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是要强啊……你不懂……”老马摇着头说。“我是张不开那个嘴,没那个勇气啊,是我太要面子。我们都是一届的警校同学,人家都什么样了,我现在什么样?哎,天上地下,我没这个脸啊……”老马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爸,您别说了,我知道您一辈子要强,不愿意去求别人。”马刚说。
“但您为了我……还是……”马刚抬头欲言又止。“爸,我的工作解决了!”马刚激动地说。
“别,这是干吗啊。”老马抓住马刚的手。“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你说得对……哎……”老马停顿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是我一直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混了一辈子,什么也没干好。”老马说着说着也难受起来。
“什么?”老马怕自己听错了,再次询问。“解决了?怎么回事?”
“爸,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我……我是一时激动,我不是有意的……我……浑蛋!”马刚眼眶转泪,说着就要扇自己耳光。
“爸,您别装了。我今天一上班,我们厂的领导就找到了我,说这次的转正指标有一个给我了,我转正了!爸,我转正了!”马刚找到了归属感,兴奋地说。
老马有些不知所措,倒觉得是错在自己。“哎,儿子,是我不好,起来起来。”老马用手把儿子扶起来,少有地温情起来。
“转正了?转正了好啊!”老马也为儿子高兴,但他却费解这个结果,自己压根儿就没找过王志宇啊。
“爸……我错了。”没想到马刚一进来就扑到了床旁。
“爸,您给王局长打电话了?真要谢谢人家王局长,要不哪天我去看看人家?”马刚继续说。
这时,马刚推门进来了。老马心里一紧,竟然有些慌乱。这种感觉在这几十年中很少有过。
老马沉默了一下。“没有啊,我没给王志宇打过电话。”
老马真的无言以对。
“爸,您就别装了,没有王局长的帮忙,我们厂领导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可不信。”马刚说着打开饭盒。“爸,先吃饭吧。”马刚说。
“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吗?你为我办过什么事吗?”
饭盒里是香气扑鼻的土豆烧牛肉,菜弄得很烂,和饭拌起来吃味道想必不错。但老马却愣在那里,拿着勺子和此时的心情一样悬而未决。
老马拿起报纸,首先翻开体育那版,小牛获胜了,国奥失利了,李娜捧杯了。体坛是世界的缩影,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人是永远的霸主。他看了看表,距晚饭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是儿子马刚该来的时候了。他心中突然有一丝恐惧,在怕什么呢?是怕儿子不再过来看他?还是怕自己无法面对儿子的眼神?他想不清楚。此时的等待是一种焦虑,让他无法安心看报,也让他无法安心思考。他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儿子的那句话。
“爸,快吃饭吧,别凉了。”马刚的心情很好,催促道。
洪水猛兽。他想到了这个词语。
老马也不想破坏气氛,回了回神,一勺子下去感到满嘴醇香。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啊,无论如何,这一天心里的阴霾都一扫而光了。老马大口地吃饭,吧唧着嘴。马刚满脸笑容。
小郭走到窗前一看,楼下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都在等着张文昊露面。
“我想啊,肯定是你小子干得还不错,领导才给你转正的。”老马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这许多事啊,也不一定都得托人,领导也都不是瞎子,你工作卖力他能看不见?”老马自言自语,似乎是在给自己找理由。“这好人啊就是有好报,不是别人报,是自己给自己积德。”老马边吃边说。但没吃几口,胸前又是发胀的感觉,硬压了几口便不舒服起来。
“走……往哪里走?现在走得掉?”张文昊没有抬头,仅凭着经验说。
“哎,不吃了,吃多了又得拉肚子。”老马转喜为忧,他骗不了自己的身体。
司机小郭给他披了一件衣服,说:“张总,走吧。”
马刚耐心地为父亲收拾饭盒,又用毛巾给他擦脸,却并不想再问那件事。他不想点破,他知道父亲要强的性格,有时你越让他做,他反而不做,你激他一下吧,他反而会舍开面子去找人。只要公安局长肯帮忙,他转正的事应该不成问题。但他又怎会知道,老马确实没有找过王志宇。
张文昊让司机小郭找到警察,主要要求不去追究那个小伙子的抗议行为。警察知道他是好意,也尊重了他的要求。但警察提醒张文昊,那个小伙子实际不是病人家属,而是某个小报的记者,他今天来闹事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抗议,而只是来制造新闻事件。张文昊叹气摇头,不知道怎么就笑了起来,他可以想象,在小伙子举起鸡蛋的同时,埋伏在人群中如长枪大炮般的照相摄像工具正在聚精会神地瞄准着自己,媒体要的就是那个瞬间,那个小伙子义愤填膺充满正气,而自己失魂落魄、抱头鼠窜的瞬间。与此同时,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利益关系,已经各取所需地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张文昊那被鸡蛋砸中的“光辉”形象,毕竟飞速地被曝光于各个网站的头版头条。他一身冷汗,觉得自己竟像个小丑般地被人愚弄。
老马也不想再琢磨这件事了,他没有那个精力、更没有那个时间,他累了,很累。他觉得现在这样维持着父子的关系很好,他不想破坏这种宁静,他知道这是在欺骗自己,但他没有别的选择。马刚去刷餐具,老马就坐在床上看报纸。当看到头版的时候,一篇文章让他一惊。
可笑,张文昊觉得可笑。捐献器官如果不经病人和家属双方同意,不经过烦琐严谨的程序,是根本不可能捐助成功的,谈何逼迫?再者说他只是到各个病房发放了表格,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签署过,真是无理取闹。张文昊对这种没经过调查就发言、就激动、就抗议的行为感到气愤,虽然在他做慈善的这些年来早已屡见不鲜,但他仍会因为人们的敌视和不解而无奈、而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不能承认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要带着各种有色眼镜去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试图发掘他所谓的真正目的。这个世界怎么了?张文昊问自己。
《慈善家张文昊身患重病,文昊集团面临重组》。老马一皱眉头,拿手沾着吐沫往下翻看。《是天使还是魔鬼,张文昊强迫患者捐献器官》,第二页的标题更是触目惊心。
张文昊跌跌撞撞地被扶进休息室,筋疲力尽地瘫坐下来。他气喘吁吁,惊魂未定,额头布满了汗水。司机小郭帮他擦拭着衣服上的鸡蛋残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参加完一个发布活动,在活动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伙子从人群中冲过来,一边大声强烈抗议着什么,一边拿几个鸡蛋砸向正在演说的张文昊。鸡蛋不偏不斜,仿佛经过训练般地击中了张文昊,弄得他满脸满身都是,一片狼藉。张文昊一阵忙乱,几乎被混乱的人群挤倒。活动也被迫结束,现场混乱不堪。事后从别人那里得知,小伙子在抗议张文昊逼迫肿瘤医院的病人捐献器官。
公司面临重组……老马似乎看到了张文昊的那两个截然不同的表情,一个高傲冷漠,一个温暖善良。而同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正走进门的马刚,又看了看张文昊的空床。
巨大的钢化玻璃墙壁,隔离着喧嚣与死寂的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