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根捏着关宝慧的胳膊把她带进来,关宝慧有些惶恐。沈世昌看也不看关宝慧,说:“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然这是你最后一次看见她。”
铁林看着挂上电话的沈世昌说:“人算不如天算,您是大人物肯定比我明白。”
关宝慧惊恐地看着铁林,铁林看向关宝慧,安慰说:“没事儿媳妇。”又向长根厉声道:“手松开,听见没?”
“万事都是人安排,只要想就有,四年前共产党说要给中国人民一个新世界,新世界马上要来了。”
长根瞥着铁林,并不搭理。铁林盯着沈世昌,语速飞快地说:“田丹不在牢里,昨天出来了,如果一会儿您电话打过去她在,那是因为我大哥金海和田丹已经是一伙的。”
金海对这个窝在沙发里的虚弱的田丹更佩服,他忍不住问:“当时给您上刑,就想好今天了?”
铁林说得笃定,在场所有人俱都震惊了,铁林又瞪着长根说:“别吓着我媳妇,让她回车上,咱们接着聊。”
“他会让你带我见。”
沈世昌示意长根把关宝慧拉出去,关宝慧不想走,但被长根扯着胳膊带走。
金海担心地看着田丹说:“你一个人见他?”
徐天按着门牌号一路找过来,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追兵,他经过铁林的吉普车,看了几眼车,将信插入院子门缝里。徐天顺着胡同走远。长根拉开院门,见信掉下来。长根捡起信,跟关宝慧说:“你男人不是东西。”
“他要洗白,需要在全城解放之前与我方有实质成功的接触,之前的接触全部被他毁了。”
关宝慧悻悻地反驳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会信吗?”
柳如丝在里间将客厅刚发生的所有事情听得一清二楚,她皱起眉头听铁林的声音。“昨天田丹就出来了,在珠市口徐天家吃的饭,您从前杀共党的事儿,可不止冯青波和我知道,要把知道内情的人都杀了有些费劲。”
“告诉他城外来人是今晚,要来讨论接洽换防部队的编号和城内改编撤军的步骤,需要我在场联络引见。”
柳如丝听见客厅归于沉默,过了许久,沈世昌才问:“你想要什么?”
“明白。”金海扣了电话,又问田丹:“您要跟他怎么说?”
“看您想要我干什么?”
“把她带到电话旁边,我五分钟之后打过来。”
“你不是已经是北平站的处长了吗?”
“挺好,您有啥吩咐?”
铁林笑笑:“北平站都撤了,处长也是假的。当时就不该拦着您杀冯青波,他死活跟我有啥关系……您别这么看我,我也没想好要啥,东交民巷那小楼不错。”
“田丹在牢里还好吗?”
柳如丝在里间冷笑一声,又听沈世昌说:“只是想要这些东西?”
金海看了眼田丹,声音平稳地说:“沈先生。”
“那不能,没身份,要半座北平城共产党一来也没了。”
金海看着桌上的电话,伸手要去摘听筒,电话却先响起来。金海接起来,沈世昌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沈世昌。”
沈世昌起身去拨电话,说:“接京师监狱。”
“那是之前,现在不同了。”
金海习惯用左手接起电话,却触到刚上药的伤口,没拿住话筒,砸到插簧,对一脸担心的田丹笑了笑说:“手还是不太方便。”
“他不愿接呢?之前就……”
沈世昌摁着电话,阴沉着脸看铁林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胡说八道。”
“就说我在牢里,要和他通话。”
铁林说:“您觉得我犯得着吗?我吃饱撑的,专门来得罪您这种大人物。北平站名册都烧了,把脑袋藏裤裆里过平头日子多好。”
“说什么?”
“那为什么不过平头日子呢?”沈世昌问。
“现在。”
“您为啥非得在北平不走呢?”
“现在?”金海问。
沈世昌轻蔑地看着铁林说:“你能跟我一样吗?”
