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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他领着她下了车:“这里治安不太好,本来不想带你来。”

多耶斯大街幸而另一个名字她更熟悉:血腥之角。

厉仲谋似乎真的轻车熟路,把她带进一家地下酒吧。

车停下时,“听过多耶斯大街么?这里就是,我少年时代总在这里混。”

重金属音乐,各色香水与烟酒的气味交杂,厉仲谋七拐八拐下到地下二层,有个吧台,厉仲谋坐上高脚椅,敲敲桌面。

唐人街,一面是繁华,一面却是脏乱,吴桐看着窗外渐渐萧条下去的景致,不是不惊讶,高高在上的厉仲谋,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吴桐几乎可以确定这个酒保认得他。

厉仲谋又控制不住把车速提的很快,风声,夜色,游轮的鸣响,都被抛诸脑后,他声音依旧没有多少起伏:“去一个我从没有带任何人去过的地方。”

酒保很快送来两杯。

下了游艇,上了车,吴桐问他:“现在去哪?回酒店?”

不知是什么酒,劲道十足,吴桐呷了一口,忍不住咳嗽。

“靠岸。”厉仲谋对经理说。

偏头看他,他却是豪爽地一仰头,整杯酒都灌了进去,没有一点不适。不过,这么粗鲁的姿势,也只有他能做的这么优雅。

他终究是带她来错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她的笑容,看得厉仲谋心头一抽,不知是疼是涩。

她不得不拔高声音,免得被音乐声盖过。

不介意。

他的声音听来并不真切:“因为我从没带别人来过。”

不介意。

她没有点头,因为似懂非懂。

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和他在一起,什么后果,她都是要担的。

只能叹,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

几小时前上游艇时她就这么安慰自己了,厉仲谋这艘游艇好几次被拍到有他和张曼迪高调携手的身影,那些照片在香港刊登出来的篇幅有多大,吴桐也都隐约还有些印象。

有男男女女姿势暧昧地贴着搂着,衣襟半敞,眼光迷离。他和她,这么相近如宾地坐着,隔得远,在这个酒吧里反倒成了异类。

她不是有心要嘲讽,说了实话而已。只不过其中有些借酒装疯的嫌疑罢了。吴桐这么安慰自己。

“想不想听故事?”音乐靡靡之中,厉仲谋凑到她耳边呵着气,轻声说。

她僵了僵,更加快速换好鞋,很合脚:“没事,她用过的男人我都还在用着,一双鞋而已,我不是很介意。”

这时候的他,迷离的,混乱的,牙齿咬了咬她耳贝,这个男人和以往全然不同,除了他目光中一如既往的黑沉。

厉仲谋将一切尽收眼底,“下了船立刻再去买一双。这双暂时穿着。”

她点了点头。

张曼迪跟在厉仲谋身边多时,多少也会沾染上他的臭脾气,属于她的物品上都会有“M”的首字母,宣示主权一般。

他的手指点在她的唇上,“要听故事,得先亲一下。”

一艘游艇上真是应有尽有,吴桐低头换鞋,脸色一僵。

古怪的他,古怪的言论——

送来的是一双精致的船鞋,附着缎质的绑带。

虽有点不服气,她还是乖乖搂住他厚实的肩,吻了吻他。

经理面有难色,凑近厉仲谋耳边低声说了句,厉仲谋一怔,“把鞋拿来吧。”

刚离开,又被他搂回去,他啧啧叹,“你的吻技真是糟糕。怎么教都教不会……”

吴桐没有力气了,连酒杯都险些拿不稳,厉仲谋看了看她掉在地上的高跟鞋,唤经理过来,“有没有平底的鞋?”

他的尾音落在了她的嘴里。

火光四溅的香艳场面,幸而游轮内舱里也只有他们这一对客人。

吴桐抗拒却又不甘地溺毙在他高杆的吻技里,险些不可自拔。好在DJ这时忽然又换了一首更加劲爆的舞曲,她从沉迷中醒过来,一手抵在他的胸口,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艰难的呼吸。

和前次的浅啄不同,这回她隐隐的似要被他吻得窒息如同在品着高级红酒,直到她呼吸的频率越来越紊乱,他才放开。

厉仲谋哼笑一声,目光衬着此地闪烁不定的光线,似乎心情不错。

说着又是奖励的一吻。

作为回报,他开始叙述,“我的第一桶金就来自这里。说起来其实并不光彩。林建岳曾是这里的地痞,我送他去读商学院,他衣冠楚楚的毕了业,可本质一点没变。从来只懂坏我好事。”

她刻意吊起的眼角,很是妖娆,隔着吧台,厉仲谋轻轻捏住她下巴,凑近她耳边呢喃:“聪明……”

说罢顿住,看看她。

吴桐把玩着杯口的青柠旋花,并没有喝:“你这是要灌醉我?”

