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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你不说我不去!”

叶夫根尼色迷迷地说:“那我领你去个消魂的好地方。”

叶夫根尼低声说:“大和旅馆。溥仪皇帝都住在那里,我的房间,就是他住过的。”

王大花用肩膀碰了下叶夫根尼,扭捏地说:“你说嘛。”

“是吗?”王大花惊讶。

叶夫根尼小声回答:“去哪都行,只要是你想去哪儿?”

正这么说着,就见餐厅的门开了,进来的是夏家河和江桂芬。夏家河是从韩山东那里知道昨晚的刺杀行动失败了,王大花去电影院送情报的低级行为,老韩从交通员那听说后气得要命,他一见夏家河就骂他不长脑子,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敢叫个二百五去送,到底还是把正事给耽误了,夏家河说昨晚青木正二突然来到诊所,他也是在走不开的情况下才叫王大花去了。两个人对昨天的行动失败都很沮丧,还在苦想对策的时候,江桂芬跑回诊所,给他们带来一个坏消息:日本人把王大花抓走了。

菜上来了,叶夫根尼教王大花使用刀叉。面前的盘子里放着煎鹅肝,叶夫根尼比划着,右手刀,左手叉。王大花学着,但还是不得劲儿。都是往肚子里送,哪那么多穷讲究,费死个牛劲。这锃亮的小刀还真难使,王大花笨手笨脚地切着,把盘子碰得叮当响。叶夫根尼终于看不下去,伸过刀叉,替王大花切开鹅肝。他把鹅肝插在叉子上,递到大花嘴边。王大花皱着眉,又把鹅肝放下,故意伏在叶夫根尼耳旁低声问道:“吃完饭你上哪儿?”

原来,昨天的行动失败后,江桂芬一直跟踪着叶夫根尼,今天上午,居然跟踪到了青泥洼街身后的马克西姆餐厅外。保护叶夫根尼的特务太多,伺机行动的江桂芬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贴身保护叶夫根尼的日本特务跟他穿着打扮一样,只能近身刺杀,才不会失误。但是,进去的人都要被搜身,手枪肯定带不进去。江桂芬知道,那里的厨房里有个门,通往后面的小巷,卫生间有个高窗,她进去之后,把高窗打开,伊莲娜会把枪从外面给她。但她觉得,如果能用西餐厅里的刀叉解决问题,那就最好了。可是,为确保万一,枪还是得准备着。然而,另一个让江桂芬伤透脑筋的是,王大花进了马克西姆餐厅。如果江桂芬进去,她怕王大花搅局。江桂芬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夏家河去,想办法领走王大花。

王大花点菜的过程中,叶夫根尼一直微笑着看她,不语。

夏家河朝窗前望去,一眼见到王大花和叶夫根尼并排而坐,松了口气。王大花一抬头,看到夏家河和江桂芬,一惊,“呼”地起身,恼怒地大叫了一声,从座位里出来,直奔过来。

王大花瞎胡乱点了起来,上面的菜品名字她不认识,只认得价格。这个大鼻子谱这么大,指定是有钱,王大花就捡贵的点,心里想着,多花你点钱,你才知道啥叫心痛,往后就不敢再招惹我了。

“大花,你怎么在这儿?”夏家河佯装不知情地问。

叶夫根尼将一个打开的大菜牌放到王大花面前,让她点菜。王大花一惊一乍地说:“这个本本我知道,点菜用的!”

“你还有脸问我?你咋来了?”

王大花看着项链,看到前面的一块金坠,眼睛就亮了,她看得出来,这是金子的。王大花拿过金坠,轻轻咬了一下,成色挺足,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夏家河笑笑,指指江桂芬,说:“早晨我们俩没吃饭,过来对付一口。”

叶夫根尼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说:“这个,是我深爱着的一个女人的项链,她不在了,我送给你吧,我希望能戴在你的脖子上。”

王大花气道:“跑这来还叫对付一口?虾爬子,你日子过得好啊。”

王大花第一次进这种高档餐厅,大厅里金碧辉煌的装饰让她目瞪口呆。王大花坐在沙发上,那沙发软的让王大花直不起腰来,大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王大花要坐起身子,又猛地陷了下去,沙发也随之一上一下地弹着。王大花很兴奋,心想这椅子真软乎,要是能躺着肯定会更舒服,王大花试着弹了几次,发现一旁的叶夫根尼正痴痴地看着她,就说:“你老盯着我干啥?”

