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面也有。”
浅木把从管理库拿来的备用过滤器按批次摆在工作台上，山崎随机抽取了一个进行检查。所谓检查，只是用放大镜观察上面是否附着了颗粒而已。换言之，如果真的发现了，就证明他们把如此简单的品检就能发现的次品给漏掉了。
只消片刻就发现了一例，近田的表情扭曲了。山崎的作业还在继续，其他研究员也围了过来。
将佃制作所生产的零部件控制在最小限度——这个要求的意图非常明显。现在富山之所以脸色大变，必定也是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也要为这件事承担一部分责任。
“怎么了？”
近田跟浅木离开了实验室。佃制作所虽然也生产过滤器，不过这回他们并没有配套使用自己的配件，而是使用了帝国重工指定的过滤器，提出这项要求的人正是富山。
富山听到这个声音，猛地转过头去，随后表情绷住了。
“浅木君，你也跑一趟，我想确认一下。”
一个人从研究员身后走了出来，是财前。
“在管理库里。”
“有发现了吗？”
“备用品在哪里？”富山已毫不掩饰烦躁的态度，打断了近田的话。
“发现阀门内部的过滤器上附着有二氧化硅颗粒。”富山说，“不过现在还不确定这就是发生异常的原因……”
“备用品？主任啊——”
财前并不理睬富山这番无力的辩驳，而是接过山崎手上的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过滤器。随后，他说了一句戳中富山痛处的话：“是我们的产品吗？”
“我们应该有备用品，你拿过来确认一下。”
“是的。”富山表情复杂地说，“可能是制造过程中附着上去的。”
“是我，怎么了？”近田可能也有点尴尬，含糊地应了一声。
“竟然把这个漏掉了吗？”
这时富山问：“这个过滤器是谁在负责？”
“非常抱歉。”富山麻利地道了歉。
“那也是无限接近事实的推测。”佃慎重地说。
“给佃制阀门做测试时并没有出现异常吧？”
“那只是你的推测吧。”近田嘲讽道。
财前会问这个问题是很合理的，只是让富山更加无言以对了。
“能。”佃断言，“这是用放大镜就能观测到的大型颗粒，一旦卡在调整阀和气缸之间，完全有可能造成运作异常。”
“那个时候的条件不一样。”他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可是，你能肯定这就是运作异常的原因吗？”近田抬起头对浅木说，“这种东西能让阀门不动？”
“条件不一样？是什么意思？”财前的声音严肃起来。
没过多久，这个半信半疑把脸凑过去的人的脸上就没有了笑容。
“产品测试时用的是我们自己的过滤器。”佃回答，“但上次发动机燃烧实验时，贵公司提出要使用自己的过滤器，便更换了这个零部件。”
“是真的，近田组长。您请看这个。”浅木说着，把放大镜递给近田。
财前用力咂了一下舌，随后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看看佃，又看看过滤器。当他再看向低眉顺眼的富山和近田时，目光中冒出了怒气。
果不其然，近田一听就矢口否认。
“佃先生，这个可以确定是导致阀门运作异常的原因了吧？”财前问。
“那怎么可能！”
“从阀门内部残留的痕迹来看，我认为应该没错。只可能是有异物卡在了阀门内的调整阀和气缸之间，导致运作不良。”佃说。
“他们说这个过滤器上附着了二氧化硅颗粒。”
“这只是你的推测吧。”
“又怎么了？”近田一脸不耐烦地说。
近田尝试反驳，但财前并不理睬，而是说：“富山主任，立刻重新审查过滤器制造过程。”随后他又对噤了声的近田说，“你也就口头功夫很了得啊，就不敢坦率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近田先生，麻烦你来一下。”
面对这样的谴责，近田只能咬着嘴唇沉默。
富山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把近田叫了过来。
4
佃又对浅木的回答做了补充。“您可能知道，制造过滤器时会生成二氧化硅。详情还需要仔细检验过后才能判断，不过我推测，这上面的颗粒是制造过程中附着上去的。这样一来，我们阀门表面的痕迹也能得到解释了。”
“搞到底竟然是我们的失误啊，真是太丢人了。”听完火箭燃烧实验的最终报告，水原叹息道。
“可能是二氧化硅颗粒。”
“实在对不起，今后将会更进一步严格管理。”财前道完歉，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入正题，“燃烧实验虽然失败了，不过上回我找您商量的——”
“这是什么？”过了许久，富山问。
“阀门吗？”水原抢了他的话，然后一脸为难地移开视线，盯着办公室的墙壁。
接着他直起身子，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财前继续道：“要是这次燃烧实验成功，他们就算是通过所有测试了。”
富山气哼哼地走过来，一下子就被过滤器表面附着的异物吸引了注意力。
“你的意见还是没有改变，认为应该采用他们的阀门吗？”
“来了、来了，别吵吵了。”
“他们的阀门性能和稳定性都没有问题，这样还能控制成本。”财前说，“本部长，我们应该采用。”
“富山主任，能麻烦您过来一下吗？”浅木喊道，“您看看这个。”
水原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长叹一声。
浅木也看了一眼，随即惊叹一声。
“如此一来，只剩下最大的难关了——我该如何说服藤间社长。”
“这也太小了。”埜村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还有点发白，更难观测了。”
这句话意味着他同意采用佃制阀门了。
是一颗用放大镜才能勉强观测到的颗粒，就附着在过滤器表面。
“谢谢您。”财前深深行礼，然后继续道，“能否请您同意我在下次管理层会议上直接进行说明？”
佃也凑了过去。
“你有好想法吗？”
“是这个吗？”
“我仔细调查了藤间社长的履历，想知道他为什么坚持星尘计划全自主制造。”
不一会儿，山崎口中冒出一句话。
