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阎若洲吗?”
铁林放下枪,拿起电话:“这儿没人了。”
铁林不耐烦地说:“告诉你没人了。”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铁林在电话的铃声中重新将枪口顶住自己的下巴他好像要等电话铃声结束就扣动扳机,但电话执着地响着。
“叫四组铁林听电话。”
结果只是扳机响起来,子弹未被击发,铁林怔了片刻,起身去关了办公室的门,走回来踢开铁柜里洒出来的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坐回椅子举起枪,这回艰难多了,他盯着枪,仿佛盯着一团仇恨。
“你谁啊?”
办公室里几个人砸开锁,翻里面值钱的东西,往布口袋里装。铁林对他们同样视若未见,他坐入办公室后面的椅子,从兜里掏出左轮枪,打开弹仓,里面还有三粒子弹。撬柜子的人在铁林拿枪时彻底停下退出去。三粒子弹卸出来竖在桌上,然后一粒一粒推开,剩一粒孤零零地立着。他将那一粒装入弹仓,滑动转轮,毫不犹豫地顶着自己的下巴开了一枪。
“南京。”
保密局北平站,铁林走进来,大办公处人丁寥落,乱七八糟。有人在往外搬东西,几个人在砸锁着的柜子。铁林走进来,他们停下,铁林对他们视若未见,往小办公室走去。
铁林放下电话站起来,去拉开小办公室的门,办公处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墙上那架公用电话也没人动,铁林回到办公桌边,重新拿起电话:“喂?”
燕三应声跟上,祥子擦了擦眼泪,朝身后跟着哭成一片的车夫们喊:“送老东家回家!”
“铁少将。”
田丹拿定了主意,道:“带我去北池子四十三小学,燕三,你跟我一起。”
铁林有些意外,但不自觉地挺起了身子。男人重复了一遍:“铁林少将。”
田丹看着徐天走远的背影。祥子的眼泪越擦越多,道:“金爷再出事,天少爷就完了。”
“是。”
祥子不住地抹着眼睛,问:“田姑娘,咋办啊?”
“保密局49号潜反二组行动由你指挥,下属已经在你的住处听令。”
“别跟着……不想让人看见我的怂样。”说完,徐天沿着河岸走远,田丹和车夫们停在原处。
“什么行动?”
“我和你一起。”田丹被徐天的吼声吓了一跳。转瞬又明白过来。
“阻击中共北平入城仪式,之后听候电台下一步指令。”
“跟你有关系吗?”徐天大声喊。
铁林呢喃着道:“我这少将是真的吗?别耍我……”
田丹小声问:“你要去哪里?”
那头挂了电话,铁林愣着,目光重新回到左轮枪上。他打开弹仓,将桌上剩余两粒子弹都装回去,长吸一口气,收起枪。
见徐天的眼神怪异,车夫们停了下来,徐天继续往前走,田丹跟着,徐天再次停下来。
徐天目光直愣地走进铁林家楼下的拱型门,门口有四个看上去闲散的人。关宝慧坐在梳妆镜前出神,敲门声响起,关宝慧坐着没动。门外的人又敲了两下,砰的一声把门撞开。关宝慧吓了一跳,回身看是徐天,关宝慧没有动,坐正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徐天。徐天里外看了一圈,然后去灶间掂了把刀,拖过一张椅子坐到门后。
徐天也不上车,漫无目的地沿着什刹海往前走,燕三和车夫们远远地跟着。走了几步,徐天回头道:“别跟着我。”
半晌,关宝慧转过来,看见徐天握刀的手上极不协调地套着贾小朵的红绳小金铃。关宝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想离开房间。徐天将刀摆了摆,关宝慧退回到窗户前。铁林走回来,进入拱型门,那四个男人尾随他上楼,铁楼梯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关宝慧看着铁林走上来,消失在二层拐角,扭头乞求地看着徐天。铁林来到房前,看着破损的门锁。
“那你说呢?”
铁林小心地伸手推开门:“宝慧?媳妇……”
“这就入土?”
关宝慧突然大喊一声:“跑啊!”
