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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密码

“但你知道密码?”

“没有。”

皮皮拒绝回答。

“你没打开过?”

银行的地库里有一个沉重的保险箱,贺兰说里面有样东西十分重要,只能交给下一任祭司,让皮皮不要打开,因为密码很长,而且只能输入一次。只要有一次错误,箱内就会启动销毁程序,把里面的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

“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不知道密码箱里放着什么东西?”

皮皮视死如归地看着他:“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告诉你!”

“什么东西?”

“马上告诉我,不然我会杀了你。”祭司大人的眼神凌厉了,语气中已饱含了杀意。

“那个东西在哪?”

“你以为我怕死?”皮皮咬牙冷笑,“我都已经快死了,可我求过你吗?是你自己跑到医院来找我的吧?——祭司大人,你不是很了解人类的文化吗?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向我认吗?”

“不是说你要寻找回忆吗?所有的记录都在铁柜子里,都没有上锁。”

贺兰觿被她的话咽了一下,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来求和的?”

“回答我的问题。”

“不求和你赶着我爸妈叫‘爸’‘妈’?一屋子人都知道新女婿上门认亲来了——”下面的话皮皮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的下巴被贺兰觿捏住了。令祭司大人受辱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这就是你来接我的动机?”

果然,贺兰觿的腮帮子猛地硬了,下颚顶过来,他忽然张开嘴——皮皮以为祭司大人又要咬人了,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他一口!“啪”,四唇合一,咬在一起,而且彼此紧紧地吸住了!

皮皮放声尖叫,又踢又咬,抢过床头柜上的烛台向他抡去,被贺兰觿一把揪住。两人在床上打了起来,皮皮企图夺回烛台,双腿向他的裆部猛蹬,贺兰觿只得放开手,“嗖——”烛台飞了过去,又被他敏捷地抓住。皮皮双手挥拳在他胸前乱打,却很快被他捉住了双腕,将它们反扣在后,按在墙上。祭司大人的脸逼向她,气息扑面而来:“我不喜欢耍花招的女人。皮皮,银行地库的密码箱是怎么回事?”

这是咬吗?还是吻?皮皮不知道。只知道贺兰的气息太醉人了,身体贴得太近了,而自己期待这一刻的时间太久了……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应当还是吻吧……不说话的贺兰还是以前的贺兰。在激情中从来充满了攻击性,皮皮喜欢他主动,喜欢他把自己弄得颠三倒四,喜欢他不间断地索取,有疼痛也有欢喜,她一百个愿意……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贺兰,只是失忆了,文明的那一面没了,动物的那一面还在,而且和以前一个样儿。皮皮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甜蜜时光,贺兰对自己从来没有霸道过,总是细心的温存的,当时自己是多么不知道珍惜啊!皮皮的心一下子软了,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贺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他脱下睡衣甩到一边,露出赤裸的上身,将她逼到墙角:“我何止是要乱来——”

“忘掉那个密码,”她将头倒在他的肩上,“就在这住下来,咱们好好地过日子。”

“贺兰觿,你想干吗?”皮皮慌了,“别乱来!”

“告诉我密码,我陪你住一个月。”

贺兰觿将皮皮往腰边一夹,就像夹着个公文包那般将她“夹”进了卧室,扔到床上,反手将门狠狠地关了。

什么意思?皮皮怒了,霍然抬头:“祭司大人这是在牺牲色相吗?”

“放下我!”

“皮皮,我是在请你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给我。”

这话还没讲完,她的身子就被贺兰觿揪了起来,双脚立即悬空了。

“如果那是你的东西你应该记得密码啊。”

“怎么可能是自愿呢?还不是你们逼的!”皮皮冷笑,“也许她身上也被你们烧过一把无明之火!”

“我不记得了。”

“沙澜族的家事我不管。有人想吃,有人愿做,就这么简单。”

“那就一切按规矩办。你把下一任祭司请过来,我当面告诉他。”皮皮说,“你以前吩咐过,这个密码只能交给狐族的下一任祭司——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天在房顶上跟金说话的人,名字叫关鹖——对吧?”

“不公平!”

贺兰觿没有接话,将她一把推开:“也就是说你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啰?”