水原扬起眉毛，似乎有点意外。
凝神观察的时间显得漫长而沉重。
“藤间社长以前是宇宙航空领域的人。不仅如此，社长还有过火箭发射失败的经历。”
山崎谨慎地拆出过滤器，置于放大镜下方。
从水原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对财前的话产生了兴趣。
“我这就拆下来。”
财前继续道：“藤间社长跟佃制作所的社长佃航平有着同样的过去。”
阀门内过滤器。
“真的吗？”
佃用指尖回溯阀门内部的燃料流动路线，山崎、埜村和浅木的视线追逐着他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一个点上。
水原忍不住直起身子，财前点点头。
“假设这个二氧化硅是引起副阀门运作异常的罪魁祸首，那它应该是顺着燃料从阀门内部流过来的。所以……”
“不会有错。我相信，只要好好说明佃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研发那个阀门系统的，藤间社长一定能理解。”
佃又一次查看发动机系统图。
“这个难关虽然过去了，不过我们不能忘记那时的情形，真的相当危急。”佃在会议上说。如果一直无法确定原因，导致检验程序拖延下去，那么采用阀门的议案可能就会遭到搁置。
氢发动机的燃料自然只有氢和氧。液体燃料舱确实会为了稳定压力而注入氦气，可不管怎么说，都跟二氧化硅毫无关系。问题在于，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混进去的。
他得到消息，说财前昨天已经向本部长提交了最终报告书，正式承认燃烧实验失败的原因是过滤器上附着有二氧化硅颗粒。之后佃便召集组长以上的员工开了这个联络会。
“二氧化硅？”听到埜村的汇报，佃忍不住反问，“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刚才帝国重工的财前部长打电话联系我，告知了是否采用阀门的情况。”
“社长，是二氧化硅。”
佃这话刚说出口，会议室里的人就都屏住了呼吸。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两人带着令人意外的消息匆忙走了回来。
“结论出来了吗？”殿村瞪大眼睛问。
密封好采集到的颗粒物后，浅木便行了个礼，跟埜村一起走了出去。
“最终结论还没出来。”
“那个……能让我来做吗？”浅木主动提出，“化学类实验器材应该是这里的更齐全。方便的话，埜村先生也请一起过来。”
这句话仿佛在紧张的空气中开了个大洞。然而就在人们快要松懈下去时，佃的话又一次绷紧了气氛。
“采集成功。”佃把采集到的东西放到试料用的小碟上递给埜村，“能麻烦你带回去分析吗？”
“目前还剩下两个难关。第一个是那边的宇宙航空部将会在下次的董事会上提交采用我们的阀门的议案，彼时就要看坚持自有化方针的社长是否同意该议案了。另一个难关想必无须我明言，那就是必须让下一次燃烧实验成功。”
接下来的操作要更加慎重。佃使用显微镜顶端的小触须，采集到了可能需要放大镜才能勉强看到的颗粒物。
“董事会审批有希望吗？”
“里面有个貌似灰尘颗粒的东西，对不对？那不是光点。我要取出来了。”
江原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或许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埜村和浅木也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财前部长会亲自进行说明，不过结果如何还要届时才知道。”佃回答。
“这个，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要是议案被否决了怎么办？”江原问。
“在哪里？”山崎问。
“那……”佃看着员工们的脸说，“很遗憾，我们公司的挑战就到此为止了。”
佃固定小屏幕，指向内部影像。
财前站在会议室前方的投影机前，所有公司高层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山崎一副俨然发现了意外特技的口气，佃笑道：“我很想说这种事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不过有时候，偏偏是这种小事能起决定性作用啊。好了，你看。”
“今天我想就星尘计划推进过程中，大型氢发动机研发阶段出现的问题进行说明，并向董事会征求意见。”
“社长，你很厉害啊。”
财前打个手势，会议室内的灯光变暗，屏幕上映出了帝国重工正在研发的商用大型火箭T3预定搭载的新型氢发动机“单调”的整体图。本次董事会用的演示文稿是在财前的亲自指示下做的。
佃把从公司带来的特殊显微镜尖端小心翼翼地伸入管道内部。这项作业平时基本上不需要佃来做，不过他年轻时在研究室里经常被叫去做这个，早就是个熟手了。他动作极为娴熟，看得山崎都瞪大了眼睛。
简单介绍了新发动机的设计和在商业火箭市场上的竞争力之后，财前终于进入了今天会议的正题。
“爱说什么就由他说吧。”佃这样说道，跟山崎过去检查管道状态，“埜村，给我拿个显微镜。”
“构成新型氢发动机的主要零部件中，只有一样并非本集团自主研发——那就是阀门。我们一度全力投入阀门研发，遗憾的是，这项技术存在先行者，因此我们未能获得专利。”
“那人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啊，他想说我们都是外行吗？”富山和近田离开后，山崎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
昏暗的会议室中有人面露疑惑，有人在思索，氛围正在慢慢地改变。
佃他们当然不可能在上面留划痕，只是这个叫近田的研究员始终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
“是的，非常抱歉。”
“那就请便吧。不过麻烦你别在上面留下奇怪的划痕哦。”
