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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遗憾与牛气

“你呢?”张文昊问。

“哈哈,这句说的好。”老马笑。

“我?”老马说:“我也没少说谎,但我确定一点儿,我说的许多谎话都是为了正义啊。我原来搞预审,每天就是跟犯人斗心眼儿,不说谎不行啊。”

“我是一个好人。”张文昊回答。

“谎言没有所谓的正义和邪恶之分。你说的本身就是个谎言。”张文昊打断了老马的话。“我们都会为谎言付出代价的,不是吗?”张文昊说。老马听着,有些走神儿。

“你说过的最大一个谎言是什么?”老马问。

“你睡过几个女人?”老马又问。

“呵呵,瞎话……”张文昊抬头望着车顶。“说谎该是我们谁也逃脱不了的陷阱吧……说谎是最令人讨厌的勾当,但同时呢,又是这个社会生存的潜规则,为了生存,我们每天都在向别人说谎,同时也因为自己的谎言而不再相信别人。这是个不断加剧的噩梦啊……我承认,我说过许多谎。”张文昊说。

“呵呵……”张文昊笑了一下。“其实……其实我也算不出来了。”张文昊说。“如果算上有婚姻的,一共是四个,如果加上没有婚姻的,该是不到十个吧。”张文昊说。

“哎,那我再问问你,你这辈子说过多少瞎话呢?”老马问。

“肏,你典型的一个流氓啊,哎!”老马听着就气的哼。“这有钱人啊,就是无耻。”他总结道。

“呵呵,这句话是假的。有钱不一定不幸福,但没钱一定不幸福。”张文昊说,“但……这段日子我想,其实也不尽然。”他想到了老姚和他的家人。

“但……说来也奇怪,你现在要再让我去想她们长的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甚至叫什么名字,我居然不能马上记起了。”张文昊痴痴地说,“但只有第一任的妻子,我可以记起她的名字、长相、声音、穿着,甚至爱吃的饭菜。”

“什么都没剩下,光剩下钱了?”老马说了一句俗套的话。

“她长得很漂亮吧。”老马问。

“我?”张文昊仿佛是在问自己。“有啊,许多啊,我想我的遗憾该比你更多。其实这么多年啊,工作、生活、感情,我什么都没得到。”张文昊自嘲地说。

“嗯,很美。”张文昊答,“我曾经很爱她。”

“哦……”老马点了点头。看张文昊不想说,老马就换了话题。“那你呢?有没有什么遗憾呢?”

“现在呢?”老马问。

“呵呵,现在在国外。”张文昊回答。

“去世了。”张文昊咬了咬嘴唇。

“姑娘现在……”老马不想随意猜测。

干涸沙漠一样的沉默。

“嗯……有一个女儿……”张文昊欲言又止。

“哎,别说这个了。”老马转变话题。“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牛气的事呢?嗨,这个问你也白问,你这财主……”

“哎,那该说说你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个闺女吗?怎么回事?”老马问。

“呵呵,有啊。我知道你该认为我自豪的事情该是财富,但你错了。”张文昊说。“我觉得最牛气的事情,就是看到自己能救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看着他们快乐,看着他们能从挣扎的生活中站起,这就是慈善。”张文昊说得很真诚。

“呵呵,还是你懂我。”老马不屑地笑。“这干警察啊,有时就得这样,你不能按着别人的思路和喜好走,别人烦你了吧,你还不能烦自己,别人看你碍事吧,你还得待舒服了。哎……但是做过了也是不好……我啊,就不招人家待见。”老马反思似的自言自语。

“得了得了,你就别在这儿装上帝了行不行?”老马说。

“呵呵,随你的德行好吗?老牛皮糖?滚刀肉?”张文昊调侃他。

“真的,我一点没说假话。其实做企业的成功者,哪个不是白手起家,哪个不是经过跌宕起伏风吹雨打才获得成功?这点不值一提。”张文昊说。

“哎,就这一个儿子还不争气。”老马又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他这是随谁啊,窝里窝囊地一点儿不像个爷儿们,一点儿没随我这德行啊。”老马说。