叶夫根尼打量着夏家河和江桂芬,问:“二位是王小姐的朋友?”

叶夫根尼哈哈哈笑着,开心不已。王大花这才有空打量起西餐厅。

“您是?”夏家河疑惑地瞅着叶夫根尼。

王大花恼怒地举起手就要打,突然想起夏家河的话来,就顺势轻轻拍打了一下叶夫根尼的肩膀,说:“你个大鼻子,请人家吃饭也没个诚意,还早餐,你瞅瞅,太阳都照腚沟子了。”她指指窗外天空上挂着的太阳。

“我也是王小姐的朋友。正好,咱们一起共进早餐吧,请赏光。”

叶夫根尼连忙摆手,说:“不是抓,是请,请你来跟我共进早餐。”

夏家河佯装犹豫,叶夫根尼微笑地看向江桂芬,问:“可以吗?漂亮的小姐。”

王大花恼怒地盯着叶夫根尼:“你让他们抓我的?”

江桂芬看了眼夏家河,对叶夫根尼轻轻点头,三人朝座位走去。王大花要往外走,叶夫根尼忙劝住了。夏家河和江桂芬坐在对面,江桂芬的目光落在叶夫根尼面前的刀叉上。她想象着待会她的手将迅速抓起桌上的餐刀,一跃而起,朝着叶夫根尼的脖子划过去。那时候,鲜血将喷涌而出……

被特务挟持着一进西餐厅,叶夫根尼就迎上前来,呵斥特务放开王大花。

江桂芬佯装整理面前的盘子,伸手欲去拿刀子,不料,一个特务过来,抢在她前面拿走了刀叉,放过来几把筷子。

几个便衣明白了叶夫根尼的意思后,出了餐厅,直奔王大花而去。王大花看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冲自己来了,还往旁边让了让,她怕锅底的黑灰蹭到人家的衣服上。几个便衣特务还是径直冲到了她面前,不由分说抢下她头顶的铁锅,另两个人架起她就走,王大花刚要喊叫,一个特务亮出手枪,王大花停止了连踢带踹地挣扎,也惊恐地闭上嘴。

叶夫根尼把菜牌递给了江桂芬,江桂芬接过菜牌,并不打开,转头对经理报着菜名:“炭烤牛菲利配蒜味土豆泥、香煎鱼排配甜椒沙司、尼可斯金枪鱼沙律、匈牙利牛肉汤、焗蜗牛随法棍、意式猪排配炒饭,再来两杯咖啡,一杯摩卡,一杯卡布奇诺。”

叶夫根尼看着窗外的大街,下意识地插了一小块牛排送到嘴里,木然地咀嚼着,突然他的嘴巴不动了,目光也呆住了,他看见了王大花。此时,王大花正顶着一口大锅,从街对面朝这边走来。叶夫根尼突然起身,眼睛里闪着光,他兴奋地脱口而出:“王小姐!王小姐!”

王大花听得是一头雾水,这乱七八糟都说了些什么呀。

到马克西姆西餐厅吃饭得提前订桌,不然你肯定找不到座位,那里总是满客。西餐厅里有一个不大的舞台,定时会有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在舞台上弹钢琴,这里的服务员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客人们一边欣赏着优美的钢琴曲,一边享受着优质的服务,他们优雅地用餐,轻声地说话,真是享受。可是,坐在西餐厅里的叶夫根尼却一脸的不悦,此时与其说他在吃饭,莫不如说他在受罪,看上去他的神情有些郁郁寡欢,他的身前身后,站着如临大敌一般的日本便衣特务,他们的穿着居然跟叶夫根尼一模一样,这阵势让客人们侧目,有些客人自感情况不妙,不敢多言,低头默不作声地用餐,也有的看到这阵势干脆拔腿就要走,却被日本特务在门口堵住了,客人在这里只进不出。特务亮着手里的枪,客人惊慌,只得乖乖回去。

叶夫根尼欣赏地盯着江桂芬:“看来,小姐是这里的常客。”

江桂芬优雅地笑笑。一旁的王大花不想丢了面子,吵着跟服务员也要点菜,她一连报出猪头肉、红烧大肠、烤大虾、葱炒羊肉几个硬菜,经理却说西餐厅不做中餐,气得王大花满脸涨红:“你这是啥破馆子啊,一道硬菜没有!”