财前只能道歉，但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道歉的。
“当然。”山崎在一旁说。
屏幕上的画面变为发动机专用阀门样品图，很快又转为性能表。
“你查这个之前，不是应该重新检查一遍阀门的零件吗？比如螺丝规格之类的，这些都检查过了吗？”
此时展示的比对数据是帝国重工研究所对美国的“航天飞机”、欧洲宇宙机构的“阿丽亚娜”、俄罗斯的“安加拉”、中国的“长征火箭”和乌克兰的“泽尼特”所使用的阀门分别进行耐久性测试后得出的。
听完佃的说明，近田的表情带上了怒气。
“这份数据是机密资料，请各位不要记录。”
“阀门内侧出现了疑似划痕的痕迹，所以我想看看管道上是不是附着了东西。”
财前如此声明后，用记号笔在数据上画下一道横线。
“管道？”近田露出吃惊的表情，“那东西能有什么？”
“这是本部门此前研发的阀门的测试结果。”
“佃先生说想检验这个管道。这里应该是你负责的吧？”
那根线高高居于互相交错的几根线之上，董事会成员明显兴奋了起来。尽管这项技术没能变成产品，说到底是件遗憾的事，然而这一数值无疑表明帝国重工的技术之优越性。
近田看都不看佃这边。
“很遗憾，由于一点细微的时间之差，这个阀门无法变为产品。”
一位老资格研究员跑过来，佃忍不住跟山崎对视了一眼，就是他上次在会上说出那句让佃至今难忘的责难之辞——你们工厂是不是用的民用品标准啊？
接下来该如何引入接受佃制作所产品的话题呢？就在财前试图判断现场氛围时，一个沉重的声音传来，让财前绷紧了身子。
富山没有回答他，而是叫了一声。“喂，近田先生。”
“我能说句话吗？”
“不可能。”佃说着，开始仔细观察管道部分安装的过滤器，“请让我对这个进行检验。我想看看上面是否附着了什么东西。”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社长藤间秀树。
“是不是研磨阶段制造的痕迹啊？”
“专利被抢先，跟阀门完成度是两回事。就算专利被抢先，持有那项专利的人也不一定能制造出耐久性如此优秀的阀门。不是吗？”
浅木展示了拆散的副阀门内侧。富山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您说得对。”财前回应了这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出于这个想法，我们便向持有该专利的企业提出以专利授权形式的合作请求。遗憾的是，这个提议被回绝了。”
“就是这个。”
会议室四处传来叹息声。不过这叹息并非源自失望，反倒更接近于愤慨。什么人，竟把堂堂帝国重工的合作请求回绝了——现场仿佛卷起了这种尊严的涡流。
“痕迹？”
“持有专利的是什么企业？”
“我们在阀门内侧发现了微小痕迹，正在寻找原因。”浅木替佃回答道。
果然，一位董事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富山。他带着一脸嘲讽的微笑，轮番看了看佃和管道。
“公司名叫佃制作所，位于大田区。是个资本金三千万日元，年营业额不足百亿的中小企业。”
“有发现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藤间恼怒地问，“这种规模的公司竟然比我们先拿到了宇宙开发相关技术的专利？这位社长究竟是个什么人？”
如果那东西经过阀门排出去了，那应该会通过这个管道。
“社长佃航平七年前还是宇宙科学研发机构的研究员。您记得吗，当时有一个代号叫赛壬的发动机。他就是那款发动机的研发主任。”
某种东西在阀门内留下了那个痕迹。
“赛壬？”
埜村马上找到对应零部件，把佃叫了过去。管道经过断裂等一系列检验，被原样保存下来了。
昏暗的光线中，可以看到藤间盯着财前的双眼眯了起来。
“社长，是这个管道。”
搭载赛壬的大型火箭就是国家研发机构委托帝国重工制造的。当时以帝国重工负责人身份，率先打开宇宙航空事业的人正是藤间。因此，在场所有董事会成员中，最了解那个号称世界最尖端技术的氢发动机赛壬的人，恐怕就是藤间本人了。如果想让藤间同意佃制作所的零部件供应申请，这是唯一的突破口，所以，财前把所有赌注都押在这上面了。
佃摊开发动机系统图，用指尖划出问题副阀门到主燃料舱的路线。液体燃料经过副阀门后，会直接经由管道输送到主燃料舱。
“你是说，研发那个发动机的人，做了这个阀门？”
“不知道。至少阀门内部没有残留造成这个痕迹的物质。”
“是的。”财前说，“这是佃制作所阀门的测试结果。”
“你觉得这是什么？”
屏幕上的线形图上又多了一根线，下一个瞬间，整个会议室陷入了寂静。
佃点头赞同了埜村的观察结果。
“经过研究所性能评估测试，证实佃制作所的阀门系统比本公司自主生产的产品品质更为优异。或许……”财前拿起手头的资料，念出了研究员写下的评价，“凭借这一系统的优良性能，或许能在未来三年间维持高水平国际竞争力。”
“好像是个划痕啊。”
董事会成员都盯着屏幕上新添加的线条，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你仔细看，有个地方不是会跟随角度改变发生变色吗？”
“那个火箭，”不一会儿，又是藤间打破了沉默，他如此说道，“应该是发射失败了。我听说研发主任引咎辞职了，莫非就是那个佃吗？”
埜村一开始好像并不理解佃在说什么。
“正是他。”财前冲藤间点点头，“佃很清楚赛壬为何会失败，所以他才会着眼于阀门系统，并针对这个进行持续不断的研发。”
“什么东西？”
“失败原因，我记得是燃料供给系统异常。”藤间说道。
佃用放大镜对准那个地方，又调了调光。
“没错。再往深里追究，就是阀门系统运作不良。正如各位所知，掌握了阀门，就能掌握火箭发动机。阀门系统正是火箭发动机的核心部分。”财前环视会议桌，“佃深知这一点，而他研发的阀门系统可谓火箭零部件中的杰作。目前世界上可能都不存在能超越它的阀门。我可以断言，佃阀门是最好的阀门系统。”
那个痕迹无比细微，稍一晃神就会看漏。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来，也没有变形，只不过对着光稍微倾斜零件，那痕迹就会像全息影像一样浮现出来。
说完财前按亮了会议室里的照明，迎来了决定胜负的时刻。
