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带她的,宜宁暗想,她只带两人就够了。一个是松枝,还有一个她要带青渠走。青渠对罗家本来就是无所谓的,她没有签卖身契,宜宁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原来她跟着郑妈妈,就一心一意地跟着。她是郑妈妈捡回来的,郑妈妈让她跟着宜宁,她认了死理,宜宁到哪儿她都要跟着。
站在罗宜宁身后的松枝听到这句话,突然惊愕地抬起头。她看到三少爷的神情像平日一样的淡定从容。她又缓缓地低下头。
“宜宁,等我会试的时候就去看你。”罗慎远看着她沉思,便跟她说。
罗慎远看了看她房间里的丫头,说道:“松枝你带去吧,她为人谨慎,又伺候你多年了。”
从今天开始,这个小丫头就不能被他庇护了。英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王公贵族,不会比罗家轻松多少。
雪枝要嫁人了,不能跟着她去。徐妈妈年老体衰了,宜宁想放她回乡荣养,思来想去的竟觉得没几个能带走的丫头。
罗慎远眼看就要会试了,那很快就能看到他做官了。宜宁觉得屋内气氛有些沉闷,笑着说:“那你要考了第一甲来,我就能向别人炫耀,我有个厉害的哥哥了。”
“英国公家人丁少,便少了许多麻烦。听说郑老太太也是个脾性好的,你又是她的亲孙女,必然不会太难为你。宜宁,你可想好了带哪几个人去?”罗慎远问她。
罗慎远也笑了笑,缓缓地答应:“好。”
几个月前刚看到那赵明珠的时候,她可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她一向在英国公府被娇养,上上下下只当有她这么一个表小姐,突然有个她被英国公寻了回去,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如何。
他自然任宜宁去炫耀,只要她高兴就行。
提起这个赵明珠,想到她那个排场,罗宜宁自然是印象深刻的。
那边刚听说罗宜宁曲折身世的林海如却被吓到了,说要过来看她。丫头婆子们看到这么大的雪,怎么敢让她过来,要是在路上摔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叫人来给罗宜宁传了话。罗宜宁想到明日就要离开罗家了,恐怕从此就少见继母了,叫丫头撑着伞去了正房。
里头说的是英国公惯常来往的人家,还有英国公府的人丁。前英国公只娶了魏凌母亲一个,魏凌是单传。到了魏凌这里,许是也记挂着顾明澜,也许是战事太忙,他到现在都不曾娶亲。一开始郑老太太还会逼迫英国公成亲,后来英国公的一个通房丫头生下儿子之后,郑老太太就没有再管了。英国公的人口非常简单,除了郑老太太、英国公之外,宜宁还有一个亲弟弟,今年才五岁。再有就是打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赵明珠了。
林海如把宜宁接进来,她看宜宁的眼神依依不舍。
罗慎远看到小丫头已经缩进被窝里了,便把热茶捧在手里道:“不收拾也罢了。我来是跟你说英国公府的情况,免得你到了那里什么都不知道。”罗慎远拿了本小册子给她,“这是魏凌给的,你仔细看看。”
宜宁叫她看得发毛,谁知林海如却捧着她的手说:“你被罚到鹿鸣堂去的时候可是吓死我了!如今好了,你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我看着罗家谁还敢轻慢了你,你可不知道。你大伯父刚都叫人给你包了一千两银子过来。”
罗宜宁坐了回去,心想她离开罗家以后,与罗慎远自然不再是兄妹,再亲密的动作是不能有了。
宜宁看着她问:“您……不嫌弃我的出身?”
