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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女神,到了一个专卖店。专卖店不大,挂着的东西也不多,但我随便翻了翻价钱,价格吓得我跟过电了一样。

换张脸,要还是这性格,在东北,早被当成酸菜腌缸里了。

女神继续面无表情地挑挑拣拣。

一定是因为好看吧。

我像个魂儿一样跟在她后面,伺机聊天。

她是怎么平安活到这么大的呢?

“那个……柳阿姨是上海人,但我看你北京话说得很好啊。”

但是,在日常对话中,如何不带脏字堵别人嘴,让对方感到百爪挠心,四肢酸麻,我面前的这位女性,算是行业翘楚了。我接触过的女人少,这么丧的更是没见过。

“我爸是北京人。”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东北人,不会好好说人话的老娘儿们,我见得多了,我妈就是一个。无论是体现愤怒还是表现幸福,她只会用“屎屁”夹杂的方式表达:“你爹高兴得直蹦屁。”或者,“你爹嘴里糊上屎了?说的是逼养的人话?”

“哦,没见过叔叔,每次跳舞都是阿姨自己来。”

“想跟就跟着呗。”女神这样回答我。

“他俩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了。我跟我爸过,大学的时候我爸没了,我才跟我妈住到一块儿。”

“我,我陪你?”我斗胆问了一句。

“呦,对不起……”

“每次参加完这种破事儿,我都得买个包,不然这恶心劲儿压不下去。”

“户口查完了?那我查查你吧。你一东北人,怎么个儿这么矮啊?”

出门,站到大街上,女神突然开口说。

“……我脱了鞋一米七八,也、也不矮了。”

“我想买个包。”

女神抬眼看看我,不太认可的表情,然后转脸看向了导购,“这包有灰色的吗?”

专业门童兼泊车员,熟练掌握各种车型性能的我,替他完成了这个问题。

导购唯唯诺诺地要去给她拿包,我越挫越勇地接着搭话。

我斯文得体地笑了笑:“m, a,s, e,r, a,t, i,maserati.”

“刚才那些人,都是你同事啊?”

男人转头盯着我。

“嗯。”

女神踩着风火轮走了。

“挺烦人的。”

“也不是架子大,就是没有逮谁跟谁献爱心的习惯。”

女神抬头看向我,眼神真诚清澈,“我不烦她们啊。”

“嘿!架子够大的啊!”男的一脸不忿。

“嗯?我看你,好像……”

女神转身准备离开,“我走了啊。你也别开车了,开什么车碰见查酒驾的,都得折。”

“我跟她们说话一直那样。再加上她们一结婚,集体得病了。”

男的满嘴酒气,表情恍惚,“m, a,哎?masa……”

“得什么病?”

“你能拼出玛莎拉蒂,我就坐你车走。”

“以前都是正常人,一结了婚,都成神经病了。”

“啊?”

“那……那你不想结婚吗?”

“玛莎拉蒂的英文怎么拼啊?”女神开口说。

“不是想不想,而是至不至于。不就结个婚,干吗非得忆苦思甜啊?结婚就是脱离苦海,没结婚就是苦大仇深?合着以前都是混妓院的,可算有人把她们捞出来上岸了。要是结个婚就能得道升天,那以后婚礼别送红包了,送花圈吧,大家往新人面前一站,鞠三个躬:您一路走好,驾鹤西归享福去吧。”

女神微微弯腰,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拿起来,背在身上,伸手撩了撩头发,我觉得整个大厅都春心荡漾了。

我被女神说得簌簌发抖。

男的盯我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你怎么来的?我送送你吧?我今儿开玛莎拉蒂出来的。”

导购小姐也惊恐地看着她。

女神冷冷一笑,“瞧您说的,又不是失物招领。”

“不过我不烦她们。她们打着鸡血地活,我就丧了吧唧地过,也没谁对谁错。哎?小姐,我那包呢?”

“呦,找着主儿了?”

