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的人静静坐在轮椅上,手里端着一个药碗,十岁的少年人却端着长辈的口吻,“起来,吃药。”
萧玦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清俊里带着明显火气的脸,一愣,“七叔……”
萧玦愣愣地爬起来,身上酸软得好像连着练了好几天剑一样,隐隐发冷,萧玦接过药碗木然地喝了一口,苦得差点儿哭出来。
夜半,一灯如豆。
轮椅里的人淡淡地看着他苦得皱成一团的脸,声音里带着清晰的恼意,“再敢睡在我书房外面,黄连再加倍。”
(四)【繁体版独家番外】
萧玦被训得鼻子一酸,紧咬着嘴唇,低着脑袋,眼泪扑打扑打直往下掉,有几滴落在药碗里,发出轻微的叮咚脆响。昨晚是他奉旨入宫给这人当侍卫的第一天,这人只问了他的名字,就头也不抬地继续研读案卷了,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见书房外面一个守卫也没有,就一直站在书房外面帮这人守着,寒冬腊月冷得刺骨,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站着站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娘浅浅苦笑,“拜托你了。”
想起刚去世半个月的爹临终时对他说的话,尽忠职守,萧玦把脑袋埋得低低的,捧着药碗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再也不敢了……”
豆蔻一愣,“公主……”
轮椅上的人没说话,推起轮椅就要走,萧玦一慌,赶忙几口喝干药汁,把碗一搁,掀了被子就跳下床去,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腿软,“扑通”地一声趴到了地上。
豆蔻把十娘的轿子一直送到宫门口,十娘突然掀开轿帘,对轿外的豆蔻低声道,“别太心疼他……他跟别人不一样,现在吃点苦头,将来才能活得容易些。”
木轮压地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清冷中带着愠色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你干什么?”
直到十娘从头到脚都收拾妥当,轮椅上的男孩都没再说一句话,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豆蔻清楚地看到他紧抿着嘴唇,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眼泪一直在打转,但始终都没有一滴掉落下来。
萧玦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抓过搁在床尾的衣服就往身上套,“我……我马上就好!”
豆蔻赶忙低下头,“是……公主。”
轮椅上的人皱起眉头,“四更刚过,你起床做什么?”
十娘眉心微紧,看着铜镜里怔愣的豆蔻,轻责,“动作快点,别误了时辰。”
萧玦一边急匆匆地穿衣服,一边既认真又威风地答道,“卑职奉旨保护七叔……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豆蔻心里一凉,慌忙看向轮椅上的男孩,就见男孩愣愣地看着十娘冰霜满布的侧脸,好一阵子才紧咬着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低着头看着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小声地道,“小瑜记住了……”
轮椅里的人怔了怔,“我不用你保护。”
“总比在宫里伺候人好,”十娘看着男孩映在铜镜里的影子,目光定在他的腿上,声音里带着豆蔻从未在她口中听过的淡漠,“没人愿意伺候别人,要想不招人厌烦,就别总指望别人伺候你。”
萧玦的脸涨得更红了,“七叔……我保证再也不在站岗的时候睡着了!”
“姐姐,你为什么……突然要走啊?”
轮椅里的人轻抿嘴唇,静静看了他一阵,声音清淡得像白开水,“你还在发烧,睡觉吧……我也要睡觉了。”
十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去看轮椅上男孩那张惨白的脸。“嗯……”
“你在哪个房里睡,我到门口给你站岗。”
十娘一直不答应出嫁,今年皇上再次提起,是个远不如前几个人选的男人,十娘竟一口答应了,别说轮椅上的那个男孩接受不了,豆蔻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和这里的所有宫人一样,都一直坚信十娘不肯嫁人是在等薛大人,哪怕一直等到美人迟暮。
“这是我的房间。”
十娘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铜镜上,看着自己涂满脂粉的脸,对身旁轮椅上男孩的唤声听若罔闻。豆蔻站在十娘身后,小心地帮她梳着复杂的新娘发髻,顺便低头在十娘耳畔轻声提醒,“公主,王爷叫您呢……”
萧玦一愣。
“姐姐……”
轮椅里的人漫不经心地道,“你就在这床上睡吧……要是真有什么刺客,你能及时保护我。”
(三)【简体版已收录番外】
萧玦想了想,端端正正地应了一声,“是。”
“好,公主就放心吧。”
“你先睡……我要看会儿书。”
十娘浅笑轻嗔,“行了,整日没大没小的……快去吧,别让薛大人久等。”
“是。”
豆蔻抿着嘴笑,凑在十娘耳边轻声道,“公主要是真能和薛大人结为连理就好了,咱们王爷那么崇拜薛太师,没准儿一高兴病就全好了。”
(五)【繁体版独家番外】
十娘脸颊微红,“胡说什么……”
三月,莺飞草长,御花园满目春色。
豆蔻把信封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儿吸了口气,笑得一脸神秘,“这么浓的花香味儿,公主又给薛大人写情诗啦?”