难怪人家高小姐孙小姐什么的非要嫁给他。
林海如让她坐下来,搂着这个自小看大的女孩儿,叹道:“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明白吗!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计较那些就是让自己痛苦的。只要你过得好,有人疼爱你,我就为你高兴。我家原来有个管家娘子,丈夫去寻花问柳回来就要休了她,后来她又嫁了个小她几岁的庄稼汉,叫人指指点点的。但那娘子性格泼辣,从不俱别人说她什么,生了一儿一女过得和和美美的。”
宜宁突然与他对视,隔得这么近,总觉得看他就不是她熟悉的三哥了,他的眉眼更清晰,这么仔细看了是很好看。
她是商贾出生的,家里没这么多规矩,什么市井的百态都见识过了。
宜宁笑着喊了他,又摇头低声说:“不必收拾了,上次从母亲那里出来,本也没有带多少东西。”她突然直起身,帮他扫了肩头的落雪,因雪有些融了,他肩头也被打湿了。罗慎远抬起头看着宜宁的侧脸。
“再说你母亲……”林海如抚着宜宁的发说,“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罗慎远见她屋里没什么动静,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不收拾东西?”不是说明日就要走了吗。
林海如很想让宜宁把她送的金丝楠木罗汉床、象牙镶嵌的梳妆台搬走,但这显然不现实。她最后只给了宜宁一些银票,宜宁看到上面的数额也惊到了。就算继母再怎么有钱,也不该给她这么多!她连忙推拒:“这个您要收回去,白天您就给了我三千两,已经足够了。”
他在屋檐下收了伞,解开斗篷递给了旁边的小厮走进来。而宜宁已经侧头叫雪枝去给他泡杯热茶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你……”林海如说着就难受,眼眶微红,“没有什么别的给你。跟你大伯母比,娘不懂什么孔子孟子的,只知道给你些俗物了。银子多给你一些,有总比没有好。我在家里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宜宁是畏寒,穿了夹袄都还觉得冷。缩在被子里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宽阔的院子里很快就积雪了,北风吹得雪满天乱飞,棉絮一般。雪地里似乎有个人渐渐地走近了。宜宁才看到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肩头落满了雪,眉眼冷峻而俊秀。
她真怕宜宁在外面被欺负了,想想这孩子就可怜。她恨不得自己能跟她去英国公府。
雪渐渐地下大了。徐妈妈终于从厨房领了银丝炭回来,屋子里烧了炭便是暖烘烘的。
宜宁抱了她很久,闻着继母身上的味道觉得无比安心,听到她的哽咽声,也忍不住跟她哭出来。这一别,恐怕许久都不能见到了。
她要重新梳洗。
巡抚衙门里,魏凌半夜未歇,吩咐侍卫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早上从保定出发,明儿个一晨就该到京城了,算来总有一天一夜的路程,怕累着了女孩儿。心腹也派回了英国公府先准备着,不能怠慢了她。“……点心、炭炉什么的,可准备好了?”
乔姨娘捂了捂侧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叫丫头打水进来。”
想到是接女孩儿回去,这次他还带了两个常伺候他的丫头过来,以后就拨给宜宁使唤了。如今正在问其中一个。
当时只知道是富贵人家,却不知道是新来的官老爷,而且是进士及第出身。他又这么怜惜自己,捧在手里宠。乔月蝉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打自己的时候,也会这么毫不留情。
丫头屈身道:“侯爷放心,奴婢都准备妥当了。素点十种,荤点五种,还有干果蜜饯等零嘴。”
她想起当年在扬州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罗成章的情景。三月的扬州,湖水绿波,画舫周围非常热闹。说笑声、摇桨声。她看到罗成章和一群人走进画舫来,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却长得比别人清俊一些,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魏凌点了点头,细想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似乎也没有了。
“今年的雪来得早了些。”乔月蝉轻声地说。她发髻凌乱,脸颊红肿,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
他又叫了侍卫进来:“……先派人去通知五成兵马司指挥使一声,怕是要凌晨进城。”
乔姨娘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窗扇外,刚才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外面竟然开始飘小雪了。也是,已经快要十一月了,到了下雪的时候了。
这般吩咐完了,想到就要接孩子回去了,以后就有个女儿了。魏凌长长地吐了口气,突然有些期待。他得回去好好问问有女儿的,这突然有了个女儿究竟该怎么照顾着,定北侯不就是有好几个女儿,回去就问问他。免得没把女孩儿养好。
她看到她的女儿在房里等她,讶然地站起身过来搀扶她:“母亲,究竟怎么了……您这是……”
该给她准备什么样的院子,选什么人伺候。日常穿的衣裳,吃的东西。女孩要娇养着,不能对付。
怎么出了罗成章的书房,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的,乔月蝉记不太清楚了。
魏凌甚至连女孩儿的婚嫁都想了一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她亲手促成的。
要说青年才俊的话,谁都比不过他认的外甥程琅。京城里多少大家闺秀想嫁他,他年纪轻轻就是吏部郎中,长得又是玉树临风的。不知道宜宁会不会喜欢这样的……不过程琅平时有些风流,似乎不太好!