导购小姐缓过神来,一路小跑着去找包了。

“……”男的被女神这么一堵,运了半天气才缓过来。他转头看看我。

过了一会儿,导购走过来,“小姐,您要的灰色我们店没有,可以从世贸的店里调。您能不能稍等一会儿?”

“我也奇怪呢。”

“行。”

“什么手机啊?电话号都存不下?”

“楼上新来了一批貂皮小外套,现在反季销售,打折,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手机内存满了,存不下。等我回头删删吧。”

“行。”

“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接。你是不是没存我号儿啊?赶紧存一个,到美国你跟我说,咱在LA有房,带大泳池的呢。”

我们跟着导购小姐上楼,女神边上楼边说,“我烦的是那些男的。刚刚那个人,是我去年在商务舱做乘务的时候认识的。家里有点儿钱,不知道该怎么嘚瑟好了。跟我们要电话,好像给我们一天大的面子似的。真想往这种人身上靠,我得先把脸皮摘下来当卫生巾贴。”

“我今年改飞美国线了。”

导购小姐一边领着我们上楼,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脸取经表情。

“我和小孩儿爸爸,一个俱乐部的。你最近飞哪儿呢?我一个月飞好几次香港,都没见着你啊。”

我唯唯诺诺地开口,“有钱人可能都有这毛病……我不是有钱人,我挺踏实的。”

女神看看他,有些烦躁,“你怎么也在这儿呢?”

“哼,”女神一脸不屑,“今年我调到经济舱做乘务,穷的也伺候够了。买的都是打折机票,还把自己当上帝呢。我还碰见过自己带橙子上来,让我给他榨汁儿喝的。这么会享受生活,怎么不包机去啊?虎背熊腰的都挤成团儿了,还能抽出空丢人现眼。等着排队上厕所的工夫,眼角还挂着屎呢,就敢问我要电话,说自己去美国是去运作公司上市的。你说这种人哪儿来的底气?穷到谷底,心比天高,我们飞机都是他们帮着吹上天的。”

“郑有恩,有日子没见了吧?”

我语塞了,有钱的骂名我能躲,穷逼的罪名我逃不过。

临走前,从不远处的桌子上,晃过来一个男的,瘦瘦高高,长着一张正方形的脸,颧骨像俩乳房一样凸立在脸上。男的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插在裤带上,站到了女神面前。

导购小姐拎过来几件油光水滑的貂皮大衣,“小姐,这批货质量都非常好,您感受一下,摸摸看。”

吃饭吃到一半,女神也没怎么和我开口说话。满月小孩儿的爸妈,抱着孩子来我们桌敬酒,小孩儿妈妈是女神的同事,结婚后也没辞职,算是她的顶头上司。女神陪着喝了两杯酒,大家挤成一团逗小孩的时候,她默默转过头,一脸的百无聊赖。

女神的手在貂毛上游走。

女神轻轻一笑,“驯再好也没用,比不了你们。你们结婚的多幸福啊,跟海难抢着了救生艇似的。”

我好希望自己就是那些毛。

“你这哪儿是处男朋友,你这是驯猴儿哪!”波浪女说。

“可是,咱俩这不聊得挺好的吗?你也不是什么男人都讨厌吧?”

女神擦了擦鼻涕,红唇女和波浪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俩。

女神看向我,笑了,这是第一次我在她脸上看到了正式的笑容。

“……哎!”我蹿起来,从不远处拿过纸盒,迅速抽出纸巾,轻轻放在女神手心里。

“我没把你当男的看呀。”

女神面无表情地向我伸手,“卫生纸。”

“啊?”

“对不起啊,你们说话声儿太大了,我对这个过敏。”

导购小姐直勾勾地看向我。

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讨厌有钱的男的,也讨厌穷得只会意淫的男的。这两种你都不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女神再接再厉,又打了一个。

“对,我都不是。我挺踏实的。”

“阿嚏!”

“你是那种像小猫小狗一样的男的。”

女神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坐在她旁边的我原地一哆嗦。

“啊?”

“阿嚏!”