金海办公室里,田丹与金海相对而坐,说:“你给沈世昌打电话。”
“想得一样。眼瞅换世道了,要出头就出个大头,跟您学学,世道怎么换也是不倒翁。”
“您给我大哥金海打个电话,打到京师监狱。”沈世昌脸色难看起来,铁林咧了咧嘴,继续说:“问问田丹还在不在牢里。”
“……我了解金海,田丹在牢里。”
“……先说。”
“他是我大哥,我比您了解。”
“以后您得帮我。”铁林看沈世昌。
沈世昌重新拿起电话拨号,又接了一次京师监狱。金海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他用右手接起来,说:“我,金海。”
沈世昌皱皱眉,说:“……什么?”
沈世昌说:“刚才怎么回事?”
铁林说:“我没这么笨,还知道些您不知道的。”
金海说:“不小心,没接住。”
长根冷着脸听着,转身出去。
沈世昌那边半天没声音,金海皱着眉头说:“喂?沈先生……”
沈世昌笑起来,说:“本来就要去找你,你自己送上门了。只是知道我的事就来要好处,未免太笨了,把他女人带进来。”
沈世昌没有说话,铁林屏着气息。柳如丝听不下去了,从里间走出来,沈世昌捂住话筒,铁林没想到柳如丝在。她倒了两杯水走到铁林面前,柳如丝朝他嫣然一笑,铁林眼神暧昧,刚伸手去接,柳如丝突然变了脸色,把左手端着的一杯水全泼到铁林脸上,然后走回里间。
“做啥都听您吩付,但做之前您得让我得着实在。”
金海在电话里那边说:“沈先生,人已经带来了。”
“你能做什么?”
沈世昌放开话筒说:“让她接电话。”
沈世昌饶有兴致地看着铁林,铁林下定决心似的,换着说:“把我当您的人,我替您受累。”
铁林运了半天气,抹了把脸,沈世昌看见长根回到客厅门口。
“您要想受累一个一个杀,我在这儿了,我媳妇也在外面。您要不想太受累,还有别的办法。”
田丹接起电话说:“沈伯伯。”
沈世昌看着铁林,别有深意地说:“一个一个来。”
“丹丹你还好吗?”
“杀不过来呢?”
“信收到了?”田丹问。
“很简单,把知道内情的人都杀了。”
“什么信?”
“您圣明,我来是想跟您学学,怎么杀共党还能投共。”
“您和我父亲的通信。”
沈世昌笑着说:“你不会傻到来我家只是说这个吧?”
沈世昌看向长根手里的信,招招手,长根过来递上信,沈世昌拆开看,问:“收到了,谁送来的?”
长根垂手站在客厅门口,铁林看了沈世昌半晌,似乎下了决心,说:“北平要和了,您杀中共和谈的人,这事儿我知道。”
“华北城工部的同志。”
“你来到底要说什么?”沈世昌问。
沈世昌示意长根到门口去搜寻,然后他控制自己的声音说:“信一直在城工部手里吗?”
铁林说:“沈先生,之前我让您闺女和冯青波给耍了,我活该,您千万别生气,当时拦着您,我以为您和柳爷、冯青波都是一家的。现在你们自己人没事儿了,别把埋怨落我身上。”
“对,您保存好,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他最信任您。”
柳如丝坐在里间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外头客厅传来铁林和沈世昌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怀中不在了?”沈世昌问。
“冯青波和柳如丝……沈世昌好像也说了。”
“保密局北平站的铁林来过狱里几次,不难知道。”
“你给我上刑,我说20号城外还有人来找沈世昌,都告诉过谁?”
沈世昌盯着铁林继续说:“还知道什么?也告诉我。”
“19号,阴历腊月二十一。”
“我方内部有奸细。”
田丹问:“今天几号了?”
“谁?”
“这是冯青波的匕首。”田丹指着匕首说。金海用纱布擦拭着匕首,“别操心我,怎么弄沈世昌,说吧。”
“与您无关,今天晚上九点您到先农坛和城外来的人见面。”
“不杀徐天保不住了。”
沈世昌顿了一下,狐疑地问:“我去见面?”