“埜村啊，你觉得这是什么？”
“我希望董事会能够批准采用佃制作所的阀门系统，应用到星尘计划中。”
在永无止境的作业中，佃已经疲劳到了极点，不过，又过了几个小时，他突然发现阀门内部有个细微的痕迹。
总让人联想到白发雄狮的藤间马上向他投来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视线。
要是找不到失败的原因，发动机燃烧实验就只能继续延期。为了争取让帝国重工正式采用佃制作所的阀门，这是个必须跨越的门槛。
“如果不用这个阀门，会怎么样？”
在帝国重工作业区站立作业的佃制作所技术人员都显露出了疲态。
真是个直接的问题。
佃对山崎说完，又回到了不知何时才是个头的作业。
财前回答道：“可以坚持自主研发能超越这一阀门的技术，但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时间。或是沿用以前的阀门系统。”
“再加把劲吧。”
“沿用的话，国际竞争力就会下降，是吗？”藤间问。
手表指针指向下午两点。
“以本公司目前掌握的技术，要研发超过它的系统基本不可能。从当今国际上的技术水平来看，我们的竞争对手情况应该也差不多。但若采用这个阀门，想必能够大幅提高火箭发射的成功率。”
这种费神的精细作业总会导致好几倍的疲劳。
成功率就是竞争力。
帝国重工的浅木和佃制作所的埜村也过来帮忙，目前三个人正在仔细检查拆解下来的零件，这个作业是为了确认零件是否存在变形或零点几毫米单位的扭曲。佃检查过的零件会再经由埜村和浅木进行确认。
“我说啊，”圆桌旁的一位董事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方针是核心零部件自主生产，你现在是建议打破这个原则吗？”
尽管如此，阀门还是没有运作。
财前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质疑，现在他必须鼓起勇气回答“是”还是“否”。
从今天开始，原本五个人的检验团队将增加到十人。新来的人带来了佃制作所的内部检查结果，证实该型号的阀门并未出现过运作异常现象。
“是的。”财前说，“这是考虑过公司利益后的选择，希望在座各位能够认可。”
今早佃也这么说过，那时山崎只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没有说话。其实佃也觉得事到如今再看阀门也没什么用，只是觉得这就像调查进入瓶颈时警官重返现场一样，有其必要性。
会议室陷入沉默。理所当然的，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肯定也有人不赞同财前的提案。然而，最终决定是否接受这个提案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藤间。
“我再看看阀门。”
“要是不采用这个阀门，坏处就只有竞争力下降吗？”
佃停下了手头的作业，苦着脸不说话。
可以看出藤间心中的天平在摇摆。
“社长那边怎么样？”
“不，不仅如此。”财前表情紧张地回答道，“如果我们不采用，它有可能被竞争对手采用。”
果然，众人牺牲休息日，从三天前就开始检验，但至今仍未发现任何线索。没有新发现，唯独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让人感到越来越焦躁。
如此一来，藤间主张的用压倒性的技术优势推进宇宙航空战略的星尘计划就会沦为一纸空谈。
帝国重工同意佃制作所对阀门以外的零部件也进行检验，这是一个很大的进展，但同时也意味着检验工作将复杂化和长期化。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目光集中在藤间身上。
山崎站起来摇摇头，表情复杂地俯视摆在桌上的部件。帝国重工的研究员也参与了此次检验，目前整个实验室乍一看就像个旧货市场。
“知道了。”最后，藤间总算长叹一声说，“那就用这个阀门吧。各位没有意见吧？”
“那边怎么样？”
连藤间都点头了，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三，佃来到筑波的帝国重工研究所。早上六点，他便与技术研发部的山崎，率领五名中坚力量与青年技术员离开东京。八点多他们便早早进入研究所，开始燃烧实验的二次检验。
“非常感谢。”
3
财前深深低下头，水原则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句话不仅是对员工说的，也是佃对自己说的。
“董事会还没结束吗？”
“还是相信我们的技术实力吧。”
殿村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手表和挂钟，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届时佃制作所唯有放弃“火箭品质”这个目标了。正如帝国重工的研究员所说，一旦证明是他们的原因，佃制作所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民用标准”，佃个人的梦想和佃制作所的挑战都将到此为止。
“主公，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会。”佃简单地回答道。
“你叫我怎么冷静！”被津野一说，殿村竟还罕见地反驳，“这可是决定我们的一场辛苦能否得到回报的关键时刻啊。”
“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会取消阀门外包吗？”江原一脸严肃。
“你现在这个神经质的模样，跟个银行家似的。”津野调侃道。
“那也要看原因的性质。”佃回答。
“反正我就是……”殿村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因为说了也没用。
这可能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社长室里除了殿村和津野，还有神情紧张的山崎和唐木田。