吴桐直被他盯得不明所以,索性不再看他,他的音色很淡,却给她一种温软的错觉,吴桐伏在那里,侧耳倾听,被他搂着背,贴着他的胸膛。

情人马提尼,和这诱惑的夜色十分匹配的名字。由他卷着舌尖说出,有种别样韵味。

“我没有父亲,母亲从来足不出户,我什么时候死在外面可能都没人知道。我年少时最大的疑问就是她生我出来做什么。”

他介绍酒名:“Valentine Martini。”

“……”

厉仲谋已完成了一杯艳色的鸡尾酒,推到吴桐面前。

“……”

她脸有点烫,笑出声来。

“就说完了?”

她坐在他对面,双手撑着下巴,意识低迷地想,这个男人的手指,原来是调情亦可,调酒亦可。

“……”

厉仲谋在这里有专属的酒柜,各色酒品应有尽有,他进了吧台,在暖色调的灯光下,他调酒,动作娴熟,看得吴桐眼花缭乱。

“……”

甲板上起风了,厉仲谋又带着她进了船舱,她一路都赤着脚,如同踩在软绵绵的细白沙滩上般随意,高跟鞋提在手里。

“故事真简短。”

这是存心想要他快些结束这支舞,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去是不是?厉仲谋笑,带着不满,咬一口她软绵绵的臂膀,抱紧她,跳完这支舞。

厉仲谋听她在他耳畔嘟囔了一句。她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吻给的不划算,趴在他肩上,皱了皱眉。

她于是一点也不敢松懈地环紧他的肩背,下巴垫在他肩上,彼此之间没有一线空隙,就这么脸对着脸,胸口对着胸口,连双腿也是紧紧相贴的姿态——

吴桐这时候其实正在想着,这个男人到底藏了多少心事,有没有机会向别人倾诉过?

这么跳,他每跨一步,她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整个人向后仰去,被他精确地搂回来。

她想问,问不出口。

这个男人有着强势的臂弯,他将她揽至微微离了地,然后要她赤脚踩在他的鞋面上。

她很清楚,什么都藏在心里,会有多累。

他没有再拒绝,轻轻抱起她,抱牢了,她脚都不用着地,他就将她抱着站了起来。

吴桐没有抬头,始终腻在他怀里,厉仲谋一手搂着她,她这时候只看到厉仲谋扬了扬手,对着某个方向说:“换一首。”

她说:“我脱下鞋跳。”

不多时,音乐真的停了,舞池中的Dirty dancers也停了舞步,厉仲谋一句话,保全立即清场清的干干净净。

厉仲谋可以确定,她这是在诱惑他,确确实实的诱惑他。

舞池中没有搭建台子,只加了一束追光,一位黑人执着萨克斯风,坐进光线中心。

这么魅惑人心的角度……

悠扬的萨克斯响彻全场,吴桐这时幽幽地抬起了头。

厉仲谋停下动作,抬头看她。昨晚那样混乱而激情的浴室,他们也是以这样的角度看着彼此。

越听越痴,吴桐坐正了身体,目光直盯那位黑人。厉仲谋看她微扬的侧脸:“你喜欢?”