祥子走上前,也是直掉眼泪。徐天好半天没说话:“买副好棺材,别在这儿现眼,送到广安门外小阳坡,刻个碑,等我。”
铁林闻声顿住身子,将将让躲一刀。徐天扑出,第二刀砍在铁栏上,刀口卷刃。铁林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徐天提刀追下去,四个闲散男人让过铁林,阻住徐天。徐天眼里只有铁林,他被夺了刀,凌空架回二层,仍死盯着铁林。铁林在下面愣了半天,他往四周望了望,有住户伸出头又缩回去。铁林重新走上铁楼梯,推门进屋,徐天已经被死死地摁住。四个男人大衣里都有美制M3冲锋枪,其中一个用手枪指着徐天的脑袋。
徐天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众人都回避着他的目光。徐天转身走回来,道:“祥子。”
铁林慌张地道:“别别,别开枪。”
田丹留在车边,看着徐天走入人群。半晌,徐天走出来,他看着围观的人群,有不少人捂着鼻子。
男人将枪收起来,又抽出匕首准备去割喉。
“我去看。”徐天喃喃道,几乎是跌下了车。
铁林声音尖利:“我说别!”
“身上有枪伤,应该是入水之前中的枪。”田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眼泪挂在腮边。
男人依言收了匕首,铁林哆哆嗦嗦地问:“你们哪部分的?”
“淹死的?”徐天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国防部二厅保密局,奉命接铁少将主持49号潜反二组。”
田丹不敢看徐天的眼睛,只含着泪点了点头。
铁林转头跟徐天说:“听见没,少将……天儿?”
徐天目光呆滞地问:“是我爸?”
徐天被摁着也不挣扎,铁林去拉开抽屉,取出那个档案袋。他将档案袋里的委任状抽出来,送到徐天眼前:“瞧清楚,少将。”
什刹海旁,燕三和祥子几个车夫拉着徐天过来。祥子将车停下来,徐天却坐在车里不敢下去。人群分开,田丹走到徐天车边。
铁林收好委任状,跟被摁在地上的徐天说:“也不用废话了,我就是要出头,谁让你们拦着?金海真是大哥,明明知道了还愿意信我,让我从监狱带到珠市口,没办法,你爸也活不过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眼泪从大缨子脸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无声地大哭起。
徐天抬头看铁林,脖子上迸出青筋。铁林燥热难当,脱得只剩一件单衣:“甭看了,大哥刚杀了,就在你家。”
大缨子挨到金海跟前,金海拼尽全力交代道:“跟徐叔一块儿,赶紧葬,别碍人眼,路上跟美兰都说了,弄副棺材……”
徐天眼泪哗哗地淌,腮帮子咬得铁硬。铁林在他的目光里继续说:“我也难受,爱信不信,本来徐叔不该死,他要揍我,抢我枪,失手了,干脆弄到底得了。难受归难受,但你知道吗,很爽,不敢干的干了,干不了的也干了,这就是命,该死就得死,该出头总要出头。记得有回晚上在这外头说的话吗?你要跟共产党一拨咱们就是对头,现在更对头了,我是党国少将……哎?跟你说话呢!”
金海还睁着眼,朝她招手:“过来,傻货,挨近点……”
徐天始终一声不吭,铁林转身道:“宝慧给拿杯水。”
“铁林。”二勇眼睛通红,满是寒光。
关宝慧绝望地看着铁林,问:“你要把徐天怎样?”
大缨子忐忑地走出来,看到一车血,吓得手里的水桶掉在地上,声音都变轻了:“……哥,怎么回事……谁干的?”
铁林见关宝慧不动,干脆自己去拿壶喝,水大口大口地灌进肚子里,仿佛他的内脏已经起了火。铁林把一壶水喝完,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喘着气说:“不弄天儿,太缺德了。本来可以弄死你的徐天,我不弄。为啥知道吗?第一,我不怕你了。第二,从现在起我死心踏地保党国,成千上万的共产党都是对头,多你一个不多。第三,宝慧是我媳妇,关老爷和她是徐叔供的,欠徐叔一条命还你身上……捆上,捆死了。”
车夫在刀美兰的催促和哭声里飞奔回平渊胡同,大缨子在院子里听到门外刀美兰的哭声,连忙打开门。人力车此时也在门口停好,金海歪在车里,刀美兰在车斗里呜呜地哭。
四个男人把徐天揪起来,开始捆他,徐天一直不说话,铁林看着关宝慧说:“收拾东西吧。”
刀美兰搂着金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快啊,快跑啊!”