仿佛这是一个很无聊的问题,贺兰觿怔了一下,既而答道:“挺忍心的。”

“是的。”

“你忍心让钟沂一个女生给这么多人做饭?”

“啪!”祭司大人毫不客气地抽了皮皮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七位。”

皮皮捂住脸,倒吸一口凉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啪!”又是一掌,打得皮皮两眼金星乱冒。皮皮蒙了,一下子呆住——

“院子里住了多少人?”

“皮皮,你想我再打下去,一直打到你脑震荡吗?”祭司大人冷笑。

皮皮讪讪地将手杖还给他,两人向卧室走去。

“祭司大人,不要企图惹怒我,”皮皮从口袋里掏出那面小小的圆镜,手掌在他面前摊开,“你要再敢打下去,我就让你在我面前消失。”

“我找手杖。”

“你还有一面镜子?”贺兰觿不动声色。

“你找我?”她问。

“燕王墓里的照石,”皮皮“哼”了一声,“也叫‘照妖镜’。想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吗?”

“对不起。”皮皮用袖子帮他擦了擦脸,擦了两下,贺兰觿板着脸避开了。

贺兰觿不在乎地笑了:“想。只怕你不敢打开。”

皮皮忍不住打了一个嗝,被冷气一呛,又冲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口水喷了他一脸。祭司大人居然没有发怒,也没有用手擦。

“我敢。”

出门左转,庭院中多了一道白白的雾气,山间气候异常,往往在凌晨时分回暖,雾气大约是积雪融化所致。果然,对面清水脊上点点滴滴地往下滴水,一旁蜡梅花枝凌乱地伸进廊中。皮皮想起卧室的插花好些天没换水,早已枯了,不如掰下几枝插瓶,于是不顾石栏冰凉,赤脚爬上去。花枝太硬,半天掰扯不断,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拿把剪刀,一只手伸过来,帮她掰断花枝。皮皮霍然转身,见贺兰觿站在自己身后,穿着那件黑色的睡衣,淡淡地道:“吃饱了?”

“请。”

小米粥香糯腻滑,皮皮就着肉包子喝完,顿觉精神倍涨,手足总算恢复了力气,于是拿着手杖站起来回房。

祭司大人还真就跟皮皮叫上板了!贺兰觿毫不退缩,怡然抱臂,心神气爽地坐着,嘴角微微上扬,仿佛饶有兴味地要看一场好戏。

“好啊!谢谢你钟沂!”皮皮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皮皮的脸变了变,热血涌到心头,立即有种想揭开镜子照死他的冲动,手指掂了掂,那镜子沉沉的,仿佛有千斤重。皮皮的神经紧绷着,心跳如狂,不禁大吼一声:“你以为我真不敢?”

见皮皮吃完了肉包,钟沂又殷勤地给她夹了两个,还盛来一碗稀饭:“再吃点!喝点小米粥吧?很补的。——慢慢吃,我去库房拿点菜。”说罢转身出门了。

“你不敢。”

皮皮心想,还能不快吗,不快还不给吃了啊!转念一想又蔫了。这钟沂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看气质不像苦出身,论谈吐也是读过书的——无论哪点都能秒杀自己啊。这么能干也只混得个冰奴——这冰奴的门槛也忒高了吧!皮皮一下子颓了,自卑感油然而生。

“我敢!我敢、我敢、我就敢!我说一二三马上就打开!”

“哇!好强!”

“我帮你数。一,——”

“鸡肝做的,饿了赶紧塞给他们。”钟沂道,“实在不行还可以跑,我跑得可快了,一千米两分五十二秒。”

“……”

“管用吗?”

“二。”

另一罐里的东西类似肉松:“这是龙须松。”

“……”

一个玻璃罐里码着一些棒棒糖,用各色的糖纸包着:“这是八仙果。”

“三。”

“别担心,我有我的办法,”钟沂神秘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几个玻璃罐子,“看,我做的干粮和零食——”

贺兰觿双眉一展,示意她打开。皮皮抓狂地看着他,手不停地抖着,心乱如麻。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像这样欺负她的贺兰她也不想要了,不如去死吧!可是……可是……皮皮的心越乱,攥住镜子的手握得越紧,仿佛根本不听她的话,坚决不让她打开。皮皮的呼吸越来越粗,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见她一脸恐惧,皮皮耸耸肩,只好将戒指戴了回去。

“为什么?”她呜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说罢了一眼皮皮手中的戒指,羡慕地说:“这戒指我要有一个就好了。——至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饿,也不用我来猜了。”皮皮将戒指摘下来递过去:“拿着,送给你。”“不不不!”钟沂连连摆手,“这是金的东西,轻易不送人,我可不敢拿,他会吃了我的。”

“因为你爱我。”他冷笑,“还有比这更严重的缺点吗?”

