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美兰目瞪口呆,怔了几秒,慌忙招呼田丹进屋:“进来……坐。”
徐天跟刀美兰介绍:“刀姨,这是田丹,您先招呼着,我去隔壁跟大哥说两句。”说完徐天转身就走。
田丹看了眼桌子,在金海刚坐的地方坐下来,她对面是贾小朵的空碗筷。
大缨子还没缓过神:“刚过隔壁去。”
“吃了吗?”刀美兰问。
大缨子愣着,徐天从后面冒了个头出来:“缨子,我大哥呢?”
田丹抬头看着刀美兰,笑着摇摇头。
“我叫田丹。”
“那,我给你下碗面条。”刀美兰逃似地走去后面灶间。
大缨子纳闷地站在门口问:“谁呀?”
大缨子好奇地看着田丹:“你不是飞了吗?”
田丹微笑着走进屋:“刀阿姨好。”
田丹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大缨子,礼貌地问:“您是?”
“我过去看看哥。”大缨子说着拉开房门,迎面就见到田丹站在门口。
大缨子倒是自来熟:“金缨,叫我缨子就行。”
“没体面的,就这样了。”刀美兰自顾自地说。
田丹朝她友好地笑了:“金海的妹妹。”
大缨子没接这个话茬,苦着脸反问刀美兰:“那田丹长啥样,还把他们哥仨折腾成这样,还能飞,长翅膀啊?”
“你怎么知道?”大缨子惊讶。
刀美兰在屋里翻了一通衣柜,彻底放弃,转身看向大缨子,问她:“我穿这身儿不体面吗?”
“姓金,刚你说隔壁。”
徐天根本不搭理他,跟着已经走进了院子的田丹。
见识了田丹的厉害,突然大缨子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满脑子都是要给金海报信,于是说道:“你坐着,我回了。”
燕三带着哭腔:“天哥,我真不行。”前些日子他把金海请到警署,大缨子都要跟自己翻脸了,这没隔几天又来一回,大缨子怕会彻底跟自己说再见。
大缨子也逃似地离开了,房间暂时安静下来。田丹注视对面那张空椅子,好像上面坐着一个人。
“他要是在院里,那就堵着不让出来。”
金海在屋里正在换衣服,从窗户里看徐天进了院子。徐天走进来,金海抬头看了一眼徐天,没说话,继续换衣服。
燕三为难地看着徐天:“我可留不住金爷。”
徐天开口:“冯青波您带走没弄死?”
徐天小声儿地说:“三儿,我大哥要回来,把他人留住不让走。”
“谁说的?”
“不用。”田丹笑着拒绝,她自己慢慢走下人力车,新奇地打量着胡同。
“田丹。”
“沈先生是高人,咱又理亏,我也换一身。”说完金海走了出去,从刀美兰院里出来,进入自己家院子。此时平渊胡同里过来了七八辆人力车,当先的是燕三,中间是徐天和田丹,车斗放下,徐天要扶田丹。
金海一愣:“田丹呢?”
“换啥体面的?”
“她在隔壁。”
“换身儿体面点的。”金海说。
金海怔了片刻,起身便要出去,徐天挪了挪身子,挡在门口。院子里,大缨子进来,看着厢房门口的徐天。
金海站定了,细细地看着刀美兰,她平静得让金海内疚。刀美兰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看啥?”
徐天不敢看金海,说:“大哥,燕三在外面,我还叫了车行几个兄弟。”
“走吧。”金海催促着向外走,大缨子没动,但刀美兰已经开始披外衣,戴围脖,换鞋子了:“槐花胡同,我跟你一起去,不就是跑个人吗?沈先生要向着田丹,人跑好事儿,有啥可交代,没听说过向着谁,反倒还把谁关在牢里。我要是田丹,出狱肯定先去槐花胡同,没准他们一块儿呢,咱别自个着急,走啊?”
金海盯着徐天,相比田丹,他更关心兄弟是否背叛了自己:“她出狱是跟你串好的?”
大缨子永远找不到重点,她半张着嘴:“那么些,都花了?”
徐天赶紧解释:“没有,她出狱后来的我警署。”
“花了。”
金海放心了一半,他绕过徐天,徐天又堵住门,金海说:“别拦我,田丹正经是逃犯。”
大缨子恍悟:“我说呢,钱那么好来,要是把金条退给他呢?”
“华北剿总北平警察局任谁都没人在意,”徐天对金海有抱怨,“就您把她当逃犯。”
“四十六根金条他送的。”
“当时进狱里拍过照登过手续,怎么会没人在意?”金海提高嗓门说。
“沈先生是谁呀?”大缨子问。
“沈世昌在意呗?那是个老王八蛋。”
“这事儿得跟沈先生说,我红口白牙发的誓,结果人没看住。他要容我,我就回来咱走,要容不下,我就交代给他。”
金海压抑的怒火有了出口:“你知道个屁!”
