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看到铁林了吗?”
沈世昌思索了一下,说:“把金海带到门口,你就不要进去了。”
“铐在车里。”长根恭敬地回答。
汽车开到监狱大门前,两个剿总军官从沈世昌的车里走下来,向敞开的小口出示证件,长根带着金海走向大门。金海还是带着手铐,剿总军官接过金海。大门缓缓敞开,二勇和狱警们在门里表情复杂地看着金海,金海面色如常,剿总军官将金海领入门里。
“金海呢?”沈世昌问长根。
沈世昌吩咐长根领到田丹的尸体后,往狱长办公室打个电话。小车开进去,大门缓缓合上,门口只留下萍萍和长根。
柳如丝反应过来,看了眼沈世昌的车,让萍萍在原地待着。柳如丝向车走去,长根替柳如丝拉开车门。
什刹海岸上人来车往,远处的茶水摊腾着热气,那是小朵之前工作的地方。
柳如丝像没听见似的,依然愣在一旁,萍萍上前提醒柳如丝说:“姐?”
铁林把车停在前边,坐在车里看着水面。岸上还遗留着一根千斤顶的撬棒。铁林下车看了看左右,然后去将撬棒拣起来,扔进车厢。
柳如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此时剿总的小汽车开过来,沈世昌坐在里面降下车窗,喊柳如丝上车。
刀美兰隔着门缝,看一堆医生围着田丹在急救。有医生出来,刀美兰赶紧上前询问:“大夫,有救吗?”
“金先生的兄弟,徐天。”
医生看了眼刀美兰说:“再晚一点就不行了。”
柳如丝表情复杂,又问:“谁杀的?”
刀美兰终于放下一直忐忑的心。
“是。”长根回答。
徐天坐在走廊的长凳上,高医生的包放在徐天脚边,拉链开着,露出相机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刀美兰过来并排坐到徐天身侧说:“大夫说有救。”
柳如丝又瞥了眼汽车,没接这茬,继续问:“田丹昨天晚上死了?”
“一会儿缓过来,转别的医院去。”。
“金先生不是狱长了。”
刀美兰忧心忡忡地问:“还折腾?”
“他还跟我爸一头呢?”
徐天沉默着,突然又说:“刚那位看着不像小红袄。”
“金海,等沈先生。”
此时,燕三和缨子带着高医生过来。燕三对着徐天摇了摇头:“天哥,让苦主认了,不是他。”
柳如丝看了眼停着的车,抬了抬下巴问:“车里是谁?”
“认明白了?”徐天问。
长根和金海还坐在车里,从后视镜看到一辆人力车远远过来。车里坐着柳如丝和萍萍,长根下车走向柳如丝,态度恭谨地说:“小姐。”
“认明白了。”缨子替燕三回答。
“不是他。”徐天看着燕三沮丧地回答,燕三听了也垮下脸。一行人走出黑暗的楼道,前往光亮的地方。
刚与刀美兰说话的医生走过来,看见高医生问他怎么还没走,高医生瞟着徐天说:“马上走。”
“天哥,咋回事。”燕三又一头雾水。
“您送来的病人昨天晚上输血中断,要不要再检查一下伤口?”
高医生一头汗,梗着脖子将田丹往外扛,还不忘瞪一眼刘科长。刘科长缩了缩脖子,燕三挤过去。见没人搭理自己,他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扶了扶眼镜委屈地说:“没我事儿了是吧?”
高医生看着徐天回答:“失血不超过全血量百分之十,血浆和无机盐可以在两小时内由组织液渗入血管补充血液,血浆蛋白也可以在一天内恢复,红细胞和血红蛋白慢一点,要三到四周。她心律衰减是药物中毒导致的。”
刘科长见高医生也一脸震惊,叫道:“高医生,你杀人如麻啊!”
