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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头政治

艾丽莎·法曼比安德鲁大三岁,跟弟弟一样有浅蓝色眼睛和亚麻色长发,个性却截然不同。她思维敏捷、口齿伶俐,喜欢马、狗和猎鹰。她是优秀的歌手和弓箭手,但最喜欢的是航海。仙女岛法曼家族的族语乃“御风而行”,他们自黎明纪元起就纵横于西方海域,而艾丽莎小姐完美地继承了先祖的传统。据说她童年时代在船上的时间就比在陆地上多,她父亲的船员总是乐呵呵地看着她像猴子一样在缆绳间爬来爬去。她十四岁时驾驶自己的小船环游仙女岛,二十岁时航行范围已北至熊岛、南达青亭岛。她总说毕生志愿是朝西方天际航行,去看落日之海彼岸有怎样奇妙的大地,这念头可把父母吓得不轻。

安德鲁的父亲也对她挺好。“神眼之下”一役后,梅葛国王下令抓捕她,穷人集会宣布她是邪恶的罪人,指控她的两个女儿为乱伦的孽种,在这艰难时刻,唯有法曼伯爵伸出援手,允许她躲在仙女岛。很多人猜测守寡的太后与安德鲁结婚部分是为了报答他父亲的恩情,因法曼伯爵当初亦是个没可能继承父位的次子,他上位后最疼爱安德鲁,尽管对方没什么才能。这种分析或有一定道理,但另一种推测——最先由法曼伯爵身边的学士提出——可能更接近真相。“太后在仙女岛上找到了真爱,”史迈克学士在给学城的信中写道,“那并非安德鲁,而是安德鲁的姐姐艾丽莎小姐。”

艾丽莎小姐曾两度订婚,分别在十二岁和十六岁,但她父亲最终无奈地承认,她把两个男孩都吓跑了。然而她与雷妮亚·坦格利安志趣相投,太后视她为新宠,加上旧爱阿莲·罗伊斯和萨曼莎·史铎克渥斯,四个女人几乎形影不离,在仙女岛法曼家族中形成一个小朝廷——马柯伯爵的长子福兰克林爵士揶揄地称之为“四头兽”。雷妮亚的新婚丈夫安德鲁·法曼有时也被邀请加入,但次数有限,不足以成为第五颗头——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雷妮亚太后从不带他骑上梦火飞翔,而她经常带艾丽莎、阿莲和萨曼莎这三位女士上天(公平地说,太后很可能邀请过安德鲁一起翱翔天际,却被对方谢绝,因其完全缺乏冒险精神)。

安德鲁只是法曼伯爵的次子,连继承人都不是。据说他长相俊秀,生了一对浅蓝色眼睛和一头亚麻色长发,但他比雷妮亚太后足足小九岁,而连他父亲的亲随也会嘲讽地叫他“娘娘腔”,因他声音轻柔、举止温顺。他的侍从生涯非常失败,一直没能成为骑士,在战技方面与父兄差距甚远。法曼伯爵一度打算送他去旧镇打造学士颈链,直到自家学士作出评断,说这孩子不够聪明,甚至很难掌握读写。后来有人问雷妮亚·坦格利安为何选择了如此没出息的伴侣,她的回答是:“他对我挺好。”

雷妮亚太后在仙女城并非过着无忧无虑的逍遥生活,最起码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这座偏远的岛屿仍有穷人集会存在,他们对马柯伯爵(及其父亲)庇护和帮助教会认定的敌人一事格外愤怒;梦火滞留在岛上也造成了诸多问题。巨龙世间罕见,人类对它又敬又畏,确实有不少仙女岛民自豪拥有“自己的龙”,其他人却因庞然巨兽的出现而紧张,尤其这条母龙越长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喂养一条成长中的巨龙绝非易事,当梦火产下一窝龙蛋的消息传出后,一个从岛屿中部山区来的乞丐帮兄弟四处布道说仙女岛将被巨龙占领,“牛、羊和人都会被吃光”,除非有屠龙者现身,终结这场灾祸。法曼伯爵派出麾下骑士逮捕此人,让其闭了嘴,但已有数千人听过这则预言。布道者最终死在仙女城的地牢里,他的话却流传下去,令无知民众惶惶不安。

前已述及,阿莱莎太后对长女的第三次婚姻和对儿子的婚姻一样不满,只是前者的重要性较后者为轻。当然,对此不满的远不止太后一人,因安德鲁·法曼实在配不上真龙血脉。

法曼家族内部也有雷妮亚太后的敌人,为首便是伯爵的长子继承人福兰克林爵士。福兰克林爵士曾参与“神眼之下”一役,他在战斗中受过伤、为“无冕者”伊耿流过血,而他的祖父和大伯均在那场战役阵亡,剩下他带着亲人们的尸骨回到仙女岛。他坚信雷妮亚·坦格利安对她带给法曼家族的损失没有做出足够补偿,尤其对他本人欠缺感激。他还对雷妮亚与他妹妹艾丽莎的友谊感到恼火,在他看来,太后理应劝说艾丽莎履行对家族的责任,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并相夫教子,而不是鼓励对方继续任性胡为。至于“四头兽”几乎成为仙女城政治生活的中心,法曼伯爵和福兰克林爵士日益边缘化,爵士就更难接受了——公平地说,他的怨念不无道理,根据史迈克学士的记录,越来越多的西境贵族及西境之外的豪门贵胄造访仙女岛,只为觐见“西太后”,对小岛本身的小领主及其长子不闻不问。

叙述此行的后果之前,让我们先把目光转向仙女岛,叙述“西太后”雷妮亚·坦格利安与她的新婚丈夫及他们的小朝廷的情况。

只要马柯·法曼依旧在仙女城掌权,这些问题尚不致给太后及其女伴们带来太多困扰,因为伯爵平易近人、生性良善,疼爱着自己所有的孩子,包括任性的女儿和怯懦的儿子,也爱屋及乌地疼爱着雷妮亚·坦格利安。但太后和安德鲁·法曼结婚一周年的庆祝仪式过去不满半月,马柯伯爵突然在餐桌边被一块鱼骨呛死,享年四十六岁。他去世后,福兰克林爵士成为仙女岛伯爵。

根据宫廷实录,伊莎贝尔修女、露辛达夫人及其他选定侍奉亚莉珊·坦格利安的女士于征服五十年二月七日黎明登上划桨商船“女智者号”,趁早潮驶向龙石岛。阿莱莎太后此前已派渡鸦送信,即便如此,她还是担心这些“女智者”(这些女人从此得到这个外号)会像之前那样被龙石岛拒之门外。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小王后与两名御林铁卫专程在港口迎接来客登岸,亚莉珊还为每个人奉上亲切的笑容和礼物。

新任伯爵雷厉风行,父亲的葬礼举行完毕的第二天,他便将雷妮亚召来城堡大厅(他才不会屈尊去见她),下了逐客令。“仙女岛既不需要你,也不欢迎你。”他对她宣布,“带上你的龙、你的朋友外加我的小弟赶紧滚——我要强迫他留下,他怕是会吓得尿裤子——但别想带走我妹妹,她必须留在这里,跟我选定的人结婚。”

“为什么选她?”人们一直追问。她有特殊才能?还是魅力出众?即便如此,当时也无人提及。罗加公爵或阿莱莎太后欠下她父母的人情?这同样失于记载。关于柯莱安妮·威尔德为何被看上并送去龙石岛,我们找不到任何合理解释,除了《红闺觉迷录》中那个简单又丑陋的原因:她此行并非为了侍奉亚莉珊,而是为了诱惑杰赫里斯。