“没什么攻击性,跟我也不是一个物种,聊聊天儿啊,打发打发时间,挺好的。我知道你想追我,想想得了,没戏。我这脾气你今天也看见了,真跟你动真格的,你就奔着英年早逝去吧。我妈说你人挺好的,我也懒得拧着她来。做个朋友吧,以后有这种局,我还找你。”

“买加拿大的!加拿大的好!这样,你代购吧,国内的不靠谱……”

说完这话,女神真的像摸猫一样,摸了摸我头顶。

“想吃,哪个牌子的好啊?”

我的怒火噌地燃烧起来了。

“得提前半年开始补钙!海豹油吃没吃?”

“做个朋友吧。”

“吃了吃了!”

临出门前,小妹给我熨裤子时,王爷和我聊过今天的战术分析,他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波浪女重回高潮,“好好好!那你们开始吃叶酸了吗?”

“要是人家实在看不上你,你就放出这个金句:没关系,先做个朋友。暂时退下战场,躲在角落里伏击。平时可以嘘寒问暖一下,认个哥哥妹妹,主线任务没你事儿,支线任务你可以上嘛。哎,没准儿,出了bug,你就顶上去了,这样不就能占便宜了?”

红唇女为了缓解气氛,凑过去安抚波浪女,“哎,我俩准备要孩子呢,你给我传授一下经验。”

我当时气急败坏地抨击了王爷的这种想法。

气氛尴尬了一秒钟,波浪女讪讪地坐回自己的座位,“郑有恩,你说话怎么还这样儿啊?”

我再,也是个老爷们儿,而且是个东北老爷们儿。在我的家乡,根本不存在男女能做朋友的这种说法。尿尿的姿势都不一样,做什么朋友啊?要不就当我媳妇儿,搁手心里供着;要不就是别人媳妇儿,三尺外避着。躲阴沟里藏起小鸡鸡装蓝颜知己,这种事儿我干不出来。

女神把手机还给波浪女,“这么多细节图,看得我跟刷淘宝似的。你这是准备把孩子上架卖了呀?”

面对女神主动提出的交友申请,我感觉自己的底线被挑战了。

女神突然笑了。

女神摸着貂毛,伸手招呼我,“哎,你们东北真是女人都穿貂吗?你过来帮我看看,质量怎么样。”

波浪女死死盯着女神,“可爱吧,是不是特可爱?再往后翻,有一个五分钟的视频,是她睡觉打呼噜!哎哟,有恩,我跟你说,孩子真是太可爱了,你赶紧要一个吧!”

我带着燎原的怒火走向女神。

红唇女在我俩耳边大呼小叫起来,“好——可——爱——啊,亲亲!好想亲亲!”

女神左手拿着貂皮外套,“你摸摸看。”

手机上是一个胖丫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照片,连翻十几张,表情基本没变过,中间穿插着脚部特写、肘部特写等。

我左手捏住外套另一边,深呼吸,然后开口说,“你知道我们家那边儿,怎么卖貂皮吗?”

波浪女硬把手机塞到女神手里,“往后翻,全都是。”

“怎么卖啊?”

波浪女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你看我家小孩儿,可萌可萌了,哎哟!我自己每天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们那边有个大营市场,都是卖貂儿的。大家都开卡车来,货放车上。来买貂的,看对了,不能问老板多少钱,得偷偷摸摸询价。”

“我还真不知道。”

“怎么询啊?”

波浪女突然跑了过来,往我们身边的空座上一坐,“但是我家宝宝满月,你就没来!你都不知道我生小孩儿了吧?不知道吧?”

“你把右手放貂皮底下,然后比个数,比如你心理价位三千,就比个三。别让别人看见,别人一看见,容易跟你抢货。”

红唇女凑上来说:“你来之前,我们还聊你呢,你也老不跟我们联系,我们都不知道你结婚没有。但觉得应该没结,同事一场,你结婚不可能不请我们。”

“有点儿意思。”女神把手伸进了貂皮下,“好,我比完了。那你怎么知道我出多少钱啊?”

对面一个烫着大波浪头发的女孩也说话了,“你故意气我们这些已婚妇女吧?”