“您要是不着急走,还是看一看。”医生看着高医生,高医生没犹豫,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椅子上,进入抢救室。
“妈呀,这不就是他!”燕三见高医生背着田丹,大惊失色。
“哥,他不是小红袄昨晚上跑啥?”燕三奇怪地问。
徐天摇晃着要翻倒,被高医生扶住。徐天重新调整了下身体,但腿脚仍然发软,高医生见状,把田丹从徐天身上接了过来,背在自己背上往楼外走。刘科长、燕三和大缨子也正从外面回来,遇上徐天四人。高医生背着田丹,徐天和刀美兰一左一右地护着他们从楼梯下来。
高医生听见又从抢救室探出身子冲几人喊:“看看你们,哪里有警察的样子!”
高医生又看了看病重的田丹说:“她呢?”
“你也不像大夫啊!”燕三喊道。
徐天大喊:“警察!”
高医生没理燕三,重新进入了抢救室。大缨子转头看向燕三说:“三儿,田丹怎么弄回来的?”
高医生纳闷,不知道怎么就遇上这么个难缠的人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三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一晚上都蹲在那大夫屋里。”
徐天越过高医生去抱田丹,转身对高医生说:“跟我去前楼医院病房,前天晚上有个被刀刺的女人,她说让你走你才能走。”
“眼瞅着刀扎进去血流一地没气儿了。”大缨子纳闷道。
“在这里怎么救?”高医生喊道。
燕三看着大缨子突然又想起什么,立即抓起大缨子的胳膊说:“你胳膊……”
徐天被他说得慌张起来,问:“能救吗?”
“别提胳膊了!”大缨子不悦。
“我的职业是救人,不杀人,她快死了,瞳孔放大,药物过量,心肌缺血。”
“谁打的你?”
“你杀人了吗?”
“让你见着能怎么样?”
“昨天在卡车里你说有个没死的女人送圣心医院,是她?”
“肯定弄死他。”燕三恨恨地说。
“哪有闯空门带女人的!”
“那还是别见着好。”
“那你们是什么人?”
徐天坐在一旁,看向身旁的刀美兰,突然问道:“昨儿大哥怎么说我?”
徐天看了看高医生,一脸无奈地说:“把我们当闯空门的了。”
“说好几遍了。”美兰无奈地看着徐天。
高医生二话不说从包里扯出相机,递给徐天说:“拿去,给。”
“记不住。”
“你也有莱卡照相机……”
刀美兰叹了口气说:“天儿,你真没事?”
“我拍的。”
“差不多缓过来了。”徐天按了按自己的脑袋,摸到一个大包。
“墙上这些照片是你拍的?”
刀美兰心疼地看着徐天说:“叫你别回家,沈世昌逮不着你,他被关狱里也没事,千万别浑,再浑就害了他了。”
高医生看着徐天,一股脑地发脾气说:“女儿的!她在上海,本来现在我应该已经到家了,飞机被打了下来,又碰上你们这帮强盗,北平军匪横行,现在哪里还有警察?这个房间我不要了,里面的东西都给你们,我要走,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下午有车去南边。让我走,不要挡住门,求求你,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铁林做狱长?”
“你一个男人怎么有这些东西?”
“说今天就做上。”
“我的。”
京师监狱外的榆树顶的干枝上落着几只乌鸦,呱呱地叫个不停,远远看去好似一幅古木寒鸦图。也不知是哪一家放的风筝此时也飘到了京师监狱的上头,沙雁蝴蝶龙晴鱼,弦弓上还带着锣鼓。长根和便衣军人一前一后坐在车里。长根看着后视镜,萍萍和人力车在后视镜里,另一边后视镜中,四个特务聚在一起抽烟。
“这些东西哪来的?”徐天问。
车中的便衣军人问长根:“哥,不走啊?”