“为什么?”
“城外来的人必须见到我,我必须见到您本人。”
“腊月十三早上,杀了个人。”
“为什么?”
金海在细心地往手上缠纱布,又小心地将左手伸进制服袖子里,田丹看着桌上匕首问:“怎么受伤了?”
“他们信任我,我只信任您。”
监狱,华子、二勇以及几个狱警护着田丹上楼。土宝拿着药箱从办公室出来,田丹看见药箱,走进金海办公室,桌上还有一些带血的棉花纱布。
沈世昌思索着,他试图找出令自己不安的源头,说:“……我是说,为什么还要找我,明天何思源就要代表北平出城和你们接洽和谈了。”
铁林看着关宝慧说:“你在车里等着,用不了一会儿。”说完,铁林把手抽出来,随长根进入院子,车里的关宝慧坐立不安。
“何思源是民主人士,您是华北剿总军方的人,我们需要换防部队编号和改编撤军步骤。”
长根回到车前,敲了敲发动机盖说:“沈先生请您进去。”
沈世昌看着铁林在用餐巾擦脸,说:“九点,先农坛。”
铁林咬了咬牙说:“做人不出头,哪儿都是阎王殿。”
“是。”
关宝慧握着他的手,不安地说:“阎王殿咱来干什么?”
“让金海接电话。”
关宝慧忐忑地看着铁林,铁林宽慰她说:“放心媳妇,我想明白了。”
金海接过电话,沈世昌吩咐道:“晚九点,带田丹到先农坛。”
铁林吸了口气回答:“要么是阎王殿,要么是凌霄阁,进去就知道。”
金海说:“好。”
长根瞥看他一眼,转身进去,关宝慧问铁林说:“这是哪儿啊?”
沈世昌那边先挂了电话,金海也挂了电话,田丹奇怪地看着他,金海慢慢皱起眉头,说:“怎么了?”
“通报一声,说我想进去喝杯茶。刚在东来顺涮了羊肉,有点腻。”
“他说什么?”田丹问。
长根看铁林不顺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叫我九点带你去先农坛。”
长根一行人正钻进小汽车准备走,迎面铁林的吉普车开过来。吉普车大摇大摆地停到小汽车前面,长根盯着车里的铁林降下车窗。铁林伸出脑袋喊:“沈先生在家吗?”
“没有再说什么?”
徐允诺无奈地催着他赶紧回去,关山月打量众人,又转身回院。徐天跃下街坊邻墙,从胡同里奔出去。
“没有。”
“你一夫当关挡得住吗?”
田丹脑子飞速转动,说:“他让你把我带出监狱,你很爽快就答应了。”
“找碴的。”
“有啥不对,他知道我听他的。”
“这都是谁啊?”关山月带着范儿,看着一帮人问。
田丹找到症结所在,说:“马上就挂,他好像早知道你会答应。”
徐允诺看关山月说:“关老爷您回去。”
金海怔着,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被凉意攫住。
徐允诺忐忑地坐在原地,小耳朵一伙人虎视眈眈的,关山月从院子里出来,巡视一般。
客厅里,沈世昌审视着坐在对面的铁林,铁林身上的怯懦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小人得志。他讨厌这样的人,但他需要相信铁林,他问:“什么时候看见田丹、金海和徐天在一起?”
徐天消失了,关山月琢磨着,小声嘀咕:“一会儿来一群人,让我别起范儿?”
铁林将餐布揉成一团,扔到桌上,说:“看见就没戏唱了,今天早上,他们躲着我,以为我不知道。”
“那地方挨着后海。”
沈世昌看着铁林半晌,慢慢地说:“……金海,徐天,你们三个是兄弟。”
“您赶紧的。”
铁林点了点头,沈世昌将话说的直白。“来我这里是要出卖兄弟了?”