正如史迈克学士给学城的信中评述的那样,福兰克林·法曼不缺勇气,他缺的是智慧,他粗暴地与太后撕破脸皮时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做近乎自取灭亡。“我看见她的双眼几欲喷火。”学士写道,“在那一刻,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仙女城熊熊燃烧的场景,烧得焦黑的白色高塔群向大海中倾覆,火舌自每一扇窗户窜出,而巨龙在城堡上空持续盘旋喷吐。”

这些学者的话自有道理,我们却不能忽视某些不容置疑的线索,而那些线索指向完全不同的推论:首先,雨屋城莫甘·威尔德伯爵的小女儿的确在初潮后不久失贞,还生下私生子,而罗加公爵知道这桩丑闻的可能性极大,因他不仅是莫甘伯爵的封君,那个私生子更被收养在他的家堡内;其次,柯莱安妮·威尔德被送往龙石岛、担任亚莉珊王后的女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这个选择颇值得玩味。在女伴的人选上王室有太多出身高贵、年纪相当的女孩可供挑拣,那些女孩都是完璧之身,德行无懈可击。

雷妮亚·坦格利安是真龙血脉,生性骄傲的她拒绝在不受欢迎的地方停留,因此她当晚便告别仙女岛,骑着梦火飞往凯岩城。她离开前指示丈夫和女伴们乘船跟进,带上“所有爱戴我的人”。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安德鲁想找哥哥决斗,太后立刻劝止,“他会把你剁成肉酱,吾爱。”她告诉他,“那样我就得三度守寡。人们会管我叫女巫,或扣上其他更糟的名号,让我在维斯特洛再无立足之地。”雷妮亚太后提醒丈夫,凯岩城公爵林曼·兰尼斯特庇护过她,想必会再次欢迎她。

在漫长的杰赫里斯朝末年,学城的克雷博士在著述中指出所谓的旅店会面是个拙劣的谎言,意在抹黑罗加公爵,甚至认为编造谎言的就是后来和哥哥发生激烈争执的鲍里斯·拜拉席恩爵士;其他学者,比如学城中最精通历代禁书伪书和淫秽读本的鲁本学士,认定这是一则专为男孩、野种、娼妓和浪子编造,用于泄欲的故事。“就像平民百姓中,总有些淫亵之徒喜欢编排位高权重的领主和高尚尊贵的骑士糟蹋处女的谣言,”鲁本写道,“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安德鲁·法曼、萨曼莎·史铎克渥斯和阿莲·罗伊斯于次日早上启程,同行还有超过四十人,均为雷妮亚的朋友、仆从和食客——“西太后”毕竟声名在外,仍有不少人愿意追随。艾丽莎小姐也跟去了,她根本不想留下,事实上,太后的党羽们预定乘坐的便是她的“少女之梦号”。然而一行人抵达码头时,却发现福兰克林伯爵等在那里,伯爵宣称其他人尽可离开——他求之不得——只有他妹妹必须留在仙女岛上结婚。

这故事有多少可信度?时至今日,距我们探讨的历史事件过去了太久,当事人早已入土,根本无从确认。除开《红闺觉迷录》作者的证言,我们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渡口旁的会面确实存在。即便真有某位拜拉席恩在柯莱安妮·威尔德到达君临前秘密会见过她,我们也没法知晓他对她说了什么,他有可能只是单纯地交代她做好间谍和探子的工作,就像罗加公爵交代其他女人做的一样。

可惜新任伯爵只带了六个人,跟昨天那番欠缺智慧的发言类似,他这次又低估了平民百姓,尤其是水手、渔民、造船工、搬运工及其他码头居民对他妹妹的感情,这些人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艾丽莎小姐迎上哥哥,轻蔑地啐了他一脸,喝令他让路。围观群众群情激愤,伯爵却不顾民众的情绪,强行想抓住妹妹……于是人潮向前涌来,伯爵的手下没来得及拔出武器便均遭制伏,其中三人被推下大海,福兰克林伯爵本人则被扔进装满刚打捞的鳕鱼的船舱。艾丽莎·法曼和太后的其他朋友安然无恙地登上“少女之梦号”,航向兰尼斯港。

“杰赫里斯多半还是处男,稀里糊涂迷上了亲妹妹。”在《红闺觉迷录》中,贵人对柯莱安妮如此解释,“但亚莉珊只是个孩子,你却是能诱惑男人的成熟女人。等陛下感受过你的魅力,他便会恢复理智,背弃那愚蠢的婚约。他指不定还会留下你,这谁说得准呢?当然,他不可能娶你为妻,但珠宝、仆人……你要多少有多少,成为国王的床伴也有丰厚回报。若亚莉珊逮住你们偷情,那样更好,她是个骄傲的姑娘,想必会立刻甩掉不忠的伴侣。不用担心,假如你因此再度怀孕,你和孩子都会得到精心照料,你的双亲也会因你对王室的贡献而得到嘉奖。”

当初,“残酷的”梅葛索要雷妮亚和她丈夫“无冕者”伊耿时,凯岩城公爵林曼·兰尼斯特的确庇护过他们,公爵的私生子泰勒·希山爵士于“神眼之下”一役中与伊耿王子并肩作战,公爵强悍的妻子约卡斯塔夫人(出自塔贝克家族)则在雷妮亚逗留凯岩城期间与之成了朋友,她还是首先发现雷妮亚怀孕的人。这回兰尼斯特家族也一如太后所愿,热烈欢迎她的到来,她的追随者在兰尼斯港也得到接纳。兰尼斯特家族举办奢华的接风宴会,腾出一整座马厩来安置梦火,并安排雷妮亚太后、她的丈夫及“四头兽”的其他成员住进凯岩城深处一整套富丽堂皇、安全无忧的寓所。他们在此盘桓了一月有余,尽情享受维斯特洛最富有家族的款待。

但所有抄本对随后的发展描述一致。贵人遣开柯莱安妮的父兄,命令女孩脱光衣服,由他检查身体。“他用双手摸遍我全身,”《红闺觉迷录》的作者写道,“他还要我原地转圈、弯腰伸展,要我在他面前张开双腿,直到他满意为止。”检查完毕,贵人方才透露召她来君临的真实原因:她将冒充处女被送往龙石岛,担任亚莉珊王后的女伴,届时她要便宜行事,灵活运用身体,诱骗国王上床。

但随着时间流逝,雷妮亚·坦格利安对这份款待愈发感到不适——派来侍候她的侍女和仆人显然都是密探细作,负责将她的一举一动回报给兰尼斯特公爵夫妇。城堡里的某位修女曾询问萨曼莎·史铎克渥斯:太后和安德鲁·法曼有否圆房?如果圆过,谁是见证人?林曼公爵那个标致的私生子泰勒·希山爵士毫不掩饰对安德鲁的轻蔑,他极尽所能地在雷妮亚面前表现,反复吹嘘自己参与“神眼之下”一役的英勇事迹,炫耀在“为您的伊耿效力”期间留下的伤疤。林曼公爵本人则对太后从仙女岛带来的三颗龙蛋展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不断打探它们如何孵化、何时孵化,他的妻子约卡斯塔夫人则私下暗示,太后可用一两颗龙蛋来表达对兰尼斯特家族收留她的感激之情。这个计划失败后,林曼公爵直截了当地提出用数目极为可观的黄金买下三颗龙蛋。

针对《红闺觉迷录》的“发挥”多是继续增添淫秽情节,并将原有文本改编得更不堪入目。经过多年的添油加醋,是书已然面目全非,以至出现前面提到的情况——学城的学士们甚至连原书名都无法达成一致。在渡口旁的旅店会见柯莱安妮·威尔德的贵人为谁——倘若这场会面真的发生过——也成了《红闺觉迷录》版本辨析的重要依据。在题名《黛粉罪》和《浮沉记》的抄本中(这两个应是较古老的抄本,其篇幅也最简略),旅店里的贵人是鲍里斯·拜拉席恩爵士,即罗加公爵的二弟;在《风尘传》和《姑妄天》中,出场的却成了罗加公爵本人。