孙世奇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笑,装作认真看报,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夏家河拿起酒瓶,要给叶夫根尼倒酒。王大花在桌子底下踢了夏家河一脚,说:“别瞎逞能!”

“你可有日子没来家吃饭了,外面的饭再好吃,也没有家里的有味。”王大花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又绵里藏针。

“我少喝点这个没事儿。”

“来家,来家。”

“王,你的朋友想喝。”叶夫根尼对王大花说。

“晚上能来家吃饭吧?”

“他瞎乍乎,一沾酒就倒。来,我跟你喝。”王大花夺过夏家河手里的酒瓶,给叶夫根尼倒满。

“挺好,挺好的。”孙世奇含糊地回答着。

“王,红酒不是这样喝的。”

“睡得挺好吧,他三姨夫。”

“咋着,你还不嘎实?”

第二天吃罢早饭,孙世奇在屋里看文件。王大花走进屋子,孙世奇抬头看看她,目光有些躲闪。

一旁的江桂芬说:“红酒只能倒个杯底,要一点一点地品。”

里面传来王三花应着的声音。

“我没跟你说话!”王大花呛了江桂芬一句,自己倒上酒,端起一仰脖喝了,说,“这不就是甜水嘛,屁味没有。”

看着孙世奇进了屋,王大花悄悄来到窗下听着屋里动静。王大花听了半晌,屋里静悄悄的。灯早关了,但是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儿。王大花故意咳嗽了一声,喊了声:“三花,我睡了啊。”

王大花还要倒酒,夏家河在桌底轻轻碰了她腿一下。王大花一脚猛踢去,夏家河惨叫一声。叶夫根尼笑笑,盯着江桂芬,问:“冒昧地问一句,小姐怎么称呼?”

孙世奇瞬间脸色变得很难看,看了王大花一眼,闷着头进了屋。

江桂芬刚要回答,王大花抢着说:“她姓江,比臭河沟大点,比大海小多了,叫贵妃,就是老也当不上娘娘,没那个命。”

“还行可不行,金宝才四岁,离长成人还有十好几年哪。你是一家之主,可不能有一点闪失。”王大花说着,绕到孙世奇前面,盯着他说,“今天我在寺儿沟的道边,看见一个男人,也就三十啷当你这个岁数,领着个女的在逛街,他们正有说有笑,跑来个小媳妇,拿着刀子差点捅了那个女的。闹了半天,先前那个女的,抢人家男人。我就跟那个小媳妇说,你不该拿刀捅那个女的,要捅,捅你自己家男人!”

服务生送上两份煎牛舌,叶夫根尼欲往江桂芬面前放,王大花将盘子夺下,放回叶夫根尼面前,说:“人家不吃,你别添腚沟子了。”

“还行。”孙世奇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王大花拿筷子挑起一块牛舌送进嘴里,嘴一下填满了,嘟囔了句:“会不会做饭呀,这么大一块……”

姐俩正说着话,孙世奇回来了。王大花开了门,把孙世奇叫到一边,拉着脸说:“他三姨夫,你老这么加班,挺累吧?可得看管好自己的身子,别累坏了。”

叶夫根尼急忙端起王大花面前的盘子递给服务生:“给两位尊贵漂亮的小姐切好,块儿小一点。”

王大花摇头,说自己老是在摊位上碰上不要脸的男人,所以回来才多嘱咐三花几句。王大花又从柜子里摸出一盒雪花膏,递给王三花。这雪花膏是虾爬子给的,味儿真香,他嘱咐三花每天擦一次,肯定香得能把蝴蝶都招来。所谓的招蜂引蝶,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王大花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你个大鼻子,就是嘴甜,哄死人不偿命。在你眼里,是个女的就漂亮,老母鸡也是双眼皮,是不是?”

王三花警觉起来:“你是不是听见啥看见啥了?”

叶夫根尼说:“也不是。你们两个很漂亮。”

王大花边给王三花抹着头油边说:“要想美就不能心疼钱!男人都是这种样子,看老婆总是别人家的好,女人要不打扮,就真给晾成黄花菜了。你听大姐的话,今天晚上,就好好收拾收拾他孙世奇,往后也是,三天两头不能让他歇着,省着他有劲有别处使。”

江桂芬问:“那我和王小姐,谁更漂亮?”

