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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闲聊

“那位可爱的兰德尔小姐怎么样了?”艾美意味深长地笑着问。

“当然是我们了。真希望你也在场。”

“比以前更残忍了,你看不出我是怎样憔悴?”劳里拍着他宽阔的胸膛,神情夸张地叹息道。

“比赛哪边赢了,特迪?”乔问道。尽管已经十九岁,乔一如既往地对男人们的运动感兴趣。

“这最后一个玩笑是什么?梅格,打开包裹瞧瞧。”贝思好奇地打量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说道。

“丢下一切为明天办理结婚证书做准备去了,夫人。”

“家里有这个很有用,以防火灾或盗贼。”劳里说道。在姑娘们的笑声中,一个更夫用的响铃出现在众人眼前。

“约翰在哪儿?”梅格焦急地问道。

“一旦约翰不在家,而你又感到害怕的时候,梅格夫人,只要你在前窗摇它,立刻就能惊动邻居。这东西很妙,是不是?”劳里示范其功效,姑娘们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劳里一边说着,一边丢给梅格一个牛皮纸包,扯了扯贝思的发结,盯着乔的大围裙,在艾美面前做出一副带嘲弄味的痴迷样,然后和众人一一握手,大家便谈起话来。

“你们的配合真让我感激!说到感激,我想到一件事,你们得谢谢罕娜,她使婚宴蛋糕免遭毁灭。我过来时看到了蛋糕,要不是她英勇地护卫着它,我就会吃上几口的。它看上去好极了。”

“这个给约翰·布鲁克太太,顺致制作人的恭贺与赞美。贝思,上帝保佑你!乔,你真是别有韵致。艾美,你出落得太漂亮了,不好再当单身小姐了。”

“真不知你可会长大,劳里。”梅格带着主妇的口气说道。

他后面的话回答了老夫人神情里流露出的询问。他漂亮的双眼露出坦率的目光,迎接这种关切的神情。这样,小小的仪式像往常一样,以母亲的一吻结束。

“我尽力而为,夫人。可是,我恐怕长不了多大了。在这种衰败的年代,六英尺大约就是所有男人能长到的高度极限了。”年轻先生回答道,他的头大约和那小枝形吊灯平齐了。

“我来了,妈妈!啊,一切都好。”

“我想,在这样整洁的屋子里吃东西会亵渎神灵,可我饿极了,因此,我提议休会。”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

一个高个儿、宽肩膀的年轻人迈着有力的步子快速走了过来,他理着短发,头戴毡帽,身上的衣服宽宽大大。他没有停步去开那低矮的篱笆门,而是跨了过来,径直走向马奇太太,一边伸出双手,热诚地说道:

“我和妈妈要等约翰,最后还有些事情要解决。”梅格说着,急急忙忙走开了。

“‘拜拜’来了。”乔在楼下叫了起来,大家便一齐下楼迎接劳里。在她们平静的生活里,劳里的每周来访是件大事。

“我和贝思要去吉蒂·布莱恩家为明天多弄些鲜花。”艾美接过话头。她在美丽的鬈发上戴上一顶别致的帽子,和大家一样大为欣赏如此装扮的效果。

“我连一个洗指钵也没有,但是,这份家当够我用一辈子了,罕娜也这样说。”梅格看上去一副知足的样子,她也满可以这样知足。

“乔,来吧,别丢开我。我疲倦极了,没人帮助回不了家。不管你做什么,别解下围裙,它怪模怪样的还挺漂亮。”劳里说道。乔将那个他特别讨厌的围裙放入她硕大的口袋里,伸出胳膊,支撑他无力的脚步。

“我很高兴,这是会当家才有的审美能力。以前我有个年轻朋友,开始成家时只有六床被单,但因为有一个洗指钵伴着她而再无所求。”马奇太太带着道地的女性鉴赏力轻轻拍打着绣花台布。