倒是罗成章说的那些话,真的如钟磬一般敲得巨响,让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想来想去,魏凌觉得女孩儿还是不要太早谈婚论嫁了,他这才找回去,总得先养几年再说。
至于罗成章是真的愤怒,还是迁怒与她,乔姨娘不知道。她没有那个胆子去指责罗成章半句,她能在罗家好好地活着,靠的就是罗成章的怜惜。她再怎么愤怒和不甘,在他面前也不敢表现。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魏凌就带着人上门去了。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乔姨娘轻轻的啜泣声。
罗大爷和罗成章穿着官服在影壁等他。
“罗宜宁的生父找上门来,就是那英国公。”他气得捏紧了她的下巴,“这事我就直接告诉你了,我还告诉你。魏凌说了,以后罗家谁要是敢泄露了罗宜宁的身世出去,他必然不会放过罗家任何一个人。你想对付罗宜宁?那好,你现在亲手把她变成了英国公府的小姐,你可高兴了?”
宜宁也一大早被雪枝叫了起来。穿了件水红如意纹缂丝夹袄,梳了挑心髻,戴了莲花头金簪,装扮整齐。
“你不知道?她是你铺上伙计的妻子,你会不清楚吗?”罗成章冷笑。
雪枝和徐妈妈十分舍不得她,要不是早已定好了亲事,雪枝肯定要跟她离开。宜宁看她又开始哭了,就跟她说:“我已经跟三哥说好了,你的亲事他会给你办的。”她给她擦眼泪,“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快不要哭了。”
“老爷,妾身真的不知道那丫头说的话是真是假啊……”乔姨娘哭得嘴唇发抖。
她握了握徐妈妈的手,才带着松枝和青渠离开了鹿鸣堂。雪枝站在庑廊下踟蹰片刻,又追了上来,把手里的盒子递给松枝:“姐儿最喜欢这个糯米薯团子,我连夜做好的,你给她带着路上吃……”
当年怎么看怎么善良的,梨花一样的小姑娘,现在却成了手下这样一个人。
松枝与她们分别也不舍,眼泪直流。只有青渠没什么反应,她的所有财产——三十八两零五钱银子已经打包收拾好了,就在她的包裹里,别的就没什么牵挂的了,反正宜宁去哪儿她肯定去哪儿的。
“你说顾明澜是因为私通避去寺庙住的,还说母亲是被宜宁的身世给气得发病的。”罗成章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冷而坚硬,“且不说母亲的事。明澜当年如何待你的?你这蛇蝎心肠的东西,竟然颠倒黑白污蔑她!叫我轻信了你!”他被郑妈妈反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不是乔姨娘误导在先,他怎么会对顾明澜这么愤怒。
宜宁要去向林海如辞行,她恭敬地给林海如磕了头。
乔姨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老爷,妾身不知道。妾身只是来请安的……”
乔姨娘抬起头看着罗宜宁,心里情绪复杂。
她平日是爱哭,虽然有的时候是装的,但的确也是个爱哭的性子。罗成章每次见到她哭都会怜惜她,想到这个那个他从扬州带回来的女孩儿,曾经手把手地教她写字,他如何会不怜惜。但他现在冷漠地站在她面前,没有丝毫动容地抓住了她的下巴:“你那天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这是落在罗家的遗珠,英国公府的小姐。她却一直以为是个卑微的下人的孩子。以为罗宜宁配不上罗家嫡出小姐的身份。说得对,的确是配不上,但也是罗家配不上她罗宜宁,而不是罗宜宁配不上罗家。
乔姨娘不敢不从,慢慢地抬头地看着罗成章。她又是委屈,眼泪沿着脸就流下来。
宜宁看到了乔姨娘,她轻声道:“姨娘今天来得有些迟,可是晚上没歇息好?”
罗成章冷冷地道:“还敢来找我。那好,免得我上门去找你的麻烦!你给我抬头看着。”
乔姨娘这时候怎敢得罪她,笑着说:“不如七小姐睡得安稳。”
乔姨娘半天都没有抬起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被打散了,她捂着脸有些发抖。心里又惊又怕,从没见过罗成章对她如此盛怒。
宜宁看到她脸颊微肿,淡淡地继续道:“那是姨娘操劳过度的缘故。以后可要少一些心思,免得又睡不好了。”她笑了笑说,“姨娘最明白我的意思了,是不是?”