“姐,这头油老贵呢,都睡觉了,还抹它做啥!”

叶夫根尼尴尬地笑笑,没有说话。夏家河忙打圆场,举起杯子要跟叶夫根尼干杯。

“好?好一个多月不碰你?他才刚三十,正好是如狼似虎的时候。”王大花拿过桌上一把梳子,给王三花梳着头发,顺手又拿过一瓶发油往她头发上洒。

王大花拦住,咽下嘴里的牛排,说:“刚才的事还没说清楚哪。大鼻子,你说,我跟她,谁漂亮?”

“世奇对我挺好。”

叶夫根尼为难地看看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大花恼怒地:“男人没个好东西,虾爬子也算上。你呀,得对孙世奇多长个心眼,多看着他点。”

“说,不说罚你三杯!”王大花盯着叶夫根尼,“就准说一个,不准两个都说。”

“一个来月了。咋了,你咋问起这事来了?”

“好,我说。”叶夫根尼看着江桂芬,“你,年轻,漂亮,性感,每一个男人都会喜欢。”

“跟姐要啥脸,金宝都多老大了,你还羞上了,说!”

王大花一听,怒从心起,起身要走。叶夫根尼一把拉住她,说:“你,成熟、奔放,是我的最爱!”

王三花羞涩地低下头:“姐,这丢脸的事儿……咋说嘛。”

“别废话,说一个!”

“他多少日子没碰你了。”

“你!”叶夫根尼指着王大花,说。

“啥多少日子?”

王大花朝江桂芬冷笑了一声,抓起叶夫根尼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一屁股坐下。叶夫根尼亲了王大花的脸一下,王大花刚要发作,夏家河的腿碰了王大花一下。

“老三,”王大花把三拉进北屋,悄声问,“孙世奇多少日子没跟你在一块儿了?”

“王,先把煎牛排吃了,凉了,味道就不美了。”叶夫根尼体贴地把服务生刚送上的盘子放在王大花面前。

王大花回到家里时,正是王三花开的门。王大花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到处寻孙世奇。王三花说孙世奇最近老是加班,没回来。见王大花生气,王三花还替孙世奇辩驳,说在关东州厅里面干活的人,都是伺候小鬼子的,每天战战兢兢混口饭吃就不容易了,叫加个班谁还敢不加?

王大花一看牛排上的血迹,扯着嗓子叫起来:“厨子,厨子!”

王大花自然是求之不得,心里暗暗高兴,不过,此时她另有心事,她想到的是孙世奇,这熊玩意儿竟然带着个女人在街上招摇。在王大花看来,一个老爷们要是管不好自己的裤腰带,就是十足的混蛋。王大花气呼呼地走了,她要去找孙世奇算账。

“怎么了?”服务生问。

“哪天我陪你去重看。”

王大花一指牛排,说:“这啥呀这是,没熟就上来了,有这么熊人的吗?这么大馆子,还干这样的事!”

“我哪知道?就看见个外国娘儿们,长得倒是挺俊,就是不说人话,一嘟噜一串……要不是急着回来,我就把那个电影看完了,长这么大,我还从没看见过真人在大白布上面晃荡。”王大花心痛买电影票的钱白花了,自己连个囫囵电影都没看上。

“煎牛排就这个样子,你这个是七分熟,已经很熟了,王,你吃吃看。”叶夫根尼说着,吃了一口。

夏家河当然知道王大花的性格,好在任务完成,她人也顺顺当当回来了,吹点牛也不算什么,他问王大花,今天晚上电影院演的是什么电影。

“吃啥吃啊,还带着血,你当我是老毛子啊!”王大花没好气地说。

夏家河着急询问接头的情况,王大花自然少不了一番吹嘘,说只要自己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还埋怨接头的人是个彪子,自己黑灯瞎火里咳咳咳地把嗓子都咳哑了,他也不应个声儿。

