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一和叶子悬忍俊不禁地笑,小姑娘这点实在太可爱了,她从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周济”,出来玩每次都坚持自己付账,即使男孩们抢着买单了,下一轮她就一定要请回来,从不肯占别人便宜。林城一虽然好几次当面嘲笑她“立即回报是穷人标志性心态之一”,但对她这样独立自制的品性还是满欣赏的。
“100元……11个小时……那就是1100元!差不多够我一周的薪水诶!真的只要工作一个晚上就可以赚到吗?!”小小瞪圆了眼,激动得差点儿把爆米花打翻叶子悬一身。
“1100元,而且还不用上税!”叶子悬替林城一补充道,“等你打工结束,刚好我从摄影棚里出来,我和林城一一起过来接你回家——”
“这又不算是第二职业,只是打个临时短工而已,时间是下午3点到次日凌晨2点,11个小时,时薪是100元。更何况只要你自己不去向老板报备,鬼会跑去告诉他啊?”
“好的,那我去赚外快了!谢谢你们了!”
“……我们公司有规定,绝不可以从事第二职业,如果被老板发现的话,会被炒鱿鱼……”小小为难地道。在路芒身边工作四个月,最熟悉的菜式就是急火铁板快炒小鱿鱼。
“大家换好招待服,统一听领班安排,每个人按分工职责好好工作哦,相信你们都已经驾轻就熟啦。”
一周前同叶子悬、林城一一起看电影时,林城一问起小小要不要赚外快,说骅贝新区骅霖路3号屋主要举办宅院派对,需要不少招待和服务人员,虽说主人要找有专业经验的人,但林城一只要打个招呼,塞一个排进去都没有问题。他说这话时神态平静,叶子悬和小小也丝毫不觉有什么可诧异的,换了如果沈樱在场,一定会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两眼放光,为发现一条“林城一果然是富豪之子”的旁证而内心翻江倒海。
小小和其他七个年轻女孩子一起换上浅绿色的修身招待服、扎上白色蕾丝边的精致围裙,站成一列听领班指派任务。小小同另两个女孩子被安排在吧台,主要负责给花园和游泳池附近的客人端送酒水饮料。庭院派对开始的时间定在晚上6点,之前的两个多小时里要帮忙布置派对现场。
有人应门,小小被人引入院内,虽然早就有所耳闻这一带的奢华状况,但一路见那修葺得如同小型森林公园一样的园林和巨大的石雕海神喷泉池还是免不了目瞪口呆——开玩笑?这居然是一户人家的私宅?!
如此场景大概只在电影里见过。
周六下午3点,滕小小按手机短信里的地址,按响了“骅霖路3号”那扇巨大雕花铁艺门旁的电铃。
午后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半月形的游泳池里,蔚蓝水面波光荡漾。松柏树荫下摆放了不少棕色木质小圆桌和可爱小靠背椅,两张长餐桌上铺上洁白厚实的餐布,时近5点,陆续有用银器盛装的冷食和小点心端上桌来,两名身穿笔挺白色侍应服的专业人员把食物器皿同各种艺术插花合理布局,摆放出十分诱人的造型。穿越花圃间曲折幽静的小径,庭院还有另外一处派对聚点——有钢琴伴奏的轻音乐吧。当然,客人也可在格调高雅的主屋和繁花似锦的玻璃花房里驻足流连。看天色稍微有点儿暗下来了,灯光调试师推上电闸检验安装在泳池水下和树木花草丛间的漂亮彩灯,瞬时花园被渲染上魔幻般色彩,同远处落日天色遥相呼应,美不胜收。
骅贝新区是位于滨海市西南部的著名富人区之一,早在90年代中期,这里的房价就因涌入了大量日本和台湾富商买家而一路飙升,发展到如今已形成相当规模的豪宅聚集地。那一条条林荫密布的幽静小道两侧,有的是粉白高墙围绕着的庭院别墅洋房,进出的全是凌志、宝马、保时捷、悍马越野、兰博基尼,很少有人看见过屋主们的模样,传闻说一些大牌明星也在这里置宅,偶然过来度假休憩。周边超市里买一瓶矿泉水底价就30元,在和式面馆里吃一碗奶油清汤拉面都要60元以上,所以滨海市本地的市民基本上是很少到那里去的。
太有意思了!小小一边站在吧台旁把一个个洗净的高脚杯用白布擦抹干摆放好,一边兴致盎然地观察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此时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映入眼帘。
四月中旬的滨海市,空气中已有春末夏初潮湿温暖的气息,东风席卷海洋水气弥漫在城市上空,催开各色花朵,有洁白的广玉兰、艳粉的夹竹桃,还有姹紫嫣红的蝴蝶兰和波斯菊……满眼望去,滨海宛若一座花城。
颀长高挺的个子,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黑西装,卷起的衣袖里露出一抹耀眼的白色衬衫袖口和小麦色的手臂。男孩插着耳麦正和人通话,环顾四周转身朝向小小的方向时黑色细领带随风飘动,他纯净的面容上浮动着机警的神情,视线一掠间,同小小撞了个正着。那竟然是段冲。
丁诺的猫儿眼里翻腾起两尾活泼的小鱼,“……那就做我的男朋友吧……”
段冲结束通话,挑起一根眉毛夸张地表示惊喜,朝小小走来,“嘿!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路芒爽朗一笑,“说吧!”