“是啊。有这么多人要吃饭,各有各的口味,如果不早起根本忙不过来。”钟沂微笑着说,“沙澜人挨不得饿,一饿准会出事儿,还是时时保证把他们喂饱比较好。”

皮皮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镜子塞回了口袋,对着他垂泪。祭司大人毫不怜惜地将她拉下床,拾起地上的衣物扔到她身上:“换上衣服去厨房干活。从今天起,你和钟沂一起工作。她几点起床,你就几点起床。好好向她学习,不许偷懒。”

“你每天都要起这么早吗?”

他向浴室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场厮斗将他弄脏了:“你说得不错,让一个女孩给这么多人做饭太辛苦了,你应当分担一下。”

我这是穿越了吗?皮皮心想。钟沂啊钟沂,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你这么勤勤恳恳地为主人服务图的是什么呀。

“门儿都没有!”皮皮冲着他的背影吼道。

“方辛崃。”

“砰!”浴室的门关上了,里面传来水声。皮皮二话不说,冲到床头打开柜子拿出一大堆蜡烛扔到床上,又从书架里抱出一大捆书,划开一根火柴点燃一本画报往床上一扔。然后披上睡衣趿上拖鞋,拎着一把紫砂茶壶施施然地走到庭院正中,找到一把藤椅坐下来。

皮皮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用一种很自豪的语气提到“冰奴”二字,心中纳闷:“你的主人是——”

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火苗蹿出窗外,屋顶立即冒出了黑烟。山顶风大,片刻工夫三间正房都着了火。一个人影光着身子、满身是水、腰上系着一条浴巾从屋内冲出来向她吼道:“关皮皮你想干吗?!”

“我是冰奴,负责照料主人的起居。”

贺兰觿的脸铁青着,两边厢房的门开了,金、方尊嵋、方辛崃纷纷冲出来查看火势,立即掉头去厨房拿水桶救火。

皮皮饿急了,也顾不上烫,三口并作两口地吃着,随口问道:“那你是什么族?”

皮皮扬着脸,狠狠地看着贺兰觿,冷笑:“叫我去厨房帮忙?想让我当冰奴?”她就着紫砂壶嘴喝了一口,跷起了二郎腿,“我先把房子烧了,让你们找不到厨房!”

“谢谢!”皮皮咬了一大口,果然皮薄馅大、酱浓味美,钟沂的手艺非同小可,“真好吃!太香了!”

一连烧掉五间正房之后,在所有男人的合力下,在消防员的帮助下,火终于灭了。但是,救火车来了,警车来了,社区保安队来了,就连居委会都派人来了,新闻转播车自然也跟着来了,这事儿就此闹大,上了C城的午间新闻。贺兰觿拒绝接待外人,皮皮作为女主人只好向方方面面解释原委:火灾系烛火未灭,不慎点燃窗帘所致。因无人伤亡又买了保险,街坊邻居过来慰问了一番后,人群很快就散了。

“我也不是。”钟沂用筷子将一个大白包子从蒸屉里夹出来,放到一个碟子上,端到皮皮面前,“这是香喷喷的酱肉包子,猪肉馅的。尝一个?”

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祭司就是祭司,领导地位不动摇。比如说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在忙,要么整理现场,要么清扫垃圾。方辛崃少了一只手也在忙,只有贺兰觿双手插在口袋里,坐在藤椅上看着大家,好像一切与己无关。当然,他会说自己看不见,帮忙也添乱。但他记得使唤皮皮干苦力,一会儿打发她清点库房,一会儿叫她把三十多个麻袋扛去后院。想着这事怎么说也是自己造成的,皮皮心中有愧也只得听令。就这么来来去去地干了一上午,钟沂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吃饭啦——”

“那个,解释一下,”皮皮尴尬地说,“我……不是狐族。”

彼时皮皮正在扛一袋土豆,早就饿慌了,扔下土豆就往厨房走,被贺兰觿叫住:“站着!纵火犯还想吃饭?”