雷妮亚太后终于明白,凯岩城公爵的好客是假,那虚伪的热情之下包藏着狡诈的算计和蓬勃的野心。一方面,公爵企图让自己的私生子或嫡生子与她结婚,从而与铁王座搭上关系,使得兰尼斯特家族的地位超越海塔尔家族、拜拉席恩家族和瓦列利安家族,一跃成为王国的第二大家族;另一方面,公爵还想得到龙,将来自家若能培养出驭龙者,兰尼斯特家族便有望与坦格利安家族平起平坐。“他们曾经也是国王,”太后告诉萨曼莎·史铎克渥斯,“他对我笑脸相迎,但他是听着‘怒火燎原’的故事长大的,他没有遗忘。”雷妮亚·坦格利安当然也没有遗忘血与火写就的族史,以及瓦雷利亚自由堡垒的传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她向亲信们吐露。

两百年间,这本书被反复抄录,文本改订日积月累。在学城抄书的学士们受过严格训练,他们会努力确保每个字都与原著相同,但民间的抄写员没这么严谨,更不用说修士、修女和神圣姐妹在为教会抄录和批注书籍时,往往会随意删除或篡改他们认为无礼、淫邪或有损教誉的段落。由于《红闺觉迷录》是本淫书,不太可能有正规的学士或修士进行抄录,以现存抄本的数量(约数百本,这还要考虑到“受神祝福的”贝勒烧掉了远多于该数目的抄本)推断,抄写者应多为因酗酒、偷窃或通奸被逐出教会的修士,学业不精、没能在学城成功打造颈链的学生,自由贸易城邦的雇佣抄写员,甚至演员(这是最糟糕的)。这些抄写者的态度远比学士随意,经常对所抄文本进行“自由发挥”(演员尤擅此举)。

让我们暂别雷妮亚太后,将目光转回东方的君临城和龙石岛,继续叙述仍在冷战中的摄政太后、御前首相和少年国王。

事实真相至此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在旅店等她的人到底是谁,就连那些相信《红闺觉迷录》具有一定真实性的学者也争论不休。

阿莱莎太后和罗加公爵在摄政时期的烦恼远不止国王的婚事。钱,或者说缺钱,乃王室最迫切的难题。梅葛国王的战争耗资巨万,国库为之一空,前朝的财政大臣只管提高税率,不足的部分则向领主摊派,这些举措不但收效低于预期,还大大加深了诸侯们对梅葛的反感。杰赫里斯登基后的情况并无好转,少年国王的加冕式和他母亲的“金色婚礼”都办得辉煌壮丽,帮助他们赢取了贵族和平民的爱戴,但两者在财政上造成了更大困难。除此以外,王室还面临一项更大的开销:罗加公爵决心在把都城和王国交还杰赫里斯之前完成龙穴的营建,为此急需资金。

据学士的记录,私生子出生于征服四十八年。柯莱安妮小姐产后被严加管束,雨屋城的高墙外几乎没人知晓这桩丑闻。当渡鸦飞来、召她前去君临时,柯莱安妮的母亲严厉警告她绝不能提起偷生的孩子和犯下的罪孽,“在红堡,他们会把你当成处女”。她在父亲和兄弟的护送下前往君临,途中于黑水河南岸渡口旁的某家旅店过夜,却不知一位贵人正在店里等她。

蟹岛伯爵埃德威尔·赛提加曾于“残酷的”梅葛统治时期出任首相,但无所作为,他在摄政时期得到第二次机会,担任财政大臣,却仍然庸庸碌碌。由于不愿开罪诸侯,赛提加伯爵决定向近在眼前的君临百姓下手,着力于在城内加征税项:港口税翻到三倍,特定货物进出征收出入税,旅馆老板和建筑商亦需额外纳贡。

无论真相为何,事情一朝败露,这个“粗汉”(或英俊少年)便被割去老二、发配长城;柯莱安妮小姐女士则遭禁足,直到产下私生子。这个男孩旋即被送到风息堡,交由城中某位事务官及其不育的妻子抚养。

这非但没能如预想般充实国库,反而导致建筑工程停滞、旅馆空无一人、贸易形势惨淡,商船不再驶来君临,而是去潮头岛、暮谷镇、女泉镇等其他港口,以此逃税(兰尼斯港和旧镇这两大城市也包含在赛提加伯爵的新税政策中,但谕令的执行力度较低,主要原因是凯岩城和参天塔对其置之不理,根本不愿出力)。新税政策让全城百姓痛恨赛提加伯爵,罗加公爵和阿莱莎太后也因此背负骂名。受到波及的还有龙穴,当王室无力支付费用时,大穹顶的封顶工程完全陷入停滞。

我们无从判断她笔下故事的真实性,甚至无法确证她便是这本声名狼藉的淫书的作者(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该书出自多人手笔,因各章节的文风截然不同),但书中柯莱安妮小姐的早年经历与在雨屋城效力的学士留下的记录可相互印证。据学士的记录,威尔德伯爵的小女儿的确十三岁时被在马厩工作的“粗汉”诱奸以致失贞。不过,《红闺觉迷录》把犯人形容为与作者年纪相若的英俊少年,这与学士的记录抵触,学士说此人是个满脸痘疤、年届三十的无赖,唯一特点是“老二像种马一样突出”。

在王国的北方和南方,新一轮风暴正在酝酿。罗加公爵远在君临执政,多恩人便壮起胆子,更频繁地掠袭边疆地,甚至骚扰风暴地。谣传赤红山脉又出了一位“秃鹰王”,而罗加公爵的弟弟鲍里斯和加龙声称缺乏人手和资金,没法予以剿办。

我们并不关心作者的情欲人生中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淫靡细节,我们的兴趣点只在其放荡生涯早期的某个故事……因这本《红闺觉迷录》的署名作者乃柯莱安妮·威尔德,也就是被摄政太后派去龙石岛陪伴小王后的贵族小姐之一。

北境的情势更为险恶。征服四十九年,临冬城的布兰登·史塔克公爵参加“金色婚礼”后回去没多久就去世了,据北方人说,长途旅行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布兰登之子沃顿继位。征服五十年,冰晶门和黑貂厅的守夜人突然叛乱,新任公爵召集人马赶赴长城,协助平叛。

若作者所言不假(书中部分内容委实难以置信),她先后做过王后的随从、年轻骑士的情妇、厄斯索斯争议之地的营妓、密尔的女佣、泰洛西的演员、蛇蜥群岛海盗女王的玩物、古瓦兰提斯的奴隶(因此她脸带刺青,还被穿刺、上环),魁尔斯男巫的女侍以及里斯青楼的老鸨……最终却又回归旧镇和教会,临终前的身份是繁星圣堂的修女。她写下生平故事以告诫少女们不要走她的老路。

叛徒多为之前被少年国王宽恕的穷人集会和战士之子的成员,为首者乃曾任梅葛的御林铁卫、后来倒戈转投杰赫里斯的两名骑士——奥莱瓦·布雷肯爵士和雷蒙德·马勒里爵士。守夜人军团总司令糊涂地任用布雷肯和马勒里去掌管那两座破败的要塞,结果两人顺势割据自立为领主。

这本书有许多名字,包括《黛粉罪》《浮沉记》《风尘传》及《姑妄天》,但所有版本的副标题都是《红闺觉迷录》。其内容是一位贵族女士的证言,讲述她少女时代如何失贞于父亲城堡里的马夫,生下一个私生子,随后继续堕落,度过了充满罪孽、痛苦和奴役的漫长一生,亲身体验了人们所能想象的一切恶业。