“好了,特迪,我要和你认真谈谈明天的事,”他们一起踱步离开时,乔开口说道,“你必须保证好好表现,别搞恶作剧,破坏我们的计划。”

贝思正在那儿,她将雪白的织品平整地摆放在橱架上,为这一大批漂亮的织品得意非凡。梅格说话时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因为那亚麻织品是个笑话。要知道,马奇姑婆曾说过,假如梅格嫁给“那个布鲁克”,将得不到她的一文钱。可是,当时间平息了她的怒气,当她为她发的誓后悔时,老太太左右为难了。她从不食言,便绞尽脑汁如何转这个弯子。最后她设计了一个能使她满意的方案。卡罗尔太太,弗洛伦斯的妈妈受命去购买、缝制、设计了一大批装饰屋子和桌子的亚麻织品,并作为她的礼品送给梅格。卡罗尔太太忠实地做了这一切,但是秘密泄露了出来,全家人大为欣赏。马奇姑婆试图做出全然不觉的样子,坚持说她不给梅格别的礼物,只给她那串老式的珍珠项链,那是早就应诺要送给第一个新娘的。

“绝不再犯。”

“是的,妈妈,我相信。”梅格说,她毕恭毕敬地听着这个小小的教诲。就管家这引人入胜的话题来说,大部分妇女都会滔滔不绝地发表意见。“你知道吗?这些小房间里我最喜欢的是这一间。”过了一会儿,她们上了楼,梅格看着她装满亚麻织品的衣橱,接着说道。

“我们该严肃时,别说可笑的事情。”

“后来我也是那么做的,但不是‘瞎忙乎’,而是向罕娜学习该怎么做。我的仆人们没有必要笑话我,当时那不过是游戏。可是,有一度我雇不起仆人的时候,我不仅有决心,也有能力为我的小姑娘们烧煮有益健康的食物。我自个儿为此感到很受用。梅格,亲爱的,你是从另一头开始的。但是你现在的学习渐渐地会派上用场。当约翰富裕了一些时,对家庭主妇来说,不管多么显赫荣耀,都应知道活儿该怎样去做,如果她希望被人尽心尽意地侍候的话。”

“我绝不说。你才会那样做呢。”

“你为什么不去厨房瞎忙乎呢?莎莉说她就是这样以此为乐的,尽管烹饪从不成功,仆人们也总笑她。”梅格说道。

“还有,我求你在仪式进行中别看我。你要是看,我肯定要笑的。”

“莎莉可不是穷人的妻子,众多的女仆也正般配她的华宅。梅格和约翰起点低,可是我觉得,小屋里会有和大房子里同样多的幸福。像梅格这样的年轻姑娘若是啥事也不干,只是打扮、发号施令、闲聊,那就荒谬极了。我刚结婚时,总是盼望我的新衣服穿坏或磨破,这样我就有缝缝补补的乐趣了。我烦透了钩编织品,摆弄手绢。”

“你不会看到我的。你会哭得很厉害,厚厚的泪雾将模糊你的视线。”

“要是梅格有四个,她的屋子也没法住下,这样先生与夫人只好在花园里扎营了。”乔插了嘴。她身系一条蓝色大围裙,正在为门把手做最后的加工。

“除非有很深的痛苦,不然我从不会哭。”

“莎莉·莫法特有四个仆人。”艾美开口说。

“比方人家去上大学,嘿?”劳里笑着插嘴暗示她。

“妈和我谈过这事,我决心先试试她的办法。我有洛蒂帮我干活,忙这忙那,该不会有多少事情要做的了。我要干的活儿,只足以使我免于懒惰和想家。”梅格平静地回答道。

“别神气十足了,我只是跟姐妹们一起哭了一小会儿。”

“要是她有一两个仆人就好了。”艾美从客厅走出来说道。她刚在那里试图敲定墨丘利铜像放在玻璃柜里好还是壁炉台上好。

“真的是这样。我说,乔,爷爷这星期怎么样?脾气很温和吗?”