皮皮看着灶上的三层冒着白汽的蒸屉,另外两个大锅里咕咕作响不知煮的是什么东西,虽然香气扑鼻闻之可口……应当是狐族的食品吧?

“我饿了!”

“正给大伙儿做早饭呢,坐,包子已经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你好意思吃?”

“有吃的吗?”

“我饿了!”

钟沂立即改口:“皮皮你是不是饿了?”

“干完活儿再吃!”

“早!叫我皮皮就好。”

“我——”

皮皮记得方梨花叫她“姐姐”,但她不姓方,跟方辛崃十分亲密,看样子是他的女朋友。贺兰为了皮皮令方辛崃斩掉一只手,如果钟沂真是方辛崃的相好,只怕不会放过自己吧?皮皮笑了笑,心里却起了防范之心。

“不许吃,干活儿去!”

“早,王妃殿下!”钟沂拍了拍手中的面粉,微笑地打了一个招呼。

皮皮郁闷地把一麻袋土豆扛回肩上向后院走去。刚走几步,身后有人叫道:“皮皮!”回头一看,是金。

就算在夜间,贺兰觿的手杖也是随身携带的。手杖放在床头,他大约就在书房。果然,书房的灯亮着,东西厢房也都或明或暗地有着灯光。厨房在东面不远处,皮皮信步走过去推开门,里面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水蒸气。一个女子穿着围裙卷着袖子正在揉一个巨大的面团,却是沙澜方家的钟沂。她显然已经干了好一会儿了,额头有汗,脸也被灶火烤得红扑扑的。

“你妈来看你啦。”他说。

月光幽冷,庭中蜡梅盛开,清香袭人。皮皮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鼻腔里好像灌进了一杯冷饮,身子打了个激灵,脑子更加清醒了。抬眼望去,远处的屋顶积了薄雪,鳞次栉比的瓦面上闪着银光。夜空的繁星好像冻住一般,用手敲敲就能掉下。

皮皮放下土豆向前门跑去,穿过庭院,绕过游廊,过垂花门的时候,有人快步跟上了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贺兰觿道:“我们一起去。”

她急得往床下一跳,脚一软,摔在地上,发现地上扔着一件自己在病房里穿着的混纺毛衣,是那种宽松式样的,两个口袋都有拉链。皮皮隔着厚厚的毛线一摸,里面有个圆圆的物件,掏出来一看正是那面镜子,不禁松了一口气,赶紧放回口袋将毛衣披在身上站起来。见贺兰的盲杖靠在床边,顺手拿来拄在手中向门外走去。

大门外果然站着皮皮妈,焦急地向门内张望着。因一堵影壁挡住,什么也看不见。皮皮还没张口,就听身边的贺兰亲切地叫开了:“妈,您怎么过来了?”

皮皮醒来的时候床前电子钟上显示为凌晨四点,窗外黑乎乎的没有半分动静。她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咕乱叫,咽喉肿痛两天粒米未进,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饭没吃体力仍然不足。皮皮坐起来打开床头灯,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坐在闲庭街56号主卧室的大床上。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贺兰觿不知去向。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有人帮她换过睡衣。照妖镜呢?

“听说你们家着火了,我过来看看。没事吧?”

贺兰觿果然沉默了。皮皮于是闭上眼。汽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贺兰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她,不知为什么,皮皮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就算睡梦中被祭司大人吃掉也无所谓。她很快睡着了。

“没事。”皮皮道。

皮皮觉得,只要不说话,贺兰还是以前的贺兰。一张嘴,他们就要吵架了。以前贺兰就伶牙俐齿,每每争吵都以皮皮张口结舌告终。如今皮皮谈了几年生意,又是花店老板,也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两强相遇,必是一场鏖战。皮皮痛了这些天,累了,高高挂起免战牌。

“妈,进来坐。我们正要吃午饭呢,一起过来吃吧!”祭司大人居然很好客,扶着皮皮妈的手臂就要将她引进门。

“让我睡一会儿。”她轻轻地说。

你倒会装!皮皮在心里骂道。她可不想把妈妈搅进来,刚要张口,妈妈连连摆手,递给她一个布包:“你们平安就好,我不进去了,下午还要上班呢,出租车就等在前面的路口。皮皮,这是奶奶做的豆瓣酱,还有这个银耳汤。你拿着慢慢吃。——瞧你,气色好多了,都是贺兰照顾的吧?还是爱情有力量啊!”