关宝慧崩溃地流着泪,完全呆着。
金海的嘴动着,刀美兰将金海轻轻揽到怀里,金海的嘴在她耳朵边,发丝拂着金海面庞:“让车跑快点,跟我妹还得说两句,把事儿都交待了……”
“珠市口没法儿去,这没法儿待,都是仇人了,就我一个人在意你。”
金海已经歪在了车框上,刀美兰的手颤抖着摸金海的脸:“金海,听着吗?金海……”
关宝慧还是愣着,铁林拿过一只大包,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往里划拉,往包里扔宝慧的衣服,又抓了几件大衣往胳膊上搭。几个男人将徐天与一张椅子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徐天挣扎无效。铁林最后看向徐天,轻轻地说:“天儿,自己慢慢挣,挣出一条命是我给的,别说不仗义,以后再见面就你死我活了。”
刀美兰已经泪流满面,带着哭腔说:“我愿意。”金海目光涣散,却笑了起来。刀美兰咬着牙,努着劲让自己不哭,泪水却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去哪儿你说了算,以后天天跟着你,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陪你遛弯,脾气大我听着,没脾气我陪着,后半辈子伺候你。”
“别走。”徐天哑着嗓子迸出两个字。
刀美兰扭回头,呆呆地点头:“……听着。”因徐允诺的死讯蕴起的泪,此时又因金海受伤而开了闸,啪嗒啪嗒地落下来,金海抚着刀美兰的脸,视线有点模糊:“我得走了,缨子跟着我,你到底愿不愿意?问过好多次……”
铁林瞧了徐天片刻,道:“不走,就在北平。”
人力车座湿了一大片,刀美兰用手摸,看见自己一手血,再定睛一看,金海的半扇衣襟全湿了。金海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四年前你从天津过来,也是报仇,哥哥折狱里,我看见你就喜欢,小二十年没想过再娶媳妇……”刀美兰再看车两边神色凝重的二勇和华子,早已没了主意。金海抬头:“美兰,听着吗?”
徐天看铁林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凌迟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尖锐:“我能找到你。”
金海越说声音越小:“往后二十年改走白道,钱一点点攒,买房置院子,慢慢打点,做到京师监狱狱头……”
“找我吧。”铁林无所谓地说,然后拉着关宝慧离开了屋子。
刀美兰听着一愣,问:“这时候说这些?”
王伟民开着车,田丹在副驾,燕三在后面指:“前面拐,奔北。”
“顾不上了。”刀美兰侧头看金海,金海缓缓地说,“……我不是北平的,十六岁娶了个媳妇,比我大七岁。二十六年前爹妈一块儿死仇人手里,我和媳妇带着缨子找仇人,从关外来到北平,那年缨子七岁,还不太懂事。北平黑道上混了六年,找着仇人给杀了,媳妇的命也搭进去了……”
王伟民跟田丹交代着:“后天开始,解放军各部陆续进城,入城仪式在31号,上级已经确认国民党保密局部署的三个潜反破坏小组,目标都是入城仪式,城工部配合四野清扫分队必须保证入城仪式不受干扰。”
“允诺没了,没了小朵又没爹,徐天还不得疯……”
田丹目光急切,似听非听,盯着前方答应着。王伟民看田丹渗血的腹部,吃惊地问:“你受伤了?”田丹用衣襟将腹部盖住。吉普车划过城楼,就像她初来北平的那天,满目都是飞舞的白鸽。王伟民将车速放慢:“先去医院?”
车拉起来,二勇和华子跟上去。人力车慢慢跑着,刀美兰和金海在车里,华子和二勇一左一右,小跑着护在车的两侧。阳光逆着刀美兰,她眼里蕴泪,金海一直扭头看着她:“哭啥?”
“去过了。”
刀美兰难以置信,金海对车夫说:“走,兄弟,平渊胡同。”
“你确定没问题?”
“死铁林手里了。”
田丹咬着牙说:“我还可以活着。”
“徐允诺呢?”