“呵呵,我可是搞经侦的,知道许多商人是什么鸟儿变的。不管他们之后如何光鲜靓丽,如何风光,都逃不过第一桶金的罪恶。哎……案子搞多了啊,也就不再相信什么童话了,在我的眼睛里,许多人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个样子。”老马笑着说。但张文昊听了却心里一紧。

“嗯,你起码还有一个儿子在身边吧。这该知足了。”张文昊说。

张文昊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不想承认也不想说谎,就这么矛盾。

“没事,二十年多前的事了,那是个好女人。”老马笑了一下表情又苦涩起来。

“无商不奸啊……我干了这么多年警察,也没觉得商人哪里好。”老马总结了一下。“我当了三十年警察啊,搞了二十多年的经侦。经侦就是经济犯罪侦查。同一个公司的哥俩儿为了争夺公司权力,相互揭发相互举报的;为了骗银行贷款,拉着朋友去担保垫背的;为了抢老子遗产,弄假合同搞合同诈骗的……哎,都是钱闹的!商人朋友不能交啊,他们跟你称兄道弟都是为了你这张皮,今天还推心置腹呢,明天就拉着你下水了,原告变被告的时候,警察死得更惨。”老马似乎一边说一边回忆着。

“啊,对不起……”张文昊带着歉意说。

张文昊看着老马,不知该怎么回答。“其实啊,商人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坏,老马,咱们算是朋友了吧。”张文昊问。

“哎……”老马叹了口气。“没了,在儿子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没了。”老马声音发颤。

“咱们?”老马看了一眼他。“算是吧。”老马说,“都走到这条路了,还有什么不能是朋友的。”老马说得消极。

“你老伴呢?”张文昊继续问。

“呵呵,但愿咱们不会变成敌人。”张文昊笑了笑说。

“呵呵,还分得挺细是吧。”老马接过话。“工作啊,一辈子就是个老民警,没职没权的,提前退休,回到单位都扫眉耷眼的,呵呵,算遗憾吧。生活呢?也没什么好说的,老光棍儿一个,没给儿子剩下什么……”老马没有回答完。

“只要你别犯罪。”老马也笑着说。

“具体说呢?工作?生活?感情?”张文昊问。

“你都退休了,还装什么警察。”张文昊说。

“呵呵,我的遗憾啊,太多太多了。”老马说,“我这一辈子啊,没干过什么正事,这临了想退休回家了吧,还得了这个病……”老马没有往下说。

“退休了也是警察。”老马正色。

“老马,这辈子你有过什么遗憾吗?”张文昊问。

“呵呵,那为什么提前退休?”张文昊问。

老马侧目看去,张文昊的表情交织着遗憾和温暖。

老马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呵呵,怎么会。”张文昊否定了老马的想法。“带你看看那些纯朴的孩子,看看那些天真的眼睛。哎……有时我一看到他们啊,就觉得自己活着还有意义……”张文昊若有所思。

“你这辈子最牛气的事呢?”张文昊换了话题。

“哼……还不定谁把谁卖了呢。”老马从鼻孔里出了个声音。“怎么着?想让我佩服你是吧?”老马说。

“我……呵呵,对不起,没有。如果养鸟、养鱼可以算的话。”老马说。

“呵呵,别害怕,不会把你卖了。”张文昊笑着说。“去一个希望小学。下午有个捐赠仪式,我一个人去没意思,找你凑个伴儿。”张文昊说。

“算啊,我养狗,知道那种感觉。”张文昊一说就想到了家里的藏獒。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老马转过头问。

“呵呵,我给我那鸟起的名字是‘三儿’,遛鸟时人家还以为我叫谁呢。”老马痴痴地笑。

黑色的奔驰车飞驰在阳光下,沿途的景色倒影在车窗上稍纵即逝,午后的城市喧嚣却慵懒,说不出是沉闷还是寂静。因为是午休时间,人流车辆都不算多。张文昊和老马坐在车的后座,透过贴着深膜的车窗可以看到,这林林总总的建筑和欲望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