贺兰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皮皮妈欣慰地看着贺兰觿,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贺兰觿淡淡一笑,表示默认。

“别说话。”她说。

“皮皮你陪我走一下,有点话要跟你说。”

他刚要开口,皮皮忽然按住了他的嘴。

“行,我送送您。——贺兰,你快去收拾屋子吧,一地的垃圾瓦片呢!”皮皮拉着妈妈的手赶紧向门外走去,贺兰觿也不拦着,挥挥手说:“妈,您慢走。”

此时的贺兰正用手机发着短信,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只听见“嗒嗒嗒”的触屏声。“嗖”的一下,短信出去了,“叮”的一声,回信来了,“嗖”“叮”交替地响着,谈论很热烈的样子。宽永死了,修鹇走了,千花失踪了,祭司大人身边的人都换了,生意也变了,他在跟谁交谈呢?……大约过了十分钟,指间“交谈”方才结束。贺兰觿将手机塞进口袋,将注意力转回到皮皮身上。

母女俩拐过路口,皮皮妈忽然停步:“皮皮,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有个人要见你。”

再说自己的确不能把无明之火的账算到贺兰觿的头上,认真算的话,还得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那咽喉肿痛不能吞咽也不知是无明之火的并发症,还是被祭司大人咬过的后果……不,不,不——皮皮拒绝这么想下去,她正在找理由原谅他,而且已经开始原谅他了。

“见我?谁呀?”

打成原形那一刻会痛吗?她看过很多狼人的恐怖片,当人变成狼的那一刻是很痛的,痛到筋骨暴出、睚眦俱裂,仿佛身体又长出了另一副骨骼,必须要用铁链把自己拴起来才不会胡乱咬人……

“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我不认识,他说认识你,有个挺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皮皮不禁想起当年贺兰静霆受伤时,躺在井中默默流血的日子以及自己照顾他的那些时光。贺兰静霆从不说痛,只是默然承受。皮皮一天帮他换三次药,看得见他身上可怖的咬伤,血不停地从撕裂的咬痕中流出来。究竟痛成什么样子,贺兰静霆拒绝描绘,她也无从得知。或许那时的他也中过无明之火,怕皮皮担心没有说。皮皮越想越多……

“怎么不带他过来呢?”

祭司大人浑身散发着醉人的气息,音调充满诱惑,这种亲密、这种玩笑、这种呢喃耳语,皮皮难以抵御,内心的防线开始崩溃……她用力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回忆几分钟前的各种痛、各种难受、各种寻死觅活,强迫自己憎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是身体就像是坐了一趟站名为“疼痛”的地铁,下了车,疼就没了。

“他想单独跟你说。”皮皮妈努努嘴,前面树丛中走出一位青年,身材修长,一身炭黑色的风衣衬出两条大长腿,小脸,面色白净,发际线很高,有一双智慧的眼睛,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高贵气度,腰间别着一根长长的黑管。皮皮见过这个人,他就是关鹖。

“还以为你要咬我呢。”他半笑不笑地说。

皮皮妈知趣地坐车离开了。黑衣青年向树丛中走去,示意皮皮跟上。两人一直走到树林深处方才停步。青年转过身来,沉默地看了她一下,似乎在确认身份,忽然单膝下跪、垂首致意:“右祭司关鹖请求殿下赐福。”

手指绕了几圈,头发撩开了。与几天前的粗暴相比,他的动作很轻,皮皮转过头,遇见一道调侃的目光。

皮皮的手掌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我来吧。”

“谢谢。”他站起来,凝视着她,“殿下一切可好?”

“头发缠在扣子上了。”

皮皮一肚子疑团:“你……怎么知道我是殿下?”