叛乱为时不长,因忠于誓言的守夜人是叛军的十倍。在史塔克公爵及北境封臣们的支持下,黑衣兄弟夺回冰晶门,吊死了所有背誓者,只把奥莱瓦爵士留给史塔克公爵——公爵用著名的“寒冰”剑将其正法。黑貂厅的叛军闻风逃往塞外,企图与野人联手,沃顿公爵带兵追击,但北行两日后在鬼影森林的大雪中遭巨人伏击。据后来的记载,沃顿·史塔克杀了两个巨人后被拖下马鞍,身体遭其他巨人扯烂,史塔克军余部只将公爵尸体的碎块抢回了黑城堡。

叙述这部分历史时,我们不得不违心地涉及和引用一本不堪入目的淫秽书籍。这本书在我们当前探讨的事件发生约四十年后首度出现于七大王国,其抄本迄今仍在维斯特洛的底层民众间流传,往往能在特定的妓院(那些为认字的恩客准备消遣读本的妓院)或下等人使用的图书室(相关抄本通常会被妥善藏好上锁,避免被少女、孩童、主妇和誓言守贞的虔诚信徒发现)内找到。

雷蒙德·马勒里爵士和其他逃兵最终得到野人冷酷的“欢迎”——自由民讨厌乌鸦,无论对方是否叛逃。半年后,雷蒙德的人头被送到东海望。当守夜人问及其余逃兵的下场时,野人酋长哈哈大笑:“我们吃了。”

……公爵的行动很可能不止于此。

布兰登·史塔克的次子阿里克成为临冬城公爵,后来统治北境长达二十三年,其人颇有能力但性情严苛……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对杰赫里斯国王颇为不满,因他将哥哥沃顿之死归咎于国王的大赦,经常指责国王没能果断处决梅葛的支持者,反倒将他们送往长城。

罗加公爵的想法更加险恶。既然城堡守卫和御林铁卫无法争取,他打算在龙石岛另行安插眼线。他明确告知露辛达夫人等人,务必把杰赫里斯和亚莉珊的一切言行回报给他。他迫切想要知道国王和王后是否打算圆房,计划何时圆房——他一再强调,阻止此事乃重中之重。

不管怎么说,杰赫里斯国王和亚莉珊太后对当时的北境风波无能为力,他们仍在自我流放之中。国王也没有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他依然每天早上与御林铁卫们进行严格的训练,晚上则苦读祖父“征服者”伊耿的治国文献,期望将来予以效法。王后及龙石岛的三名学士为他答疑解惑。

阿莱莎太后当然希望女儿由年纪相当、地位相仿的女伴照料,但她的良苦用心不止于此。伊莎贝尔修女,埃蒂丝见习修女和莱拉见习修女,以及极度虔诚的露辛达夫人跟她的妹妹担负着更重要的使命:摄政太后希望这些刚正不阿的“女智者”能匡正亚莉珊——甚至杰赫里斯——让她醒悟到教会将兄妹通婚视为乱伦罪孽,对此深恶痛绝。她认为“孩子们”(阿莱莎坚持这么称呼国王夫妇)本性不坏,无奈年轻任性,但善加引导足以让他们后悔认错,从而避免兄妹通婚必将导致的王国分裂。她真心实意地盼望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多的王公赶来龙石岛觐见。最先去的是石舞城的马赛伯爵,鸦栖堡的斯汤顿伯爵、暮谷镇的达克林伯爵和尖角城的巴尔艾蒙伯爵紧随其后,继而又有哈特伯爵、罗林佛德伯爵、慕顿伯爵和史铎克渥斯伯爵。罗斯比伯爵的父亲在梅葛国王驾崩后自尽明志,现在继位的小伯爵来到龙石岛,哀求少年国王的宽恕,杰赫里斯乐于顺水推舟。担任海军上将和海政大臣的戴蒙·瓦列利安虽陪着两位摄政留在君临,但这并不妨碍杰赫里斯和亚莉珊骑龙飞到潮头岛,在戴蒙的儿子科恩、约尔根和维克多的引领下参观造船厂。龙石岛的这些消息传到君临城罗加公爵耳中,公爵大发雷霆,甚至要求戴蒙伯爵调动瓦列利安家的舰队去拦截这帮竞相讨好少年国王的“墙头草”。瓦列利安伯爵的回答简单粗暴:“不”——这更加剧了首相和海政大臣之间的不信任。

上年纪的奥斯加克修士掌管龙石岛圣堂,他曾为杰赫里斯和亚莉珊主婚,但小公主照例需要一位相同性别的信仰导师。阿莱莎送去三个人,包括严厉的伊莎贝尔修女和两位出身高贵、与亚莉珊同岁的见习修女莱拉和埃蒂丝。太后又将奔流城公爵的妻子露辛达·徒利夫人送去管束亚莉珊身边的侍女和女伴,前已述及,此人以狂热的虔诚闻名遐迩。徒利夫人又带去了妹妹艾拉·布鲁姆——太后和御前会议为杰赫里斯择偶时,短暂考虑过这位相貌平凡的童贞少女。曾被首相讽刺为“没下巴、没胸脯、没脑子”的赛提加伯爵的两个女儿也随行前往(“她们总得派点用场。”据说罗加公爵对她们的父亲这么讲),另外三名贵族女伴分别来自谷地、风暴地和河湾地,她们是坦帕顿家族的詹妮丝、威尔德家族的柯莱安妮和波尔家族的萝莎蒙。

阿莱莎太后送给亚莉珊王后的那些女伴和侍女在龙石岛安顿下来,人们很快发现,太后寄望“女智者们”劝导小王后悬崖勒马、明白这场婚姻不甚明智且于教义有亏是完全破灭了。无论祈祷、说教还是宣讲《七星圣典》都不能动摇亚莉珊·坦格利安的信念,她认定诸神要她嫁给哥哥杰赫里斯,做他亲密无间、相互扶持的灵魂伴侣,并为其生儿育女、母仪天下。“他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她告诉伊莎贝尔修女、露辛达夫人及其他人,“我会成为一位伟大的王后。”她是如此坚定,同时又是如此温柔、体贴、充满爱心,以至“女智者们”不但没法责难她,随着时间推移甚至倒向了她。

这当然不合公主的身份,更不用说她已贵为王后。亚莉珊必须有大批仆从照应,而她母亲从这件事上看到了破坏乃至拆散这段姻缘的机会。摄政太后决定向龙石岛派出由她精心挑选的女伴和仆人,负责照料小王后的一应所需。本尼费尔大学士明确认定该计划出自阿莱莎太后……而罗加公爵乐见其成,因他立刻想到怎样利用其达成自己的目的。

罗加公爵拆散杰赫里斯和亚莉珊的个人计划也没能开花结果。少年国王与他的王后注定要共度人生,虽然两人在晚年爆发过众所周知的争吵并因此分居,但最终也回到了彼此身边。而据奥斯加克修士和卡普尔学士所述,杰赫里斯成年以前在龙石岛生活的两人毫无嫌隙,连重话也没说过一句。

毫无疑问,梅葛毙命后亚莉珊公主身边又有了侍女和女伴,可惜她们的姓名和特征同样没有记录。我们只知亚莉珊和杰赫里斯骑龙逃离都城时把这些人都抛弃于红堡,因此在龙石岛陪伴国王夫妇的只有七名御林铁卫及城堡原有的卫兵、厨子、马夫及仆人,他俩身边并没有专门服侍的仆从。