小小气恼自己为何如此羞涩而语塞,“……我,我是朋友介绍来打工……你呢?你怎么也在这里?”
丁诺晃动着杯中酒,眯眼轻笑,“还记得我曾说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的吧?”
段冲抚平领带专注地看着小小微笑道:“我就在这里工作,私人保安,已经半年了。”
丁诺凝神望路芒,此刻他犀利冰冷的单凤眼里升腾起迷雾般柔和的光晕,鼻梁、唇线和下巴坚挺的形状几近完美,简单一件白衬衫把他宽阔的肩膀、强健的胸膛包裹得热力十足……丁诺吃了一惊,自己竟然用一种欣赏男人的眼光在欣赏路家弟弟呢!……他有女朋友了吧?……不过,只要丁诺想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成功的。
小小很难把段冲那不羁又落拓的高傲气质同私人保安这个工种联系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眼前晃过女秘书滕小小那张巴掌大小的白里透红的脸儿。平日历来都是他指东,她绝不敢朝西看一眼,他说要上九天揽月,她会即刻去联系飞碟。可那天在机场,小秘书却甘冒“抗旨”风险,硬是把他拖扛着送进医院。那晚她死党同人打架情势十分危急,需要她去现场灭火,她也依然实践诺言守护他一直到手术结束,一步都没有离开……小秘书身上有些特别的东西开始渐渐显露出来,难以形容,脆弱外表之下隐藏有一颗温柔坚强的心,和琐碎凡俗却十分有用的“平民智慧”。很想对她说声“谢谢”,但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当初选你,眼光还真是独到”……
“真是有缘,这样也能遇见。不过,即使今天不遇见,我过几天也会打电话给你。”
“哼……”路芒冷然表示自己的不屑,转而若有所思,“我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
小小微微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段冲点漆般黑亮的双眼。
“男人都是这样不擅长表达感情的,特别是像你爸这么成功优秀的商业人士……男人对越是喜欢、亲近的人,越是无法表达感情。”丁诺讨巧地回应。
“……说真的,自医院一别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你从没有想和我联系的念头么?小姑娘?”
路芒边切炭烤小羊排边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我们父子俩水火不相容的状况,外人不知道,丁诺姐你有什么不清楚的?有时还会碰见认识我爸的商户,放给我的条件实在太过优惠,摆明了意图并不仅限于几单货运贸易,而是另有所图。可家父乃是一尊铁面金刚,根本没拿我当儿子,他就是喜欢操控玩弄别人而已,不仅仅是下属,还包括家属。他最喜欢钻研的就是历代帝王将相的御人权术,所以我早从小学二年级起就习惯和他‘亲父子、明算账’,这样谁也不欠谁。”
小小难以判断段冲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真实意思,只是有一个思想近乎锐痛地刺破了她的心绪,逼迫着、推搡着她给出一个清晰决绝的回答:“没有。”
“嗯……路伯伯只是对你严格而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别提那个老顽固了!讲起来就惹火。我就同他赌口气自己创业,老头子不知道施放了多少条恶毒的诅咒在我身上,好像我是他上辈子的仇敌一样。说什么只要我跨出家门一步,就别想继承路家的产业了。哼,谁怕谁呢,打死我都不会向他肆意安排我人生的做法屈服的。我宁可自己跌跟头买教训,撞得头破血流,也好过在他的操控下傀儡般走完大半生。这规矩,在一开始就要做准!”