“没事,我吃。”夏家河很自然地接过王大花面前的盘子,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夏家河吃着,丝毫没有嫌弃王大花的意思。一旁的叶夫根尼和江桂芬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江桂芬对叶夫根尼欠了欠身子,说了声对不起,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王大花回到牙医诊所的时候,夏家河正在屋里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这是王大花第一回出去接头,夏家河担心的不是王大花能不能完成任务,而是她会不会有意外,发现自己是这么想着的一瞬间,夏家河有点自责,自己是一个成熟的谍报人员了,怎么能让儿女私情压过了任务。虽然一再纠正自己的想法,夏家河还是放心不下王大花,直到看见王大花出现在门口,夏家河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江桂芬走进卫生间,利落地查看了下每个蹲位,没有一个人。江桂芬站在高高的窗下,跃身到了台面上,伸手推开窗户,咳嗽了两声。一个纸包递了过来,江桂芬接住,打开纸包,取出了手枪。

江桂芬回到餐桌时,她点的菜已经上来了。她把手放在桌上,摸到了腰间的手枪。这时,外面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骚动,一辆汽车停下,只见木户英一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餐厅。叶夫根尼有些扫兴。

身后一声枪响,特务身子一晃,一头栽倒。趁此机会,蒙面人迅速逃离,到了巷子口之后,蒙面人一把掀开面纱,原来是个女人,是江桂芬。

“先生,你该回去了。”木户英一径自走向餐桌,一摆手,特务们架起叶夫根尼就走。

蒙面人迅速扣动扳机,却听见空壳的声音。三个特务慢慢地围上来,把蒙面人逼到了墙角。蒙面人一脚踢向一个特务,借势挥拳打向另一个特务。两个特务倒地,另一个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江桂芬走到门前,看到叶夫根尼已经被推上了汽车。江桂芬赶紧跑出去,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汽车早已远去。江桂芬的脸上露出懊丧的神情。

特务们簇拥着叶夫根尼逃进一条小胡同里。蒙面人追来时,早已不见了叶夫根尼的影子。蒙面人正犹豫间,前面闪出几个持枪的日本特务。蒙面人果断开枪,特务们举枪还击,呼啸的子弹在暗夜里闪着火星子,像流星般飞来飞去,撞在墙上、树上、地上,撞出更多细小的火星和难闻的硝烟。

“还十八相送了,人家大鼻子没看上你!”王大花也跟了出来,讥讽地说。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枪响,叶夫根尼本能地回头,看到身后的一个特务中弹倒地。不远处,一个蒙面人正举着枪朝这边射击。本该射进叶夫根尼后背的子弹,被特务舍身挡住了。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男人们发疯般地奔跑,女人们发疯般地尖叫,电影院门口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夏家河劝:“好了,我们走吧。”

叶夫根尼被人护着出了电影院。他恼怒地朝特务发火,嘟嚷着不满:“这个青木正二简直是胡闹,他搅了我的好事!”

“本来吧,大鼻子看上的是我,哪,你看,他连这个都给我了。”王大花从脖子里扯出项链,说,“我不要,他偏给,不要都不行。这个金坠,能打好几个大金牙吧?”

王大花刚要说什么,交通员已经跑开了。

“能。”夏家河说。

交通员恼火地嘟囔:“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人来!”

王大花呲起前面的牙,指着说:“我想给这几个都包上。”

王大花愣了愣神,忙将一直攥着的纸条塞到交通员手里。

“快走吧。”夏家河拉着王大花往外走。

人流像潮水一样往外涌,王大花随着人流出了电影院。人流把她和交通员冲散了,王大花有些焦急,伸着脖子四处看,只见到处人头攒动,根本见不到交通员的影子。王大花心想这下完了,头一回给夏家河干个正事,结果还搞砸了。正焦急着,交通员突然闪到她身旁,伸出手来,怒目盯着王大花:“快给我!”

“里面一大桌子好吃的还没动筷哪,我得给钢蛋和金宝包回去。”王大花指着餐厅说。

“不要难为她!”叶夫根尼说着拉起王大花要走,被王大花甩开了。特务们挟着叶夫根尼躲了出去。

夏家河拉过王大花,问:“他住在哪儿?有没有告诉你。”

“不要动!”一个日本特务突然出现,手里的枪指向王大花。看到有人掏枪,影院顿时炸开了锅,观众惊叫着慌忙往外跑。

王大花不接茬,反问:“你经常跟狐狸精来这吃饭?”