他总是穿严谨的西装,一丝不苟的生活会不会累?她现在从上方看着他,她的手原本轻轻的放在他的肩头,慢慢地,就移向了他的脸。

吴桐笑着抿嘴,声音里漾着音乐:“一直觉得会吹萨克斯的人很性感。”

她也没再说话,自上而下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他的身上。

厉仲谋也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让他起身。

“不行,你的脚都这样了。”他在她脚踝外侧贴上创可贴。

吴桐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一步一步,自黑暗踏进光明。

“我还想跳舞。”她喜欢他揽着她跳舞,那样亲密无间地体会着他的气息和温度,她上瘾了。

他低声与那黑人交谈了几句,萨克斯骤停,一时之间场内静得怖人,黑人让了位,同时让出萨克斯风。

歌者又换了首曲子,配合钢琴伴奏唱着蓝调。

厉仲谋坐在那里,慵懒到几乎是精心设计过的姿势,他换了一副吹嘴,转向吴桐的方向。

说的那么真挚,厉仲谋不能不信。

《人鬼情未了》,很老的曲子了,乐音从萨克斯风中流溢而出,这个男人一闭眼,一抬眸,流光洒落一般,吴桐被钉在了原地——

吴桐低头看看他,真想滑下去抱紧他,想想还是忍住了,只是憋着笑说:“对。”

竟有些痴了。

这么强势的男人,怎么就突然这样孩子气地问呢?偏偏还是用着极其严肃正经的表情问的。

oh, my love, my darling

厉仲谋兀自点点头,像个认死理的孩子终于释怀了似的,仰头看她,渴望得到她的肯定似的,问她:“他的手法没我的好,对不对?”

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

Alone, lonely time

“……”

And time goes by so slowly

她点点头。

yet time can do so much

厉仲谋看着送到手边的这一小瓶喷雾,突然想到一件事,抬头看她,一边替她消肿,手上动作不停:“那时候在停车场,他是在帮你处理脚伤?”

Are you still mine

吴桐要把脚抽回,他不让,小心翼翼捏着她的脚踝,招呼侍应生送消炎喷雾过来。她真要哭笑不得,从包里拿出小罐喷雾,递给他。

I need your love

他脱去她的鞋,单膝跪在那里,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膝盖上。

I need your love……

厉仲谋咬了咬牙,都肿成这样,还不疼?

声声婉转,渐渐地,仿佛场内只剩下他和她,不受打扰,世外桃源。

“不太疼。”

可惜,快乐的时光注定短暂,厉仲谋只吹了一首,音乐再次换成电子舞曲,周围的闹嚷却再也侵不进吴桐的耳朵。

他眉头习惯性就紧蹙起:“怎么不早说?”

吴桐却仿佛遁入无人之境,满心满意都只有他了。

厉仲谋也是一顿,然后突然就弯下身,看她的脚。

他回到她身边,几乎已是习惯成自然,凑得极近地咬她耳垂:“这一次的奖励,怎么算?”

他为她倒酒,她才弯下身捏着紧绷的脚背,被他瞧见了,厉仲谋表情一滞,看得她的动作一顿。

“……”

她有点逞强,他倒是没看出来,一曲完毕,脚踝震得都麻了。

“……”

他是高手,揽着她的腰,将她的双手也挂上他的脖颈后,他带着她回转,慢慢的,吴桐的整个世界都跟着琴声旋转,脚上是疼的,忍着。

“回酒店,慢慢算。”

音乐真是美好,他周身都是酒香,馥郁的甜,带着酒的烈,孜孜地要让她上瘾。

他十分愉悦,一抬下巴,吻了吻她脸颊:“说话算话。”

她就真的信了他。跟着起舞。

他们很快离开酒吧,急不可耐,要去履行那个奖励。

他的眼中很亮,像是有一道光,就这么向着吴桐迎了过来。

厉仲谋去取车,她就在巷口等。

厉仲谋轻巧地拿走她的酒杯放到一边,双手牢牢固定住她,“童童有很好的去处,一定乐不思蜀,我们别去打扰他。”

夜风吹着,有醒酒作用,吴桐将乱了的发拢至肩后,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突然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被他轻轻一带,就站了起来。

满心欢喜地回头,却是个陌生男人。不,两个。

“我带着你。”

吴桐视线拉远来瞅瞅,不见厉仲谋人影。她要退开,被拦住去路,对方要钱,有刀在手,吴桐没犹豫就摸钱夹。

“我不会跳。”

男人却得寸进尺,手在她赤着的手臂上游走,转眼就来到她圆润的肩头。刀锋的光折射进眼里,她心里一凉,条件反射地就要尖叫,被人捂住了嘴。

厉仲谋笑着叹气,眉眼是冷的柔和,在他的手势示意下,钢琴伴奏换了首适宜慢舞的曲子,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唯一躬身:“May I?”