读者诸君不禁会问,柯莱安妮·威尔德在干什么?她勾引国王以失败告终?还是根本没采取行动?或者整个旅店密谋纯属编造?这些都有可能。《红闺觉迷录》的作者用不堪入目的文字叙述了自己在龙石岛的经历,但这段叙述比是书其他部分更难采信,因其有六种互相矛盾的版本,且一个比一个荒唐。

关于亚莉珊公主的流亡生涯,迄今没有可靠记载,直至梅葛血腥的统治结束前的最后时日,她的名字才重新出现在史书中。其时她的母亲和罗加公爵从风息堡进军,而她、杰赫里斯还有姐姐雷妮亚骑着巨龙预先飞赴君临。

风流的作者自然不会承认遭到杰赫里斯的拒绝或没寻到下手的机会,我们看到的是一系列光怪陆离的淫邪冒险和不堪入目的春宫细节。在《风尘传》中,柯莱安妮小姐不仅成功诱惑国王上床,还引诱了全部七名御林铁卫,书中声称国王满足欲望后将她送给“木棒”佩特享用,佩特又把她送给乔佛里爵士,以此类推;《浮沉记》略过了这些细节,却说杰赫里斯不仅欢迎柯莱安妮小姐上他的床,还让亚莉珊王后也加入他们的鱼水之欢,相关的几个章节就像是里斯臭名昭著的青楼之中的场景。

当伊尼斯国王在龙石岛驾崩、其弟梅葛自狭海对岸回归攫取铁王座后,一切都变了。新王既不喜爱也不信任兄长的孩子们,当朝的维桑尼亚太后对他们更不待见。阿莱莎太后身边的骑士和仆从均遭遣散,她的孩子们的仆人和女伴也同样如此。杰赫里斯和亚莉珊被可怕的姨奶奶维桑尼亚收养——实质就是人质——在叔叔梅葛统治期间辗转于潮头岛、龙石岛和君临三地,直到征服四十四年维桑尼亚驾崩,阿莱莎太后趁机带着杰赫里斯、亚莉珊和宝剑“暗黑姐妹”逃出龙石岛。

相对而言,《黛粉罪》的说法较为符合逻辑。在那个版本里,柯莱安妮·威尔德确曾将杰赫里斯国王勾引到她床上,还发现他笨手笨脚、犹豫不定,而且早泄——就跟许多同龄男孩初历性事时一样。但那时的柯莱安妮小姐已越来越尊敬和认同亚莉珊王后(“她就像我的亲妹妹”),并对杰赫里斯也生出温暖的情愫,因此她非但没有尝试拆散国王夫妇,反而为确保婚事圆满,亲自教导国王享受和给予肉体欢娱的技艺,以便他将来与小王后圆房时不至于力有不逮。

亚莉珊的女伴并非由她自己挑选,全照母后阿莱莎的意愿。她们更换得颇为频繁,以确保公主不会与其中某人建立起过于深厚的感情。亚莉珊的姐姐雷妮亚曾对自己看上的女伴——其中某些人的行止有违端庄——投入过度的喜爱和关注,宫中因此流言四起,太后不希望亚莉珊重蹈覆辙。

这个故事很可能跟其他故事一样天马行空,但其中包含的善意让某些学者宁愿相信它有部分真实性。不过我们必须再次强调,风流故事终究不是历史,在维斯特洛的史籍中,关于威尔德家族的柯莱安妮小姐、即《红闺觉迷录》的署名作者只有一件确凿的事迹:柯莱安妮·威尔德于征服五十年六月十五日在夜色掩护下、与城堡守卫队长的小儿子霍华德·布洛克爵士一起逃离龙石岛。霍华德爵士是已婚之身,却抛下妻子,还带走妻子大部分的珠宝。他与柯莱安妮小姐乘渔船逃到潮头岛,然后辗转前往自由贸易城邦潘托斯,此后又奔赴争议之地,在那里和某个自由佣兵团签约——该佣兵团无趣地起名为“佣兵团”。三年后,霍华德爵士死在密尔,但并非战死,而是通宵饮酒后坠马身亡。按《红闺觉迷录》的说法,孤苦伶仃、身无分文的柯莱安妮·威尔德只得挺身迎接下一场苦难和考验,并再度展开光怪陆离的淫邪冒险。我们不必再谈她的经历。

作为王室公主,亚莉珊打小就被众多仆从围绕。襁褓时期有奶妈给她喂奶——阿莱莎王后跟绝大多数贵妇一样,不会亲自哺乳;长到一定年龄,人们安排学士来教她读写、算数,安排修女来指导她言行举止、神学知识及教会的各种礼仪;她身边最初只有洗衣服、清夜壶的平民侍女,稍大以后则有同龄的贵族少女来做女伴,与她一同骑马、玩耍和操持女红。

当柯莱安妮小姐偷了珠宝和汉子远走高飞的消息传入红堡的罗加公爵耳中,公爵想必明白自己的计划和阿莱莎太后的希望一样破产了,无论虔诚的教诲还是欲望的诱惑都没法拆散杰赫里斯·坦格利安和亚莉珊·坦格利安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

我们对亚莉珊·坦格利安的童年知之甚少。她是伊尼斯国王和阿莱莎王后的第五个孩子,还是个女孩,朝中人士对她的兴趣远低于对继承顺位高于她的姐姐和兄长们的兴趣。从流传下来的些许描述中可见,亚莉珊聪颖但不引人注目,娇小但不体弱多病,她彬彬有礼、听话懂事、笑容甜美、嗓音可人。令父母欣慰的是,她幼时不像姐姐雷妮亚那样胆小羞怯,也不像雷妮亚的女儿艾瑞亚那样任性固执。

与此同时,国王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多人见证了龙石岛城门前的对峙,后来登岛拜访的领主们也没有忽视始终陪在国王身边的亚莉珊以及两人间一望即知的感情。罗加·拜拉席恩威胁割掉证人的舌头,却对无孔不入的流言无能为力……流言甚至传到狭海对岸,潘托斯的总督们和自由团的佣兵们无疑听了不少柯莱安妮·威尔德讲述的故事。

他没说错,尽管他面对的第一场考验与父亲面对的完全不同,他在龙石岛庭院中接受的训练压根派不上用场。那是针对他德行的考验,衡量的是他对小王后的山盟海誓。

“木已成舟,”认清事实的摄政太后终于对御前重臣们宣布,“婚事再无拆散的可能。愿七神垂怜,我们只能接受它,并倾尽全力保护他俩不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的伤害。”她有两个儿子死在“残酷的”梅葛手上,和长女之间又冷战不休,她不忍心疏远剩下的两个孩子。

某晚,在杰赫里斯经受一天的严酷训练后,卡普尔学士忍不住问他:“陛下,您为何要如此虐待自己?如今正是天下太平啊。”少年国王笑着回应:“我祖父驾崩时也是天下太平,但我父亲刚登上王座就烽烟四起。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考验过他,想看他有几分斤两,他们也会来考验我。”

但罗加·拜拉席恩公爵不肯就此甘休,妻子的话更增添了他的怒火。当着本尼费尔大学士、马特乌斯主教、瓦列利安伯爵和其他人的面,他轻蔑地斥责太后:“你太软弱——跟你前夫一样软弱,跟你儿子一样软弱。做母亲的可以感情用事,但摄政者不行,国王更不行。拥立杰赫里斯是个错误,他只考虑自己,他会成为比他父亲更糟的君主。谢天谢地,现在还不算晚,我们必须立刻废黜他。”

训练十分严格,乃至到残酷的程度,每次较量只有当杰赫里斯自认战死或对手宣布他战死才算结束。杰赫里斯就这样在不断“受死”中循环,以至卫兵们开起玩笑,每每在他倒下时大喊“国王驾崩!”又在他撑起身子时叫嚷“国王万岁!”杰赫里斯的对手们也开始打赌谁杀死国王的次数更多(据说最终获胜的是年轻的“木棒”佩特爵士,他神出鬼没的长矛让国王吃了大亏)。到了晚上,杰赫里斯总是遍体鳞伤、血迹斑斑,让亚莉珊心疼不已,然而他的武艺也因之突飞猛进。即将离开龙石岛时,老埃利加爵士亲口告诉国王:“陛下,您没法成为御林铁卫,但若奇迹发生,梅葛起死回生与您决斗,我赌您赢。”

听了这番宣告,屋内哑然无声。摄政太后惊恐地盯着夫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她哭了出来,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直到这时,其他重臣才找回了声音。“你疯了?”瓦列利安伯爵质问。都城守备队队长科布瑞伯爵摇着头说:“我的部下绝不会支持。”本尼费尔大学士与法务大臣潘崔斯·徒利交换了眼神,然后徒利公爵发言:“你想自己登上铁王座?”