“如果原因在于我们的阀门……”江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到时候……会怎么样？”
帝国重工的董事会上午八点半开始，根据财前的事先知会，关于阀门的议题大约会在十点提出。
佃在凝重的沉默中说明了情况，同时提出在帝国重工研究所进行二次检验的日程。
现在时钟的指针已经走到十点半了。
回到公司，殿村似乎等候多时，佃一露面就赶了过来。不仅是殿村，津野和唐木田，还有年轻一辈的江原和迫田他们都陆陆续续围过来倾听事情经过。
“财前应该要等到董事会结束才出来吧，搞不好这会要开一个上午。”唐木田这样说道。
佃坐在副驾上，很不高兴地盯住前窗外没有星星的夜空。
“社长，要是决定采用了，我们就把广告词换成‘佃制作所，火箭品质’吧。”津野特别心急。
“赔偿实验费用和计划延迟费用，搞不好要几个亿啊。”
“你该不会已经用这个来跑业务了吧，津野兄。”唐木田说。
这可不是听过就算的话。
“有问题吗？”津野呛了回去，“我们为了填上京浜机械的大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能用的都要拿来用，顾不上这么多了。”
“刚才我听到一个不太妙的说法。”山崎略显迟疑地说，“他们已经开始讨论，要是经证明这次实验失败的原因在于我们的零部件，就要让我们赔偿实验费用，同时还有可能取消零部件外包订单。”
“肯定会有好消息的，我们就带着信心等待吧。”
“可是哪有工作不牵扯到钱呢。”佃说。
听了殿村的话，佃也点点头。
“一旦牵扯到钱，就会变成那样吧。”
中岛工业的诉讼让他们的信用一度跌至谷底，庭外和解的报道出来以后才慢慢有所挽回。尽管还没有大宗交易订单，不过小额订单倒是在持续增多。为提升营业额，大宗交易自然再好不过，但考虑到公司的稳定性，不会一次性造成巨大缺口的小额交易才是公司的地基，这也是佃这一年间领悟到的道理之一。
“研究所这种德行，真是多少年都不会变。”
“要是这次能拿到订单，那更加——”殿村正说到一半，佃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佃语气消沉，山崎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是财前。
“刚才的争论让我特别生气，同时也很伤心。”
“来了！”
“结果责任就落到了社长头上。”
津野站起来，招呼了一声在门外等候的员工们。最先进来的是江原，后面跟着迫田、埜村和立花这些技术研发部的年轻人。
“对，就是发射失败那次。白痴媒体抱团起哄，说我们浪费税金。最后为了挽回名誉，机构内部开始追究责任。”
“久等了，董事会刚刚结束。”
“您是说十年前吗？”山崎握着方向盘问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财前的声音好像有点欢快。
“上次也这样。”
“佃先生的阀门，我们决定采用了。这是藤间社长的决策。”
山崎沉默下来。
“非常感谢。”
“话是这么说……”
佃捏紧右拳，朝员工们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室内瞬间炸响欢呼声。
“阀门没有运作确实是事实。”
年轻人互相击掌表达心中的喜悦。殿村笑出了一脸褶子，站起来轮番跟津野、唐木田和山崎握手。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掌声顿时扩散至整个办公区。
“可是社长——”
“下次实验请务必要成功。”财前应该也听到了这边的骚动，以强而有力的语气说，“我坚信，这是全世界最好的阀门。”
“毕竟不知道原因何在，这也难怪啊。”佃尽量客观地说。
5
“混蛋，那帮人到底什么意思啊！”从筑波回公司的路上，山崎骂道，“社长，他们就是想把失败的原因全都推给我们。”
帝国重工董事会决定采用佃制作所的阀门后又过了两周，佃再次来到帝国重工的试验场。
富山气愤地闭上了嘴，没有回答。
“单调”就端坐在清晨冷冽的空气中，冬日苍白的阳光让其银色外壳熠熠生辉，发动机正在等待液体燃料注入完毕。
“现在的优先事项是找到原因。”财前做出了冷静的判断，“计划不等人，只要找不到原因，我们就无法继续推进计划，难道不是吗？”
佃在研究大楼的监视器屏幕上看着它。实验室位于地下十二米处，室内气氛紧张，工程师们正专注于进行实验前的最后检查。
“部长！”
“距离实验还有二百七十秒，自动倒数开始。”
财前这句话让富山脸色大变。
富山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随后是自动倒数声。
“知道了，那你就一直检验到满意为止吧。”
佃来到显示发动机内部数据的屏幕前，凝视着上面的数值。
“这绝对不可能。”佃终于表露出了烦躁，“我再问一次，能否将发生问题的阀门以外的零部件也让我们检验一下？若不这样，我们就永远得不出结论了。”
他旁边是山崎，身后是埜村和为了这一刻已经在这里熬了一整夜的十二名佃制作所的员工。所有人的精力全部押在这次实验上，做好了可谓万全的准备。
“品质检测的时候提交高品质产品，一旦被采纳后，品质管理就松懈了。虽然这种事比较少见，不过此时也要考虑这个因素……”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剩带着信心，等待实验完成。
说出这话的是一位老资格研究员，他语气平稳，但明显对佃充满不信任。
控制台上方的屏幕中已经看不到作业员的身影，发动机点燃的时刻即将到来。
“你们工厂是不是用的民用品标准啊？”
三、二、一……
“不好意思，阀门以外的零部件我们都进行了检验。”富山给出了让佃无话可说的回答，“结果没有异常。”
“发动机点火！”
“这我也说了，检查阀门并没有查出原因，所以希望能不仅限于阀门，把其他相关因素也纳入调查范围。”
富山那平时缺乏感情的平板声音也因为紧张而绷紧了。佃带着近乎祈祷的心情凝视着屏幕上的影像。
“那阀门为什么没有运作？”富山又说，“阀门没有运作这是事实吧，既然如此，你就告诉我原因啊。”
“单调”的银色外表被轰然喷出的白烟和火焰笼罩。