“信送去东城也不从房上走啊?”
“兄弟是啥?您有结义兄弟吗?插香时候说的那些话大家都知道,您信不信?您肯定信自己,信别人不找死吗?”
“东城。”
沈世昌被他的道理说服了,他在心里重新认识铁林,说:“你能为我干什么?”
关山月问:“东城南城的?”
“封口。”
房上半晌无声,关山月兴味索然准备回后院,徐天又从房顶探出脑袋,说:“知道槐花胡同吗?”
“杀兄弟?”
徐天下来从关山月手里抽回信,关山月纳闷道:“送信怎么从房上走呢?徐天……徐天?”
“那不能够,连亲带故一大串也杀不明白。嘴长在人身上,得自己合上才稳当。刀子再快也没嘴快,您要投共总不能把珠市口、大栅栏、京师监狱的全杀完吧?”
“给人送信。”
沈世昌的眼神犀利,问:“嘴怎么闭上。”
徐天这么说着,信从怀里掉了,关山月从地上捡起来,反复看着,说:“信啊?”
“让田丹死在我两个结义兄弟手里,让他们跟您一样,共产党来了大家都闭嘴。”
“干什么去,带上我。”关山月插着腰不动,徐天往梯子上爬,说:“带不了您”。
沈世昌知道铁林在跟自己谈条件,他想知道铁林到底想要什么。铁林笑得诚恳,还带着点不好意思地说:“您树大根深,给我点荫凉。”
徐天赶紧让关山月回屋,说:“一会儿院里来一群人里外转一圈就走了,您别起范儿!”
金海坐回沙发上,按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田丹也坐回来,轻轻地问脸色不好的金海:“你们仨兄弟感情很好吗?”
关山月从后院转出来问:“你干啥?”
“挺好的。”
徐天走进院门,留下徐允诺和小耳朵的人面面相觑。徐天进自己房间,将手雷扔入床下箱子,从炕褥下面抽出信。徐天搬了架梯子到后院,搭到房沿上去。
她咬了咬嘴唇,又问:“你帮他杀人,徐天知道吗?”
徐允诺一愣,徐天从徐允诺手里拿过手雷,恢复正常音量说:“小耳朵这帮兄弟不算坏人,冤有头债有主,我结的梁子他们打死也不会动您,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理他们……我把手雷拿进去啊!一会儿出来跟你们走。”
金海摇摇头说:“没想着让徐天知道。我跟天儿不一样,我手上沾着血,所以得走。”
小耳朵的人往后撤了好几步,徐天弯腰将销子插入手雷,趁机压低声音在徐允诺耳边说:“爸我拿封信,从后院上房走了,田丹让把信马上送走,还挺急的。”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来,随后探进华子忐忑的脑袋,金海跟田丹说:“外面天黑了,您在椅子上休息会儿,晚上还得办正事。”
徐天低头小心地插销子,小声说:“让他们找呗,反正我也不在。”徐天直起身子转头说:“都站远点,一会儿炸了。”
金海往门口走,华子、二勇几个狱警在走廊候着。金海出来带上门小声地吩咐说:“二勇,带几个人把小耳朵提出去,领着他去找他那帮兄弟,让他发话别跟徐天过不去。”
“这帮人要进家找你。”徐允诺担心地看着徐天。
二勇犹豫地答应了,金海叮嘱他完事儿再把人带回来。
徐天拿起雷销:“插回去,再炸着自个儿。”
二勇为难地说:“老大,人带出去就带不回来了,小耳朵那帮人……”
徐允诺伸出另一只手说:“这儿。”
“带不回来算我的,我签出狱单。”
徐天看看手雷问:“销子拔了?在哪儿呢?”
二勇瞟了眼华子,点了点头。二勇和几个狱警离开,走廊里只剩下华子。金海吩咐他去弄点吃的上来,华子刚想走,又被金海叫住:“等下,再挑二十个手黑,牢靠的兄弟,晚上跟我去先农坛抓人。”
徐允诺无奈地举起手雷给他看着急地说:“那怎么办?”