铁林家空无一人,空气里好像还有关宝慧身上常有的香气,徐天坐在椅子上挣扎。绳子捆得很紧,椅子连着暖气管,他索性用身子带起椅子往墙上撞,跃起来往地上摔。
金海汗如雨下,点了点头说:“算是吧。”
他既坚决又专注,一点也不疯狂。下面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徐天充耳不闻。
刀美兰犹豫着和金海并排坐在车里:“铁林带你回来的?”
门被推开,徐天看到了田丹、王伟民和燕三。王伟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燕三跑过去要帮着解开绳子。徐天倚在椅子里喘息着喝令他走开。燕三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有些想哭:“天哥……”
“华子、二勇,一块儿去家里,说好有你们一人四根,我就三十二根。”金海走出去,刀美兰看了看华子和二勇,狐疑地转身出去。金海已经坐到了人力车里,刀美兰和华子、二勇从院里走出来。
“走开。”徐天大喊。燕三束手无策地直起身子,徐天继续往墙壁上撞椅子。王伟民绳索看着疲惫又疯狂的徐天,困惑地问田丹:“……他是什么人?”
“应该也在。”
田丹看着徐天,心疼又无奈地说:“伟民,你们出去一下。”
“缨子呢?”
王伟民看了眼徐天,忧虑地问:“安全吗?”
刀美兰看着金海有点不对,她回答说:“在家。”
田丹笑了笑:“没有他就没有我。”
金海在影壁边停住,扶着墙问刀美兰当时从沈世昌家取的四十根金条在哪儿。
徐天继续旁若无人地撞击椅子,王伟民和燕三退了出去。椅子很结实,徐天用尽气,仍然没能把它撞烂。田丹忍住泪水,走过去,低头帮他解开绳索。徐天停止了撞击,看了田丹一眼:“自己来,求你,让我自己来。”
金海往外走,有些摇晃,刀美兰看和华子和二勇,一肚子疑问。
田丹低着头说:“我帮你。”
“在外面。”
“帮很多了,这要再帮就没意思了,剩下的都得我自己来。”
“车呢?”
近在咫尺,田丹眼里闪着泪花:“都是因为我。”
刀美兰愣了愣,不觉有异:“坐车,徐天让人把我从广济寺……”
徐天看着田丹,心里跟着了火似的:“你这么想的?”
金海像平常一样笑着:“你怎么来的?”
“如果不认识我,徐叔就不会死。”
刀美兰看到他一脸青肿,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问:“你,你这脸怎么了?你怎么穿成这样啊?你冷不冷?”
“女人才这么想。”
华子和二勇都憋着泪,金海走出厢房,刀美兰迎上去:“金海?”
田丹看着徐天,此刻就像一个无措的小女人。
金海打断华子的话:“别瞎说,吓着美兰。”
“开导开导你,田丹……”
华子快哭了:“老大……”
“你这个样子我很难受。”田丹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隔着窗户,金海看见刀美兰走进后院,他将搀扶自己的华子和二勇推开,强撑着说:“松手,能走。”
“别这么上心,不上心就不难受,你不难受我也就不难受了。”
车夫拉着刀美兰过来,门口冷冷清清,刀美兰踩到了一地的碎玻璃碴,绕开来走进院子。
田丹愣愣地看着徐天,徐天喘着粗气继续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插香插错了,认了一坏人做兄弟,我和大哥都没看出来,活该。你从南方来为北平和平解放,我们也是为北平,我爸没了,你爸也没了,出这些事不是因为你。想开了吗?”