“我有办法知道。”我伸出空着的右手,也钻进了貂皮里。

红唇女表情夸张地看向女神,“郑有恩,我发现你超强哎,又——换——一——个!”

然后,我一把握住了女神放进貂皮里的手。

“你好,我叫张光正。”

“四千。对吧?我摸出来了。”

我刚想自我介绍,女神抢先了一步,“我朋友。”

“哎!你松手啊!”

女神微妙地翻了个白眼,红唇女看向我,“这位是?”

四周谁都看不见,银灰色的貂皮下,我紧紧握住了女神的手。

“讨厌。”红唇女拽过身边一个圆墩墩的男人,“老公,这是我以前公司同事——郑有恩。我们结婚的时候她来了。我跟你讲,她现在还在飞哦,是不是超厉害、超拼?”

女神的手真软。

“问这干吗?又不是给你的。”

我的心都化了。

“Vivian小孩儿的红包你给了多少?”

我紧紧地抓着女神的手,她怎么挣扎都不松开。

“那就是两年没见了呗。我也不知道,没数过。”

“我张光正,没什么钱,也没车没房,穿得也挺土的,你看见了,可是我要追你。你愿不愿意我都要追,我不跟你做朋友。听见了吗?郑有恩。”

“你还在公司哦?飞哪里的航线?我结婚辞职以后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是两年吧,是不是?”

我第一次叫出了女神的名字。

“啊,在忙。”

郑有恩愣愣地看着我,我也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冷漠和不耐烦之外的表情。

女神坐下来,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面瘫风采,淡淡地看了红唇女一眼。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空调吹出的风声,一屋子的貂皮大衣,白的、粉的、紫的、灰的,细小的毛随着风摆动,仔细听能听到唰唰的声音。

“有——恩,好久不见哦,你都不找我玩。”

貂皮大衣下,有恩被我紧紧握着的手,渐渐不挣扎了。

我们刚坐下,一个大白脸、黑浓眉、嘴上一片血红的女孩,口音甜腻地就凑了过来。

“张光正,”有恩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你身上这身衣服,今天可必须得退。还有一个小时,商场就关门了。”

“有——恩,你怎么才来呀?”

“呃?”我一愣,手松开了。

女神带着我到圆桌前,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有恩重新变回了面瘫女神,“你不想退也行,把钱给我吧。衬衣加西服,三千七。”

虽然在酒店工作了这么多年,见过花钱如流水的,但我从没想过,有人能把满月宴也办成这样。几百平方米的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花堆得漫山遍野,还有现搭起来的小城堡。大厅中央的蛋糕有几米高。当事人父母正抱着屁大点儿的孩子满大厅转悠。小孩儿眼睛都睁不开,但已经头上戴花,身上披彩,裹得像个镶金的粽子一样。

“……还是退了吧。”

宴会厅里正在办一场超豪华的满月宴。

和郑有恩回到购物广场,我突然愣住了。

出了电梯,跨进宴会厅,我才明白为什么女神非得逼我穿成这样。

“我,我衣服已经扔了,就留了个包。”

“……明、明白了。”

郑有恩不耐烦地看看我,又看看表,抬头指指不远处。

女神看向我,嘴角一挑,“我刚20多岁,还没有包养小男孩的资本呢。你自己那身儿,我实在是忍不了了,但我没打算真出钱给你买这身儿啊。”

“先去厕所脱了,原地等着,我再帮你买身便宜的。”

“啊?”

我冲进厕所,郑有恩也跟了进来,幸好厕所里没人。我钻进小隔间,她在隔间外等着。

女神冷冷扫我一眼,“扎也忍着点儿吧,一会儿就退了。”

我又开始脱衣服了,一天,两次,自己把自己扒个精光,真是出息。

“那、那个……衣服的吊牌还没摘,有、有点儿扎。”

正脱到一半,听到门外有人进来。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了。

一个男声错愕地说:“哎?哎?哎!这不是男厕所吗!”