后座很宽,皮皮想自己坐起来,可太虚弱了,身子软软地往下滑,贺兰觿只得抱住她,让她横躺在椅座上。于是乎皮皮的整个脑袋都倒在他的臂弯里,脸埋在胸前,好像吃奶的婴儿。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脖子,立即被祭司的大手摁住:“别乱动。”

“殿下身上有贺兰殿下种的香。”

皮皮此刻的心情自然是宁死不屈,可如果让英俊无敌的贺兰觿突然在家人面前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大狐狸并且张开血盆大口——这大大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力。爸妈是何反应不知道,奶奶有心脏病,年前还发作过一回,一定吓死过去。皮皮自找麻烦爱上狐族那是自寻死路、死不足惜,再赔上家人朋友的性命就不对了。所以明知凶多吉少,她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贺兰上了汽车。

“……贺兰殿下?”

大家都被贺兰觿的气场震住了,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让出一条道,看着他抱着皮皮离开了病房。

“王室从不轻易种香,在我们狐族,种香和册封是一个意思,您是殿下的正妻,狐族的王妃。”

就这样,贺兰觿终于抱着皮皮向门外走去,路过皮皮爸时停了一下,说道:“爸,我接皮皮回家休养几天,等她好些了,再带她回家看望你们。”

OK,没穿越到古代也看过宫廷戏,皮皮心想,嗯,这下可好,社会地位大大地提升了。皮皮问道:“你来找我,是想求见贺兰觿?”

“别!别!我回去!我跟你走!”皮皮立即投降了。

狐族部落散乱但等级森严,贺兰觿不是什么人想见就可以见到,想说就可以说上话的。和他打交道需通过使者,或有人引荐才成。

见皮皮半天不吭声,贺兰觿又说:“你真想我在他们面前露原形吗?”

“殿下,祭司大人——也就是贺兰殿下——原本一直在蓄龙圃闭关隐修,千花陪伴左右。一个月前,千花突然失踪了,祭司大人也出走了。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青桑知道了消息,认为有人想离间天星族与昆凌族的关系,派人通知我务必找到千花,问清情况,解释误会。”

虽然疼痛消失了,皮皮浑身上下还是没有一丝力气。她的头贴在贺兰觿的胸前,听得见他的心跳。她甚至认真地数了一下,一分钟的确只跳三下。同样的人,同样的气味,同样的心跳,为什么就不是以前的那个贺兰?

“天星族?”

这话还没说完,仿佛一阵大风刮过,贺兰觿将皮皮像小鸡一般从床上抓起来,抱在怀里。听见皮皮尖叫,家麟将贺兰觿推了一把,想从他怀中把皮皮抢过来,被贺兰觿的两个助手一左一右地拉住。贺兰觿将嘴贴到皮皮的耳边,低声说道:“皮皮,你再乱说我可要发脾气了。你一定不想知道我发脾气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也就是狐族皇室一脉。”

“我不认识你。”

皮皮纳闷:“那你为何不亲自面见贺兰问清缘由?”

“再说一遍。”

“祭司大人拒绝见我。事实上天星族跟沙澜族的首领走在一起——在我们看来就好像是你们的皇帝跟造反者称兄道弟一样——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们怀疑祭司大人受到了金的挟持。”

“我不知道你是谁。”皮皮说。

“既然青桑如此担心,何不亲自过来问他?”

两个男人对峙着,数秒过去,贺兰觿道:“皮皮,告诉他我是谁。”

“狐律:左、右祭司与昆凌族首领终生不能相见,违者自焚。有事只能通过使者交接。”

贺兰觿的脸阴沉下来,目光鹰隼般扫过来。家麟腮帮子很硬,冷静地看着他。

“所以你想知道千花的下落?”

贺兰觿沉默地盯了他一眼,不理睬他,转身揭开皮皮的被子就要把她抱起来。正在这时,家麟一把拦住他:“她说了,不跟你回去。”

关鹖点点头:“我的确在追查千花的下落,但我来见殿下您,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祭司大人一贯不爱听见“No”这个词,此时此刻,在众人面前十分尴尬。这时家麟走上前来,对贺兰觿道:“贺兰先生,也许你过几天再来看皮皮比较好。——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

“请说。”

他的语气是恶作剧的,皮皮怔怔地看了他两秒,大声道:“不!”

“我奉青桑之命特来取走天星族收藏的物件,殿下想必知道我所指何物。”

贺兰觿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皮皮,你真不跟我走?不怕我把你们全家人都吃了?”