“是的,妈妈。我十分满意。感谢你们大家。我太幸福了,倒说不出什么了。”梅格回答,她的表情胜于言语。

“非常温和。怎么?你有麻烦了,想知道他会怎样?”乔很尖锐地问道。

“你满意了吗?它看上去像家吗?在这儿你感到幸福吗?”马奇太太问,母女俩正手挽着手在这新王国里进进出出。此时,她们似乎比以前更温柔地相互依恋了。

“哎呀,乔,你以为,如果我有了麻烦,还能直视你妈妈,说‘一切都好’吗?”劳里突然停步,露出受了伤害的神色。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包括艾美为不同颜色的房间配备的不同颜色的肥皂,以及贝思为第一顿饭安排的餐桌。

“不,我不这么以为。”

梅格徒然地让他就此打住,约翰笑话他,乔叫他“拜拜先生”。可是他正被这种狂热所左右,非要赞助美国人新奇的设计,让他朋友的家适宜地装备起来不可。因此,大家每周都会看到新鲜的、滑稽可笑的事情。

“那么,别这样疑神疑鬼。我只是需要些钱。”劳里说道。她恳切的语调抚慰了他,他继续走路。

他们一起计划着,多么幸福的时光!多么庄严的嫁妆采购!他们犯了些多么可笑的错误!劳里买来些滑稽的便宜货,又引起了怎样的阵阵笑声啊!这位年轻先生爱开玩笑,尽管就快大学毕业了,仍旧孩子气十足。他最近突发奇想,每周来访时,为年轻的管家妇带来些新奇有用的精巧物品。先是一袋奇异的衣类,接着是一台绝妙的肉豆蔻粉碎机,可是第一次试用便散了架。还有一个刀具除垢器,却弄脏了所有的刀具;一个除尘器,能打扫干净地毯的毛绒,却留下了污垢;省力的肥皂,用时洗掉了手上的皮肤;可靠的胶泥,能牢牢粘住上当的买主的手指,却不粘别物;还有各种白铁工艺品,从放零钱的玩具储蓄罐到奇妙的汽锅,那锅产生的蒸汽可洗涤物品,使用过程中却极可能爆炸。

“你花钱太厉害了,特迪。”

那些雇人做这些工作的人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这些最平常的事务由充满爱意的手来做,便会产生美感。梅格从很多地方得到了印证。她小窝里的每一件物品,从厨房里的擀面杖到客厅桌上的银花瓶,都明白地显示出家人的爱心与细致的筹谋。

“天哪,不是我花了钱,而是钱自己花掉了。不知怎么搞的,我还没反应过来,钱已经没了。”

劳里送的礼物是一尊白色细瓷爱神,约翰将它的托架去掉了,但我想爱神并未因此而损失丝毫美感。极富艺术灵感的艾美为她装饰了素净的棉布窗帘,任何装饰商都不能比艾美更别出心裁。乔和妈妈将梅格仅有的几个箱子、桶和包裹放进了她的储藏室,也放进去她们美好的祝愿、愉快的话语和幸福的希望。我想不出还有哪一间储藏室会有这一间丰富多彩。罕娜将所有的盆盆罐罐安排了十几次,做好了生火的一切准备,一俟“布鲁克太太来家”便能点着。我确信,若不是如此,这间崭新的厨房看上去不可能这样舒适整洁。我还怀疑有没有别的主妇开始新生活时会有如此之多的擦布、夹子和碎布袋,贝思为她准备得足以用到银婚之日来临。她还发明了三种不同的抹布,专门用来擦拭新娘的瓷器。