电梯里,我和女神并排站着,电梯门映出我俩的样子。穿着黑西服的我,站在女神身边,说是郎才女貌,其实也不为过。

郑有恩冷冷的声音:“男厕所怎么了。以前没进来逛过啊?”

我跟着女神重新回到酒店,然后径直上了六层的宴会厅。

门外没声了。

“行,知道了。”女神转身走了。

“张光正,你快点儿!”郑有恩开始敲我门。

导购战战兢兢地开口,“小姐,我们这是高端男装,建议您完全满意后再购买。如果实在不合适,我们只能接受当天退换。”

“我叠好就给你。”

女神看向导购,“你们这衣服几天退换?”

“叠什么叠?赶紧塞给我吧。”

导购小姐接过我的旧衣服,“先生,我帮您处理掉。”

我从门缝下把衣服塞给了郑有恩。

“哎。”

“你得给我拿新衣服回来啊。”我趴在门上说。

“赶紧扔了吧。”

“等着吧。”

我怔怔地看着女神,女神嫌弃地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旧衣服。

厕所小隔间,我穿着裤衩,光着膀子,斜背着陈精典的商务男士包,蹲在马桶上,一边等着郑有恩回来,一边回味着刚刚紧握女神小手的瞬间,自我感觉非常好,传递出了浓浓的雄性霸气。

“像最近特火的一个男演员。”导购小姐见缝插针地说。

十几分钟后,厕所里响起了商场的送客音乐,离商场关门还有十五分钟。

“起码看着不像中关村卖手机的了。”

郑有恩还没回来。

女神打量我一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心里隐约开始不安,头顶的中央空调吹在光溜溜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在心里哭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换好衣服出来了。

电话响了。女神来电。

我这是在干吗呢?

“喂?”

我穿着裤衩,抱着新衣服,缩在狭小的更衣室里,心里一酸。明明是来约会的,昨天晚上激动地数了七万多只羊才睡着,可现在,话都没说两句,就被冷冷的女神逼着,把自己扒了个精光。

“衣服我退了,你放心吧。”

“……好的,小姐。”

“那就好。我新衣服呢?”

女神打断了导购的话,“衣服我买,客套话免了吧。”

“我已经在回家路上了。”

“那是……”

“……啊?!”

“我俩哪儿长得像了?”女神的声音更冷了。

“张光正,你刚刚觉得自己特潇洒吧?”

“是家里人?”

“这个咱们回头聊……”

“不是我男朋友。”女神不耐烦地说。

“我没钱,没车,没房,但我人好,我就是要追你。你愿不愿意都行。说得真恳切,好像我不答应你,就特嫌贫爱富似的。”

我心里甜甜的。

“能先把衣服给我吗……”

我抱着衣服跑进更衣室,正要换衣服时,听到导购小姐问女神:“小姐的男朋友长得很帅啊。”

“要是你去买衣服,售货员拿着一背心儿跟你说:‘我这衣服,颜色特俗,设计得也丑,关键质量还差,但是我就是想卖你。你买吧,我都这么真诚了你还不买啊?’你什么感觉?”

“哎。”

“……”

“去换上。”

“是不是有点儿太没礼貌了?”

我被女神带到了酒店隔壁的一个购物商场。商场里人来人往,女神穿着高跟鞋,却像踩着风火轮一样,我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她把我带进一个看起来很贵的男装店里,我不知所措地傻站着,女神从架子上一通扒拉,然后拎出一套西装和一件衬衣,往我怀里一甩。

无法反驳。

“哎。”

完全无法反驳。

女神抬手看看表,“跟我走。”

“跟我来这套?我中学的时候就被小混混堵校门口,说要不答应做他女朋友,他就白塔寺出家去了。”

“……那我回家换换?”

“我错了。我穿上衣服,好好跟你认错,你能先来救救我吗?”

我开始大汗淋漓。

“自己想辙。”

“还斜背个包,包都耷拉到你屁股上了,走路不碍事儿啊?”