“别呀。”眼看和燕三的婚事还没来及“明”就要“暗”了,大缨子有些着急,刀美兰也跟着着急:“槐花胡同是哪儿?”
“跟田丹多待一下午,我知道得比您多点儿,要么她过来,要么您过去,她跟您说是怎么回事儿。”
“南边,狱长干不成了。”
金海不耐烦地推开徐天:“起开,别挡着门。”
“走哪儿去?”大缨子也站起来问。
擦肩的功夫,徐天用手拦了金海一下:“我去院里,世上谁挡您我都不能挡您,我是您兄弟,您是我大哥,跟田丹聊完了再说行吗?”
金海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趟槐花胡同,回得来咱们就走。”
金海沉默着,脑子里飞速运转。田丹能来见自己,难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
大缨子愣愣地问:“干什么?”
“她根本犯不着回来,出狱第一件事就是去警署后面小朵死的地方。第二件事儿她去了宝元馆看火烧现场。第三件事她来这儿看小红袄偷拍小朵的照片,本来还要专门找你,现在正好你在,省事儿了。”
两个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金海看着大缨子,吩咐她:“回屋收拾东西,别带多,拣值钱的带身上。”
金海继续沉默着,他预感到自己对田丹没什么办法,徐天看金海不言语,继续说:“换衣服要出门儿啊?”
“人家干的是大事,原来关在里面,就想着小红袄的事儿,让徐天帮她的事儿,现在都出去了,什么事自己不能干,小红袄碍着她啥了?”
大缨子忍不住了,在外面火急火燎地喊:“哥!”徐天赶忙走出厢房,站到院子里。大缨子跑进房间,喘着粗气说:“哥,田丹在隔壁。”
“田丹从牢里出来没准找徐天呢?”
金海压低声音对大缨子说:“去狱里,叫华子带人过来。”
“找了。”
大缨子一愣:“我去呀?”
“你找徐天了吗?”刀美兰问。
金海一瞪眼:“提个篮儿出去,赶紧。”说完,他赶忙走出了厢房。
大缨子和刀美兰愣着,金海叹了口气:“能从狱里走,就能出城,到时候再杂着城外一百万解放军回来,眼前头过谁,跟谁也不认识。”
隔壁,田丹看着一海碗手擀面条,笑眯眯地跟刀美兰道谢,随后,她把手伸出袖子,解了右手一半纱布,露出结着血痂的手指,艰难地去抄筷子,把面条挑进嘴里,田丹问:“这是北平的炸酱面?”
“瞧外头这天,人家本来是天上的,咱能上天找吗?”灯在金海眼前晃,他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关在狱里还跟我,跟徐天,跟铁林有关系,飞走就什么都没了。”
“我是天津人。”刀美兰有点手足无措,反倒是田丹一派从容:“嗯,徐天说过,小朵和您是从天津来的。”
“那……那狱里狱外那么多兄弟,把人给找回来啊!”大缨子直眉瞪眼地说。
提到小朵,刀美兰的眼睛里又涌出伤感,她目光移到田丹双手被纱布包裹着的手指上,不落忍地问:“你来这儿,干嘛呀?”
“今天上午的事儿,徐天在警署,我和铁林都去了,跟谁都没关系,现在除了我,就一个看她那牢门的知道。”
“请您帮我一个忙。”
“跟徐天有关系吗?”刀美兰能看出,金海担忧的并不是越狱本身。
刀美兰不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大缨子也停下了筷子,和刀美兰面面相觑,呆呆地问:“人怎么能飞,没听说过。”
“在监狱受伤了,伤口前后贯穿,后面我自己处理不到,他们都是男的,再不消炎会发烧。”
“说跑不合适,飞了,凭空从牢房里飞了。”金海苦笑。
“我哪会?”刀美兰为难。
“什么叫跑了?”刀美兰不理解,越狱的概率几乎为零。
“用镜子照着,我教您,有镜子吗?”
“狱里那个女共党。”金海皱着眉说。
刀美兰点点头:“有。”
“田丹?”大缨子疑惑。
“要两面镜子。”
大缨子还在吃,刀美兰放下给金海盛面的筷子。
“找找也有。”刀美兰说着,起身去翻找镜子了。
金海止住刚要下去的屁股,那只空椅子前面有一副空碗筷,刀美兰从灶间转出来,看着怔愣的金海。金海一脸沉重,看着两个女人说:“跟你们俩说个事儿,田丹跑了。”
“刀呢?”田丹又问。
“那儿碍,别坐。”
“只有剪刀。”刀美兰把柜子上的剪刀拿在手里,又找出了两面镜子。
“不碍。”
田丹看了看桌子上的煤油灯:“那个油灯能亮吗?”