之所以受他吸引,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太肖似死去的聂家梵。拥有如此夏日阳光般璀璨笑容的男孩又怎能理解她黑暗沉痛的过往?而他对她的示好完全出自真心自然,他期望他和她之间有怎样的发展?电话?短信?约会?恋爱?每次看见他,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六年的男人!对这澄澈的男孩来说是多么不尊重的行径甚至于是赤裸裸的侮辱啊!理应用干脆的姿态让他了断念想!
两人轻轻碰杯,浅酌小饮。丁诺抚弄发丝,出神瞭望璞江两岸迷人的绚丽夜景,“时间过得真快,小时候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一转身一眨眼我们居然已经成年。你可能都忘光了吧……从小你就耿直得叫人焦急,生意场上却多是虚伪狡诈之徒,幸好耿直是你的好品性,但不影响你敏锐的察觉力和快速果断的执行力。总有一天,你父亲会愿意鼎力支撑你的事业……”
“没有……我没想过要和你联系。我,我只想和你拍一张照……仅此……而已……”小小的话声微微颤抖,低下头佯装忙于手头的工作,暗暗期盼他知趣走开。
路芒微笑着端起葡萄酒杯,“当然,今天只是老友叙旧而已,顺带感谢一下丁诺姐介绍我那单生意。干杯。”
段冲双手插在裤袋里挺身长立,蹙眉低头凝视女孩怯懦却又倔犟的面容,她显然一点儿没有“口是心非”“欲擒故纵”那类撒娇调情的暧昧意思。她果真是仅仅只想要一张合影而已?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像那个聂家梵?她对他一点儿没有好奇?一点儿没有受到他本身魅力的吸引?
“能一点儿不带任务和目的心地静静坐下来吃一餐饭,已成我生活中最大奢想。谢谢你约我出来。”丁诺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犹如微雕细琢而成的传世名器,散放着玉石般晶莹透亮的光泽,加上一袭MaxMara金银丝编织大地色系过膝裙和Schumacher金属扣细腰带,美得不可方物,“今晚可只是叙旧……”
“滕小小,你和我不会仅仅是拍一张照片留念,然后擦肩而过变做路人甲乙如此简单……我注定会成为你生命中最难忘怀的人!”
路芒和丁诺两人面对面依窗而坐。
被段冲斩钉截铁的语气震慑到,小小吃惊地仰起脸,他灿烂清澈的笑颜下,凝神聚息的冷静双眸正以海浪般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扑面而来,席卷一切,犹如一场侵吞人心智的滔天海啸。
寰球国际大厦91层的Century100餐厅,高达25米的通澈厅堂内以米色为主色、天然材质为基料风格装饰,打造得低调又奢华,同落地长窗外一览无遗的璀璨灯火和繁华楼群遥相对峙,诠释着“峰顶楼阁庭院”的设计宗旨。这里同时提供中式、西式和日式菜肴,酒窖内储备有750个品种6000多瓶高品质藏酒,可以轻易满足客人任何饮用需求。滨海市内顶级餐厅之一。
多少女孩、女人都葬身于此,成为海难牺牲品,化身成阳光下的粉碎泡沫。
一江之隔,璞东麓佳咀金融中心车水马龙、灯火灿若琉璃,寰球国际大厦如一柄利刃矗立在夜幕之下,金属锐器般冰冷孤傲地通体透露着蓝色光芒。它在初建成时具有世界第一的高度,却因其投资方的某些劣名和过于敏感的外形招致毁誉参半。但在这个时代,恶名同美名一样具有强大力量,甚至,更引人瞩目。
暮色四合,笼罩奇幻森林般绚丽的私宅庭院。
——一直都在。