“老大,抓谁啊?”华子问。
徐允诺看着小耳朵的人拥着徐天过来,直到院子台阶前。徐天转过身看向精壮汉子们,说:“都站着别动了。”自己走上台阶,又看徐允诺拿着手雷,说:“爸,您也玩儿上雷了?”
“剿总的沈世昌。”
跳子起疑地看着连虎,连虎说:“他孝敬。”
华子吃惊地愣了两秒说:“高级参议沈先生?”
“行!”
“别问了,准备叫人去。”
连虎看着精壮汉子们,不会聊了。徐天乐着说:“那我就放心了,做人得孝敬,我进院儿说两句话,出来跟你们走,别让我死,我爸面前。”
华子站着没动,他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来:“田丹跑出去,平渊胡同转一圈,没事人儿一样又回来,还在您办公室待着……”
“没说当我爸的面弄死我吧?”
“怎么了?”
连虎想了想,看着徐天说:“别人都不弄,就弄你。”
“兄弟们都在下面说呢。”
“小耳朵为啥劫你?因为他跟家里老人没法儿交待,孝敬。他没说连我家里人也要弄吧?”
“说不了几天大伙儿就明白了。”
“甭别说了。”
华子担心道:“您先让我明白明白。”
徐天无奈地挥挥手说:“行,让我跟我爸说两句话。”
“你信我吗?”金海看着华子,华子点了点头,但仍旧忐忑地说:“信是信,但京师监狱正归沈世昌管,抓他那不是反了吗?”
“我哥说要你死,没说他活不活。”
“就是反了。”
精壮汉子们抽出衣襟里的刀,徐天看着白亮的刀片说:“等会儿,我死小耳朵还能活吗?”
“为啥?”
“劫狱有代价,当哥的得有当哥的样儿,你出来他进去没毛病。”
“因为那人对党国对中共都是个坏人。”
“我哥在牢里了。”
“抓了他,狱长还是您吗?”华子小心地问。
“合适吗?没我你还在牢里待着呢。”
“现在还是。”
“我哥发话说要弄死你。”连虎说。
华子咽了口唾沫,转身下楼,说:“我去备人。”
一伙车夫也停了脚步,徐天走到小山一样的连虎面前说:“干什么来了?”
沈世昌克制不住,发出冷笑,说:“但你们还是兄弟,我怎么信你。”
徐天站住脚步回头跟祥子说:“祥子,跟你们有关系吗?人家来找我的。”
铁林丝毫不在意,掰着手指把件件往事说给他听:“我没爹没妈,就一媳妇还是二婚的。插个香本来指望有兄弟帮衬,结果啥也没有不算,还成天感觉住在两兄弟屋檐下,处轻了没面子,关系近了没资格。去狱里审人不让,当哥哥的绕过我找冯青波找您卖好,大嘴巴随便往我媳妇脸上招呼,媳妇是个啥?媳妇能换,但没换的时候媳妇的脸就是我的脸,这理儿当哥哥的压根儿不想。您挨过兄弟揍吗?揍完没事儿一样,还说以后不当我是哥哥了。我也想仗义,弄一堆金条不当回事儿,散了保兄弟太平,多仁义啊。但是不是得先让他们落在我手上,我说啥就是啥。人有底气了才能仁义对吧?”
没等徐允诺说完,徐天向连虎那帮人走了几步,车夫们也跟着动。
沈世昌看着铁林半晌没说话,铁林泄了气,说:“我说这些您可能听不明白。”
“啥!你惹的事儿,我不想掺和……”
“能听明白。”
徐天看清情况,满不在乎地说:“爸,您别掺和,一掺和就乱。”
铁林像是被鼓励了一样接着说:“党国就那么回事儿,共产党也一样,风水轮流转,江山来回换,以后我就是您的人,您这棵大树不倒我就有荫凉。”
徐天站着没动,看着周围的人。徐允诺催促他说:“进院子,快点。”
“凭什么金海会杀田丹。”
徐允诺立即起身,用身体护着徐天,把他往家里推,说:“天儿,赶紧进家。”
“凭俩女人,隔壁的刀美兰和他妹妹。”
对街小耳朵的人动起来,徐允诺扭头看。徐天斜挎着个相机,已经走到家门口。
“徐天呢?”