大缨子讪讪地笑着:“我在这不碍事儿吗?”
“能。”
金海故意沉了沉脸:“慢点吃,躲谁呢?”
田丹从大衣兜里掏出几瓶十七买的药。
太阳跃下地平线,北平的冬夜说来就来了。刀美兰家的院门没栓,金海迎着月光推进去,大缨子正在忘我地吃面,看见金海进屋,大缨子朝刀美兰喊:“美兰,我哥来了!”她一边喊一边扒拉着碗:“吃完我就过去。”
“吃完弄?”刀美兰问。
看着徐天,田丹眼里露出复杂的情绪,徐天看不太懂,她轻轻地说:“做一个警察,以后也一样。”
“刀阿姨,我不喜欢吃面。”田丹抱歉地笑了,刀美兰也笑了:“还挺挑,狱里没饿着。”
“一点也不好,我想跟你学学。”
“对不起。”田丹放下筷子,刀美兰毫不在意地收拾碗筷,“一会儿徐天来了可以吃,他喜欢。”
田丹笑了笑:“这样很好。”
大缨子提着篮子忐忑不安地从院里走出来,七八辆车停在胡同里。燕三笑呵呵地迎着大缨子说:“去哪儿?”
“没有,今天冯青波本来可以死在警署,但我下不去手。”说这话的时候,徐天泄气了,像一个考试没及格的学生。
大缨子心虚:“遛弯儿。”
田丹反问徐天:“你杀过人吗?”
“买些馒头回来。”燕三随口吩咐大缨子,大缨子一时有点不适应:“什么?你现在开始支使上我了是吧?”
“无论要干什么,让我和你一起干。”徐天眼神殷切。
燕三委屈地说:“从早上在警署折腾到现在一口没吃呢!多买几个,兄弟们也吃。”
田丹看着徐天,没回答。
“三儿,你过来,”大缨子示意燕三凑过来,她低声问,“天哥跟我哥杠起来你帮谁?”
徐天突然问:“你杀过人吗?”
燕三有些烦:“你又问这话。”
“新世界要干净,来临之前肃清泥沙。”
“都支使上我了,还不兴我问问。”
“然后呢?”
“我帮你。”燕三堆满笑容,大缨子朝他瞪眼睛:“杠起来俩人里面没我。”
“帮我见铁林,了解冯青波和沈世昌现在的关系,铁林和冯青波的关系,不要直接问,他和你们不一样。”
“有谁没谁都帮你。”燕三朝大缨子挤挤眼睛,大缨子表情缓下来:“算你会聊天。”这一句话让大缨子心里有点儿满足,她又嗔怪地看了一眼燕三,转身提着篮子往胡同外走去。
徐天不忍心再问下去:“田丹,让我帮你干点啥。”
刀美兰屋里燃着油灯,一面大一些的镜子搁在桌上,靠近田丹肩膀侧后。另一面小镜子在田丹掌中。刀美兰在田丹身后,越过她肩膀看小镜子里田丹的脸,田丹也在镜子里看刀美兰。
“但我累了,今晚只想睡个好觉。”田丹很虚弱。
镜子里的田丹触发了刀美兰的一些记忆,她看着田丹的耳垂,想到的却是小朵藏在耳垂后的头发,黑黝黝的,又厚又密,收头发的小贩找刀美兰说了好几次,刀美兰都没舍得给小朵剪掉;看着田丹的眼睛,想到的是小朵的睫毛,小朵小时候爱哭,每次哭,眼泪总能沾在睫毛上,亮晶晶的,刀美兰每次看了都想笑。
“监狱都出得来,出城更容易。”
田丹看着怔怔的刀美兰,刀美兰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说:“这镜子是小朵用的。”
“那我也要靠你们出城。”田丹说。
田丹沉默了一下:“刀阿姨,一会儿很疼,我想看着小朵的照片。”
这个回答并不能说服徐天,他说:“城外都是你们的人。”
刀美兰问:“什么照片?”
是啊,为什么出狱后她先想着找徐天呢?为了小朵?不全是,那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那个理由田丹明白,但又不敢承认,只能说:“北平我没人认识。”
“宝元馆着火之后,徐天拿回来的。”
“沈世昌和冯青波是什么人你都知道了,你根本犯不上回来找我,更犯不上见我大哥,对吧?”徐天的话直接勾到了田丹的心里。
刀美兰从炕头拿了那几张照片放到田丹面前,田丹脱掉外衣,牵动伤口,疼得她猛吸了几口冷气。
田丹直视着徐天,慢慢笑了:“像你一样。”
刀美兰赶忙扶着田丹重新坐正:“别动了,我来,哪边?”