“你那么慷慨大方,富于同情心。你借钱给别人,对谁的要求都不拒绝。我们听说了亨肖的事,听说了你为他做的一切。要是你一直像那样花钱,没人会责怪你。”乔热情地说。

那是布鲁克先生为梅格准备的新家——一幢棕色小屋。劳里为它起的名,他说这个名字对温柔的情人非常贴切,他们“就像一对斑鸠似的一起过活,先是互相接吻,再喁喁谈情”。这是一座小屋子,屋后有个小花园,屋前有块手帕般的袖珍草坪。梅格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喷水池,植些小灌木,还要有许多可爱的花儿,虽然眼下喷水池由一个饱经风雨的水瓮代替,水瓮很像一个破旧的装盛残羹剩饭的盂盆;灌木丛不过是几株生死未卜的落叶松幼苗,而花圃只是插了许多枝条,标志着那里已撒下了花籽。然而,屋里的一切都赏心悦目。从阁楼到地下室,都令幸福的新娘无可挑剔。确实,门厅太窄了,幸好他们还没有钢琴,因为整架钢琴无法弄进去。餐厅太小,六个人便会挤得转不过身来。厨房的楼梯口似乎是专门建来存放煤箱的,仆人们连同乱七八糟的瓷器都归属其间。然而,一旦习惯了这些小小的瑕疵,就会感到没有别的屋子比它更完美了。因为屋子的装饰显示出独特的见地与雅致的情趣,从而别具一番韵味。没有大理石铺面的桌子,没有长长的穿衣镜,小客厅里也没有饰有花边的窗帘,而摆放着的简洁的家具、丰富的书籍、一两幅美丽的画,窗台上放着的插花,四处散放着的漂亮的礼物,都出自友爱之手,而且爱意深长。

“噢,他小题大做了。他一人抵一打我们这样的懒家伙,你总不会让我眼看着他只为一点点帮助而去干活累死吧,是不是?”

艾美尤为欣赏这一殊荣,她成了这个圈子中的美人儿,因为这位小姐很早便意识到并懂得施展她天赋的魅力。梅格过于沉湎于她的约翰,因而不在意任何其他男人。贝思太羞涩,只能偷看他们几眼,仅此而已。她诧异艾美竟能如此支使他们。乔却感到如鱼得水,她发现很难控制自己不去仿效绅士的姿态、辞令和行为,对她来说这些似乎比为年轻小姐们规定的礼仪更合乎她的本性。男孩子们都非常喜欢乔,但绝不会爱上她,虽然极少有谁能在艾美的石榴裙下不发出一两声充满柔情的赞叹。说到柔情,我们很自然地要到“鸽屋”去看看。

“当然不会。但是,你有十七件背心、数不清的领带,每次回家都戴一顶新帽子,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益处。我以为你已经过了讲究浮华服饰的时期。可是,这毛病时不时又在新的地方冒了头。如今丑陋的打扮倒成了时髦——你把头弄成了矮灌木丛,穿紧身夹克,戴橘色手套,穿厚底方头靴。要是这种难看的打扮不费钱,我不说什么,可它花钱和别的装束一样多,而且我一点也不满意。”

劳里也只是个“快活的性情中人”,他当然也就要嬉闹,打情骂俏,洋溢着公子哥气,随大流,感情用事,热衷体育,一如大学中流行的时尚。捉弄人也被人捉弄,出言无忌,满口村词野语,不止一次险些被停学和开除。但这些恶作剧都起因于好激动和喜欢寻开心,他也总能坦率地认错,体面地悔过,或者巧舌如簧、不容置疑地辩解,从而化险为夷。事实上,他对每次侥幸脱险颇为称意自得,乐于向易受感动的姑娘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如何成功地战胜了恼怒不已的导师、凛然不可犯的教授,又怎样击败自己的对手。在姑娘们眼里,“我班上的男人”是英雄,“我们自己人”的丰功伟绩她们是百听不厌。劳里带她们到家里来,她们常得到这些伟人们的恩宠。