罗成章虽然是读书人,但力道也是十足的。乔姨娘没有丝毫预料就被扇得扑到了小几上,脸颊肿痛而火辣,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
说完宜宁与乔姨娘对视片刻,乔姨娘先低下头。宜宁牵着林海如的手去了影壁。
乔姨娘话都没有说完,罗成章突然转身就是一耳光扇过来。
宜宁远远地就看到了魏凌,他坐在高高的骏马上,身后是簇拥的侍卫和马车。
他转身朝书房走去,听到背后是有人进来了,抬起了裙子,关上了槅扇。还是如往常一般娇柔的声音:“妾身给老爷问……”
魏凌微微一笑,他翻身下了马,走到了宜宁面前,低头向她伸出手说:“眉眉,爹爹是来接你回去的。”
罗成章的面容突然冷下来,透出一种淡淡的阴沉。他点头:“把她叫进来。”
他的笑容十分的俊朗,清晨的阳光洒在凹凸的影壁上,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俊朗的侧颜甚至是熠熠生辉。
那心腹管事应下了,又犹豫道:“老爷,乔姨娘在门外……等着见您呢。”
宜宁看着他温和的面容,突然有点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的?她英国公的手片刻放开,走到罗成章面前,向他屈身道:“我还您教养之恩,以后就此别过,望您珍重。”她是不喜欢罗成章,但是养了宜宁这么多年也有恩情,便还他个礼吧,以后再无瓜葛了。
罗成章并不知道魏凌已经和罗宜宁谈好了。
罗成章笑容有些僵硬,看到那一众的侍卫和丫头都围上着马车,他突然想起乔姨娘曾说罗宜宁是“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他自己甚至也说过什么一个“护卫的女儿配不上他嫡出小姐的身份”之类的话。如今看来倒真是有些可笑了,魏凌的身份岂是他能比的,甚至宜宁的身份也不是他可比的。
魏凌吩咐完了之后,罗成章送魏凌出门。轻吐了一口气,他叫了心腹的管事进来说:“……去通知七小姐,明日英国公来带她走。让她先收拾着行李,不可轻慢了英国公。”
他叮嘱了罗宜宁两句,送了仪程。罗宜宁自然也没有要,随后被丫头扶着上了马车。宜宁放下帘子之前,又回头看了看……不是她看错了,罗慎远的确没有来。
魏凌不说到乔姨娘还好,一说起来,罗成章也面色微冷。
宜宁深吸一口,放下了帘子。
魏凌想到那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竟然敢羞辱宜宁,他又道:“我欠罗大人一个人情,望罗大人好好守住我女孩儿的秘密。至于乱嚼舌根的人,罗大人还要慎重一些才是。要不是有那等言语在前,我等也不会闹成这般不好看了。”
从此之后,她便不再是罗家的七小姐了。京城里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那些熟悉或陌生的人,都要进入她的生活了。恐怕最逃避不过的就是陆嘉学了,魏凌多次跟陆嘉学出生入死,两人私下其实交情不浅。往来也不少。
罗成章觉得魏凌气势逼人,想到大哥说的话,罗成章又只能忍着应了。都过去十多年的事了,有什么不能忍的,还是得看着眼前才是。魏凌现在对他丝毫不客气,话中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他哪里敢反驳一句。
其实骑在马上的魏凌也在想这件事,他带着亲生女儿回去。老太太见到亲孙女应该会高兴吧,她最喜欢女孩儿了,赵明珠都那么养着,何况还是亲生的。前些日子她精神不太好,要是知道自己还有个孙女流落在外并且被找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好些。当然这事儿还要谢谢陆嘉学才是,多亏了他告诉自己宜宁的事,回去要请他来府里吃个饭,就是不知道他最近忙不忙。
魏凌端着茶,坐在罗成章的书房里说:“……我明日就来接宜宁走,至于宜宁想带什么离开,全凭了她的喜好。罗大人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马车便这样走远了。
乔姨娘想得的确不错,英国公先礼后兵,既然面子已经给足了罗成章,此刻他也就没有客气了。下午的时候,罗成章就已经跟他说了宜宁为何会搬去偏院,为何遭受如此对待。
罗慎远这时候才从影壁后面走出来,平静地看着马车走远。
乔姨娘想到这里之后片刻都不敢耽搁,叫丫头给她换了一件衣裳,她要立刻去罗成章那里。
乔月蝉走过罗慎远身边的时候,突然听到罗慎远低声叫她:“乔姨娘。”
这事不怕,罗宜宁毕竟出身有瑕疵,英国公要是想保她的名声,必然不敢大肆宣扬。但郑妈妈究竟跟罗成章说了什么?英国公又跟他说了什么,她却必须要知道。罗家屈于英国公的势力,肯定会照着英国公的意思来做事。
