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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密谈

“谁?”乔双眼圆睁,叫道。

“那么你觉得梅格对约翰不感兴趣吗?”

“布鲁克先生。我现在称他约翰;我们在医院里开始这样叫他,他也喜欢这样。”

“上帝!我对情呀爱呀这些荒唐事一无所知!”乔叫道,显得既感兴趣又鄙夷,神情十分滑稽,“在小说里,害相思病的姑娘们不是一会儿吓一惊,一会儿红了脸,就是昏过去,瘦下去,一举一动都像个傻瓜。但梅格并没有这些举动:她照吃照喝照睡,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我谈起那个男人时,她也正眼望着我。只有当特迪拿那些多情男女开玩笑时,她才红一下脸。我不许他这样做,但他并不怎么听。”

“噢,天哪!我知道你们会接受他的:他一直待父亲很好,你们不会把他打发走,而是让梅格嫁给他,如果她愿意的话。不要脸的东西!去讨好爸爸,帮您的忙,就是要哄得你们的欢心。”乔气得七窍生烟,又揪起自己的头发。

“你觉得梅格在乎他吗?”马奇太太焦虑地问道。

“亲爱的,别生气,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约翰奉劳伦斯先生之命陪我一起去医院,他对重病缠身的父亲照顾得十分周到,我们怎能不喜欢他呢?他并没有隐瞒对梅格的感情,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们他爱她,但要等赚够成家立室的钱后再向她求婚。他只希望我们允许他爱她并为她效劳,尽一切努力博取她的爱情,如果他有这个本事的话。我们不能拒绝他的诚意,他确实是个人品出众的年轻人,不过我不同意让梅格这么年轻就订婚。”

“没有,如果他来,我一定让他吃闭门羹。”乔说着在地板上挨着母亲脚边坐下来,“去年夏天梅格在劳伦斯家丢了一副手套,后来只还回来一只。我们已经把这事忘了,但一天特迪告诉我另一只在布鲁克先生手里。他把它收在马甲衣袋里,一次它掉了出来,特迪便打趣他,布鲁克先生承认自己喜欢梅格,但不敢说出来,因为她还这样年轻,而自己又这样穷。您看,这不是糟糕透顶了吗?”

“当然不能同意;那岂不是愚蠢至极!我早就知道这里头有文章,我有直觉,不过现在它比我想象的更糟。我真想自己来娶梅格,让她安全留在家里。”

“贝思睡着了,小点声把事情全告诉我。莫法特那小子没有来过吧,我希望?”马奇太太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一古怪的安排令马奇太太笑了起来,但她严肃地说:“乔,我把事情全告诉你,你可别跟梅格说什么。等约翰回来,他们两人在一起时,我就能更好地判断她对他的感情了。”

“您猜得真快!对,和她有关,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它令我烦躁不安。”

“她会被她说的那双漂亮的眼睛迷惑住,那时就一切都完了。她心肠最软,如果有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的心就会像阳光下的牛油一样化掉。她读他寄来的病情报告比读你的信还多,我说她两句她就来拧我。她喜欢棕色的眼睛,而且不认为约翰是个难听的名字,她会掉进爱河,那我们在一起的那种宁静、欢乐、温馨的日子必将一去不返。我全料到了!他们会在屋子附近谈情说爱,我们不得不东躲西避;梅格一定会爱得神魂颠倒,不再对我好了;布鲁克也会筹集到一笔血汗钱,将她娶走,把我们一家拆散;而我就会伤透了心,那时一切都会变得令人讨厌。啊,天哪!我们为什么全都不是男孩子,那样可以免遭多少烦恼!”

“和梅格有关吗?”

乔无可奈何地把下巴靠在膝头上,对那位该死的约翰猛挥拳头。马奇太太叹了一口气,乔抬起头来,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妈妈。”

“你也不喜欢这样吧,妈妈?这真叫我高兴。我们把他赶走,半个字也不要告诉梅格,一家人还跟原来一样一起快乐生活。”

“怎么啦,好女儿?”马奇太太问,她伸出手来,神情关注,鼓励女儿说出心事。

“刚才叹气是我不对,乔,你们日后各自另立新家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也应该如此,但我何尝不想我的女儿们在我身边多留几年。我很遗憾这件事来得这么快,因为梅格只有十七岁,而约翰也要过好几年才有能力成家立室。我和你父亲的意思是,二十岁前她不能订下任何盟誓,也不能结婚。如果她和约翰相爱,他们可以等,这样也可以考验他们的爱情。她并非轻浮浅薄之流。我倒不担心她会待他不好。我美丽、善良的女儿!我希望她姻缘美满。”说到最后,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天晚上,梅格正在给父亲写信,告知母亲已平安到家,乔悄悄溜上楼,走进贝思的房间。看到坐在老地方的母亲,她用手指揪着头发,呆站了一会儿,神色焦虑。