“你们别跟这儿杵着,往两头撒撒,看见徐天让他别往家来。”
“那浑主的女人死了更浑,不过刀美兰是他女人的妈,一样。抓住刀美兰和大缨子,让他们干啥就干啥。”
祥子悄声说:“东家,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办法撤。”
“剿总方面我运作,委任你京师监狱狱长,明天任命下到监狱。南京国防部二厅方面,委任你为党国少将。”
徐允诺坐在门坎上,祥子一伙车夫在门口,盯着十步外的汉子们。
这是铁林没想到的,曾经不敢奢望的一切都这么真切地摆在眼前,而且比想象的更丰厚更诱人。
土宝拎着药箱刚到门口就听见枪响,大惊失色地冲进来,金海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小耳朵见土宝回来,赶紧往门口跑,边跑边喊:“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沈世昌满意地看着铁林脸色变化,说:“你不是要做不倒翁吗?共产党如果进驻北平,京师监狱原狱长金海出卖女共党田丹,新任狱长反正投诚。党国如果反攻北平,保密局少将配合光复,有潜伏策应之功。”
小耳朵看看墙上的弹孔又看看金海,觉得背后的衣服都湿了,声音颤抖着说:“我替你想得着吗?早干什么去了?”
“我做狱长,那金海呢?”
金海咧着嘴直乐,说:“道上的理儿给了,我做狱长的,你也替我想想。”
沈世昌故意说:“都做狱长了,还考虑金海?”
“不能够,我信你,再加一枪。”金海又要朝自己开枪,小耳朵起身前扑,一脚踢在他手腕上,枪飞出去,子弹击到墙上。
“我得问问,怎么说也是大哥。”
小耳朵梗着脖子喊,但底气并不足,说:“我出去就不回来了,徐天死得更快。”
“金海只是一时糊涂,根子上是明白人,对吗?”
“小耳朵,我诚心对你,你别不往心里去啊!”
铁林想了想说:“对。”
小耳朵从沙发上弹起来,感觉自己被算计了,但又不知道是哪儿不对劲,瞪着眼睛喊:“干什么呢!”
“只要田丹死在他手里,他就是破坏和谈的囚犯,你的囚犯。”
话音未落,金海又朝自己扣动扳机,依旧是空仓。金海笑着跟小耳朵说:“了结了。”
“您想的还真周到。”
小耳朵愣了半天,缓过神来,直起身子嚷嚷道:“别跟我来这套。”
“两个女人在哪里?”
“也对,那我自己来。”金海朝着自己的腿扣动扳机,弹仓旋转,但没响。
铁林说:“不用管了,这事我去办,北平站现在十个八个人还能调。”
“又绕我。枪拿在我手上我就死了,这儿是你的监狱。”
“不用你办。”
“没听错,我还得说我当差的规矩呢?”
“这会儿她们可能在司法处领尸体,明天徐天的女人下葬。”
“我没听错吧?”
“你去先农坛,九点金海要在他手下面前杀田丹。”
“我呢,有大事儿要办,比咱俩这事儿大,北平要和平解放了。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命我肯定是不能给你。一条腿抵我从前的不是,江湖这头儿就了了行吗?枪里有两发子弹,你搂两下,搂完之后放你出去跟你手底下兄弟说一声,别难为天儿了。然后你还得回来。”
“您不去?”
“怎么了啊?”
“还用我吗?”
“那今天,咱俩把江湖这头了了行吗?”