“臭不要脸!叫你占便宜!”王大花边打边骂,早已把任务抛在了脑后。

“骗大鼻子的话你也信。我和小江是不放心你,特意来的。你被日本人抓了,还是小江回去告诉我的。到底他说没说住在哪里?”

叶夫根尼将王大花的手拉向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抚摸着,低头亲了一下。王大花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抽出手来,对着叶夫根尼就是一记耳光。叶夫根尼还没有反应过来,王大花的拳头已经落向叶夫根尼的脑袋。

王大花起初以为夏家河只是对叶夫根尼对自己的疯狂示爱在吃醋,她才故意变着法儿地气夏家河,没想到叶夫根尼的老底居然如此复杂,那她知道的关于这个大鼻子的一切,都得如实告诉给夏家河了,她说叶夫根尼住在大和旅馆,那个房间,溥仪住过。

王大花刚要把手里的情报递出去,传来两声咳嗽。王大花反应过来,看向一旁的交通员,四目相对,交通员用右手摸了一下的耳朵,王大花一下明白过来,使劲咳嗽两声做回应。

叶夫根尼笑起来,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你摸摸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到日本的船,每星期一班,今晚六点半就有一艘神之丸货船去往日本。大姑娘分析,青木正二不会把这个烫手山芋攥在手里,今晚就会把叶夫根尼送走。在他还没上船之前,一定得要了他的小命。

“你是这个座儿吗?”王大花对叶夫根尼耳语。

日本人既然已经控制了叶夫根尼,那叶夫根尼会不会把情报交出去?夏家河和韩山东都担心这一点,大姑娘认为,叶夫根尼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他不会不知道,目前苏日双方都还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一旦他在大连吐露了情报,结局只有一个,没有了价值,日本人十之八九会把他灭口,这样也不会给苏联留下什么口舌。所以,叶夫根尼只有到了日本,才能出卖情报。

王大花没有心思听叶夫根尼啰嗦,只是转过头掰着手指数座位,数到自己身上,正是7号,再回头看看8号的叶夫根尼,王大花糊涂了,心想,组织上交代任务时可没说是个大鼻子呀,要早知道是他,还用费这个事?她伸出手指,差点点在叶夫根尼硕大的鼻子上。看到王大花笨拙的样子,一旁的交通员着实捏了一把汗,他明白了,一定是别的交通员临时有急事,才抓了这个女人的差,可这个女人实在没笨了,万一她把情报交给了这个洋人,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大姑娘的分析没有错,此时的青木正二和叶夫根尼正在大和宾馆交涉。

叶夫根尼根本不理会,只兴奋地看着王大花,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瞅出花儿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难道你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吗?是的,一定是的!”

青木正二看着叶夫根尼:“你我既然如此坦诚相见,叶夫根尼先生总该给我一点见面礼吧?”

叶夫根尼从座位上起身,三两步来到6排,一屁股就坐在了6排8号的座位上。叶夫根尼将交通员扒拉到旁边,拉过王大花,坐在7号位置上。交通员看到叶夫根尼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傻了眼:“先生,你不在这里坐吧?”

叶夫根尼反问,“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王大花愣愣地看着叶夫根尼,想不到这个大鼻子还真来了,为了见自己,他可真舍得下血本呀,有那两张电影票的钱,干点啥不好。

“我还是有信心的。”

“王小姐!”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居然是叶夫根尼,他热情地说,“来,出来,这里坐。”

叶夫根尼笑着说:“我不是傻瓜,等我把秘密说完的下一秒钟,等待我的只有死亡。”

交通员无奈,只得慢慢往回退。

青木正二也笑:“我有这么卑鄙?”

“凭啥呀,我都走半道儿了!”王大花怒视着交通员,双手叉腰,撒起泼来,“我今天还不信这个劲儿啦!你进去!”

“你说呢?青木先生,你心里一定在想,日本和苏联虽然心里都清楚彼此之间必有一战,但现在毕竟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如果你在大连把我的情报掏出来,结果就是,要么把我抛到大街上让我以前的同行打死我,要么你们直接杀了我,以此在苏联面前证明清白,洗刷所谓的误会,我说得不错吧?”

“麻烦你让我先出去!”交通员说着,又摸了一下右耳。

青木正二拍起巴掌,“叶夫根尼先生不愧是谍报界的精英,竟然读到我的内心了,可谓一语中的。”

交通员不动,伸出右手摸了下右耳朵。王大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满地盯着交通员嚷起来:“你个大男人,不能让我先进去啊?”