“您难道不希望她嫁个富家子弟吗?”乔问。

“当然,不过我倒是对你的小册子和祈祷更有信心。戴着戒指吧,亲爱的,尽力而为。我相信你会有长进的,因为决心向善便是成功的一半。现在我得回去看贝思了。振作精神,小女儿,我们很快就会接你回家的。”

“金钱是一种很有用处的好东西,乔,我不希望我的女儿穷困潦倒,也不希望她们过于受金钱的诱惑。我希望约翰有份稳定的好职业,其收入足以维持家庭开支,使梅格生活舒适。我并不奢求我的女儿嫁入名门望族,大富大贵。如果地位和金钱是建立在爱情和品行的基础上,我感激地接受,并分享你们的幸福。但根据经验,我知道普通的小户人家虽然每天都要为生活操劳,却可以拥有真正的幸福,他们的生活虽然清贫,却不失甜蜜温馨。看到梅格从低微起步,我也心满意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约翰是个好男人,她将因拥有他的心而变得富有,而这比金钱更为宝贵。”

“我最近常常反省自己的‘一大堆毛病’,发现其中最大的一项是自私;我要尽最大努力克服这个缺点。贝思就不自私,所以大家都爱她,一想到要失去她就那么伤心。如果我病了,大家就远远不会这么伤心,我也不配让他们这样。不过我很希望能有许许多多的朋友爱我、怀念我,所以我要努力向贝思学习。只是我常常忘了自己的决心,如果有什么东西在身边提醒我,我想就会好一点。我这样做行吗?”

“我明白,妈妈,也很赞同,但我可以说对梅格十分失望。我一向计划让她日后嫁给特迪,一生享尽荣华富贵。那不好吗?”乔仰头问道,脸色明朗了一点。

“不是,提醒我不要自私。”艾美的神情十分诚恳,母亲不禁止住了笑,严肃地倾听女儿的小计划。

“他比她年纪小,你知道。”马奇太太刚说了一句,乔便打断她——

“你是指马奇姑婆吗?”母亲笑着问。

“只小一点儿。他老成持重,个子又高,如果他喜欢,他的言谈举止可以十足像个大人。再说他富有、慷慨、人品好,而且爱我们全家。这计划成了泡影,我感到十分惋惜。”

“我会努力做到不贪慕虚荣的,”艾美说,“我并不只是因为这枚戒指漂亮才喜欢它,我戴上它是因为它能时刻提醒我一些东西,就像故事里的那个女孩戴的手镯一样。”

“我恐怕劳里对梅格来说像个小弟弟,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怎样,现在怎么能指望他呢?别多操心,乔,让时间和他们自己的心来成就你的朋友们,干预这种事情很可能弄巧成拙,我们还是不要去‘臭浪漫’,正如你所说,免得我们的友谊因此尽毁。”

“它很漂亮,不过我认为你年龄尚小,不大适宜戴这种饰物,艾美。”马奇太太看着那只胖嘟嘟的小手,它的食指上戴着一圈天蓝色宝石和一个由两个金色小箍扣在一起组成的古怪护圈。

“嗯,那自然,但我痛恨看到本来可以弄好的事情变得乱七八糟、纠缠不清。如果可以不长大,就是头上压一个熨斗我也愿意。可恨花蕾终要绽开,小猫咪终要长成大猫——总之令人烦恼!”

艾美指指笑着坐在圣母膝上的圣婴,马奇太太看到她举着的手戴着一样东西,不觉微微一笑。她没有说什么,但艾美明白了她的眼神,迟疑了一会儿后,她郑重其事地说:“我原来要把这事告诉您的,但一时忘了。姑婆今天把这枚戒指送给我;她叫我走到她跟前,吻了我一下,把它戴在我的手指上,说我替她增了光,她愿意把我永远留在身边。因为绿松石戒指太大,她便把这有趣的护圈给我戴上。我想戴着它,妈妈,可以吗?”