田丹和刀美兰离高医生很近,徐天停在门边。他看到地上敞开的大包,里面有一只莱卡相机,高医生接着往包里装围脖和绒线手套。
“烟还有吗?”长根问。
高医生沉着声音说:“不要过来,我用刀很熟练,知道在什么地方划一下就可以立即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便衣军人吃惊地看了长根一眼,他从未见过长根抽烟,问:“您抽烟?”长根没有回答,后视镜里,他看见铁林的吉普开上来,便衣军人将烟递给长根。吉普车经过长根的小汽车,开到监狱大门口停下。
高医生甩开刀美兰,从床下拖出那只箱子,往包里装东西。徐天进入房间,反手关上门。高医生拉开抽屉,从一整套手术刀里抄了把最大的,对准刀美兰和徐天。
四个特务见吉普车停下忙跑了过去,特务在车窗外朝铁林鞠了一躬,谄媚地说:“处长。”铁林下车看了看四个特务说:“就你们四个?”特务露出殷勤的笑脸说:“我们四个以后就是处长的人,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含糊。”
刀美兰不知哪里生出勇气抓着高医生的胳膊大喊:“放手!徐天!”
铁林厉声训道:“不是处长,是狱长。”说完铁林往监狱大门走去,使劲拍监狱的门。片刻,监狱门小口打开,露出一个狱警的头,狱警吃惊地看着铁林说:“二哥!”
刀美兰惊惧起来。高医生走向田丹,摸了摸田丹的额头,翻开田丹的眼皮查看瞳孔。
“开门。”铁林没好气地说。
“我住在这里。”高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刀美兰。
狱警挂着为难的表情说:“二哥,您别难为我,今儿狱里有大事。”
刀美兰比他还惊慌地问:“你是谁?”
铁林冲狱警喊:“我就是那大事。”
高医生见刀美兰和田丹在自己房间里,操着南方口音诧异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狱警一副无奈的样子,说:“老大没吩咐您要来。”
高医生一声不吭,等着徐天来到身前便一棍子砸过去。棍子被徐天抄在手里,两人纠缠使劲,虚弱的徐天被高医生远远地甩了出去,摔在杂物堆里半天爬不起来。高医生向走廊回去。刀美兰正将田丹移回沙发,回头便见高科医生已经进了屋。
“还老大……金海进去了?”
徐天见是高医生,他暴怒道:“你还真回来。”
“里面呢!还有剿总的长官。”
高医生站在走廊尽头,回身看自己那间开着的房门。他从走廊杂物推里拣起一根棍子,试了试不太趁手,于是继续翻拣,一抬头,看见徐天不知何时已经快到他面前了。
“打电话进去,谁接都行,说我到了。”
“瘦高个儿,可能住这儿,往里面去了。”此时,田丹感觉徐天放开了她,她的手无助地去抓徐天,徐天越过她离开。
“您等着。”说完,狱警把监狱门关上,铁林莫名感觉自己吃了个闭门羹。连一个小狱警也敢拦自己,铁林一脸愤懑。铁林旁边的四个特务愣愣地看着铁林。守着四个特务,他转头看向不远处长根的小汽车。
徐天警惕地问:“那队长什么样?”
高医生从急救室出来,摘下口罩,刀美兰焦灼地问:“她怎么样?”
刀美兰赶忙放下吃的,一起帮着架起田丹,又把刚才上楼时有人跟着她的事告诉了徐天。
“四十八小时生理盐水稀释,不要挪动。”高医生说。
徐天见刀美兰进屋,急忙说:“搭把手,她全身跟着火一样。”
徐天担心地站在一旁说:“不能动?”