徐天听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靠自己?”
田丹解开衬衣扣子,露出一半身子:“左肩,绷带解开……”
“那他以后怎么办?要让他知道保命只能靠自己。”
田丹一张张地仔细看着照片,小朵在笑,小朵端着水盆,小朵的头发,小朵的脖颈儿,小朵比自己瘦……田丹看着照片有些出神,总觉得照片里的小朵也在看着尘世中的自己。她们互相看着,隔着生死,又能互相嗅到对方的气息。
“你直接告诉他沈世昌不是东西不就得了。”
“田丹。”刀美兰的语气和平时叫小朵时一样。
“我出狱,金海一定暂时不敢告诉沈世昌,他问过我两次将来如何保命,认为沈世昌能保他。”
“哎。”
徐天又问:“见大哥说什么?”
“你哪是要我帮忙,就是来看这些照片的吧?”
“又要见他,又不能回狱里!”徐天抓了抓后脑勺,田丹点了点头。
田丹还在专注地翻看:“不是。”
“这要你帮我,我不能回去。”田丹看着他。
刀美兰轻叹:“老天咋让你来帮我和小朵呢?”
“只要见到,大哥肯定逮你回去。”徐天说。
刀美兰解到绷带最里层,纱布打开,露出伤口。田丹吸了口冷气,刀美兰也吸了一口冷气,田丹打开油灯罩,把剪刀放到火焰里。
田丹拿定了主意:“既然去看照片,就见一见金海。”
“白色的瓶子,粉末撒到伤口上。”田丹艰难地说。
“天没黑呢,说现在。”
刀美兰的手哆哆嗦嗦地操弄:“谁干的?”
田丹不想把徐天卷进来,转身又看了看宝元馆里的陈设,看似在寻找着新线索,实则是在躲避徐天的眼睛:“想想我晚上住哪里?”
田丹没回应,回手把剪刀递给刀美兰:“剪掉表面红肿的部分。”
“我跟你一块儿想,虽然我笨,但你多说两遍我也能听懂。”
“铁林干的吧?金海说他上狱里杀你,打了一枪。”
田丹有些犹豫:“我还没有想好。”
“嗯。”
徐天也想帮田丹:“把你接下来要干啥都跟我说,不然小朵的事儿你也甭管了。”
刀美兰既心疼又震惊:“你怎么跟没事儿一样呢?”
“当然不是。”田丹回答地干脆坦率。
田丹又将剪刀放回火里翻烤:“已经这样了,只有忍一忍。”
徐天看着田丹:“我不信你出来就是为小朵。”
“你铁打的呀?”
“不太容易。”
“趁剪刀还烫。”田丹笑着说,刀美兰接过剪刀,田丹调整小镜子,刀美兰不忍心地来回寻找下剪刀的地儿:“我自己闺女都下不去这手。”
一边是小红袄的线索,一边是田丹的自由。徐天不知道是否要冒险,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问:“从狱里出来费劲吗?”
“我又不是小朵,放心。”田丹努力笑笑,又继续看照片。
“正好。”
刀美兰恍惚了片刻,一狠心上剪刀。瞬间,皮肉剥离,血流下,先是黑紫色,又逐渐变成鲜红。刀美兰停了一下,又发了狠,把最后牵扯的皮肉全部剪了下来,咬着牙问:“对吗?”
“小朵的妈,跟大哥住一条胡同,就在他隔壁。”
镜子里,田丹也咬着牙:“对,再深一点。”
“刀姨?”
刀美兰再下剪子,又是一股子血,更多的皮肉分离,田丹和刀美兰都冒了一额头的汗。田丹看着镜中的伤口说:“可以了,消炎,包回去。”
徐天有些为难:“刀姨挨着我大哥住。”
刀美兰的手哆嗦着,田丹的头发散着,妨碍了包扎。刀美兰去炕头的小盒子里,取了小朵的发卡过来替田丹将鬓发别起来。
“嗜杀和嗜血完全是不同的人格构造,凶手嗜血恋物,恋物者大多有洁癖,平时孤僻,可能少言不语,但行事有条理,生活无论简单或者复杂,一定干净整洁……”自言自语中,脉络逐渐清晰,田丹抬头看着徐天,“带我去看那些照片。”
“照片还有吗?”田丹又问,刀美兰继续包扎:“就这几张。”
徐天一愣:“怎么不是呢?”