“你们谈什么熨斗啊猫儿的?”梅格手持写好了的信静静走入房间,问道。

“是的,妈妈,回家后我打算在大房间的一角放上我的书和我画的那幅图画的摹本。圣母的面孔画得不好——她太美了,我画不来——但那婴儿画得还不错,我很喜欢他。我喜欢想‘他’也曾经是个小孩,这样我似乎就离‘他’更近了,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了。”

“我在瞎扯而已。我要去睡觉了;来吧,佩吉。”乔的回答无异于一个猜不透的谜。

“相反,我很喜欢它呢,亲爱的。”她把眼光从沾满灰尘的念珠移到翻得卷了毛边的小册子和点缀着常青树花环的漂亮图画上。“当我们身处逆境、烦恼悲伤时,能找个地方清静一下是件大好事。人生的道路充满坎坷,但只要我们正确寻求帮助,就能克服困难。我想我的小女儿正在领悟这个道理呢。”

“写得不错,文笔也优美。请加上一句说我问候约翰。”马奇太太把信扫了一遍后交给梅格。

过了一会儿,她们开始觉得他要睡到晚上才能醒来了。如果不是艾美看见母亲发出的欢呼声把他惊醒,我肯定他会一直睡下去的。那天,城里城外可能有许许多多幸福的小姑娘,但依我看,艾美要算是最最幸福的一个。她坐在母亲的膝头诉说自己是怎样熬过这段日子的,母亲则报以赞赏的微笑和百般爱抚。两人一起来到小教堂,艾美解释了它的来龙去脉,母亲听后并不反对。

“您叫他‘约翰’吗?”梅格微笑着问道,天真无邪的眼睛直视着母亲。

同时,劳里匆匆赶去安慰艾美。他讲故事讲得十分成功,马奇姑婆听了竟“从鼻子里头笑了一声”,而且没有再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艾美这回显得十分坚强,看来她在小教堂里下的功夫开始开花结果了。她很快就把泪水擦干,按捺住要见母亲的急切心情,当劳里说她表现得“像个卓尔不凡的小妇人”,而老太太也由衷地表示赞同时,她竟没有想到那枚绿松石戒指,甚至鹦哥也似乎对她大加赞赏,因为它叫她“好姑娘”,请上帝保佑她,并用极其友好的声调求她“来散个步,亲爱的”。她本来很想出去高高兴兴地在阳光明媚的雪地里玩个痛快,但发现劳里尽管男子气地装作没什么,但他的身子困得直往下倒,便劝他在沙发上躺躺,自己给母亲写封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信写完,等她再次来到劳里身边时,劳里头枕双臂,直挺挺地睡得十分香甜。马奇姑婆拉下了窗帘,闲坐在一边,脸上露出一种罕有的慈祥宽厚的神情。

“对,他就像我们的儿子一样,我们非常喜欢他呢。”马奇太太答道,也紧紧地盯着女儿。

这一天是多么奇特,多么喜气洋洋!屋外阳光灿烂,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人们似乎全都走了出来,迎接这场初雪;屋里却无声无息,一片宁静,大家因一夜未眠,此刻全都进入了梦乡,屋子里静得连针尖落地的声音也能听到。罕娜打着瞌睡在门边守护。梅格和乔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也双双合上疲倦的眼睛躺下来休息,就像两只小船,经过风吹浪打后,终于安全泊进了平静的港湾。马奇太太不愿离开贝思,便坐在大椅子上休息,不时醒来看一看、摸一摸自己的孩子,看着贝思发一会儿呆,其神态就像一个重新找回了财宝的吝啬鬼。

“那我真高兴,他是多么孤独。晚安,妈妈,有您在这里我们便感到无比舒坦。”梅格这样回答。

罕娜一时找不到其他方法来排解自己的兴奋心情,便为远道归来的亲人“装盘上菜”地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梅格和乔像恪守职责的幼鹳一样喂母亲进餐,一面听她轻声讲述父亲的情况,以及布鲁克先生如何答应留下来照顾父亲,她在回家的路上被暴风雪耽搁了时间,到站的时候,忧心如焚,又冷又累,是劳里充满希望的面孔使她得到了难以言喻的安慰。

母亲无限爱怜地给了女儿一吻。梅格走后,马奇太太又满意又遗憾地自语:“她还没有爱上约翰,但很快就会的。”

我认为我找不到任何词语来描述她们母女重逢的情形;这种温馨、美好的时光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的,我只好把它留给我的读者们去想象,只能说屋子里洋溢着真正的快乐。梅格美好的心愿也成为现实,因为贝思睡了长长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那朵小玫瑰花和母亲慈爱的面孔。因身体仍极度虚弱,她没有气力发出惊叹,只是露出微笑,紧紧依偎在母亲慈爱的臂膀中,那种感觉就像久旱的禾苗终于盼到了甘露。然后她又睡了过去,姐妹俩则熬夜守候在母亲身边,因为母亲不愿放开女儿沉睡中依然紧紧攥着她的瘦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