杰赫里斯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在真正坐上铁王座之前,他意欲作出改进。父王伊尼斯得到软弱的风评,部分原因是他不像梅葛那样是个战士,而杰赫里斯决心把自己的勇气和战技锤炼到无可指摘的地步。在龙石岛,他可寻求城堡守卫队长梅瑞尔·布洛克爵士及其子埃林爵士和霍华德爵士、经验丰富的教头埃利加·斯卡尔斯爵士、还有七位御林铁卫——全国最优秀的战士——的指导。每天早晨,杰赫里斯都与他们在城堡庭院中练习,大喊着要他们发动更猛烈、更凶狠、更咄咄逼人的攻势,拿出所有本事来对付他。从日出直到中午,全是他与高手们实战演练的时间,他拼命磨砺自己使用剑、矛、斧和钉头锤的技艺,王后也在场旁观。

罗加公爵严词否认:“绝无此事。你莫非以为我想谋权篡国?我完全是为七大王国着想。杰赫里斯不会受伤害,我们可把他送往旧镇学城。他是个爱读书的孩子,很适合戴上学士颈链。”

杰赫里斯国王当然也怀着相似的心情,但他留在龙石岛的理由不止如此。虽然他跟叔叔梅葛不同,不至于怒火上头做出不理智的事,可他也是有脾气的人,他没有忘记也没有原谅御前会议在讨论他的婚事和他妹妹的婚事时将他排除在外。他仍对罗加·拜拉席恩助他登上铁王座心怀感激,却不想受制于对方。“我只有一个父亲,”困居龙石岛期间,他曾对卡普尔学士说,“不需要第二个。”国王承认且欣赏首相的优点,但也清醒地看到对方的缺陷——尤其在筹办“黄金婚礼”期间,杰赫里斯亲自招待国内大小领主,罗加公爵却忙着打猎、喝酒和给处女开苞,他的那些缺点因之暴露得更加明显。

“那铁王座谁来坐?”赛提加伯爵询问。

亚莉珊王后倒不急于回朝。“在这里,你的日夜只属于我,”她对杰赫里斯说,“而回去以后,我能拥有你一个小时都是侥幸,维斯特洛人人都想占用你。”龙石岛的这些日子于她宛若美梦。“多年以后,当我们垂垂老矣之时回顾这段岁月,想必会面带微笑地怀念当时的幸福。”

“艾瑞亚公主。”罗加公爵立刻回答,“她有杰赫里斯所不具备的刚强性格。虽然她年龄还小,但我可以继续留在朝中辅佐她、塑造她、指引她,教会她所有需要了解的东西。她的继承权也更充分,因她的母亲和父亲乃伊尼斯国王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孩子,杰赫里斯不过是第四个孩子。”据本尼费尔国师记载,公爵说到此处狠捶了一下桌子。“她母亲——雷妮亚太后——想必也会支持她,而雷妮亚有龙。”

少年国王的失踪并未瞒过外界多长时间,君临城中庆祝新年的篝火余烬未冷,人们已然疑窦丛生。为平息流言,阿莱莎太后发话称国王暂时回到坦格利安家族的古老要塞,在那里休养反思……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杰赫里斯始终不见踪影,贵族和平民都开始猜测:国王病了吗?或因某种原因遭到囚禁?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少年国王总是自由行走在君临的民众中间,与他们打成一片,并乐此不疲,如今这突然的态度转变委实不像他的作风。

本尼费尔国师继续记录了人们的反应:“众人一声不吭,但怀着同样的念头——‘杰赫里斯和亚莉珊也有龙’。科尔·科布瑞曾参与‘神眼之下’一役,亲眼见过巨龙搏斗的恐怖场面。而我和其他人听到首相这番话,眼前不禁浮现出‘末日浩劫’以前的古瓦雷利亚,龙王们为争权夺利而互相攻击,那场景太可怕了。”

人们有理由作出自己的解释,但根据我们对杰赫里斯·坦格利安一世的了解,上述设想都是无稽之谈。这位国王从小就秉承三思而后行的原则,就我们看来,他显然从未后悔这场婚姻,也决不打算解除婚约。他选择了心仪的王后,也会在适当的时机昭告天下,但那个时机要由他把控,届时他要以最容易被国人接受的形象出现:一个长大成人、手握实权的国王,而非现在这个违逆摄政太后意愿而私自结婚的男孩。

阿莱莎太后流着眼泪打破沉默。“我才是摄政太后。”她提醒御前会议,“我儿子成年以前,你们都必须服从我。包括国王之手。”本尼费尔国师说,她看向夫君的双眼就像冷硬漆黑的黑曜石。“我不需要您了,罗加公爵。离开这里,回风息堡去吧,我们可以不追究您的谋逆言论。”

学者们就他沉默的原因争论不休。他是否像阿莱莎太后希望的那样后悔贸然成婚?他是否对亚莉珊有所不满?或者他回想起伊耿和雷妮亚婚后的遭遇,日渐担心国人的反应?再或马特乌斯主教的危言耸听动摇了他,哪怕他表面不愿承认?也许……这个年方十五的少年出于一时冲动不顾后果闯下大祸后,正茫然不知所措?

罗加·拜拉席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臭女人,你想解除我的职务?不。”他笑了,“不可能。”

但杰赫里斯一直没有公布。

他话音刚落,科布瑞伯爵霍然起身,抽出引以为傲的族剑“空寂女士”。“是的。”伯爵将那把瓦雷利亚钢剑放到议事桌上,剑尖冲着罗加公爵。直到此时此刻,公爵方才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不知不觉间成了孤家寡人——至少本尼费尔是这样形容的。

站在后世的角度,我们当然知道这是痴人说梦,但在征服五十年的罗加公爵眼中却大有可为。国王的沉默想必鼓励了他。杰赫里斯迅速与亚莉珊成婚,却未对外公布,而这绝非出于手段匮乏——龙石岛上的卡普尔学士八十岁高龄依旧精神矍铄,他从维桑尼亚王后的时代起就于此效力,如今在两名年轻学士的协助下仍然得心应手。龙石岛上还有充裕的渡鸦,只要国王一声令下,婚讯立刻能传遍王国每个角落。

公爵没再多说,他脸色苍白地站起来,摘下阿莱莎太后赐予的黄金首相胸针,不屑地扔到太后面前,扬长而去。他连夜离开君临,在弟弟奥林的陪同下渡过黑水河,之后他停留了六天,等待另一个弟弟隆纳尔集齐拜拉席恩家族的骑士和士兵一同开拔。