罗慎远很少跟他说话,他是二房的庶长子,自然不会跟她多说话。所以乔月蝉听到他和缓的声音时,竟然怔了怔。
乔姨娘觉得宛如一层冷水透过她的心,浑身都在发冷,她过了好久才镇定了下来。
她的脚步顿了顿看向罗慎远,发现罗慎远直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声音还是很低沉:“你以后可要小心些,我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只怪她为了早日把轩哥儿夺回来,行事太心急了。
说完他看也没有看她,提步往前院走了。
若罗宜宁真是个护卫的女儿倒也罢了,但人家本来尊贵无比,却被她这样侮辱……
乔姨娘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罗慎远年少的时候,死在恶犬爪牙下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丫头。
乔姨娘被女儿这话说得一阵发慌。她说的什么……她为了让罗成章厌恶罗宜宁,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这个庶子的凶狠她一直都知道,她也一直忌讳着他。但是如今……好像是真的惹到他了。
罗宜怜反手推开乔姨娘,抓住了她的手:“母亲,我今日看到了郑妈妈在席上。你且告诉我,你带那丫头去跟父亲说话的时候,究竟说的是什么?父亲受此羞辱,若是再被您误导了,必然会将愤怒牵连到您身上。那英国公,要是知道了您这么对罗宜宁,肯定也不会放过您。”
昨夜下过了雪,英国公府里银装素裹。
自然会同意了,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英国公,知道自己本该活得更尊贵,谁会不同意呢。
魏老太太住的静安堂外,几个婆子正在扫台阶上的雪。大雪下过之后就是晴朗天气,日头升高高的,呵口气都是白雾。
“英国公和罗宜宁说话,我在旁边听到了。”罗宜怜觉得母亲抓得自己有些疼,她继续说,“英国公要接罗宜宁回去,似乎在问罗宜宁愿不愿意……她已经同意了。”
屋内地龙烧得暖和,宋妈妈扶魏老太太坐在罗汉床边,丫头端了盏血燕半跪着放下来,另有婆子轻手轻脚地把房里的梅花换了新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乔姨娘觉得自己喉咙干涩,抓住了罗宜怜的手,“可是真的?”
魏老太太又拿起了那封信,前几天她已经看过了,但忍不住还是想打开再看看。
罗宜宁居然是英国公的女儿!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老了来气质也是端然出众,戴了翡翠镶嵌的眉勒,万字不断头檀色缂丝褙子,头发梳得规规整整的。一封信来来回回地读了好多遍,越读就越生气:“……他也真是糊涂,亲生女儿也能给忘在外面,还叫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
是啊……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她刚揭穿了罗宜宁的身份,英国公就找上门来了。英国公又是上门寻女的!只是她已经认定罗宜宁的父亲是个护卫,怎么会怀疑到英国公身上。
宋妈妈含笑安慰魏老太太:“您可别急,这不是找回来了吗。”
乔姨娘差点失手把杯子给打了,幸亏她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看着女儿许久,突然站起身,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毕竟是英国公府的孩子,怎能叫那人家养着?”魏老太太还是犹气不过,“早该让我知道去寻了回来!放在我身边教养,不知道比那地方好到哪里去。”放在她身边,自然是无比金贵地养,英国公府的小姐走出去,那在京城也是无人敢小觑的。
罗宜怜竟不知究竟是什么心情,反倒让她平静了许多。她看着母亲,微微一顿接着说:“他寻的亲生女儿是罗宜宁,罗宜宁……不是什么护卫奸生,而是英国公的女儿。”
“国公爷也是怕您不接受这孩子的出身……”宋妈妈是伺候魏老太太的老人了,说道,“这不去找之前还给您送了信吗,我看也快要到了。”
乔姨娘听过丫头说英国公是来寻亲的,但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她在花厅守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难道女儿知道了?