刀美兰越走越慢,停在房门口。高医生并未停留,经过刀美兰,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一门之隔,里面传出撞倒东西的声音,刀美兰赶紧推进门去。徐天和田丹摔在地上。在田丹意识里,刀美兰和徐天的声音都很遥远,她能模糊看到徐天和刀美兰晃动的身影。
高医生瞥了一眼徐天说:“尽量。”
徐天安慰田丹,也像是给自己鼓劲:“没事儿哈,下楼就是医院。”
徐天听后不自觉地点了下头,然后用从大衣里拿出小红袄偷拍的那几张相片,伸到医生眼前说:“看看。”高医生看了眼徐天手中的照片,又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徐天,不知他要干什么。
楼道里刀美兰拿着吃的回来,一个背着大包的男人在她身后走进楼道,与刀美兰一起上楼梯。刀美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正是昨晚从军用卡车上逃走的高医生。高医生和刀美兰一前一后走到二楼走廊,刀美兰往前走,高医生放慢了脚步,刀美兰感知着身后的异样,也放慢了脚步。徐天摇摇晃晃地往房门去,他感觉田丹的手在抓他的衣襟。
“是不是你拍的?”徐天盯着高医生的眼睛问。
徐天不住地叫田丹的名字,田丹在梦境中往下沉,但紧紧攥着透过水面伸下来的一根手指。手指松脱,田丹绝望地沉了下去。徐天掰开田丹的手指,伸出两手去抄田丹,准备将她抱起来,但自己身子虚弱,气力不够。
高医生一脸无奈地说:“不是。”
徐天撩着帘子往窗外望,躺在床上的田丹喊徐天的名字。田丹在自己的世界里喊,细微的声音却使徐天转过身子。田丹努力睁着无神的眼睛,徐天俯身过去手抚摸田丹的额头,火似的滚烫,同样用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他着急起来。徐天要直起身子,另一只手的手指却被田丹紧紧地攥着。
“我怎么知道不是?”高医生转身往外走,徐天固执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你房间到处都是这种瞎拍的照片。”
燕三讪讪地闭嘴,刘科长捂着嘴乐。
“我喜欢拍照。”
大缨子心急地数落他:“你缺心眼啊!”
“瞎拍别人,你喜欢别人不喜欢。”徐天抬高嗓门。高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徐天手中的照片说:“真不是我的相机拍的。”
“我这不是……”
“莱卡3D,以为我不懂?”徐天直视高医生的眼睛,好像要从中分辨出什么端倪。
“我胳膊不碍事,给田丹取血你跑回去找我干吗!”
“是3D拍的,但不是我这个相机。”
“一会儿到医院先看你胳膊。”燕三皱着眉头担心地说。
徐天见高医生斯文恳切,不像说假话,愣头愣脑地问:“为啥?”
大缨子听明白是要给田丹取血,吃惊地问燕三:“真还活着?”
“我的相机被保护得很好,这些相片的左下角都漏光,不是镜头有毛病就是卷片轴有问题。”高医生边说边指向徐天的照片。徐天取回相片看,果然每张照片都有一道光痕。高医生继续说:“我房间里的照片可以对比。”
“没有医生的手续不给。”刘科长尴尬地说。燕三生气地问刘科长说:“你到底有没有谱?”
徐天连忙让燕三去拿。燕三一溜烟跑出去。高医生看着徐天,着急地说:“我可以走了吗?”
“血呢?”燕三问。
“不可以。”
大缨子想争辩,又咽了回去。
高医生顿觉鸡同鸭讲,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着急:“我就是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女人。”燕三看了眼大缨子说。
“试试。”徐天瞪着高医生。
燕三拉着大缨子跑回圣心医院,刘科长问:“这位是?”
高医生看着满脸青红还梗着脖子不讲理的徐天,气极反笑,说:“你也失血过多。”
沈世昌两眼空洞地望着。
徐天不屑地说:“跟你有啥关系。”
黄处长回答:“何思源的人,出城和中共谈判。”
铁门还没打开,铁林等得心里冒火。他见长根的车停在一边,走过去,透过车窗问坐在里面的长根说:“沈先生还没来?”
军人看了看车外,身后开上来一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上插着两面白旗,一边行驶,一边摁着喇叭。车上的人都带着华北人民和平促进会的袖箍,车两边随着跑的人,也有很多带着华北人民和平促进会的袖箍。道路两边尽是观望的市民,很多市民随着车跑。
“进去了。”
此时,小汽车彻底停下来,沈世昌问开车的军人:“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进去?”
“放心,宣布完铁狱长就职我们就走。”黄处长说道。
“火化。”
“狱长交接之后我还要在狱里办点事情。”
“火化谁?”