吧嗒。

我一愣,看了看自己,紧张起来,“是、是干净的啊,都是刚洗的,这、这衬衣还新的呢……”

电话断了。

“不是让你穿干净点儿吗?”女神开口说话了。

我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女神面无表情,上上下下看看我,眉毛一皱。

我光着身子,在马桶上蜷缩成一团,心在簌簌发抖。广播的送客音乐持续响着,温柔的女声反复播送:今日的营业时间即将结束,我们诚挚欢迎您的再次光临。

“你,你好。”我哆哆嗦嗦地开口了。

叫兄弟也来不及了。再不出去,就要被锁厕所里了。

女神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灰色的高跟鞋,手上拎的包看起来价值连城。连衣裙像是真丝的,衬得她腰是腰,腿是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不穿制服的样子,美不胜收,要不是为了保持心脏跳动,我都不想呼吸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正羡慕着,女神远远向我走过来了。

我蹲在厕所里,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皇冠假日酒店的大堂里一边等着女神,一边习惯性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门童。这酒店的门童真是命好,可以站在大堂里值岗。

空白过后,我突然想起了高中的时候,我一个同学的哥哥,喝多了跟别人打架,被关进监狱劳改。有一个周末,我们几个人陪同学去看他。

“要套儿通知我啊,我给你Room Service去,也沾沾喜气儿。”

在监狱会客室等着的时候,我看向窗外,窗外是犯人活动的大操场,操场上有一面高墙,墙上用红油漆刷着三行大字: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行,我走了。”

此时此刻,我脑袋里开始反复盘旋这三行大字,淡入淡出地反复盘旋。

“像被擀面杖擀过似的,淳朴,清爽。”

我是谁?

“滚。”我转身看向王爷,“这身儿怎么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约酒店干吗?开房一起看《中国好声音》啊?”

我来这里干什么?

“她不是这种人。”

2012年8月18日这一天的悠唐购物广场,商场结束营业前五分钟,一层左侧的男厕所里,跑出了一个全身赤裸、只穿着一条淡蓝色内裤、斜背皮包、脚踩皮鞋的男子。该男子一路小跑,冲进最靠近厕所的服饰店,在店员的瞠目结舌、女顾客的惊声尖叫下,抓起最靠近自己的商品,套在了身上,然后迅速结账,逃离了现场。

客厅里,躺在沙发上,往西瓜壳里弹烟灰的王爷,盯着左顾右盼的我,“都约酒店了,不带个套儿?”

逃出商场后,我穿着新买的背心短裤,吊牌依旧没摘,惊魂未定地靠在公交车站牌上,等着回家的车。

我背上包,穿上鞋,站到镜子前面看看,自觉非常闪亮。

站牌灯箱上映出了穿着一身新衣服的我。

出门前,我洗了澡,刮了胡子,头发用发胶喷出了海浪造型。陈精典塞给我一个斜背的皮包,非让我背上,“男人出门得有包,两手空空显得你没诚意。手拎的太老气,单肩背的太娘,只有我这种斜背的好,专供成功商务男士。”

背心上印着两个硕大的英文单词:dream boy。

为了让女神满意,我拿出了不久前新买的格子衬衣,名牌儿,杰克琼斯的,打完折都小三百。帆布裤子求小妹帮我熨了一遍,裤缝锋利得都能裁纸了。皮鞋用从酒店顺来的擦鞋布仔仔细细擦了两遍,油光锃亮。

心情凝重地回到了家,开门,王爷居然还躺在沙发上。姿势似乎就没变过,唯一不同的是,西瓜皮里的烟头已经快塞满了。

女神回了我四个字:穿干净点。

“咋样啊?小伙子。”

我颤抖地看着手机上的短信,目光停留在“酒店”两个字上,不敢多想,一想就心跳紊乱。我迅速给女神回了一条:好的。我们明天见。

我看看王爷,“快死了。”

前一天晚上,女神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言简意赅,就两行字:朝阳门皇冠假日酒店。晚上7点。

王爷一脸兴奋,“这么爽?”

话都没说两句,就被冷冷的女神逼着,把自己扒了个精光。

看着王爷身边的西瓜皮和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我有种经历了耻辱大冒险,终于回到家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