局势就这样僵持下去,从数日到数周,从数周到数月,双方隔着黑水湾互不相让,愈发固执己见。少年国王和小王后待在龙石岛,专心等待亲政之日的到来。阿莱莎太后和罗加公爵留在君临操控权柄,想方设法要拆散国王的婚事,以避免他们认定将会发生的灾祸。除了御前会议,他们没把龙石岛上发生的事告诉其他人,罗加公爵也早已下达封口令,用割舌来威胁随行人员。依照公爵的如意算盘,只消维斯特洛的大众不知道这桩婚事,等它被拆散以后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关键在于保密。总而言之,只要国王夫妇没有圆房,事情都好办。

兴许是因果报应,传言罗加公爵等待部属期间下榻的旅店,正是他——或他弟弟鲍里斯——在渡口旁会见柯莱安妮·威尔德的同一家。拜拉席恩兄弟最终带回风息堡的部队,其总人数还不到两年前出发征讨梅葛时的一半,许多人沉迷于都城的花花世界,不想回到风暴地多雨的丛林、翠绿的山丘和爬满青苔的小屋。相传罗加公爵苦涩地评论道:“我在战场上损失的人马,竟不及在君临的纸醉金迷中失去的多。”

“阿莱莎太后的善意不容置疑。”多年以后,巴斯修士写道,“遗憾的是,她往往无法明辨是非。她极度渴望被爱戴、尊敬和赞扬,她和她的第一任丈夫伊尼斯国王在这点上尤为相通。但统治者时常需要做出不受欢迎但势在必行的决定,明知会招致谩骂和指责,阿莱莎太后却很难承担这些代价。”

他也失去了艾瑞亚·坦格利安。公爵被解职当晚,隆纳尔·拜拉席恩爵士带着十二名手下冲进公主在红堡的房间,试图强行劫人……然而阿莱莎太后抢先一步安排女孩离开,仆人们均不知公主去了哪里。事后得知,科布瑞伯爵受摄政太后之命将她带走,他让艾瑞亚公主穿上底层平民女孩的破烂衣衫,银发染成棕黄色,摄政期结束前都在国王门旁的马厩中工作。公主当时八岁,非常喜欢跟马打交道,日后她说马厩里的生活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倘若杰赫里斯和亚莉珊像阿莱莎太后祈祷的那样回到君临庆祝新年(她告诉御前会议:“他们迟早会恢复理智,后悔干过的蠢事。”),和解尚有可能,但他们没有回来。两个星期过去,然后又两个星期,国王始终不肯还朝。阿莱莎提出单独返回龙石岛,去恳求孩子们回家,罗加公爵愤怒地予以否决。“你滚回那小子脚边,他将永远不再听你的话。”他说,“他把欲望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这绝不能容忍。你想让他落得跟他父亲一样的下场吗?”太后屈服于丈夫的意志,最终没有动身。

遗憾的是,此后的时光对阿莱莎太后毫无快乐而言。她将丈夫解职,导致罗加公爵对她的好感——如果有过的话——烟消云散,从那天起,他们的婚姻便名存实亡了。“前夫和两个儿子的死,襁褓中夭折的女儿,在‘残酷的’梅葛的阴影下度过的心惊肉跳的几年,与剩下的三个孩子间的冷战……那些都没能压垮阿莱莎·瓦列利安,但这次她挺不住了。”后来巴斯修士在回顾太后的生平时写道,“这次打击摧毁了她。”

摄政太后跟丈夫一样不赞成国王仓促的婚姻,她坚信婚讯会让教会和王室再次敌对。马特乌斯主教的煽风点火加剧了她的恐惧,这位主教刚从杰赫里斯那里离开、知道自己不会被缝上嘴巴后,便又开始滔滔不绝,说的不外乎是“所有虔诚子民”定会不齿于国王乱伦造孽的罪行。

本尼费尔国师留下的记录印证了这点。罗加公爵离任后,阿莱莎太后任命哥哥戴蒙·瓦列利安继任国王之手,并派了一只渡鸦前往龙石岛告知相关情形(但并未全盘托出),随后便退居自己在梅葛楼的住所。余下的摄政期里,她将七大王国的政务托付给戴蒙伯爵,不再抛头露面。

与杰赫里斯那次失败的对峙之后,罗加公爵一开始满脑子想的只有自己蒙受的屈辱。他的第一反应是率领更多人马折返龙石岛,打败城堡守卫,用武力解决问题。至于御林铁卫,罗加公爵提醒御前会议,白骑士们既然发誓为国王献身,“我很乐意满足他们的愿望”。徒利公爵指出杰赫里斯可能紧闭城堡大门、避而不战,罗加公爵不为所动。“他想关门就关门,若有必要,我强攻便是。”最终是阿莱莎太后的提醒打动了暴怒的公爵,阻止了这桩愚行。“亲爱的,”她柔声说,“我的孩子们有龙,我们没有。”

若罗加·拜拉席恩回到风息堡后能认识到言行失当之处,进而反省过错,严于律己,这未尝不算一件好事。可惜罗加公爵的天性并非如此,他从不屈服,而失败的滋味如鲠在喉,令他难以忍受。在战场上,只要有一口气在,他绝不会放下手中战斧……现在他把国王的婚事当成一场必须获胜的战争,顽固的性格导致他铸下最后一场大错。

罗加·拜拉席恩公爵的动机没有那么无私。他是个骄傲的人,视若己出的少年国王竟然“忘恩负义”,这深深刺痛了他,也激怒了他。当着五十名手下的面,他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逼退,灰头土脸地离开龙石岛城堡的大门,这让他深感屈辱——作为天生的战士,罗加曾梦想与“残酷的”梅葛决斗,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但我们对他亦不必过分苛责,不妨记住巴斯修士的评价:尽管罗加公爵在做首相的最后一年干过一些残忍、愚蠢甚至歹毒的事,但他的本心既不残忍也不歹毒,他更不是个蠢货——见证他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年时,我们不该忘记他曾是个英雄。

事发地点在旧镇,奥林·拜拉席恩爵士突然出现在繁星圣堂旁的修女院,他带着十二名护卫和罗加公爵的密令,要求对方立刻交出见习修女雷哈娜·坦格利安。针对修女院的疑问,奥林只说风息堡的罗加公爵急着想见这位从前的公主。计谋本来可能顺利进行,无奈当日看管修女院大门的克罗林修女刚正不阿又敏感多疑,她假意派人召唤雷哈娜,以此安抚奥林爵士,实则迅速通报总主教。总主教当时已经入睡(这点很可能改变了那女孩和王国的命运,因此算是件好事),但他的总管(从前是骑士,并在战士之子中担任队长)头脑清醒,且相当警觉。

站在后世的角度,我们可以轻易得出结论,即在太后摄政的最后一年发生的冲突中,杰赫里斯和亚莉珊是正义的一方,阿莱莎太后和罗加公爵则扮演了反派角色。歌手们的确如此传唱,杰赫里斯和亚莉珊令人措手不及的闪婚,乃是“傻子”佛罗理安和琼琪以来最浪漫的故事。但歌谣中真爱总能战胜一切,我们却必须承认世事不可能如此单纯。阿莱莎太后对儿女结合的担忧是出自对孩子、对坦格利安王朝以及对整个国家命运的真切关怀,而她的恐惧绝非无凭无据。

拜拉席恩的部众没见到惊恐的女孩,反而对上总管卡斯伯·斯特劳爵士指挥的三十名武装修士。当奥林亮出兵器时,斯特劳冷静地警告他有四十名海塔尔家的骑士正在赶来(这是撒谎),迫使拜拉席恩的部众缴械投降。经过审问,奥林爵士供出整个阴谋:他负责将雷哈娜带到风息堡,罗加公爵打算强迫她承认自己才是真正的艾瑞亚公主,然后推她为女王。