随着来宾们陆续入园,骅霖路3号主人张泰极精心筹措的盛大派对拉开序幕。女宾们裹着华美耀眼的礼服,钻石翡翠在耳垂脖颈手腕上闪动着夺目光辉。男宾们身着名牌休闲西装或衬衫T恤,端着香槟酒杯盏交错。庭院内、泳池边、吧台旁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从杂志封面或电影的分镜头中直接走出来的。
——你说,我就倾听。你耍宝,我就笑闹。你哭,我一直在。
“刚开始都还挺像个人的,午夜一过就要显形了……”同小小一起端酒的女招待Nancy悄悄对小小耳语。
——没有什么海誓山盟,更没有什么日月星辰做见证。
“……难道他们是蛇精不成?”小小哑然失笑。
——这是死党之间比爱情更深更持久的情谊。直入胸怀。
Nancy耸耸肩,“我在不少高级俱乐部、官邸级会所里做侍应或公关,太熟悉这些有钱人的嘴脸了。”
——在你最虚弱的时候,总有一副铁肩替你承担你难以承担的自重。
调酒师Jonson把几杯冰冻蓝色玛格丽特、长岛冰茶、皇家基尔等鸡尾酒放入托盘推给小小和Nancy,“有钱人也是人,人是灵长类动物,动物就有动物的属性,没有谁比谁更崇高清纯,大家都差不多嘴脸。人生不就是一场狂欢派对么?来了就happy,就尽情high,管人家那么多干吗。快,给那边两位先生小姐送去……”
叶子悬静静地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渐渐流露出破悉了解、温情怜悯的神色来。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轻轻抬起手臂揽住小小,拍拍她脑袋,让她的头倾靠在自己肩上。
小小接过托盘,望向Jonson所指的方向,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酒杯都失手打翻。
胸腔里的野马嘶鸣着立起来,仿佛要破膛而出。小小捏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她抿紧唇神色粲然欲泣。
“怎么了你?”Jonson和Nancy不解地问。
对象是……聂家梵。
“没,没什么,我突然很想去一下洗手间,Nancy,麻烦你帮我送一下好不好?”
地点是社区门外小街道口的花坛边。
Nancy端着鸡尾酒笑盈盈地朝站在樟树底下正同主人谈笑风生的年轻男女走去。小小以手掩脸埋头贴着吧台躬身遁走。Jonson饶有兴味地扑在吧台上看着她可笑的举动,“我养过仓鼠诶,你这腹部贴地行走法同仓鼠真有得一拼,怎么了?看见不想见的人了?是前男友和他的现任女友?”
时间是2003年羊年春节。年龄是十四岁未满。
小小钻进吧台蹲在Jonson脚旁无奈道:“不是啦,那是我老板和他的朋友……给老板看到我在打工,也许他会暴走也说不定……真够倒霉的,我这人这辈子就是不能侥幸投机,想赚点儿外快也会搞得死无葬身之地……”
小小的心跳变得不规律起来,像是胸腔里关进了一匹野性难驯的脱缰烈马。
Jonson笑得前仰后合,“没那么夸张吧?但你蜗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啊!总不见得今晚就蹲在吧台里?”
“一个女孩子宁可说自己身患绝症也要来向我索吻,勇气可嘉,姑且洒脱些……我是十六岁半。你呢?时间、地点、对象?可不要告诉我你直到现在都是一片空白,那你就有回家教育多多的雄厚资本了……”
“那怎么办?”做贼心虚的小小拼命压低嗓音低喊,话声变得沙哑无比活像卡通片里的反派角色。
小小又气又好笑,同情地拍拍叶子悬的脑袋,“她根本没病!上当了吧,后悔了吧?”