对于这一攻击,劳里仰头大笑,结果毡帽掉到了地上,乔从帽子上踩了过去。这个侮辱只为他提供了阐述粗糙服装优点的机会。他折起那顶受了虐待的帽子,将它塞进了口袋。

劳里为让爷爷高兴,顺从地去上了大学,现在,他尽可能地以最轻松的方式完成学业而不失去自己的快乐。他人缘极好,肯散财,有教养,天赋又高。他有一副菩萨心肠,想把别人拉出困境,却常常让自己陷进去。他极有被娇纵的危险,就像许多别的有出息的年轻人那样,如果不是拥有一个避邪的护符,也许真会如此——有位仁慈的老人与他的成败紧紧维系在一起;还有位母亲般的朋友,照顾他如同亲生儿子。最后,也绝非微不足道的便是,他知道那四位天真无邪的姑娘全部由衷地爱他,敬重他,信赖他。

“别再教训人了,好人儿!我一个星期够烦的了,回家来想快活快活。明天,我还是要不考虑花费,打扮起来,让我的朋友们满意。”

只要《展翼鹰》为她称之为“废话”的故事支付一专栏一美元的稿酬,乔就觉得自己是个有收入的女人。她勤奋地编造着小传奇故事。但是,她那忙碌的脑袋和发热的思想里却酝酿着伟大的计划。阁楼上她那旧锡盒里,墨渍斑斑的手稿在慢慢地增加着,将来有一天它们会使马奇的姓载入名人录。

“你只要把头发蓄起来我就不烦你了。我并不讲贵族派头,但我不愿让人看见和一个貌似职业拳击手的年轻人在一起。”乔严肃地说。

乔再也没回马奇姑婆那里,因为老太太是那样赏识艾美,她提出要让当今最好的老师来教她绘画,以此讨好她。由于这件好事的缘故,艾美便得去服侍这个很难侍候的老太太。这样,艾美上午去为马奇姑婆尽义务,下午则去享受绘画的乐趣,两不爽失。乔全副心思用在文学和贝思身上。贝思患猩红热已成往事,可身体却一直很虚弱。确切地说,她已没病,却再也不似往昔那样面色红润、体质健康了;然而她还是那样满怀希望,幸福而宁静,默默地忙这忙那。她乐于这样。她是每个人的朋友,家庭中的天使,早在这以前,那些深爱她的人就已悉知这一切。

“这种朴实的发型促进学习,我们因此而采用它。”劳里回答。他心甘情愿地牺牲了漂亮的鬈发,迁就这种只有四分之一英寸长的短发楂,这样当然不能指责他爱慕虚荣。

梅格在工作和等待中度过时光,女性气质愈加丰满,理家艺术日臻完善,人也益发娇媚,原来爱情是功效非凡的美容佳品。她怀抱女孩们通常具有的那种志向与希冀,却又对不得不以卑微的方式开始新生活而感到有些失望。内德·莫法特刚刚娶了莎莉·加德纳,梅格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华丽的居室、马车、大量的礼品、精美的服饰与自己的做比较,心中暗自希望也能拥有同样的一切。然而,不知怎么,当她想到约翰为迎接她的小家而付出的挚爱与辛劳时,那种忌妒与不平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暮霭中他们坐在一起谈论他们的那些小计划,这时,未来总是变得那么美丽而璀璨,莎莉的豪华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而她仿佛感到自己就是基督教世界最富有、最幸福的姑娘。

“顺便说说,乔,我看那个小帕克真的是为了艾美而不顾一切了。他不停地谈论她,为她写诗,神情痴迷,态度真让人起疑。他最好将他稚嫩的热情消灭于萌芽状态,是不是?”沉默了片刻,劳里以推心置腹的、兄长般的口气接着说道。

约翰·布鲁克勇敢地服了一年兵役,受了伤,被送回家,没再让他回部队。他的领章上既未加星也未加军阶线,然而他无愧于这些,生命与爱情之花灿然开放是多么可贵,而他冒着失去这一切的危险,精神抖擞地毅然从军。约翰完全听从退役安排,一心一意地恢复身体,准备经商,为与梅格组合家庭挣钱。他明白事理,刚毅自强,因此,他谢绝了劳伦斯先生的慷慨相助,接受了簿记员的职位,觉得以自己的劳动所得来创业比借贷冒险更心安理得。