田丹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也不知有没有夹杂着泪。刀美兰看到田丹显露出了脆弱,她因疼痛闭上眼睛,整张脸被泪水濡湿,属于一个刚刚失去父亲、身负重伤、重获自由的小姑娘。
田丹站定,又环视四周:“小朵不是这个人杀的。”
“疼哭了吧?”刀美兰也忍着泪,对啊,金海看她是能飞的共党,徐天看她是能抓小红袄的神探,沈世昌看她是进退的工具,但刀美兰看到的只是个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在平渊胡同小朵家。”
“没有,拍这个照片的人不难找。”承受疼痛,不管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田丹终究不只是个孩子。
“嗯”。
“是这人害的小朵?”
“偷拍小朵的?”
“可能是。”
片刻后,田丹从暗房里走出来:“这里找到的照片呢?”
刀美兰见田丹看了几张照片就找出了凶手,既诧异又钦佩:“共产党都跟您一样?”
火烧后的宝元馆门前,燕三两手揣在袖子里站着,一辆人力车停在路边,一个车夫在一旁缩着。徐天在周老板的简易睡房里站着,看田丹一人忙活。田丹将一双鞋子拿起来,那双鞋后跟都踩没了,鞋底鞋尖都粘着泥,田丹将鞋子放回去,四处环顾睡房。床单枕头油腻,她把褥子掀开,下面贴的棉花都黑了。田丹走出去,徐天跟着,田丹查看散架的照相机,又走向暗房,徐天站着没动。
“我怎么会和别人一样,我自己来吧。”田丹吸了吸鼻子,自己费劲地重新扎绷带,“刀阿姨,麻烦您请金海过来好吗,我就不过去了。”
金海回头看着关山月说:“哎哟,您这唱着坤角儿,猛嚎一嗓子可真吓人。”
“别动,我叫他,一会儿给你弄点儿热水用毛巾擦擦。“刀美兰对田丹的不信任感在无形之中消弭了,她从自己院子出来看着燕三和一堆车夫,还不住地想刚才田丹的模样。
“看着肉,最侠义的是您。”金海不好意思地乐了,徐允诺见状哈哈一笑。此时关山月见金海出门,大吼一声:“走啊金海!”
燕三见了刀美兰颇为热情地招呼:“婶儿。”
“肉,是吧?”
刀美兰没注意燕三非同以往的热情劲儿,跟他点了下头,径直进了金海的院子。
金海从未见过如此从容的徐允诺,这份从容让金海安心:“徐叔您看着……”
片刻,金海从院里出来,燕三见金海也招呼:“金爷。”燕三想趁着这儿时候,努力在刀美兰和金海面前博取点好感,争取一会儿跟金海争起来,不耽误他和大缨子的感情。本来蜷着的一胡同车夫看见金海,都挺直了身子跟金海打招呼。金海脑子里全是田丹,根本没理会那些车夫,虎着脸进了刀美兰的院子。
现在变成了徐允诺宽慰金海了:“都招上了,咱们不怕。”
徐天也想往外走,刀美兰拉住徐天说:“她多大?”
“那孙子手黑。”金海说。
“田丹?”
徐允诺能看出金海的那份歉意:“哎,金海,别往心里去,也别过来了,招了就不怕,麻烦来了咱接着。”
刀美兰点了点头:“属啥的?”
“没事,我晚上再过来。”金海说着要往外走。
“不知道。”
徐允诺又回忆起那晚在平渊胡同里用枪指着自己的人,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刀美兰叹了口气,说:“属铁的。”
金海看了看关山月,又看了看徐允诺,说:“天桥有个叫小耳朵的,可能要找徐天麻烦,还是上回那档子事儿。”金海看着徐允诺脸上又挂上担心,补了一句,“我牵的头,抽了他俩嘴巴。”
金海走进刀美兰的房间,见田丹坐在炕上。鸟飞了属于有本事,再飞回来,就是明目张胆嘲笑自己没本事了,金海运着气,说:“怎么出来的?”
关山月在另一边一句接一句地往下嚎,明明只张口不出声,也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田丹没回答,面色苍白,一头虚汗,金海顿了顿:“我一会儿带你回去。”
“今天的事多大?”徐允诺好奇。
“会跟你回去的,也许明天。”田丹的伤口依然剧烈疼痛,但她还算镇定。看着田丹的嘴都泛白,金海努力不发火:“日子不由你定。”
“天天是事,没啥大小了已经。”
田丹强撑着说:“给我一点时间找小红袄。”
“出大事了?”徐允诺问。
金海不耐烦了:“一天的工夫能找着谁,小红袄杀人四年了。”
徐允诺凑近金海,盯着他的眼睛,金海不明所以:“徐叔?”
“不够就再多一天。”
金海见徐允诺着急,故意笑了笑宽慰着:“也没啥事,当心点儿好。”
金海容不得她讨价还价:“不行。”
“当啥心?”