刀快要划在她脸上,对方说:“别出声。”

喝到微醺,吴桐的心思就真的再难集中在这里,游轮一声低鸣,她最后一点清明都快被勾走,赶紧问对面的他:“这么晚了,童童有没有回酒店?要不要打个电话……”

另一人拽下她的包,还没来得及有更越矩的举动,放在她肩上的手被人翻着手腕掰开了。

吴桐渐渐就忘了这事,对面这个男人是品酒的高手,两指执着酒杯,喝酒时抬着下颚,慵懒而优雅,真是赏心悦目,丝毫不差这环绕着的夜色。

吴桐肩膀一松,没来得及看清事物,捂住她嘴的那只手被对方蛮横数倍的力量掀开了。

甲板上只有他们这一桌,现场的钢琴伴奏和歌手的现场演唱也成了一景。

整个打斗的过程没有听见出拳人的半点声音,昏暗处视物不清,三个男人的声音成了看来并不真实的剪影——

要不要破坏气氛,再跟他解释解释?

和有刀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男人的一声闷哼,吴桐被痛苦倒下的男人擦撞的脚下一趔趄,还没站稳,手就被人拉住。

美景尽收眼底,香槟酒的气泡在郁金香形状的酒杯中“滋滋”上升,夜色之中,岸上的灯红酒绿环绕之下。

有人拽住她,夺路狂奔。

吃完晚餐,他们便在甲板上看景。

风声嚯嚯刮过耳际,周围一点点的明亮起来,路灯划过她顶端的天空,吴桐这时候才看清侧前方的这个人。

甲板上很稳,没有大的颠簸,当海风阵阵吹来,轻抚在吴桐脸上,似乎真的就吹散了烦恼一般。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侧脸,坚毅的轮廓和目光,依旧是那个厉仲谋,可是他拉着她的手心,坚定有力,没有一点松动,就这样十指紧扣的,带她逃离。

车子驶过布鲁克林大桥下时,抬头见的已是星夜点点的夜幕。厉仲谋带她上了游轮。

剧烈跳动的是她纷乱的心,还是别的什么,还有什么要紧?

却原来,为一个女人让步无数次,即使厌弃自己,心里也会是开心的。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厉仲谋终于停下,窄巷里,他与她各自倚着一端的墙面,手指却依旧紧握,仿佛已分不开彼此。

他这是用自己的方式宠着她,溺着她,都没有了自己的原则了,也不知她明不明白。厉仲谋意兴阑珊地想着,厌恶这样的自己。

这个夜晚,真是醉人。

她一路来,心里一直揣测着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不生气,就不会一路都紧抿着唇角。

放肆的夜晚,放肆地笑过之后,吴桐不免特别认真地思考起来,“你会调酒,会跳舞,会吹萨克斯风,会打架,”她歪了歪头想,补充道,“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说这话时,厉仲谋半点笑意都无,口是心非到一切都写在脸上的地步,吴桐束手无策,看着只觉颓然。

厉仲谋平复急促的呼吸,方才揍人用力过了头,此刻指关节还火辣辣地疼着。

“你已经开始知道要向我解释了,有进步,奖励一下。”

待看定了她在昏暗中晶亮的眼眸,他一步就跨近她。

厉仲谋给自己5秒钟时间冷静,5秒一过,他倏忽间揽过她,说时迟那时快,厉仲谋很响亮的在吴桐嘴上狠啄了下。

厉仲谋稍微弓起身,配合她的身高,一手撑在她耳边的墙壁上,调笑的姿态明显,却是真挚万分的眉眼。

她知道这个男人历来没有安全感,知道这个男人习惯掌控一切或许只是因为他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再可信任的人,她能否成为他世界里的例外?吴桐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夜色迷人眼,却不及他的眸色,吴桐看进他的眼里都不舍得出来了,他的双眼仿佛因为有她、而从晦暗的过去中挣脱了出来,重新变得熠熠生辉。而厉仲谋,就这么将她困在他的羽翼下,低头看她。

吴桐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得到他的信任。

思考良久,厉仲谋一字一顿地说:“那你知不知道……”

“我们没什么,你信我。”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