黄处长打开公文包伸手一摸,里面是黄澄澄的金条,黄处长笑着说:“沈老破费了。”
“田丹。”
沈世昌坐上小汽车,里面还坐着两位剿总的军官。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都涌往一个方向,便衣军人摁着喇叭。沈世昌将一个公文包放到身侧的黄处长脚前。
铁林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也是,事儿得做干净,她爸田怀中是我化的,广济寺化身窟,一帮和尚什么都不问,还帮着念经。”
沈世昌往外走,七姨太担心地叫住沈世昌,沈世昌回头看着蹙着眉头的七姨太,安慰她说:“放心好了,过了今天一切都料理停当。”
长根拿着烟,看了一眼铁林,难掩厌恶。铁林知道长根不喜欢自己,但他从来都无所谓,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曾经自己高攀不起的人,终会有一天会被他踩在脚下。
“带了。”
思及此处,铁林的气顺了点,他看着长根手里的烟说:“抽吗?我有火。”铁林笑着看长根,自己在身上摸了个遍,没有找见,又喊站在不远处的特务拿火过来。特务听见忙跑上前把火柴递给铁林,铁林刚想转手给长根,长根却将烟扔到车外。铁林见状,脸色沉了下来,说:“就不会客气点吗?以后都是一家子。”
“东西带上了吗?”沈世昌问。
长根没理铁林,摇起车窗,让司机开车去司法处。铁林怒视长根的车开走,嘴里愤恨地说:“你凭什么看不上我啊!”
便衣军人敲了敲门,说:“先生,剿总的车到了。”
铁林转头又瞟到了人力车里的萍萍,悠闲地踱着步子走到萍萍身旁问:“柳如丝来了?”萍萍重重地冷哼一声,回过身去不理铁林,铁林讨了个没趣,更加气愤暗暗地说:“都给我等着。”
沈世昌吃完早饭,在家对着落地镜收拾自己。他穿得很利落,一如往昔那位令人尊敬的长者。
徐天拿着高医生拍的照片和小红袄拍的照片,在圣心医院的走廊对比着。
“那没辙,回不去了。”
身旁的高医生指着漏光的地方跟徐天说:“这里,不一样。”
关宝慧哽咽着说:“可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你。”
徐天看着高医生手指的地方,小红袄跟高医生拍的照片的确不一样。徐天这回终于说服自己又抓错了人,他将照片递给高医生,不再提抓小红袄的事,自言自语说:“北平有什么不好的,死活要走?”
铁林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说:“还当少将呢,信不信?”
“我是上海人。”高医生耐心用尽。徐天下意识地顶嘴:“上海人了不起啊!”高医生没理徐天,拿起自己的大包和外套,往走廊外走去。
“当狱长了,药也不用吃了,是出息……”关宝慧愤懑地看着铁林。
“等等。”徐天又叫住高医生。
“玩儿命奔,玩儿自己的命也玩儿别人的命,不就为变?你不也盼着我出息。”
高医生满脸无奈地停住身子。徐天走上前,看高医生一脸不快,鞠了一躬,尴尬地说:“对不起……谢谢你。”
关宝慧看着面不改色的铁林,心里突然难过起来,说:“铁林,你变了。”
高医生看了还弯着腰的徐天一眼,摇了摇头大步离开。徐天目送高医生走出医院长廊,又转身叮嘱燕三在这儿看着田丹。“一时半会他们不来这儿,晚上我回来给田丹挪地儿。”
“金海也在狱里。”铁林说得随意,抹嘴起身。
燕三点了点头,随后徐天转头又问刀美兰:“刀姨,小朵到日子了,今儿该入土照样入土,我去办点事儿,坟立在哪儿?”
关宝慧听了一怔:“那金海呢?”
“广安门外小阳坡。”刀美兰回答。
“京师监狱狱长,剿总今天任命,沈先生亲自到狱里陪我上任。”
“我跟美兰去。”大缨子在旁边插嘴说道。
“就啥职?”关宝慧担心地问。
燕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沮丧地说:“那就我一人在这儿啊?”大缨子看了看燕三,安慰他:“你看好田丹。”
“去去晦气,一会儿上任就职。”
几人正说着,一名护士从急救室里走出来,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徐天身后,问:“你们几位谁交费用?”几个人同时摸口袋,都没带钱。徐天这时才想起徐允诺,问护士:“昨天晚上没有人来交钱?”