田丹没接茬,又问金海:“知道沈世昌是什么人吗?”
“跟他说一声,这两天当心点。”
“知道。”
“上午搬了两箱雷回家,出去就没影儿了。”徐允诺一脸愁容。
“你见过他几次?”
金海沉了沉,说:“……没有。”
“一次就够了,人局不局气不在见面次数。”
“又招事了?”徐允诺的一颗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沈世昌和我爸爸是同乡同窗,两家世交,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来家里,我叫他伯伯,按道理我是不是应该比你了解。”
“看天儿回家没。”
“不了解你也不会来北平找他。”
“你来干啥?”徐允诺问金海。
“是他命令冯青波杀的我爸爸,在我们来北平之前,还有两批和他接洽和谈的人,也是他杀的。”田丹语气平静,但眼里蓄起泪花。
“这哪是伺候,他高兴我舒心。”徐允诺乐得更开怀,正说着话呢,关山月就踩着碎步挪到了金海和徐允诺面前,如入无人之境。徐允诺赶忙拉着金海躲到一边,金海笑着搓了搓手。
金海是将信将疑的,“将信”是相信田丹的能力,“将疑”是相信自己。自己是大哥,让一个小姑娘几句话就动摇了自信?金海做不到,听了半晌,他憋出两个字:“胡扯。”
关山月像个孩子一样随心所欲,而这随心所欲来自徐允诺的付出,金海翘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赞扬着:“您把关老爷子伺候得可真地道。”
金海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服的,田丹也不申辩,只是说:“过了这几天你就明白了。”
徐允诺笑着站起身子:“程老板的锁麟囊,一张唱片两块大洋。”
“沈先生是要和谈的。”
关山月唱着,金海在一边看得直乐:“还能来坤角儿呢?”
“以和谈的名义,诱捕和谈的人。”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掏,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那他为什么要我保你?”
金海循着声音走进徐天家的后院,徐允诺正勾着身子收拾屋子,关山月扭着腰身随着唱机,嘴巴张张合合。
“他以为我在监狱里什么都不知道,想杀了冯青波灭口,洗白过去,成为真的亲共和谈人士。”
“去帮我听听什么路子。”铁林靠着床头往下滑,索性躺在了床上。虽然他当上处长了,但还是个小人物,铁林难掩失落。关宝慧有些心疼,叹口气接着画唇。
这话的逻辑是没问题,但金海需要证明:“你说我就信?”
铁林指着关宝慧下唇左边,关宝慧用手摸了摸多余的部分,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我能不去吗?”
此时徐天推门进来,在桌子前坐下。徐天的警惕戒备让金海颇不舒服,金海转头看着徐天:“你干什么呢?”
“哪儿?”
徐天问:“你们说什么?”
铁林好像没听见似的,他怏怏地说:“歪了。”
田丹见徐天担心,笑了笑,说:“我没事。”
关宝慧放下了手中的口红,赌气地说:“那我不去吃这阎王饭了。”
“你没事儿?”金海有点蒙。屋里三个人,徐天是自己过命的兄弟,田丹是自己的囚犯,刀美兰是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女人家,兄弟和囚犯一条心,自己竟然成了那个多余的人,金海的愤怒程度在莫名增加,“合着他是你的人了,是吗?”
铁林被关宝慧的话问住了,看来处长还是蚂蚁,但至少离大象更近了:“以后行。”
把大哥看成敌人,并且摆在夹缝中,徐天也觉得有些尴尬内疚:“你们说着,我出去。”
关宝慧特别泄气,男人窝囊就是自己窝囊:“你现在是处长了,还不行吗?”
田丹看着徐天合上屋门,她继续争取:“最多两天,我就回狱里。”
铁林依然目光飘渺地看着关宝慧:“能不抽就别抽。”
“你意思是这两天让沈先生觉得你在狱里,但人在外面,对吗?”
“话说在前头,”关宝慧看着镜子继续说,“姓柳的那女的要是招我不开心,我大嘴巴可得抽回去。”
田丹点了点头,金海无法忍受自己的被动:“拉倒吧,一会儿就回。”
铁林像没了魂一样,也没挪身。
“金海,我已经出狱了。”田丹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我没必要专门回来说这些让你相信。”
看着铁林犹豫,关宝慧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也没精力去深究,于是说:“转那边去。”
金海听着没毛病,他沉默着。
“有是有……”
“我为什么不出城,城外都是我们的人。”田丹看着金海问。
“以后里面有我吗?”
“为什么?”金海问她。
“想以后。”
“组织上安排我陪父亲来,一是协助和谈,二是查清这条线上的内奸并且清除,到北平下车我就失职了,清除冯青波和沈世昌是我份内的工作。”
铁林呆呆地“嗯”了一声,关宝慧问他:“心里想啥呢?”