“你可以对我严刑拷打,但我保证,你得不到一点情报。”叶夫尼根说,“你是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我也不用藏着什么了,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苏联在东北的情报网都在我的脑子里,只要你把我送到东京,我保证,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唉,你让让,我进去。”王大花头也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往里挤。

青木正二笑笑:“叶夫根尼先生多虑了,我如果早就想从你嘴里掏出情报,就不会等到距离你要离开大连的三个半小时的现在了。”

“认错人了。”王大花连忙道着歉。既然8排9座的人不对,那就是6排8了,王大花起身使劲往外撤出,座位上的人不满地缩着身子。王大花弓着腰,不管不顾别人的不满和牢骚,摸黑寻到了6排,想要往里进。坐在6排8号的交通员刚才听到了几声咳嗽,警觉地回头张望了一番,他觉得那个女人不像是训练有素的交通员,要是这样接头,不早暴露了。可心下又有点不安,又回头看时,见王大花已经从8排出来了,正朝着6排挤进来,交通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迎过来,他轻咳了一声,挡住了王大花。

显然,留给刺杀的时间不多了,谁都清楚,昨晚的刺杀已经打草惊蛇,再想设计刺杀难上加难,而且时间已不允许,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硬碰硬。

王大花费劲地挤了进去,坐在男人旁边的空座上,她把情报递到半路,又缩了回来,想起夏家河一再嘱咐的话,得先对上接头暗号。王大花清清嗓子,故作镇静地咳嗽了两声,男人没有反应,专注地看着电影,王大花用身子碰了男人一下,男人看过来,王大花连忙咳嗽了两声,冲着男人挤了挤眼,男人不解地看着王大花。王大花又去看男人的右耳朵,想提醒他一下,男人不耐烦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不再理会王大花。王大花想是不是自己把接头暗号记反了?是对方先咳嗽,自己摸耳朵?想了一下,王大花觉得不对,就又咳,男人瞅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反应。王大花再咳,男人不耐烦了:“还让不让人看电影了?”

一番合计之后,江桂芬穿上漂亮的裙子,戴上一顶粉色宽边的帽子,拥着一个年轻高大的俄国年轻人朝大和旅馆而去。这个青年叫安德烈,是伊莲娜派来专门协助江桂芬完成任务的。江桂芬明白,大和旅馆已被日本人派了重兵看守,要暗杀成功,谈何容易?

王大花从兜里摸出夏家河写给她的那张带情报的纸条,借着昏暗的光亮,隐约看到背面歪歪斜斜写着6—8,再倒过来看看,又变成了8—9。王大花正着倒着看了半天,也没搞不明白到底是哪个座才对,心里暗暗骂着,这个死虾爬子,写个字也跟虾爬子似的,勾勾巴巴,这可怎么是好?王大花犹豫半天,哈腰抻着脖子好不容易找到8排9号,见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同样犯难的还有大姑娘,韩山东告诉夏家河和王大花,组织上已经把最后的刺杀文章做到码头上去,上级找了个枪法极好的阻击手,提前埋伏在码头货场,等尼夫根尼登船前,将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一枪毙命。然而这是最后一步棋,这一步棋下不好,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让叶夫根尼登船走掉了。韩山东最担心的是,那些保护叶夫根尼的特务,和他穿着一样的衣裳,要是稍微玩点移花接木的把戏,狙击手就很难分辨出来。

这是王大花第一次看见电影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执行任务,她才不会专门花钱来看这些鬼影跳来跳去。

“要想万无一失,还是得提前送大鼻子上西天。”夏家河说。

王大花远远地被电影院大幅的霓虹广告指引着,一路跑来,她捏着电影票进来时,已经是七点二十分,电影已经开演了。电影院里黑乎乎的一片,王大花一时无所适从,唯一能看到的是前面的一张硕大的银幕,上面的人影儿晃来晃去,好像鬼影儿一般。

韩山东叹了口气:“要有招就不费这么大功夫了。”

城市的繁华,一定是显现在夜晚,那些灯红酒绿的深处,那些歌舞升平的场所,从来都是达官贵人们喜欢聚焦的所在。

“我有个招儿……”一旁的王大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