魏老太太叹了口气:“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能有什么接不接受的。明珠不也是我养大的,虽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但比正经的小姐也不差了。更何况还是魏家亲生的孙女。”丫头喂她喝了一勺血燕,魏老太太嫌弃太甜,摇头推拒不喝了,问道,“明珠可起来了?”
“他是来寻亲的。”罗宜怜看着母亲顿了顿,“您知道他寻的人是谁吗?”
宋妈妈扶魏老太太站起来:“昨个儿跟忠贤伯家的小姐玩了好一会儿,今天可起晚了。丫头去叫的时候还赖在床上呢。”
乔姨娘很是疑惑,挥手叫两侧的丫头退下去了,才道:“我有听闻,却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的。”
“把她叫了起来吧,”魏老太太听了就说,“还没跟她说过宜宁的事,倒也该让她见见妹妹。”
罗宜怜抬起头:“母亲可知道,英国公上门来做什么的?”
宋妈妈听了便应喏去吩咐了。
罗宜怜面色难看,甚至有些发白,看得乔姨娘心中一沉。想到女儿寻常也不是那冒冒失失的人,才问:“究竟怎么了?”
嘚嘚的马蹄声随着扬起的一阵雪尘,宜宁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这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乔姨娘训道,“叫你父亲看到了,定要说你几句。”
她撩开了车帘,一天一夜马车劳顿,如今京城依稀在前了。宽阔的石板路,街沿巷闾此时还紧闭着门,有些早茶铺子已经开了,热气腾腾的汤锅煮着豆浆,便是这豆浆的香味了。京城靠着玉井胡同这一带非常繁华,因玉井胡同大半都是英国公府,再旁的槐树胡同里就是宁远侯府。英国公府的老国公爷是开国重臣,所以府邸修得又大又气派。后来再分封的王公侯爵的都没有这么气派的府邸。
乔姨娘正在屋子里听婆子说轩哥儿近日的事,被突然闯入的罗宜怜吓了一跳。
槐树胡同的进口就有一株槐树,而玉井胡同里原有口古井,煮豆浆的小贩从这井里取水,煮出来的豆浆又香又甜。这些记忆中的场景本像蒙了灰尘一样,如今却非常的鲜明热闹。宜宁看着微有些出神,真是没想到,她有一天会这样回来。
父亲明显也是知道了这件事的,但看他什么都没有说,就知道肯定是于英国公达成什么约定的。罗宜怜闭上眼,想起席间大伯父对英国公的恭敬……
“小姐,仔细外头的风冷伤着您。”魏凌派给她的丫头珍珠轻声说。
英国公一看便是宠女护女的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孩儿这么被欺辱,能放过她们吗?
宜宁才放下了帘子。魏凌指派给她两个丫头,温婉些的这个叫珍珠,冷清些的一个叫玳瑁,说都是从他房里选出来给她的。可能是魏老太太的确为儿考虑,两个丫头长相出挑。玳瑁还要更胜珍珠一筹。珍珠是喜欢管东管西的,对伺候宜宁这件事挺热情的。玳瑁则没这么麻烦,交给她事情了就去做,不说她就杵在那里发呆,或者是看着魏凌的背影发呆。
那凤凰蛋落到家里,却让她们这般的对待。就算是出生不干净又如何,看那英国公的作风强硬,是绝对会把这件事掩藏过去的。最尊贵的是血脉,有英国公家的血缘,罗宜宁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
宜宁叹了口气,她还是很理解这种丫头的。整天和英俊高大有权势的男主人相处,自己长得又好看,青葱一样的年华,没动点心思是不可能的。对这两个魏凌给她的丫头宜宁都是淡淡的,贴身的事情自然还是交给松枝和青渠去做的。
“去什么花厅!”罗宜怜低斥道,“赶紧跟我去母亲那里,快些!”