Jonson抚掌大笑,指着小小道:“好!就保持你此刻吞过炭的声音,再戴上‘派对法宝’,我包你就算把酒端到老板鼻子底下他都认不出你是谁!记着亲爱的,你可欠我情了……”
“统计那些干吗?你们女生真无聊……小庞演技真的好。初中毕业一年后在森林公园搞聚会,她骗我说她刚刚得知自己患了绝症,早幼粒型白血病,她又默默暗恋我多年始终不敢告诉我……说时神情十分诚挚,同以往截然不同……我稍微一愣神,她就吻了上来。电光火石间,我也不好意思那么无情地把她推翻在地。后来回想她嘴里满是薄荷的味道,一定是刚嚼过口香糖,做足功课而来……”
身高一米八五的神兽路芒就是能把杂牌平价白衬衫和牛仔裤穿出无敌明星范儿。天生的霸气是从皮肤骨骼里直接透出来的,唯一稍微修饰过的就是用一点点发蜡捏过的短发芒尖而已。一旁随随便便挽着他胳膊,端着长岛冰茶的丁诺上身一件白色ZARA新款透视薄纱衬衫内配白色蕾丝小吊带,下着一条杂牌丹宁布裤和旧旧的罗马式绑带铆钉高跟凉靴,显然是降低标准为配合路芒的装扮。
“嗯嗯,初吻对象还是我们初中同年级里最叛逆的庞玉岩。很多女生整个初中时代都在默默统计她染过多少种头发颜色、穿过多少个耳环眉环唇环、纹过多少个刺青……”
“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得见丁小姐的男友,果真是人中俊杰,幸会幸会!”张泰极年近花甲,但红润的面庞上找不到一丝皱纹,银色细框架眼镜后的眼无论笑与不笑都微眯着,跳动着恰到好处的精明猎奇的光芒,配合着解开三颗纽扣露出胸口的深蓝条纹丝绸衬衫,给人以资深花花公子的印象。
叶子悬“啧啧啧啧”皱眉摇头,“拜托,明明是在芳草连天、落英缤纷的大草地旁,耳畔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头顶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阳光徐徐地从广玉兰树叶间洒落下来……”
“我平日里比较少有时间陪小诺,听她说您一直很照顾她的业务。有机会当面致谢也是您给我的机会,张叔叔。”路芒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丁诺则满脸甜蜜地把头倚靠在他肩上。
“你是说初中同学聚会,在森林公园骑马场旁边公共厕所门口那一次?是你初吻?”
“啧啧啧,我多少次想把儿子介绍给丁小姐做男朋友,看来果真是没机会啦!有这么帅的男朋友在,别人怎敢再窥伺呢?哈哈哈哈……”寒暄完毕,张泰极带着身裹黑丝绒小旗袍的美艳女主人转去招呼其他客人。
“牵手实在记不清了,还经常有人从背后抱着我脖子娇弱地哭,弄得好像生死诀别一样,无非我婉转地告诉她我实在不想再和她牵手而已。我初吻那天不是还被你撞见了么?你还问。”
丁诺长长嘘了口气,轻轻摇晃路芒胳膊道:“谢谢。”
小小胸很闷。这两个问题,她的答案都不具有教育多多的立场和意义。她含怒瞥向叶子悬,“你呢?”
“没事儿。帮丁诺姐抵挡掉这类为老不尊的家伙在所不辞。刚才和他一起的,恐怕不是他太太吧?”
叶子悬笑道:“别教育你弟了,你想想你自己同男孩手牵手在几岁?初吻又在几岁?可别双重标准哦。”
“当然不是啦。正房在台湾。这个原先是个红得不尴不尬的二线明星。”
小小重重倒回座椅里,同叶子悬并肩托腮发呆,自语道:“……我们的教育……怎么会这么失败……”
“他在情妇的鼻子底下都这么放肆?用‘无耻’来形容他都嫌侮辱了这两个汉字。”路芒皱紧了眉头冷冷道,“这世界乱得不像话。等我有了女朋友,哪个不知轻重的男人敢来骚扰我的女人,我一定叫他死得很难看。”
小小拍案而起,又要使出揪耳神功,多多见她身形匍动,早就卷了书包斜刺里飞身退出,手里还牢牢抓着劲爆鸡米花,“姐姐,你们老夫老妻俩好好谈谈心吧,我先撤回家做功课啦……”一路嬉笑噌噌地窜下楼了。
“我的女人”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霸道十足,令人听了不由心跳。只是他说这话时,眼睛并没有看向丁诺。丁诺凝望路芒棱角分明写满锐利酷劲的侧面,越来越发觉只有在这个比自己年少三岁的大男孩面前找到做小女人的感觉。但要做到“他的女人”恐怕也不会是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在路芒心中,自己始终是“丁诺姐”。只有多制造接触的机会,慢慢融入他的生活空间……
多多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大笑来,手舞足蹈,几乎要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喷吐出来,边笑边咳嗽边大声说:“姐姐姐夫,你们小夫妻俩商量好了再来和我谈——噢不对,你们是老夫老妻了,你们从小学开始就拍拖了……”
路芒的视线游走在身披斑斓光影高谈阔论的宾客间,突然兴奋地对丁诺道:“看见那个端着点心盘的女招待没有?是我秘书滕小小!她想死啊?居然偷偷溜出来干兼职,万一我叫她加班怎么办?”