“得嘞!先农坛完事回来跟您报信儿。”
小耳朵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你算个什么东西,确实不能两头都占。”
铁林站起来,他此刻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充满权力的能量,说:“刚才不知道柳爷在,她出来跟我打招呼,我也跟她打个招呼,不然不合适。”
“你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当差有当差的规矩,不能两头都占着,你算个什么东西。”
铁林说着,门也不敲就进了里间,柳如丝站在窗边往外看,没回身。铁林看了一眼客厅,沈世昌不在视线内。
“我说什么了?”
铁林走到柳如丝身边说:“以为您和冯先生已经走了呢?啥时候的飞机啊?”
“听我说,你说了一些话我回去琢磨了好久,也没琢磨明白。”
柳如丝依旧没动身子,铁林的身体离柳如丝越来越近,他半低头毫不掩饰地嗅柳如丝的脖子,说:“东交民巷那小楼说着玩儿的,您别在意……”
小耳朵往沙发背上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说:“别聊了,现在枪在你手上。”
柳如丝扭过身子怒视铁林,铁林稍稍站直,跟柳如丝拉开了点距离:“跟冯先生转告一声,铁林谢谢他,虽说他不把我当人,但没他我认识不了您……”
金海拿出子弹往弹仓里加,五个弹仓放了两颗子弹,说:“你那天带着人跑到我家里,冲我家里一顿开枪……”
铁林说着就放肆地要伸手摸柳如丝的脸,柳如丝条件反射一掌抡过去,却结结实实被铁林挡住,铁林另一只手又摸上柳如丝的脸:“……没您也认识不了沈先生。”
“当初你就这么说的,弄死他我兄弟活不成。现在我兄弟出去了,我无所谓。”
柳如丝另一手扇上来,被铁林抓住,柳如丝挣扎着,但力气远没有铁林大,她怒视着铁林,但铁林毫不在乎。两人僵持半晌铁林才松手,笑着说:“您踏踏实实地走,往后沈先生就交给我照顾了。”
“小耳朵,天儿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活不成。”
铁林离开后,柳如丝自己站在窗前大口呼着气。沈世昌走进柳如丝的里间,柳如丝揉着自己的手腕,脸色灰败。“怎么了?”沈世昌问得敷衍,柳如丝答得也敷衍:“没怎么,到点儿了,我该走了。”
“徐天把事儿揽了,我跟他了。”
“冯青波呢?”他问道。
“梁子因我结的,咱俩了结。”
“爸,知道什么男人最坏吗?没有最坏的,只有一个比一个更坏,跟你们比起来冯青波算好的了。”柳如丝最后看了父亲一眼,毫无留恋地走出去。
小耳朵说:“怎么撤啊?我跟这儿坐牢呢,说话他们也听不见。”
关宝慧终于盼着铁林从院里出来,她长长舒了口气,铁林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开门的动作都比平常大。
金海笑着看小耳朵说:“你的人在徐天家门口,让他们撤了吧。”
“送你回家,晚上有大事要办。”关宝慧看着这样的铁林,更加惴惴不安,铁林朝她笑了笑:“放心,不是阎王殿,是登天路,凌霄阁。”
“还拿药箱?不打算直接弄死我?”
“把金海和徐天卖了。”铁林看着关宝慧,渐渐冷了脸色,关宝慧小声说:“我听见了。”
土宝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嚣张的小耳朵,依言出去。
“我能卖他俩?救他们呢!也救咱们。”铁林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去拿,门关上。”
“我不用救。”关宝慧生气地别过头。
土宝弯下腰提醒他说:“华哥和勇哥在最里面十七那间监舍。”
“行,那救我自个儿。”说完吉普车的油门被他狠踩一脚,咆哮着蹿了出去。
金海看着田丹走进幽深的走廊,慢慢不见身影。他转身上楼回到自己办公室,小耳朵差不多快把金海办公室当成自己的地盘了。金海也没生气,拿起桌上的枪在小耳朵对面的沙发坐下来。金海转头跟身后的狱警说:“你们俩出去,让华子把药箱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