魏凌骑着马走在前面,路上的行人自然纷纷避让。看到排场的还会感叹一声英国公府果然是簪缨世家中的翘楚。
罗宜怜手里的手帕捏得汗津津的,丫头都十分担忧地扶住了她:“小姐,不是说去花厅……”
魏凌的下属早早地进了英国公府的门,两扇高大的黑漆嵌麒麟衔铜环的门缓缓打开。宜宁听到有人说话:“已经传了话了,老太太正在前厅等着呢。”还有人说“国公爷,早点已经准备好了。”甚至又有声音“小姐的院子收拾整齐了,老太太亲自看过了!”
难怪英国公会突然上门来,难怪父亲的神情这么古怪。看着英国公的眼神又避讳又不敢惹怒他,强扯出笑容。
整个英国公府庞大又忙碌,为着她回来这件事,想必是少不了的。
宜宁竟然是英国公的女儿!
珍珠和玳瑁的神情很平常,两人本来就是府中的家生子。青渠的神情也很平常,她是太大条了,对这种什么什么世家没概念。而松枝听到这阵仗则有些紧张,宜宁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手紧紧握着。
但刚才,那气势逼人的英国公,明明就说罗宜宁是他的女儿!且言语之间十分希望她能跟自己回去。想来也是,英国公府没有女孩儿,一个赵明珠都养得如此尊贵。更何况是英国公的亲生女儿。
英国公府实在是大,马车从影壁到垂花门都走了许久。等马车终于停下来之后,车帘才被挑开。宜宁看到魏凌向她伸出手,温和地道:“眉眉,跟爹爹下来吧。我带你去见你亲祖母。”
母亲不是跟她说,罗宜宁是一个低贱的护卫的女儿吗?说她出生低微,配不上嫡出小姐的身份吗。
宜宁探出头,魏凌轻一搂她的手把她带了下来,他牵着她朝前走。
本来是看到罗宜宁过来,她才带着丫头躲在了假山之后,想看看罗宜宁究竟要做什么的,谁知道却听到了这样的事。
宜宁仰头看,宽阔的甬道,石雕的莲花座灯。过来就是飞檐斗拱,高大的红漆廊柱,门楣上挂着匾额写了“静安”二字。门口垂手立着四个丫头,看到魏凌和她之后屈身行礼。
但她浑身都在冒冷汗!
对于十三岁的宜宁来说,这个门楣实在是太高大了。她仰头看了一会儿,身侧的魏凌又道:“不要怕,你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这就是你的家了。”他牵着她的手宽厚而有力,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罗宜怜在假山边站了很久,直到英国公带着侍卫离开了,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这才是真正父亲的感觉吧,宜宁突然想到。
魏凌背着手回头,低声吩咐他的侍卫赶紧去准备东西。
前世她的父亲忙于小妾和几个弟弟之间,像她这种前妻所生的次嫡女根本没怎么关注过。而小宜宁的生父罗成章更不必说了。
摆着排场回英国公府,人家才知道,他带着亲生女儿回来了。对于这个英国公府的新小姐,就没有人敢小看她了!
宜宁也握紧了魏凌的手。
他准备回去好好合计一番,接女儿也是要排场的,反正他只说接的是罗家的养女,也没有人知道是谁!
魏凌却以为小丫头是紧张了,微微一笑带着她往里面走去。
魏凌望着宜宁远去的小身影,心里却有些激动。
这实在是没什么好紧张的,英国公府才应该是她最有底气的地方。以后一定要好好地这么教她才是,就是教得跋扈、骄纵也不怕,他魏凌的女儿不必缩头缩脚,想做什么就去做,他倒是看谁敢拦她。
她将把这个秘密深藏心底,就算再遇到那些人,她也不会表现出来。那么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英国公寻回来的亲生女儿而已,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过了一进门,宜宁才看到有个着檀色褙子,满头银发得到老太太被人扶着,正在院中等她。而她的身后还站着一群衣着华贵的妇人,赵明珠则站在老太太的旁侧,头上戴的是金累丝嵌海珠的簪子,脖子上是金项圈,穿戴得比宜宁像英国公府正经小姐多了。
这件事宜宁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也不是突然就答应魏凌的。的确,罗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跟着英国公回去是最好的选择。再者她现在是小宜宁,没有人知道她原来是谁,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赵明珠看着她的眼神却像看到鬼一样,十分的惊愕。
宜宁终于笑了笑,这生父也太心急了一些。“请您明日来吧。”她向他微微一屈身,才朝鹿鸣堂走回去。
魏老太太看到自己儿子手上牵了个小小的姑娘,长得玉雪可爱,虽未完全张开,五官之间却是灵气逼人的。眉梢的小痣和魏凌一模一样,让她看到就亲切了几分。这孩子……的确是英国公的!