叶子悬自觉理亏,赔笑道:“……噢好吧……但是你总得承认我讲的是有点儿道理的吧……”
丁诺朝路芒指点的方向望去,“……你说那女孩?戴着化妆舞会面具呢,那么多羽毛,足足挡住了三分之二的脸,还穿着制服,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秘书?”
小小运了半天气,对叶子悬喝止道:“我教育小孩你少插嘴。”
“开玩笑,你看她那两条小罗圈腿,浑身散发的平民气场,套在奥特曼演出服里扮小怪兽都认得出是她。”
小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多多边啃鸡翅边闷声偷笑。
丁诺有些不解地望着看起来开心无比的路芒,他的神情、话语用词都是很新鲜的,同她印象中那个一贯有礼有节、冷静冷漠、有着骑士般风范的路芒截然不同。简直就是个充满恶趣味的男童。
叶子悬摇头苦笑一下,拿出苦口婆心、科学缜密的架势来,“不是帮哪边的问题,必须要理性分析不是?21世纪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孩子从小就看惯了情情爱爱,卿卿我我,难免产生模仿的意识。加上现在的食物这么多人工添加剂,比如一些快餐的原材料吧,据说就含有大量激素,孩子经常食用,基本上性成熟的时间比父母一辈至少提前了两三年……”
“好,我来打个电话给她,叫她即刻送一份材料去我学校宿舍,看她怎么应对!哈哈!”
小小怒视叶子悬,“你……你到底帮哪边?!”
果真是恶童附身了。丁诺苦笑着暗暗摇头,路芒显然已经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如何捉弄可怜女秘书这桩无比幼稚的行动上去了,所有男人的心里都驻扎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顽童,这一点任谁都无法改变。此刻连美到绝伦的丁诺都明显稀薄成了空气。
多多眉头拧成疙瘩用厌恶的神情瞅着姐姐,一声不吭,气氛顿时陷入僵局。叶子悬咳嗽了一声,用手肘撞撞小小,故意用轻松的语调道:“别一棍子打死嘛对不对。多多已经15岁了,明年就要领身份证,是大人了,你得让他有表述自己观点的权利嘛。关于究竟怎样才算是早恋,恋该怎么个恋法,很值得推敲一下……”
挂在脖子上调成静音档的手机震动起来,小小低头一看,禁不住汗流浃背面无人色,不亚于圣徒听见了恶魔的颤音。慌慌张张把盛满蛋糕的托盘递给了身旁莫名其妙的来宾,捏住手机一路碎步狂奔冲向相对安静的花圃丛中,抱着“今天要死在这里”的心情按通了对话键,小心翼翼道:“……喂……喂……”
小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劈手夺过弟弟手里的鸡肉卷,“人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倒越吃越嘴硬!小小年纪,你也来和我谈道德观,你的道德观价值体系宽得都快跌沟里了吧?我哪里有偷窥你隐私了?嗯?你早恋我不该管么?你同那个女生站在人潮汹涌的闹市街头当众长吻,你以为你们在拍《流星花园》啊?”