“冯青波没死吗?”
关宝慧坐在梳妆台上心事重重地涂着口红,铁林斜靠在床上,目光虚无地看着关宝慧。关宝慧在镜子里看着他这样,心里有些发毛:“你在看我吗?”
“四个小时前,他在槐花胡同8号。”
“呀!”田丹坐下,向后一摸,才发觉发卡已经没了。
“你怎么知道?”
“宝元馆在南边。”徐天看看前面的路说道,余光里田丹裹着纱布的两只手直往袖子里缩,她的头发散在风里,“发卡呢?”
“四小时前我看见一个女人和冯青波坐在同一辆车里进了槐花胡同,我给沈世昌家里打电话,假称是剿总联络处转接政法处,他内人接的,电话那边冯青波和沈世昌在说话。”
顾不得人力车的颠婆,田丹站起来,那个美好的世界又回来了,她能感受到箭楼门洞里吹来的风,自从有了箭楼开始,这风吹了几百年,年复一年,终于吹在了田丹的脸上。
田丹缓缓流下一行眼泪,为自己,也为父亲。金海看着田丹,知道她没有对自己说谎,沉默了半天,才说:“说破大天,我不信沈先生是坏人。”
此时,人力车正经过前门箭楼,车夫说:“往北是金水桥天安门。”
“其实你已经信了一大半了。”
“在狱里不能去看宝元照相馆了,哎,前门箭楼!第二次看见了。”田丹说。
“道儿上这么些年,我不会看错人。”金海说。
“绕这么大弯儿,狱里多方便。”徐天不解。
“可以求证,去沈世昌家里。”田丹看着金海说,“但要小心一些,先装作我还在狱里,这样你主动,他没提防,要看着他的眼睛。”
“嗯。”
“眼睛?”
徐天瞪大眼睛:“你要见他?”
“诚实的人回答问题,即使需要思考,眼睛也会向右上方瞟,但在撒谎前,人的眼睛会下意识往左上方瞟。你今天晚上就去,我在珠市口徐天家休息。如果你是个懦弱的人,打算一直信任沈世昌,也可以什么都不求证,直接告诉他我在哪里就好,都由你来决定。”
“我可以见他。”
金海有些蒙,一面是自己,一面是田丹,能证明自己正确的只有固执,但田丹可以拿出一条命证明她自己。
“狱里看不见你,大哥估计要疯了。”徐天说。
刀美兰站在自己家院门口,她不敢走进屋里。那里有一个监狱狱长,他是自己的男人;一个帮忙越狱的警察,他是自己女儿的未婚夫;一个被通缉的囚犯,她给大家带来了麻烦,但她不为自己……刀美兰对这三个人不知所措。
“怕谁看见?我是逃犯,你就是警察。”田丹毫不在意地享受着得来的自由,“华北剿总北平警察局自己都顾不过来,我就是一粒沙子,没人在意的,除了沈世昌和冯青波,他们不找我,我还要找他们呢。”
燕三看着刀美兰说:“婶儿,我们在这儿就行,您不用跟门口站着。”
投鼠忌器,各方势力间的牵扯给了田丹喘息的机会和自由的空间。田丹深呼吸了一下,这是自己第一次和北平如此近,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徐天举起帽子,有意识地用身体挡住田丹,说:“遮遮,别让人看见。”
“这一胡同人都是徐天叫来的?”刀美兰问。
“不冷。”
“是。”
之后徐天把手里的帽子递给田丹:“你戴上。”
刀美兰心里一团乱:“用得了这么多车吗?”
祥子一边答应着一边撒开跑,田丹坐在人力车上,眯着眼睛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余晖里,风吹得田丹小声咳着,徐天摘下皮棉帽子,送到自己鼻子前嗅了嗅。
“不是车,田丹是逃出来的,得防着点儿。”
徐天朝祥子喊:“去宝元馆,一会儿多叫几个兄弟。”
“防谁,一群拉车的能派啥用场?”
“三儿你就甭客气了!”祥子冲燕三喊,燕三咧咧嘴,直接跳上车。
“婶儿,您可别这么说,北平是咱们的地盘儿。”
“我跑着就行。”燕三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叫我婶儿……”刀美兰想到了大缨子,问:“大缨子呢?”