“我也说了，阀门本身没有问题。”尽管佃对富山一味地指责很是气愤，但还是强忍着怒火这样说道。财前坐在圆桌中央，抱着手一动不动地听他们争论。
单看屏幕上的光景似乎悄无声息，唯有发动机仿佛注入了生命的气息，猛烈地喷发着火焰，消耗着巨大的能量。在这如同无声电影的画面中，计算燃烧时间的自动数秒器兀自跳动着。
“开什么玩笑。”富山怒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昨天的燃烧实验花了多少钱？结果因为你们的零部件没有运作，实验失败了，还对项目日程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现在呢，连检验结果都还没出来，你太给我们添麻烦了。”
十秒……二十秒……
佃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检验团队提出了这样的想法。“我们没有在阀门本体上发现问题，如果真的存在问题，那可能是在这个零部件以外。”
四百、四百一十、四百二十……四百八十秒……
“能否让我看看其他零部件？”
“发动机停止。”
然而，阀门就是没有正常运作。
扩音器里传出富山的指令。
结论刚刚得出，没有异常。
突然出现一片死寂，这寂静从屏幕里延伸出来，包裹整个室内。
燃烧实验失败的消息给佃制作所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公司内部立刻组织了一个五人团队来到筑波，着手进行全面而仔细的检验工作。
“实验，成功！”
因为佃制作所的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有人鼓起了掌，掌声瞬间传遍整个实验室，接着又加入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久久不能平息。
佃一言不发。
***
“没有运作的不是程序，而是阀门。”富山说，“别忙着怪别人，麻烦先管理好自己公司的产品吧。”
殿村的手机一响，佃制作所二楼办公区里的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抬起了头。
负责人马上大声宣告，同时用责难的眼神看着佃，看来是认定他想把自己的错误推给别人了。
他们事先约好了，由山崎打电话通知殿村。
“控制程序没有问题。”
为了及时听到这天的实验结果，所有人都没有外出，而是留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按照江原的说法，这种日子，就算出去跑业务，也会因为太在意实验结果而谈不成事。
佃反驳道：“同类型副阀门在运作测试中完全没有问题，也没有出现材质破损和变形，请问你们检查过控制程序了吗？”
此时——沐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殿村以一句“知道了，我会转达。谢谢你”结束了通话，随后低下头，用力闭上了眼睛。
茂木的话获得了会议桌边几十个研究员和职员的赞同。
“主公……”津野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怎么样？莫非不行吗？”
“你可能不用赶交期，可我们要赶啊，你知不知道？”
殿村闻言抬起头，脸上竟满是泪水，把津野、唐木田，还有江原和迫田这些员工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富山旁边那个最先发表检验结果的研究员语气非常冲。他叫茂木，看起来近五十岁了。
“刚才……刚才山崎先生打电话给我。”殿村用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说，“燃烧实验……刚刚结束了。实验、实验……”殿村的脸颊也颤抖起来，“成功了。”
“我说，你能不能赶紧查明啊？大家都是百忙之中抽空来开这个会的。”
员工们爆发出欢呼，整个办公区顿时躁动起来。年轻人高声喊叫着，高举双手恣意表达着喜悦。
“本公司的检验团队将燃烧实验中用的阀门进行了拆解分析，但尚未查明原因。”佃回答。
“别吓唬人啊，主公。我还以为失败了呢。”津野笑着走过来跟殿村握手。
听完研究员的说明，富山沉着脸看过来。
“真抱歉，我一时太激动了。”殿村流露出感性的一面，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一想到大家为这个做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
“佃制作所有什么说法？”
“那你也不用哭啊，部长。”在旁边调侃的江原也是两眼通红。
燃烧实验失败第二天，在帝国重工筑波研究所的会议室召开了会议。
“我……我太高兴了！”殿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说完干脆毫不顾忌地大哭了起来，大家纷纷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晃晃他的身体，笑着跟他分享喜悦。
“检验结论表明，失败原因在于保持液氢舱内压力的副阀门没有运作。”
“各位，为了庆祝阀门正式被采用，我们来三呼万岁吧！”
2
唐木田对已全部集中到办公区中央的员工们说。
燃烧实验彻底失败了。
“那请殿村部长带头吧。”
佃茫然地看着屏幕，对这个结果感到难以置信。财前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江原提议，殿村则抽着鼻子走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既、既然被点名了，那我就祝愿佃制作所和在场的各位繁荣康健——”
周围响起一片呼声。
“太死板啦。”有人调侃一句，四周顿时响起笑声。殿村又哭又笑，挤出了满脸褶子。
“检验，检验！”
“真不好意思，我太死板了。可我就是这样的人。那我重来一次吧。”殿村重新说道，“我们让帝国重工的人见识到了佃品质！”