铁林从车内翻出来,遁入人群之中,关山月提枪胡乱追了一阵,眼有便没了铁林的踪影。两行老泪流下来,关山月彻底疯了,在乱军丛中起霸、走边、枪花、摔岔。铁流滚滚,关山月随流而去,跌跌撞撞。
田丹见刚刚失去父亲的徐天依然在宽慰自己,心里更加难过。如果不是自己闯入了徐天的世界,他们哥仨大概也不会这么快就反目成仇,徐允诺也不会受牵连而死。田丹心如刀绞,语无伦次地说:“不对,不是这样的……”
铁林惊恐地倒车,关山月从地上起来,枪头抵住车头奋勇向前,看起来就像是以一人之力挂吉普车不断后退,吉普车倒上了马路牙子,偏轮侧翻,关山月仿佛挑滑车的高宠上身。
徐天无视田丹,自顾自地继续说:“小红袄虽然没抓到,但要不认识你,我还在黑胡同里撞,北在哪儿都摸不着。你说贾小朵死了,不重要了,说得对,现在我爸和大哥死了,也不重要,往后我自己得好好活。”
“压不死你!”铁林踩动油门,将关山月撞了一跟头。看不过去的军人用枪托碎砸了吉普车另一面的车窗,前后左右都有军人用枪托砸车。
田丹听见金海的死讯更加吃惊:“……大哥……金海死了?”
“挑滑车!”
“铁林杀的,刚杀完,他敢杀大哥!”徐天的眼睛血红,充满怒火,“让让,这椅子快散了。”说着,徐天继续将自己和椅子往墙上撞。
“你这算哪出!”
田丹痛苦地看着徐天:“徐天,我帮你解绳子。”说着要往徐天身后走。徐天避着田丹的手,固执地说:“躲开。”
“奸贼!”
徐天猛烈地撞往墙上撞,好像这是他此时唯一可以发泄的方式。不知撞了多久,椅子终于散了,徐天顶着怒火,却显得十分冷静,他歪在地上,一根根地抽椅子的木条。田丹一直蕴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死了!我杀了!”
“……徐天,我喜欢你。”田丹终于忍不住说出口。
军人们纷纷看向奇怪的人和车,铁林将头伸出窗外:“滚蛋!”关山月拉着腔板:“徐允诺在哪里?”
徐天停下动作。他有点发蒙,不知道田丹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这话。田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半晌,徐天扭头接着拆椅子,挣绳索。
关山月出现在车前,挺枪抵住吉普车,翁婿俩隔着挡风玻璃对视。铁林轰动油门,白蜡杆弓起来,关山月怒睁双眼,仿佛英雄上身,屹立不动。
“你很特别,有原则……”
到了正在撤军的街道上,铁林的车不得不慢下来,后视镜里,小小的关山月又追了上来。铁林狂按喇叭,企图冲过撤退的军队,军队被斜斜冲出一个缺口。
徐天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突然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有啥原则!”
铁林开着车,后视镜里的关山月提着杆银头枪穷追不舍。铁林踩下油门,拐过街角,关山月锲而不舍地奔跑着,背上的四支靠旗猎猎作响,引得街人侧目。
“这么乱,还做警察维持秩序,不杀人。”
二勇从院子里出来,吉普车已经没影了,华子一无所获地跑回来,看到了茫然四顾的二勇。
徐天带着椅子躺在地上,目光涣散:“现在得杀了,大哥的恩还没报,爸没来得及孝敬,我得杀铁林,真的……田丹,为我这样犯不上。小朵出事那天晚上,大哥说我一辈子就在北平四九城里活,世上好女人连见都没见过。贾小朵一死,转眼我就见着你了,你是天上的人,我宁可在地上走,拉着贾小朵那天别回平渊胡同,拐个弯带她去吃碗卤煮,上城楼看一晚上月亮……我笨死了,没看出来她勾着我手指头照相,其实我也不想走,爸在北平呢,我要听她说说话就好了,贾小朵说啥我都依她……那样就碰不上你了,什么也不明白,假装什么都明白,多好,跟她一起晒新世界的太阳。”
外头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二勇起身跑出去。铁林发动汽车,侧面的玻璃突然粉碎。关山月提着白蜡杆银头枪剌进来,铁林开动车子,关山月背着靠旗,提枪狂追。
徐天拆散椅子,挣扎着站起来,说:“走了,你应该再养几天的。”
金海腰腹用带子扎缠完,看不见血了,金海一件件将衣服合上,扣回去。
徐天绕过田丹走出屋去,田丹终于大哭起来。王伟民走进来,看到一个委屈无助的女孩儿。燕三在门口见徐天出来,赶紧跟了上去。
华子跃下院墙四处看,铁林从胡同口奔出来。街市如常,不远处停着他的吉普车,他掏出钥匙向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