燕三叫来两辆人力车,其中一辆是祥子拉的。徐天扶着田丹坐上祥子的车,转头对燕三说:“你坐一辆,我跟她一辆。”
“刚刚提了个篮子出去了。”
大缨子又开始了新一轮叙述,刀美兰听着了,也像是没听着,笑着转身去拧窗台上的话匣子。
“出去了……你跟大缨子是真的在一起了?”刀美兰看着燕三,燕三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婶,这其实是很早之前的事儿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又不傻,平白无故我去白纸坊警署干嘛,总不会看徐天吧?你是不在那儿,当时挺吓人的,活生生往墙角炸了一个……”
刀美兰乱糟糟的心被这件事稍稍安抚了一下,说:“以后别叫婶儿了,辈份都乱了。”
刀美兰怔了怔:“金海也知道了?”
刀美兰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她推开院门,看到徐天站在院子里,刀美兰不安地说:“天儿,我琢磨着不太对。大缨子这半天不见了。”
“我跟燕三。”
徐天心中也开始打鼓,问:“你去哪儿了?”
明了?大缨子有什么明的?刀美兰看了眼大缨子,问:“你什么事?”
“我刚在隔壁,金海跟她说什么了吗?”
“今儿我也把我的事儿明了,当着铁林的面,他差点背过气去。”大缨子很解气。
“我知道你的顾虑,国民党的狱长当了这么多年,但共产党不计较过去,只要为和平解放做贡献,帮助新世界来临,自然在新世界有一席之地。平津六十万国军放下武器尚且可以改编,何况你一个狱长……”
刀美兰顿了一下,双手随即又忙活起来:“那得看以后。”
“说这些没用的,我心里自己有谱,是人都贪命,但有比命更重的东西。”
大缨子听了直笑:“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嫂子了?”
“什么?”田丹问。
“你哥,金海。”
“道理。”金海瞪着眼睛回答。
大缨子这才想起自己哥哥:“揉这么多面给谁吃的呀?”
田丹正沉默着,徐天推门进来,说:“田丹,走,大哥让缨子去狱里叫人了。”
“金海去就没事了。”金海是刀美兰心安的源泉,不论发生什么,金海总能解决。有了金海,日子才能过下去。
田丹下炕准备跟徐天离开,但眼睛还是看着金海,她说:“见见沈世昌,整理一下你的道理。”
“对啊,后来我哥去了,就叫燕三把我送回来。”
徐天着急地催促,金海看着田丹问:“我找沈世昌你不担心吗?”
刀美兰仍不在意,边说边拿了一些面粉散在面板上:“你跟这儿都说好几遍了。”
“是你担心,担心被他知道我已经出狱,担心证实了他是我说的那种人。”
“你心怎么这么大呢?”大缨子大惊小怪地看着刀美兰,她又开始揉面,发着狠,似乎要把所有烦恼全都揉进面里。
“赶紧走,一会儿人来了。”
刀美兰跟司空见惯似的:“这年头,街上不是枪就是炮,他们哥仨要不玩儿才怪了。”
金海扭头看着不停催促的徐天,田丹拿起桌上的药瓶,还有那几张照片。
大缨子有些后怕:“老天爷,残了可就真废了……”
“大哥,我跟她就在珠市口,不然您把人聚到珠市口家里来,这会儿别拦着,拦也拦不住。”说完,徐天跟田丹走出房间,刀美兰还在院里心急。田丹跟刀美兰礼貌地告别,说:“刀阿姨,我把照片带走了,用完后让徐天还给你。”
刀美兰说:“差点把三儿炸成残废。”
“去哪儿啊!”刀美兰赶忙问道。
大缨子一愣,打住话头:“前一阵儿?”
“珠市口。”徐天头也不回地说。
“我又不是没见过雷,前一阵儿燕三裤档里还掉出过一个,把你们家墙炸了半扇。”刀美兰笃笃笃地切着菜,头都没抬。
刀美兰看着田丹和徐天匆忙的样子,她既怕金海因为田丹越狱而受牵连,又怕田丹回到牢里吃苦,只能踌躇着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徐天和田丹转身从刀美兰家出来,祥子看见徐天赶紧把车拉到门口前。
大缨子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在锅里搅和着,发现刀美兰并没用心听自己说话:“跟你说雷,怎么还煮面?”
徐天示意田丹上车,说:“祥子,去珠市口,快。”
水开了,刀美兰去掀锅盖,一轮新的热气又腾起来,刀美兰的脸浸润在热气里,把切好的面扔进锅里,拿勺子在水中搅了搅,又把勺子塞进大缨子手里。
“还回家啊?”祥子诧异道。
刀美兰家的灶台上,热气顺着锅沿儿钻出。此时刀美兰在揉面,大缨子站在灶台前唾沫星子翻飞,已经不知道说了第几遍了:“我到的时候徐天一手一个雷,燕三手里拿着俩雷从门里往外递,后来铁林去了……”
“大哥不敢让人去珠市口,我爸在家镇着呢。”徐天坐在田丹旁边,一胡同车瞬间拉着徐天、田丹、燕三走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