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严厉,“滕秘书你现在人在哪里?”当然背景音是嘈杂的晚宴人声。小小只希望路芒千万别听出来她这里的背景音也同他的遥相呼应,形成双立体声道。
多多梗起脖子,“干吗要告诉你?姐姐你这可是偷窥他人隐私,是非常不道德的。”
“……我,我在外面和朋友逛街。老板有什么吩咐……”小小胆战心惊地撒谎,运用全身细胞的能量向上苍祈祷兽王只是闲来无聊打电话随便查个岗,不要真有什么艰巨任务来分派。但理智告诉她这绝对是痴心妄想。透过花圃光影交错的枝丫草叶,远远能望见路芒站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边神情冷峻地给她打电话,蓝色水光反射在他森然的脸上如同惊悚片里的邪恶大反派。
“说吧,你同那个女生发展到哪一步了?”小小目送弟弟把一嘴混合食物吞咽下去,抓住机会严厉发问。
“我在骅霖路3号参加商务晚宴,刚接到银川客户打来的长途电话,反映说我们公司业务员Richard有些事情处理得令他很不满意,很多具体细节都没和客户解释清楚,现在他想尽快了解流程,要我马上给他答复。我这里抽不出身,滕秘书,你回公司帮我把银川那单贸易的卷宗找到给我送过来。”路芒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过身拼命压住自己禁不住上翘的嘴角。小女奴此刻是不是很想撞墙啊?
多多嘴里塞满了鸡腿和薯条,“唔唔”点头,视线瞄在姐姐和叶子悬两人脸上来回穿梭。
晴天霹雳震傻了小秘书,如果此时有人塞几片树叶一把青草到小小嘴边,她也能麻木地张口嚼碎吞咽下去。
叶子悬把一杯雪顶咖啡递给小小,“我有接到新广告活呢,这能有多少钱?孩子不正是发育期么,消耗大,新陈代谢也快,多吃点儿没事的。对吧,多多——”
“……喂,滕秘书听见没?Richard这样不负责任很让我生气。即使我派他出差,远在天边我看不见的地方,但不代表我就掌握不了他的工作动态。刚才我打电话故意问他和客户谈判情况如何,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他正在出租车里去见客户的路上。我说好,你在车里,让司机按一下喇叭给我听!他立刻傻眼了,谎话连篇当即穿帮,被我劈头盖脸骂了十分钟,敢骗我,下个月扣他全勤奖!”
小小皱眉看着叶子悬,“怎么买这么多呢,多浪费钱,待会他吃撑了回家晚饭吃不下可怎么办?”
“……我我我们全勤奖多少钱啊……老板……”
“多——!怎么不多。哪天功课少了,我就改名叫滕少少。”多多垂涎三尺伸手去拆嫩牛五方包装纸。
“1200元。怎么了?”
“别那么激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谈的?”端着餐盘走上楼来的叶子悬朝小小拼命使眼色,笑眯眯招呼多多,“有嫩牛五方、老北京鸡肉卷、吮指原味鸡、辣鸡翅、劲爆鸡米花、可乐还有薯条……先吃,今天学校里布置的功课多不多?多多?”
小小绝望痛楚地呻吟一声,抱着脑袋朝地上看了看,很想挖口井投井自尽,一了百了算了。
“臭小子,你少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信不信我即刻告诉你们魏老师告诉那个女生家长,让你们小小年纪再搞早恋试试看!”面对弟弟,小小可没有耐心玩隐忍游戏,既然不识好歹,发作乃是天性。
“滕秘书,你怎么不说话?赶紧回公司取了案卷给我送来,有问题没有?”
“什么事?”多多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低头又去摆弄自己的手机。
“……没……有……”才怪。
洋普区岸善路肯德基快餐店二楼靠窗的座位区,滕小小同弟弟滕多多面对面落了坐,彼此大眼瞪小眼。小小用瑜伽深呼吸法调整好内息,用自以为最最和颜悦色的表情、慈母般温柔体谅的口吻轻轻发问道。也是路芒、叶子悬和段冲都康复出院,这才缓过神想起多多这档子事必须过问一下。
“好,那快去!我就在骅霖路3号,限你三小时内送到。”
“多多,关于你上次在车站发生的那件事,姐姐我还没有告诉爸妈,想先听听你的解释看。”
小小捏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脸上挂着调酒师Jonson给的狩猎女神面具,腰酸背痛地从花圃里直起身来,像80岁老太太那样拖着迟缓的步履往吧台方向蹒跚而行,满脑子都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度过这一人生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