在西方,雷妮亚·坦格利安也暗自不平。雷妮亚太后对身边的旧爱和新宠们吐露,她无法理解也难以接受母亲对罗加·拜拉席恩的欣赏。纵然罗加公爵揭竿而起、支持弟弟杰赫里斯推翻了叔叔梅葛,这让她勉强对他抱有敬意,但她更难以释怀的是前夫伊耿王子在“神眼之下”一役中迎战梅葛时罗加的袖手旁观。随着时间流逝,她还对人们不顾她本人及她的两个女儿对铁王座的权利、转而投效“我的小弟”(她一直这么称呼杰赫里斯)一事愈发愤懑不平。她开始频频强调自己才是头生孩子,也是兄弟姐妹中第一个驭龙者,却被弟弟和妹妹——“甚至包括母亲”——合谋坑害。

教会之父性情温和、意志薄弱,他听过奥林·拜拉席恩的忏悔后宽恕了对方。海塔尔伯爵却没那么手软,他立刻将拜拉席恩的部众统统打入地牢,并把事件始末详细呈报红堡和龙石岛。唐纳尔·海塔尔伯爵曾因面对月亮修士及其追随者时的踌躇被正确地称为“拖延者”唐纳尔,但这回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关押罗加公爵的弟弟会得罪风息堡。当他的学士对前任国王之手可能的报复表示担忧时,他放言:“让他来吧,随他怎么闹。他老婆罢了他的官、吓破了他的胆,很快国王还会摘他的脑袋。”

罗加公爵从未向杰赫里斯征求与其母成婚的许可,这份疏忽被少年国王视为不敬。说到底,国王也不支持他们的结合,他后来私下对巴斯修士承认:他把罗加公爵当作有价值的朋友和顾问,但不需要一个继父,他认为自己的判断力、脾性和头脑都优于这位首相。杰赫里斯同样对姐姐雷妮亚瞒着他自行成婚有所保留,但此事伤他远没有母亲的婚事那么重。反过来从阿莱莎太后的立场出发,她则因雷妮亚在仙女岛的婚礼既未征求她同意也没邀请她参加而深受伤害。

在维斯特洛另一端,罗加·拜拉席恩得知弟弟行动失败、身陷囹圄后气得七窍生烟……但并未像许多人担心的那样召集封臣,反而陷入绝望。“我完了。”他郁闷地告诉自己的学士,“若诸神保佑,我还有机会去长城,否则那小子会砍下我的头,当成礼物献给他老妈。”鉴于两任妻子均未能诞下子嗣,他命学士替他草拟遗嘱和悔过书,撇清了弟弟鲍里斯、加龙和隆纳尔与他所犯过错的关系,并乞求宽恕幼弟奥林的罪行。他指定鲍里斯爵士为风息堡继承人,还在文件末尾写道:“我做过和尝试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国和铁王座的福祉。”

触发紧张局势的导火索是国王突然与妹妹秘密结婚,让首相与摄政太后措手不及,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谋划安排。但这绝非君临和龙石岛失和的唯一原因,在征服四十九年,也就是所谓“三新娘之年”里举行的另外两场婚礼也给彼此留下了伤痕。

公爵即将面对命运的审判,摄政期也迅速接近尾声。由于失意的前任首相和摄政太后不再过问朝政,戴蒙·瓦列利安伯爵和太后的御前会议的其他成员只能勉力支撑。据本尼费尔国师描述,他们“说的少,做的更少”。

母亲和两个女儿,这三位女性原本血浓于水,也分担了痛苦与不幸……但她们之间却横亘着旧有与新生的阴影,罅隙越来越深。共同的目标曾把杰赫里斯和他的姐姐、妹妹及母亲联合在一起,齐心协力推翻了“残酷的”梅葛,但在和平年代,他们之间的纽带却渐渐松动,长久以来的怨恨与分歧崭露头角。从杰赫里斯驾临龙石岛直到摄政期结束,年轻的国王夫妇与国王之手及摄政太后发生了严重摩擦,这种对立若延续到杰赫里斯亲政,极可能将七大王国再次拖入战乱。

征服五十年九月二十日,杰赫里斯·坦格利安终于迎来自己第十六个命名日,宣告成人。根据七大王国的律法,他从此可以亲政,不再需要摄政者。至于他将来的表现,维斯特洛的贵族和平民正拭目以待。

坐镇君临红堡的是摄政太后阿莱莎,她是先王伊尼斯的遗孀、当今杰赫里斯国王的生母、国王之手罗加·拜拉席恩的续弦妻;在黑水湾对面的龙石岛,年仅十三岁的小王后正迅速成长,身为阿莱莎之女,她不顾母亲和继父的反对,与兄长杰赫里斯国王结为连理;在遥远西方的仙女岛,另一位太后与母亲和妹妹保持着半个维斯特洛的距离,她便是阿莱莎的长女、“无冕者”伊耿王子的遗孀、驾驭梦火的雷妮亚·坦格利安。在西境、河间地及河湾地的部分地区,人们尊称她为“西太后”。

 我们并未忘记征服五十年还有第四位拥有王后或太后头衔的女人,那便是两度守寡、出自科托因家族的埃萝太后。发现梅葛国王死在铁王座上的正是她,而她于杰赫里斯骑龙降临前就离开了君临。她穿着忏悔者的袍子,仅由一名侍女和一名忠诚的卫兵护送,历经艰辛来到艾林谷的鹰巢城,探望她和席奥·波林爵士三个儿子中的长子,随后又去河湾地的高庭探望由提利尔公爵收养的次子。直到确认两个儿子平安,这位梅葛唯一剩下的王后方才接回幼子,返回父亲在河湾地的家堡三塔堡,宣布将平淡安宁地度过余生。然而命运和杰赫里斯国王对她另有安排,我们还将提到埃萝太后的事迹,不过征服五十年的重大事件她并未参与。

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征服五十年,维斯特洛却陷入一王、一相和三后的多头政治。统治者的数量看似跟梅葛国王在世时一样……但梅葛的三个“黑新娘”均为他的配偶,听命于他,生死也在他一念之间,征服五十年的三个女人却分处三地,且个个大权在握。

 在题名《风尘传》的某些抄本中,另有一段冶艳情节,描述罗加公爵和威尔德家的女孩当晚尽享鱼水之欢,“云雨竟夜”。不过这段情节几乎可以肯定是某个下流的抄写者或无良老鸨擅自添加的。

他这番话在伊耿征服后第五十年展现得淋漓尽致。新年伊始,王国全境都在筹办盛宴、集市和比武大会,以纪念坦格利安家族统治维斯特洛五十周岁。梅葛国王统治时期的恐怖已渐渐被人遗忘,铁王座与教会言归于好,从旧镇到长城,无论百姓还是贵族,大家都爱戴年轻的杰赫里斯一世国王。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意识到,暴风雨正在地平线上聚集,智者已能听见远方微弱的惊雷声。

 据说一百多年后,有人在伊耿四世国王饮酒时提及此事,国王哈哈大笑,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罗加公爵如果不蠢的话,肯定对征服五十年送去龙石岛的所有处女都有交代,要她们想方设法跟国王上床。毕竟,首相并不清楚杰赫里斯会看上哪个姑娘。伊耿四世这段耸人听闻的话在平民百姓中传播甚广,但毫无根据,由此不足为信。

教会之父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诫我们:“人皆有罪”。即便最高贵的国王或最侠义的骑士,也可能出于愤怒、欲望和嫉妒,做出不顾廉耻、有辱声誉的行为;与之相对,哪怕罪行滔天或穷凶极恶的男女,亦可能偶为善举,因为最黑暗的心灵也拥有爱意、同情和怜悯。巴斯修士是有史以来最睿智的国王之手,他曾写道:“我们一直是诸神造就的模样,强壮而羸弱,正义而邪恶,残忍而慈悲,英勇而自私。人类王国的统治者必须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