皮皮眼睛一亮:“我怎么相信你真的是下一任祭司?”

“不。”

“贺兰殿下在去北极之前,一定告诉过你一个密码,我知道那个密码的前十位。”说罢,他走到皮皮耳边,低声将那十位数一字不差地报了出来。

“皮皮,我们回去吧。”贺兰淡淡地说。

皮皮默默地听着,想了想,点点头:“不错。剩下的密码你现在就要知道吗?”

贺兰觿一面说着一面走到皮皮的床边,就在他进门的一刹那间,皮皮身上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本来可以松口气,但一想到疼痛消失之后的代价,皮皮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一道黑影压了过来,皮皮抬起眼看着他。

“是的。那东西事关狐族的命脉,我要尽快拿到它带回蓄龙圃还给青桑。”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是过来接皮皮回家的。”

皮皮心里盘算了一下,狐族的事按狐族规矩办,如何交出密码贺兰以前都交代好了,这关鹖报出了前十位密码,程序正确、手续齐全,她没理由不交出来。于是在他耳边将后面的密码一一报出,只说了一遍关鹖就点头表示记下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呀?皮皮可是苦苦地等了你好几年呢!”皮皮妈泣道。

“你的记性真好。”

“是的,奶奶。”

“谢殿下夸奖。”他淡淡一笑,“此外,您还应当给我一把钥匙。不然就算我知道密码箱在哪儿,也进不去。”

“贺兰?”奶奶伸手摸了摸贺兰觿的脸,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钥匙在贺兰觿手上。”

大家以为这个消失的女婿早已经不打算承认有过关皮皮这个老婆了,不料他居然很大方地叫着“爸妈”——显然承认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多年的怨恨顿时一扫而光。

关鹖面色微变:“殿下,祭司大人临行前,是不是特地嘱咐过您,钥匙和密码只能交给下一任祭司?”

一听见这四个字,皮皮妈和皮皮奶奶都暗自心惊。这位叫贺兰静霆的女婿终于露面了!皮皮的家人谁也没见过他,只在结婚证上看过一张小小的合影。虽然照片上也是个很帅的男子,可那是平面二维的,与面前的这位不怒自威的“3 D立体版”在气场上有很大的差异。贺兰觿走到她们面前,微微垂首:“奶奶,妈妈。”

“可是祭司大人又回来了啊!活蹦乱跳的,找我要能不给吗?”

贺兰觿点点头,走到皮皮爸面前,微微鞠躬:“爸,我是贺兰觿。”见皮皮爸呆住,似乎想不起来他是谁,又说,“皮皮叫我贺兰静霆。”

“但是——”

“皮皮病了。”

可能觉得向皮皮解释太复杂,关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拿到那把钥匙?”

贺兰觿穿着件深灰色的风衣,进门之后似乎嫌热,脱下来交给一旁的助手,然后缓步走到小菊面前,目光深邃、表情莫测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小菊。”

皮皮两眼看天,心里却悄悄地打起了鼓。看来狐族的政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青桑摄政,狐帝出走,新任的祭司显然站在青桑这边,她应当相信哪一方、帮助哪一边呢?

屋内忽然安静了。正在号哭的皮皮妈也收音了。辛小菊第一个认出了他:“贺兰先生?”

于情于理,皮皮都应当旗帜鲜明地拥护贺兰觿。可归来的贺兰觿性情大变又对她如此粗暴,她怀疑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不是贺兰本人。若按贺兰以前的吩咐,相信关鹖也没错。在事态不明朗的情况下坚持原则总不会有错吧?错了也不能怪她啊!可是万一这个关鹖窃取机密的目的是为了联合青桑推翻贺兰呢?那皮皮也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用下巴微微向门外一挑。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皮皮越想越多,开始后悔自己太快把密码告诉他了——正暗自纠结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正要回头看,“嗖”的一下,一物带着劲风袭向关鹖,关鹖抽出腰间铜管,反手一挥,身形一掠数丈向袭击者冲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均觉十分诧异。奶奶站起来问道:“躺在床上的是我的孙女儿,请问你们是谁?”