关宝慧瞥了他一眼,说:“还把衣服都烧了。”
护士看了一眼徐天说:“没有,幸亏你们回来了,要不然……”
“陈年烂中药。”铁林喝着豆浆,疲惫地回答。
“燕三人押这儿,回头来交。”徐天赶忙说道。一旁燕三无奈地点了点头:“哎。”
关宝慧停了一下,觉得铁林这句话有别的意味,停下手中筷子,想起昨晚冲天的火光,问铁林:“你昨晚上在外头烧什么呢?”
刀美兰想到金海叮嘱自己别让徐天惹事,赶忙看徐天问:“你去哪儿?”
“离不离得开也得离开了。”
“找沈世昌。”徐天恨恨地说。
“搬出来住爸肯定不乐意,他离不开徐叔。”关宝慧也拿起筷子,边吃边说。
“还找他?”刀美兰苦劝徐天,“金海说躲几天。”
铁林忐忑地回避关宝慧的目光,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坐了会儿,陪你爸磕了会儿瓜子。”
徐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北平是我的地儿,躲几天?只要田丹活着,等共产党进城他们就没戏唱,昨晚上是没辙了,今儿重打锣鼓另开张。”
“昨儿你去珠市口了?”关宝慧惊讶地看着他。
徐天走进急救室,田丹此时正在输液,面容安静祥和,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徐天看了田丹一会儿,问屋里的医生说:“她肯定没事儿?”
铁林心虚地看了眼关宝慧,说:“忙过这几天把你爸接出来住,真事儿,昨天我也跟他说了。”
“起码还要观察二十四小时。”医生回答。徐天听了心里不由得忐忑,生怕这二十四小时内田丹又出什么变故,但他的担心无处可说,只好对医生说:“别老催钱,医院救人不是应该的吗?钱晚上送过来。”
“我爸在那儿呢。”关宝慧提高嗓门,没觉察出铁林的异样。
说完徐天从急救室晃出来。刀美兰见徐天出来,赶忙迎上去又劝:“徐天,金海叫你别浑。”
铁林听了脸色沉下来,粗着嗓子说:“跟你说别去那儿了。”
“为什么你们都说我浑?”徐天留下这么句话沿走廊离开,刀美兰在原地和大缨子面面相觑。
“那还带我去珠市口呗。”关宝慧还不知道,只一晚上,她的家庭已经天翻地覆。
一如既往的北平街道,寒冬瑟瑟行人匆匆,高医生被经过的军人军车阻住了,背着大包站在街边等待。徐天从医院出来,也站在了街边。高医生试图不去看徐天,最终还是皱着眉头走过去,带着火气问:“你有没有完?”
“今天估计回来也早不了。”铁林边吃边说。
“干吗?”
铁林在家中,关宝慧侍候铁林吃早餐,铁林吃得狼吞虎咽,关宝慧把油条和豆浆尽量往铁林旁边挪。
“还跟着我!”高医生懊恼地说。
“昨天晚上死了。”说完沈世昌挂了电话。许久之后,柳如丝还捏着听筒。
徐天态度平和,也没看医生,皱着眉头说:“想多了,我站会儿。”
“田丹昵?”
“站这干什么?”
“在原来关田丹的那间牢房里。”
“想想应该去哪儿,你站这干什么?”
“他在京师监狱?”柳如丝心乱如麻。
“想想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小四?”沈世昌声音抬高了些。
徐天听后转头看了一眼高医生说:“十天前我跟你一样要走,我在北平生北平长,俩结义哥哥怕共产党来了没好日子,让我跟着一起跑。可昨天二哥把我和大哥卖了,今天大哥可能要死别人手里。”见高医生一脸愕然,徐天又接着说:“九天前在牢里遇着个女共党,我觉得她人不错,共产党也挺好,来帮咱们北平和平解放,我帮着查谁杀了她爸,帮她抓仇人,中间还劫了趟监狱……”
柳如丝捏着电话,愣了半天。
“劫出来了吗?”高医生忍不住问。
沈世昌听见不知说什么,顿了一下又说:“一会儿我去京师监狱,要不要见冯青波?”
