到正堂的门口,看着夜穹里的繁星,说道:“梁笑晓用死亡发出的控诉很有力量,恰好,京都里有很多人需要陈长生与魔族勾结,恰好,陈长生能离开周园说明他有可能与魔族勾结,那么我当然想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与魔族勾结。”

……

莫雨走到他的身后,带着一丝警告意味说道:“教宗大人会信任他。”

……

周通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说道:“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教宗大人依然坚持信任他,那么教宗大人是不是就不再值得信任?”

一个不能忘记的人。

莫雨忽然觉得前面院子地底里溢出的阴森气息来到了此间,身体四周的空气变得异常寒冷,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些什么。

更准确的说,他忘记了一个人。

“你应该先弄清楚娘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么,你的想法呢?”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周通负着双手,看着夜空,声音淡的像是雨后的空气,他瘦削的身躯在夜色里显得有些萧索,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位悲郁的诗人。

寒意由心底生起,他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我?对什么的想法?”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被寒雨打湿了很久,按道理来说,应该麻木了,但在这一刻,他却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缕寒风在颈间拂过。

“对陈长生的想法。”

陈长生忽然觉得很冷。

“你想死吗?”莫雨怒喝道。

不是因为雾,是因为有人遮住了在雨街里弥散的光线。

周通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平淡说道:“那天陈长生还活着的消息传回京都,听闻桔园里的花连夜开放,看来你的心情真的不错。”

然而就在这时,陈长生忽然觉得周遭的雨街变得幽暗了些。是因为缭绕在自己眼前的这些雾汽吗?

莫雨眼中的怒意变成杀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真元狂暴地燃烧着,身体变得无比滚烫,不停落下的雨水触着衣衫便瞬间变得蒸汽,笼罩住了上半身。断裂的经脉发出难以承受的声响,剧烈的痛苦从身体各处传进识海,狂暴的真元终于成功地突破几处阻塞,运至手腕间,他已经做出了出剑的准备。剑里的无数剑意与黑龙的那缕离魂也沉默地做好了准备。

周通没有转身,似乎对她的目光无所察觉。

黑龙也醒了过来。

莫雨离开了,周通开始散步。

他唤醒了万道残剑,准备再借剑意一用。

整个京都甚至整个大陆都知道,周通没有什么爱好,除了散步和亲自用刑。

他的神识落在龙吟剑上。此时的龙吟剑以鞘为柄,合为一体,神识落下的瞬间,便唤醒了剑里的那些魂。

他严于待人,更严于律己,从不纵情声色,更没有放浪形骸的经历,哪怕还是个青年的时候。他活的极其规律、严谨,也可以说是枯躁单调。当然,他也写诗,写悲愤忧国的诗篇,他也写奏章,写老成谋国的策论,他的生活像是一个大儒,他在圣后娘娘面前也绝对不是谗臣,而是一位诤臣,而且他是大周朝有史以来最清廉的官员,因为他从来不缺钱,也因为没有人敢向他行贿。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施出那一剑,他想试试。

在周园里养了十五条黑色的三头犬。这种只有在魔域深处才有的强大妖兽,拥有畸形恐怖的外表和极强大的侦察能力与战斗能力,流淌着的黑色口水都能腐蚀掉最坚硬的金属,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周通大人才没有被金钱所腐蚀——行贿的人没办法靠近他的寓所,试图暗中潜入周园向他行贿,则会变成这些黑色三头犬的食物,寓所四周的草地与树林里,谁知道有多少根人类的骨头。

在周陵上,他曾经向着遮蔽半片天空的阴影刺出过那一剑。

深夜时分,十余只三头犬站在夜色里,黑色而油亮的皮肤被星光照耀出诡异的感觉,在这些黑色魔犬的爪牙下是一个地牢。

陈长生知道自己最强大的剑是什么。

折袖便被关在这间地牢里,五十五根极细的金属链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赤裸的肌肤上到处都是血,干涸或者是鲜血的血,很多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

对方是朱洛,从圣境界可以轻松碾压他的燃剑,月华之前,萤火如何能够明亮?雨街上如月光般的剑意飘缈不定,根本无法计算,慧剑自然也是无法用的。那么他该出什么剑?什么剑才是他最强大的一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醒了过来,感受着通风孔外传来的气息,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处,急促地呼吸了数次。

陈长生走过那数名倒在雨水里的修行者,离开苏离马前向王破走去,在行走的过程里他开始静心明意,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

那里可以看到一点点夜空,有几颗星星。他睁着眼睛,看着那里,显得有些贪婪。而事实上,他现在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看着在风雨里苦苦支撑的王破,看着他身上不停流出又被暴雨迅速冲淡的血水,渐强的信心与渐复的真元让陈长生的心里涌出极强烈的渴望——他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刺朱洛一剑,哪怕对方是传说中的八方风雨,他还是想刺出那一剑。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出剑,这一剑应该刺向何处,但他以为,既然自己决定出剑,那么在出剑之后,自然就会懂得这一剑应该怎样运行。

他的眼瞳深处是一片柠檬色。

如果不是雨街那头的战斗层级太高,太过耀眼,或者会有更多人注意到陈长生做到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天书陵里获得的提升,在周园里的收获、跟着苏离南归一路学剑,王破在暴雨里的形象,在这一剑里得到了完美地呈现。

那是孔雀翎的毒素与血混在一起的颜色。

他原本以为自己稍后就算出剑,也只不过是为了尽些心意。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每一名修行者倒下,便让他的信心增添一分,通幽境的修行者已经无法威胁到他,刚才甚至有个应该进入聚星初境不久的修行强者,竟被他在雨中一剑斩落!

有些酸。

陈长生决定,不能等王破败后再出手。站在雨街上,变成先后两道墙,看着挺悲壮,实际上无意义,先前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自信,只是想着尽人事听天命——他再如何天赋惊人,终究修行不过一年有余,不要提体内依然断裂的经脉,只说这点时间,从想要与八方风雨战斗,这真是很荒唐可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