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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陈年旧案

心紧闭,去阻隔痛的距离

若再说想你,就又输给了回忆

老马来到单位的时候林楠不在,问了问同事说是和江副总队长去督办一个案件去了。老马在同事们的眼神间穿梭。视而不见的、不屑一顾的、犹豫躲闪的、虚情假意的,不知为何,老马竟然看到了这么多的虚假而毫无善意。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遭到如此的礼遇?老马不想变成弱者,更不知道该如何变成弱者。几十年了,自己从没有低下过头,哪怕用玩世不恭作为铠甲、用不屑一顾作为武器,老马都自以为是地战斗着、抵抗着,试图去证明什么。但自己一直抵抗的、证明的对象到底是什么,老马却不得而知。自己一直未向什么低下过头,自己也无法说明。老马觉得可笑,自己到底在向什么宣战?为什么要用尽力量让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另类?而自己一直竭力想要证明的正确,却恰恰被一纸体检证明击碎。

纵然梦消散,甜蜜却残存心底

老马先去政治处交了警服和警官证,在将警官证交给朱主任的时候,老马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好久。办完政治处的事,老马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冷冷清清。警察的工作是争分夺秒的,没有人能像他这样理所应当地浪费时间,屋里的内勤表情虽然在笑,但是眼角却并未出现皱纹。这些细节骗不了老马,他都替那个努力微笑的人觉得累。

我爱的你,爱的过去

内勤吃过老马的亏,至今心里还有疙瘩。他努力笑着跟老马寒暄,笑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只因心存期许,伤就无法痊愈

“马爷,您慢慢收拾,需要帮忙叫我一声啊。”内勤选择了离开。

在那个秋日,浮云如海的涟漪

正合老马所愿。

若不沉溺悲喜,怎会匆匆落地

老马慢慢地收拾着,一点一点地把没用的东西扔在地上。几个新人走过来也不搭手,老马在单位确实恶名昭著。

在那个秋日,落叶如海的潮汐

未报销的停车票,算了,老马扔在一边;用于装订案卷的图钉和纸张,收拾齐整,留给单位;老马开始收拾得很顺利,该扔的扔、该交的交。但不知为什么,随着将旧物一点点地翻开整理,老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件一件曾经熟视无睹的物品,到现在却令他如此留恋。笔记本、食堂饭卡、内部准驾证,几张记满了养鱼心得的稿纸。每翻出几件就会勾起某段记忆。记忆如碎片,支离破碎却可追忆全貌。老马不断陷入深思、跌入往事,他又不断地克制、恢复,试图逃离。他极力克制着自己越陷越深的情感波澜,努力加快着手里的速度,想要尽快逃离这种无谓的感伤。那些深蓝色、墨绿色的肩章,那些泛了黄的、缺了角的照片,无一不在见证着他流去久远的青春岁月。老马点燃了一颗烟,深深地吸吮。虽然医生早已明令禁止,但老马不知道此刻的禁止还有什么意义,特别是对于他这样一个不断向深渊下坠的人。

思念若来袭,怎么也挥之不去

就在老马收拾柜子的时候,突然袭来的一阵剧痛击中了右腹部,一阵漆黑扑面而来。老马感到脑袋一沉,仰面倒了下去。他试图抓住什么,又竭力想关上柜门,结果适得其反。一柜子的东西像决堤的潮水一般倾泻而下。时间仿佛突然放缓,老马从仰视的角度看到,那些凌乱的材料在空中的不同角度旋转、伸展,慢镜头般地下坠,而随即又恢复重力,迅速加快,同自己一并摔在地上。

想你,在一字一句

屋外的人们闻声纷纷赶来,几个同事扶老马起来。

仿佛如叹息,心情也坠入谷底

“不用你们!走开!”老马奋力将他们推开,用尽全力支撑起身体。“走开!全都给我走开!”老马继续歇斯底里。

清晨,天还在下雨,

人们漠然地向后退去,看老马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终于,茫然被一个电话打破。是单位内勤的来电,不明真相的内勤客气但指令性地说:“请您尽快把单位的东西收拾好、取走,新来的同志需要进驻了 。”老马这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多余了。他没有发怒、没有狂躁,也再未觉得自己被抛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坐上了那路驶向单位的公交车。黑压压的人群制造着这个夏天应有的窒息,而老马却再未流汗。他听到公交车里放着的一首歌,名字叫《落叶潮汐》。秋天,是我的归宿吗?老马默默地想。

豆大的汗珠从老马额头上滴落,针刺似的疼痛提醒着老马最不愿接受的事实。老马竭力将案卷材料整理好,这些曾经被老马认为是公家的案子,如今真的该如数退还给公家了。而这一切的行动却又停止在了一本案卷面前。

茫然地回家,收拾各种东西,事无巨细,让儿子跟着林楠到单位里领支票,准备住院的一切事务;茫然地给鸟儿换食,给花浇水,给鱼换水,给虫儿喂瓜条;茫然地接电话,茫然地说着谎言,说自己没事;茫然地拒绝邻居钓鱼的邀请,茫然地被指责。邻居老头说:“你个老家伙能有什么事啊?下午两点,不见不散。”老马不禁悲从心生,自己还有几个下午两点?九十个?还是一百八十个?

这是一本泛黄破旧的案卷,无论是从上面磨损的字迹,还是从装订的格式来看,都证明着它的饱经风霜。老马再次沉默了,他用手轻轻抚摩着案卷上已快褪色的编号和自己多年以前用心的字迹,眼泪竟然滴落下来,滴在案卷上,飞溅在空气里。

生活再无主线,一切开始变得毫无意义。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全力抵御着未来某日即将降临的黑暗。这是个很可笑的道理,用现在的时间去拖延即将到来的时间,未来是浪费,现在更是浪费。生命还有什么价值?

他犹豫了一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将这本案卷和其他几样杂物放在备好的纸箱中,抱着走出了办公室。留下的是夕阳下的一道背影和人们的唏嘘。

在喧嚣的人群中,感到一种旷世的孤独,老马从没有这种感受。他与周围不停涌动的人群割裂着,似乎再不可能融合。不是他拿自己当异类,而是自己心无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