“没劫成,她自己出来了。但昨天晚上我扎了她三刀,差点死了,刚你看过躺在医院里的那个就是,咱俩谁倒霉?”
柳如丝语气平静地说:“大家都不太平。”
高医生一辈子顺风顺水,家庭优渥受人尊敬,根本不会关注到其他人的生活是怎样的离奇。他开始同情徐天,换作他经历同样的遭遇,他不会做得比徐天更好。徐天还絮絮地说:“也是九天前,我女人被捅了三刀,血被活生生地放干。我从那天早上开始逮杀人凶手,先逮了个杀猪的屠夫,再逮我大哥,一个照相的没逮着让人杀了,又逮着个修照相机的老炮儿,再逮你,谁都不是,北平天天有人往外跑,弄不好咱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逃出北平再也逮不着了……再有几天过年,我二十四,弄不好贾小朵就白死了,而那个杀她的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准备跟我一样一年年地往下过日子,你说我有脸跟他一起活吗?”
“你怎么知道我这边不太平。”沈世昌皱着眉头问。
“你女人叫贾小朵。”高医生听进去了,甚至被触动了。徐天长久地看着高医生,跟着了魔一样问:“是你杀的吗?”高医生的表情从同情变成无语,正好看到街上的人流里有个空隙,他不再搭理徐天,穿过人群走到对街。
“听听您那边是否太平。”
徐天看着高医生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说:“是你就好喽……”
“天不亮就打电话,怎么又没事了?”
徐天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迈下街道,汇入人一群。
“我打的,现在没事了。”
大缨子和刀美兰从医院出来,边走边好奇地问刀美兰:“这人是怎么弄出来的?”
“七姨说早上有电话响,是你打的?”沈世昌问。
“徐允诺和徐天回了趟司法处,说人都搁冰抽屉上了,就挨着小朵。”
“我没走成,就打个电话。”
大缨子吃了一惊,问:“你也去了?”
沈世昌吃惊道:“小四?”
“没有,你哥叫我去珠市口跟徐天说别回家,遇上徐允诺……”
此时电话响起,沈世昌过去接起来,柳如丝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
“我哥?”大缨子的表情更加吃惊了。
“飞机炸了……那小四和冯先生走没走?”
刀美兰心事重重地说:“昨晚上回了趟家。”
“昨天晚上天坛机场飞机都炸了,现在谁也走不掉,除非从陆路走,往南一路都是乱匪残兵,不到天津就死了。”
“他来你也不叫我,我跟屋里待了一宿,到早上不见着三儿还啥也不知道呢!”大缨子急了,心里想着金海心里只有刀美兰,已经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沈世昌抬起头,七姨太住了嘴。
“金海被铐在车里,就说了两句话,那川耗子带来的。”
沈世昌不言语,七姨太胆子大了些,说:“小四都过去了,很多人都过去了,我们为啥一定要留在北平?共产党听说很凶的,昨天晚上院子被打得乱七八糟,哪里还有家的样……”
“拿枪打我们的那个?”大缨子惊愕地问。
“去京师监狱。”沈世昌神色阴郁地说。七姨太觑着他的脸色,想了又想,还是说:“老沈……我们还是去上海吧,上海那边房子也蛮大的。”
刀美兰停了下来,突然想了起什么,一拍大腿说:“坏了。”
“一共睡不到几个小时,一早又起来,又要开会?”
“啥?”大缨子困惑地看着刀美兰。刀美兰顾不上回答,一路快走,随后又跑起来,大缨子追上去拉着刀美兰问:“咋啦?”
“听见怎么不叫我。”
刀美兰着急地说:“那川耗子说今天一早要把田丹带走火化。”
“你回来以后,快天亮了。”
“人在医院怎么火化?”大缨子跟着边跑边问,变得更纳闷了。
“什么时候?”沈世昌问。
“让他们知道就全白瞎了。”刀美兰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大缨子朝司法处狂奔。
一大早上,七姨太在伺候沈世昌吃早餐。七姨太告诉沈世昌,昨天晚上电话响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