富山面色狰狞地逼近过来，双手用力砸向台面。没有任何数据能回答他的问题。
“好！”迫田喝了声彩。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村继续高喊道：“我们，成功了！跟着我的节奏！佃品质和我们的佃尊严——万岁！”
眼前映出了明显异常的数值，那是佃供应的阀门运作情况数据，对象是保持液氧舱内压力的主副阀门。
“万岁！”
山崎看着屏幕，喉结颤动，目光闪烁。
大田区一角的小公司里传出欢呼声，那声音仿佛要一直送到佃的耳边。
“社长，您快看！”
“万岁——万岁！”
扩音器里传出富山的喊声，室内一片哗然。
在这个阳光已染上了一丝春意的二月早晨，佃制作所完成了向航空企业供应阀门系统零部件的挑战。
“发动机紧急停止！紧急停止！”
6
屏幕上的倒数计时进行到一百五十秒时，有人发出了失控的尖叫。“燃料舱内压力异常！”
“一个挑战的结束，是另一个挑战的开始。”
“这是怎么回事！”
在蒲田一家餐厅召开的小庆功会上，佃说了这样的话。
然而——
这天，已经与帝国重工正式签订了零部件供应合同的佃制作所又迎来了新捷报。
拜托了——
津野一直在跑的大型运输设备厂商亚洲运输设备，终于发来了大宗订单申请。这份订单的预计年营业额为七亿日元。再加上其他公司的小额订单，京浜机械造成的空缺就基本上填平了。
富山平板的声音一落下，“单调”瞬间被包裹在火焰与白烟中。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发动机点火。”
然而，佃制作所真正的考验，其实才刚开始。
佃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屏幕上的发动机，他旁边的山崎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默默祈祷。
“佃先生，您讲得真好。”
扩音器里传出富山宣布实验开始的声音。紧接着，如同正式发射现场一样，实验室里响起了自动倒数广播。气氛越来越紧张，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中央大屏幕上。
干杯后，受邀前来的神谷律师举起威士忌酒杯，来到佃身边。
“燃烧实验倒数二百七十秒。”
“我们能走到今天这步，还是多亏律师您的帮助。真是太感谢您了。”佃低头表示了谢意。
液氧、液氢燃料注入完成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研究人员已经准备好彻夜进行燃烧实验以获取数据。预定上午十点开始的发动机燃烧实验，瞬间就近在眼前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神谷谦虚地说完，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话说回来，那个阀门专利找到技术转用的路子了吗？您说的新挑战，就是那个吗？”
听了财前的话，佃用力点点头。
神谷很清楚。搭载于火箭发动机上的高品质阀门专利，不应该限定于氢发动机这一单一应用领域，而应该把它培养成支撑佃制作所的下一代主力。
“情况或许相似，但内容完全不同。”
佃心里也这样想。
“正是如此。当时的情况更加特殊，最终设计审查结束后，我们为配合新的阀门改变了发动机设计。虽然我不想承认，不过可能真的操之过急了。从某些角度来看，这次的情况也有点相似啊。”
为此，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不过——
“阀门系统作为核心部件，如果要变更，就要伴随大规模的设计变更。”财前说。
“不。”佃摇摇头，“我连自己该挑战什么都没搞清楚……所以我认为，当前最紧要的课题就是找到挑战的方向。”
品质、交期、成本，还有研发时的艰难。佃不打算把发射失败归罪于交期太短，可是，如果有更长的反复实验时间，结果或许就不一样了。
“您也不用着急。”神谷轻松地说，“主意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了。灵感肯定就落在什么地方等待您发现呢。要是您找到了，届时也请让我出一份力。”
为了赶上发射日程，研发节奏被设定得极快。
神谷现在已经是佃制作所的顾问律师了。佃制作所以技术研发为事业重心，因此拥有精通专利法等相关法律业务的顾问律师意义重大。
佃继续道：“当时，我们其实是想从法国进口零部件的，只是法国担心日本的火箭发射技术超过他们，就限制了高新技术零部件的出口。然而使用旧阀门会使精度下降，我们就只能自主研发了。那是个十分无奈的决策，事实上研发过程也非常艰辛。”
支持佃的不只有神谷，全国投资的浜崎也在为他打探新的投资，一切都可能有重大转变。
财前说着，看向屏幕上映出的美丽银色发动机。
庆功会渐渐进入高潮。
“一点没错。”
“阿山，你怎么想？”接待完前来道贺的客人后，佃对身边的山崎问了一句，“该怎么活用那个阀门专利呢？现在是时候考虑这个了。”
“当时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的眼睛。火箭为什么会偏离轨道？直到现在我都会梦见当时的场景。我坐在一片骚动的管制室内，只能无助地看着它偏离轨道航线。那时候，我真的感到茫然。不过看着那个画面时，我竟完全没有去想责任之类的问题，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就这个疑问而已。不过，后来查明原因是电磁阀运作不良时，我一下就接受了。因为那是最复杂的零部件之一。”
“是啊……”山崎拿着啤酒杯，抱起了胳膊，“可以开发具有普适性的氢发动机啊，现在部分汽车厂商也在研究这个。”
佃回想起当年，点了点头。
佃也考虑过这个。
“对。而且阀门系统是悬在我们心头多年的问题——正如对佃先生那样。”
佃制作所向各个领域供应过小型发动机，因此这个选择很不错。只是，佃对民用氢发动机的未来持有疑问，因为他无法想象搭载了氢发动机的汽车在普通公路上行驶的样子。就算那个时代真的会到来，恐怕也会是遥远的将来吧。
听了佃的话，财前默默点头，目光飘向远方。
“但我觉得不太现实。”