“他当然该这样。我们不希望几年内家里又有什么婚姻大事。我的天哪,这些孩子们在想些什么啊?”乔看上去大为震惊,仿佛艾美和小帕克已经不是少年了。

马奇太太虽然比我们前面看到时衰老多了,却依旧生气勃勃,精神饱满。现在她把心思全放在梅格的婚事上,这样一来,依旧挤满受伤的“男孩们”和士兵的未亡人的医院和收容所,无疑要怀念她那慈爱垂悯的探访了。

“这是个高速时代,我不知道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你只是个孩子,乔,但是,下一个将是你出嫁,把我们留下来悲叹。”劳里对这堕落的时代大摇其头。

姑娘们将心交与妈妈,将灵魂交与爸爸,将爱奉献给为她们活着、操劳着的双亲,这爱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如同赐福人生并超越死亡的美妙纽带将他们温柔地系在了一起。

“别惊慌,我不是那种可人儿,没有人要我,但那也是神的恩赐,因为一家之中总要有个老处女的。”

在局外人看来,似乎是五个精力充沛的女人统治着这个家庭,在许多事情上也确实如此;但是,坐在书堆里的那位沉静的学者依然是一家之主,是这个家庭的良知、靠山和安慰者。遇到困境时,忙碌焦躁的女人们总是转而向他讨主意,发现丈夫、父亲这两个神圣的字眼对于他名副其实。

“你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劳里说着瞥了她一眼,晒黑的脸庞上泛起了一点红晕,“你不会将你性格里温柔的一面示人。假如谁偶然窥视到这一面,不由自主地表示他喜欢你,你会像戈米基夫人对她的情人所做的那样——对他泼冷水——变得满身长刺,没有人敢碰你、看你。”

尽管贫穷和耿直的性格摒他于世俗的功利之外,这些品德依然吸引着许多可敬的人,如同芳香的花草吸引蜜蜂一般自然。自然地,他给予他们的甜蜜是他从五十年艰辛生涯中提炼出的甜美的蜜汁。热忱的年轻人发现,这位头发花白的学者内心和他们一样年轻;心事重重或满腹焦虑的妇女们本能地向他倾诉她们的烦恼与忧愁,她们确信能从他那儿得到最亲切的同情和最明智的建议;罪人们向这位心地纯净的老人忏悔,祈得训诫与拯救;天资聪颖的人视他为知友;自命不凡的人隐约感到他比自己有更高尚的怀抱;即便凡夫俗子也承认,他的信仰美而且真,虽然“它们带不来实惠”。

“我不喜欢那种事。我太忙了,无暇去考虑那些废话。我觉得以那种方式解散家庭太可怕了。好了,别再说这事了。梅格的婚礼使我们大家的脑子都错乱了。我们没谈别的,光谈情人以及这类荒唐事儿。我不愿由此发脾气,因此我们换个话题吧。”乔看上去严阵以待,稍稍一激便会大泼冷水。

逝去的三年光阴给这个安宁的家庭带来的变化不大。战争已经结束,马奇先生平安地回到了家里,埋头读书,忙于小教区的事务。他的性格与风度显示出他天生就是一个牧师——一个沉静、勤勉的男人,富于无学究气的智慧、视全人类为“兄弟”的善心,以及融入性格之中的诚信,这一切使他显得既威严又谦和。

不管劳里有什么样的感情,他得到了发泄。他们在门口分手时,劳里低声吹了个长口哨,并做了可怕的预测:“记住我的话,乔,下一个出嫁的将是你。”

我们已经聊了些马奇家的事,就此重起炉灶,轻轻松松地去参加梅格的婚礼。假若长者中有谁说这个故事中“谈情说爱”太多——我估摸他们会这样看(我不担心年轻人会提出那样的反对意见)——在此我只得说,我只有拿马奇太太的话来搪塞了:“家里有四个快乐的姑娘,那边还有一个年轻帅气的邻居,你还能指望别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