“当”的一声脆响,关鹖的铜管击到金手中的铁弩,火星四射中两人各退一步。金喝道:“皮皮,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快回去!”皮皮拔腿掉头就跑,关鹖与金在身后厮杀起来,跑了十来步,天空忽暗,一群黑鸟向她扑来,皮皮双手抱头钻入树丛,耳边“嗖嗖嗖”一阵乱响,一排短箭钉在脚边,头顶树叶哗哗响,似有人在树中疾走。短箭不停地向她射来,其中一枚从她臂边擦过,哧地蹿出一串蓝火——

“没有。”为首的一位男子道,两人走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好像两个保镖。

豢灵师的无明箭!皮皮的脸白了,跑得更快了,一头撞到一人身上,不禁尖叫一声。一只有力的胳膊拉住了她。

“你们找谁?走错门了吧?”小菊道。

“贺兰!”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小菊以为是打针的护士,拉开门却是两个陌生的英俊男子,虽然肤色各异,但均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皮皮就像见了救星,不顾一切地跳到他的背上,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将头缩在他背后。

“不成,医生没治好,咱不能回去,回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再送医院来不及!”皮皮妈搂着皮皮放声大哭,“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

“平时见我没好话,关键时刻才知道往老公身上跳,皮皮你不算笨呀。”某人气不打一处来。

“我想回家……送我回家吧。”皮皮轻轻恳求着。

皮皮不理他,只顾死死地搂着他:“那些鸟会吃掉我吗?”

皮皮这么一说,奶奶和妈妈不禁抱头痛哭,爸爸也流泪了。小菊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家麟,家麟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那些鸟只吃智商超过一百的人,你的智商没那么高!就算对你感兴趣也不会把你吃光,最多吃掉你的眼睛而已——”

“妈……我活不了啦……”

“啊啊啊——”

“好歹吃点儿,忍着痛也吃点儿,妈妈求你啦!”

贺兰觿将她猛然一抱,腾空而起,一跃十丈,仿佛飞人投篮一般将皮皮往空中一扔——

“喉咙好痛……吃不了……”

“啊!!!”

“你什么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不能光靠营养液啊!吃一点,会好得快一些!”

皮皮身子飞了出去,一群鸟闻声向她追来,皮皮在空中急哭了:贺兰觿,敢情你这是向鸟投食啊!她赶紧蒙住双眼,生怕群鸟如贺兰所说要啄她的眼珠,身子到了抛物线的尽头猛然下坠,眼见要掉到地上,又被另一双手接住。皮皮定睛一看,是方尊嵋。没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方尊嵋又将她向远处一抛,眨眼间皮皮又到了空中,群鸟又追了过来,这回方向不对,眼看要撞到一棵大树,一人突然从树枝中钻出来,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却是金。皮皮急得心脏都快停跳了,对金叫道:“放我下去!”金呵呵笑了两声,带着她跳下树枝,将她缓缓放到地上:“你先回屋吧。我们还得赶鸟。”

“妈……我……喝不下……”

皮皮四下张望、左顾右盼:“那些鸟不会又追过来吧?”

“皮皮,喝点汤吧!来,银耳汤,你最喜欢的。”看着皮皮这个样子,妈妈拿着汤碗,一边哭一边劝。

“贺兰已经把它们引走了……”

皮皮摇摇头,觉得一点也不好。喉头依然肿痛,背上的痛也丝毫没有减轻。妈妈向她解释说,根据小菊描述的病情,医生什么检查都做了,血、尿、X光、B超、脑部CT之类一切都正常,现在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因素,问皮皮这段时间是否受过重大打击,大家都说没有。皮皮这才知道自己已在医院里昏睡了近两天,现在已经是次日的夜晚了。大家一筹莫展地看着皮皮,都愿意相信医生的话,皮皮没有病,只是产生了幻觉。却不知皮皮此时已痛得如上刀山、如下火海、了无生意、只求速死,想号啕大哭又怕奶奶伤心,只能默默地流泪。

“那贺兰他……安全吗?”

“好些了吗,皮皮?”奶奶问道。

“不知道他是否安全,只知道我饿了。”

皮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手背上吊着点滴。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奶奶和妈妈,爸爸、小菊和家麟站在床头,五个人将她团团围住。

皮皮低头一看,手中的戒指又红了,顿时像见了鬼似的赶紧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