“因为是核心零部件啊。”
佃说完，山崎好像也这么想，所以没有反驳。
“不怕冒犯地说，我们毕竟在技术研发上被城镇中小企业抢了先啊。其实还有部分研究员觉得佃制阀门没什么了不起呢。”
“我想要个更脚踏实地的主意。”
大致介绍一圈后，财前边说边请佃他们在中央控制台边的椅子上落座。
此时的佃完全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什么。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心境还是很复杂的。”
庆功会过去了一段时间，一天早晨，他收到已离职的真野发来的一封邮件。
财前说完，带着佃和山崎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向他们介绍研究员。总共约有五十人，有人表示欢迎，有人板着脸点点头，反应各不相同。
“我来到新环境，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我等您很久了。”
邮件以这句话开头，详细介绍了他在大学研究所当职员的日子，跟以前截然不同的工作内容，以及对学习新事物的热情。
原本坐在中间椅子上盯着屏幕的人发现佃等人进来，便缓缓走了过来。是财前。
我本以为这是山崎部长介绍的工作，不过最近才发现，其实是佃社长拜托三上教授给我介绍的工作。我做了那种无法挽回的事，您却还是对我关照有加，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另外，我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示歉意。实在是对不起。
已经有许多研究员在实验室里来回忙碌了。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中央大屏幕上映出的实验塔。此时发动机开始进行液氧注入准备，佃看在眼里，仿佛身在火箭发射场管制塔注视发射前的火箭一样心情昂扬。
“傻小子……我早就不生气了。”
进行发动机燃烧实验的实验室位于地下十二米深的地方，这里有厚重的水泥墙防护，是兼具顶级防爆结构的现代要塞。
佃坐在洒满初春和煦阳光的社长室里看着这封邮件，心中竟有些怀念，兀自念叨了一句。那件事后，江原跑来向佃汇报，说真野并没有让测试不合格的意图。他还替真野道了歉，并请求佃帮他一把。
电梯门一关上，就开始迅速下降。
曾经是真野上司的山崎提议，不如把真野介绍到大学的研究所当助手。幸运的是，研究所正好有个职位空缺。
“前面这条路被称为‘松廊’。”走在通往研究室最深处的走廊上时，浅木这样说道，“佃先生和山崎先生是头一批走进这里的外部人员。”
过得好就是好事。
浅木把车停好后，带领佃等人走向试验场内部。
佃带着这份心情继续读下去，却被后面的文字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直没有停息的沉重发动机的轰鸣声现在变得更大了，装满液氧和液氢的槽车排成一列，顺着发动机背后的开口进入其中。
在这封邮件里谈这样的内容可能有不敬之嫌，但我想说，对于佃制作所的阀门系统，我有一个提议。我被分配到了医疗器械研发小组，不久前参加了与人工心脏研发相关的讨论会，因此有机会听到了关于心脏瓣膜运作的各种前沿信息。写到这里，想必您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佃制作所的新阀门系统应该能应用到人工心脏上，全世界的许多患者都在焦急地等待着这样的产品。这个项目虽然跟氢发动机没什么关系，但我认为，佃制作所研发的最尖端技术应该能应用到医疗领域。希望佃社长在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后，也为全世界两千万名等待着心脏移植的重症心脏病患者实现他们的梦想。
这几天来，山崎一直跟其他研究员一道，在帝国重工研究所旁观发动机组件的组装工作。此时他正百感交集地凝视着发动机。
我希望有一天能再次跟佃制作所的伙伴们共事。
佃制作所为那台发动机提供了约四十个品种、数量多达八十个阀门。
佃盯着那些文字，久久不能移开目光。人工心脏……
昨天所有实验准备已经完成，实验塔中静静端坐着身着银色长裙的新型发动机，在黎明前清澈的空气中等待。那个真空推力一百三十吨、比推力六百秒的高性能发动机，就是以赢得国际宇宙航空领域先进地位为唯一目标的“星尘计划”的主干。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方面。
行驶在山路上的车子前方出现了试验场的大门。穿过大门，就来到了建有巨大方形实验塔的场地。
“挺有意思啊。”
坐在四驱车驾驶席上的人是帝国重工的浅木，他们正前往位于茨城县山中、新近建设的帝国重工试验场。这天，帝国重工将在试验场进行代号为“单调”（monotone）的新型氢发动机燃烧实验。佃制作所的阀门通过了一系列品质测试，目前已进入最终阶段。眼前是开拓零部件供应道路上最后且最大的一道难关。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立刻拨通了山崎的号码。
刚过完年，现在是一月七日的早晨。
“阿山，真野给我发了一封特有意思的邮件。”
佃跟山崎坐的车已经在山路上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还没完全亮，即将升起的太阳把东方的天空染成一片明黄色，美得让人忘却了言语。
“真野？您是说那个真野吗？”山崎在电话另一头悠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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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来一下，这说不定是新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