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原著小说 > 原罪 > 二十七 善意的谎言

二十七 善意的谎言

小吕笑了笑说:“马爷爷,我现在回家要倒三趟车,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晚上要是过来,还要再坐一个小时的车,今天我休息,就不走了。”小吕说着就坐在了旁边的一个长椅上,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

“你小子怎么还不走啊?”老马问。

“你这孩子啊,要是知道你不走,你姥爷还不知怎么心疼呢。”老马不禁说。

老马那颗烟还没抽完,看小吕又回来了,有些诧异。

“呵呵,是啊。”小吕肯定地回答。“所以我不能说啊,要是被我姥爷知道了,他也睡不好中午觉,所以这是个善意的谎言。马爷爷,我在警察面前撒了谎,您可不要揭穿啊。”小吕笑着说。

小吕停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了花园。

老马拍了拍这个小伙子的肩膀,心里挺暖和。善意的谎言,他不禁琢磨起这几个字。多年的警察生活告诉他,谎言就是谎言,没有善意和恶意之分,许多所谓善意的谎言,其实恰恰是包裹在恶意中的理由与推卸。但今天这小伙子的谎言确实是没有一点恶意。

“你别上来了,走吧……”老姚把小吕推出电梯,上了楼。

“听说你在写小说?”老马冲小吕说。

“姥爷,您回房吧,我一会儿就走了。”小吕说着送老姚到电梯口。

小吕没有回答,回以一个笑容。

“嗯,快回去吧,让你姥姥也别来了,她这一身的病。”老姚逐一叮嘱。但小吕明白,到了晚上,谁也不会不来。

“写的什么内容?”老马又问。

“嗨,您看您说什么呢?”小吕说,“我们在家里也是待着,过来陪您聊聊天,不是挺好吗?”

“呵呵,写的是我家人的故事。”小吕不好意思地回答。

“好了,你也快回去吧,晚上就别来了,也别让你妈来回跑了。我今天挺好的,没事。”老姚对小吕说。“快回去歇歇吧,工作这么累。哎……都是为了我……”老姚像个孩子般的自责。

“啊,哪天给我拿一本看看啊。”老马说。

“呵呵,这……”老马笑着无言以对。小吕怎么知道,老马每次见到血,各种感官的记忆便都会回到二十年前的那片血迹之上。

“呵呵,都还没出版呢,找过几家出版社,都不给出。”小吕低下了头。

“啊?您不是警察吗?怎么怕血?”小吕问得挺傻挺天真。

“嗨,慢慢来呗,这许多大作家不都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吗?”老马鼓励道。“别着急,好好写,一定能成的。”老马说。

“嗨,我受不了病房里那股血腥味,这不花园一开门就过来了。”老马回答。

“嗯。谢谢马爷爷。”小吕点头。

“马爷爷,您怎么不回去休息呢?”小吕在一旁问。

老马回到屋里,老姚正坐在床边吃饭。张文昊的病床已经做了清洁,被褥都是新的。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杨晋财床边,床头柜上摆满了营养品。

“现在还在急救呢,都一宿了。”老姚叹息,也想到了自己。

“晋财,无论你得的是什么病,我都要和你结婚。”张艳红说得很确定。

老马一听也觉得心里很堵。“哎……”他叹了口气。“可不是嘛!白天还好好的呢,一个劲儿地跟我这儿斗咳嗽,谁知这一到晚上就这样了。”老马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杨晋财没有直视她的眼。“过几天我就做手术了,这事先放放……”杨晋财推脱着。

“哎,也不知道张总怎么样了。”老姚摇了摇头说。

“你到底爱不爱我啊?为什么害怕和我结婚……”张艳红有些失望。“老公……就跟我去一趟登记处吧,现在方便了,几分钟就好,好老公……”张艳红毫不退让。

这时,老姚正和孙子小吕走过来。

杨晋财不知该怎么拒绝面前的这个女人。要说结婚,她和自己一起生活两年了,也是该让她名正言顺的时候了,而且按照他家乡的老理儿,在手术之前办红事,也许能冲冲喜。但他思前想后,还是不能答应张艳红的要求,他害怕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超过生命。

空中花园的人陆陆续续地增多,这是肿瘤医院唯一可以不出门便享受阳光的地方。老马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支烟,点燃。几个护士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老马无所顾忌,他不相信这根烟会夺去几秒生命。在每分每秒的恐惧之中,人早已没了恐惧,而当这种恐惧融入到生命的每分每秒之中,也许就算是医生所说的带癌生存了吧。老马缓缓地走着,走几步就做一次喷云吐雾。身边走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经过放疗、化疗需要别人搀扶才能行走的老人、中年、青年,年纪轻轻就没有头发的美丽姑娘,那个瘦弱的和母亲一起打羽毛球的少年,那些灰色的脸和无神的眼,老马早已没了初次见到的震撼。老马觉得这是个阳光普照下的坟墓,像极了监狱的放风地点,一点儿逃生的希望都没有。

“等我出院吧,先别提这个了。”杨晋财做出了决定。

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这些所谓的蛛丝马迹远远达不到线索的标准。因为光线和摄像角度的问题,根本看不出进门交款的那个女子的具体相貌,她的体貌特征也极为普通,仅凭这个录像根本不可能找到她。老马合上了电脑,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心想光是这么查肯定是不行,还要从实物证据和资金流向查起。老马琢磨了一下,起身返回病房。他刚一起身,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老马努力撑住长椅的椅背,缓了半天。死亡在逼近,自己的身体不会欺骗自己,哪怕再动听的安慰也薄如蝉翼。老马觉得在奔向那个黑暗之前,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破这个案子,是最明确的选择。

“老公……你到底爱不爱我啊……”张艳红还是没有放弃。

一共是三个探头的录像,一个是养老院的正门,一个是楼门口,一个是电梯口。看监控是种煎熬啊,就算是快进播放也要付出很长的时间,老马快进到四速看了几个小时,抬眼看什么都是花的。

老马转移了视线,觉得无聊透顶。张艳红身上的那股味道,让人难以接受,那程度几乎超越了张文昊昨夜的血腥。他随意吃了几口护工送来的饭,冬瓜、胡萝卜、稀烂的牛肉,难以下咽,之后拿着便服走进洗手间。

当清晨的微光洒在人们身上的时候,时针刚刚指过五点。清晨的一切都是新的,鸟啼虫鸣,花草苏醒,老马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感叹终于熬过了这个夜晚。病房里血腥的味道,让他难以忍受。于是他早早就来到了住院楼顶上的那个空中花园,在这里消磨时间。时间啊,就像是牛皮糖,可长可短,拉长了黏在身上甩也甩不掉,而有时一松手吧,一下就弹走了。幸好有张文昊的那个笔记本电脑,老马一猛子扎在监控录像里,从清晨五点一直看到日上三竿。

走出楼门的时候,老马被一群人挤在了旁边。他看着为首的几个像模像样的人,微笑地寒暄,却没看出有一点担忧和关切,估摸着又是来看张文昊的。老马摇了摇头,觉得张文昊比杨晋财还孤独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