一阵木轮碾地的声响由小径另一头传来,太子爷顿时像见了鬼似的,脸色一变,突然拽住景翊的胳膊,连拉带拽地把他和自己一起塞到了一旁的冬青丛里。
“豆蔻,薛大人应该快到了,你去趟书房,跟他说王爷还病着,今天还是不能上课……”十娘说着从袖里抽出一个折了两折的信封,塞到豆蔻手上,低声道,“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
“太子爷……”
哄着怀里的人睡着,把他放回到床上躺好,十娘站起身来将炭盆轻轻挪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去,唤来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宫女。
“嘘——”
十娘心里一沉,怔了怔,才低下头来轻轻吻在他滚烫的额头上,“不会,有姐姐在,小瑜不会死的……姐姐保证。”
景翊被太子爷鼓着腮帮子直瞪眼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闭上嘴不出声了,隔着浓密的枝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奇地望去。他八岁进宫来当太子侍读,如今已近三载,深知这位比他小了两岁的当朝储君的心性。
男孩在她温暖的怀里仰着头,认真地看着她,稚嫩的声音烧得发哑,听起来有些不合年纪的沉重,“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这位年仅九岁的主子爷天不怕地不怕,宫里上下没有一个人治得了他,景翊日日伴在他身边,从不曾见他这样怕过什么。
十娘在床边坐下,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进怀里,她才刚满十六岁,贵为嫡出公主,她从小到大就抱过这么一个孩子,但她心里还是清楚得很,一个五岁的孩子不该轻得像团棉花一样。十娘隔着锦被轻轻拍抚这副格外瘦小的身子,声音轻柔如梦,生怕惊了他,“小瑜乖。”
能让太子爷害怕的,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十娘伸手摸上男孩的额头,秀眉轻蹙,从前天起他就高烧不退,喝口水都会吐得厉害,别说他一向体弱,就是个健健康康的五岁孩子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有木轮声,莫不是推着板车来料理园子的宫人?
“姐姐,我冷……”
可宫人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十娘刚回屋就听见床上传来的细弱声响,心里一揪,忙快步走了过去,掀开帐子,床上的男孩蜷在厚厚的锦被里,瘦小的身子瑟缩着,小脸惨白,清澈的眼睛正泪汪汪地看着她。
没容景翊多想,木轮声渐近,景翊在枝叶的缝隙间看清了来人。
“姐姐……”
来的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白衣玉面,清贵冷肃,木轮声来自他身下的那张轮椅。小径上铺着细密的卵石,少年人身形单薄,力气不济,推得有些吃力,跟在旁边的宫女眉目间带着隐隐的疼惜,却也只是疼惜着,并不动手帮他。
(二)【简体版已收录番外】
景翊诧异地看着,入宫三载,他竟从没见过这个人。
“宁郡王放心。”
少年人和宫女在冬青丛前经过,又渐渐走远,太子爷长舒了一口气,拽拽景翊的胳膊,“好啦好啦,出去吧!”
萧恒缓缓垂下头来,在口中无声地重复着孩子的名字,重复了好一阵子,再抬起头来,年轻男人仍静静地等在原地,萧恒怔了怔,“你……多照顾……”
景翊想起一些宫里的传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少年人消失的方向,“太子爷,他是安王爷吗?”
年轻男人转过身来,谦和地答道,“皇上为他取名瑾瑜,顺位第七,已封位安王。”
太子爷拍拍屁股上的土,怏怏地嘟着嘴道,“对……他是我七叔,可凶了。”
“他……他名字……”
景翊好奇,“怎么个凶法?”
年轻男人抱稳孩子,慢慢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宁郡王保重。”说罢转身要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因为急切而愈发沙哑的声音。
太子爷认真地道,“他不笑。”
萧恒的手僵在婴儿的脸上,不见血色的嘴唇颤抖了好一阵子,轻轻摸过孩子的整张脸孔,才缓缓地缩回手来,目光仍恋恋不舍地落在那张小脸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走……这里脏……太脏……”
景翊不大明白,“不笑?”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轻轻蹙着眉头,“夫人受刑早产,他先天不足,自出生来一直生病……两条腿是废的。”
“他从来不笑。”太子爷又重重地强调了一遍,才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道,“你想想啊,宫里这么多人,有哪一个不凶的人是不笑的?”
年轻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收起令牌,轻轻地掀开毯子,露出一张恬然安睡的小脸,两手拖着送到萧恒面前。萧恒愣愣地看着裹在毯子里的小生命,清秀,白净,这样静静地睡着,让他恍惚看到那个先他一步而去的女人温柔的笑靥,萧恒颤抖着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忽然想起些什么,吃力地把手缩了回来,手心在脏兮兮的囚衣上用力地蹭了好几下,蹭得掌心都发红了,才重新伸了出去,手指刚触到婴儿细如凝脂的小脸上,突然一颤,愕然地看向抱着孩子的人,“他……发烧……”
景翊抿了抿嘴,他直觉觉得那少年人的冷肃只有浮在脸上的薄薄一层而已,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据,到底只能说了一句轻飘飘的废话,“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从深不见底的走廊尽头走过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穿着文官官服,怀里抱着碎花毯子,里面像是包裹着一团小小的东西。男人走到铁栅门外,在萧恒面前小心地蹲下身来,低声道,“下官刑部侍郎薛汝成,奉皇后娘娘之命……带他来给您看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皇后宫中的令牌,隔着铁栅栏递到萧恒面前,萧恒却目不转睛地盯在那张包裹严实的碎花毯子上。
太子爷不服气地仰头看着比他略高了半头的景翊,“你要是不信,咱们就去问太傅大人。”
牢房里紧挨着铁栅门的地方,萧恒裹着满是血污的破烂囚衣趴在地上,盛夏的牢房里闷热得像蒸笼一样,从他身上传出的血肉腐烂气味让他自己都止不住一阵阵犯呕。听见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萧恒扒着铁栅栏努力地抬起头来,吃力地巴望。
这位主子爷皮是皮了些,却一向都是讲道理的。
沉重的天牢大门被缓缓开打来,发出悠长的一声“吱呀”,在昏暗沉闷的天牢里荡开,像是地府里冤魂哀嚎的余响。
景翊点头,“好。”
(一)【简体版已收录番外】
“走!”
青青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