“你……只要你愿意,当然什么时候都可以走,越快越好。”魏凌笑着说,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我觉得今天晚上就挺好的!”
宜宁却端正地行了礼跪下道:“宜宁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身体康健。”
魏凌突然抬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宜宁。随后一股说不出的喜悦从他里心涌出来。
“快起来,地上太冷了。”魏老太太忙过来拉着宜宁的手扶她起来。孩子那双小手软软的,手背还有小窝,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魏凌抬头,听到他的女孩儿突然问:“英国公,你说带我离开,那要什么时候走?”
魏凌看母亲看得出神,走上来道:“母亲,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一路舟车劳动的,我可连早饭都没有吃的。”
宜宁却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存在了。”
“说的是,该吃了早膳再说。”魏老太太笑了笑,她牵着宜宁进门,温和地问她:“宜宁,你早上喜欢吃什么?要粥还是面,祖母叫人给你做。”
魏凌看她长得稚嫩可爱,眼神却透出一股凉意,不禁低叹一声道:“你倒也可以怪我。要不是我,或许你母亲就不会早逝了……”
说着已经进了屋内,西次间里簇簇拥拥坐了人。魏老太太坐在小几旁边,让宜宁挨着她坐下。
其实罗成章真的让她有点心寒,虽然知道这爹挺糊涂的。但她平日对这爹也是极尽孝心了,罗成章说翻脸就翻脸,半点情面都不留。要不是有罗慎远阻止,恐怕此时她被赶出府去都有可能。想来这就是翻脸如翻书了。
宜宁答道:“我什么都喜欢的。”
她叹了口气,看着魏凌说:“我半岁的时候就没有母亲了,本来以为的父亲也不是我的父亲。我在罗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呆下去了……”
魏老太太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家里娇养的明珠,光早上不吃的东西就能列个单子出来,她这亲孙女却如此乖顺,想必在原来的人家里,的确过得不如国公府好。她再看宜宁衣着简单,虽不算是差,但放在英国公府的确是不算好。忍不住就有些心酸,看她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宜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魏凌为了能带她走,竟然向罗成章服软?她原以为他们这些世勋贵族,都是高高在上的。宜宁前世就从未把这些人搞明白。她以为陆嘉学心胸开朗,结果他却是满心的算计和冷漠。她以为程琅不过是个单纯的孩子,但他却视女子的名声于不顾风流人间。
想到还未跟宜宁介绍家里的人,魏老太太继续道:“你是第一次见祖母,我见你却亲切。你不要怕,咱们国公府里没有嫡出的小姐,以后你就是英国公府的小姐了。我先来给你介绍一番。”
“这有什么的。”魏凌觉得这么跟她对话很好玩,不然高了她太多,总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样比她矮一些,好像她的防备就没有这么重了。“我来的时候,想叫你原来那父亲放你离开。也是半跪的,毕竟我直接带你走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再者我是习武之人,这还不算什么。”
魏老太太先给宜宁指了赵明珠:“这是你明珠姐姐,在我跟前长大的。”
“英国公,石砖凉了伤膝盖,你不要这样半蹲着了。”宜宁虽然无法对着英国公叫父亲,语气却也温和了一些。
宜宁看着赵明珠,她细致的脸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宜宁妹妹好。”
她突然有了几分亲昵感。
宜宁起身给她行礼,喊了明珠姐姐。
宜宁看着魏凌的脸,她看到了他眉梢的那颗痣,和自己的痣位置长得一模一样。
魏凌在一旁看了有些不舒服。平日府里只有赵明珠,大家也愿意宠着她。但头一次见宜宁,赵明珠却连身都没有起。还是宜宁给她行礼!要是真的论起身份来,宜宁才是他亲生的,赵明珠却是个寄养,居然现在如此的恃宠而骄。
“你长这么大了,我才知道有你的存在。”魏凌看她眼睛略圆,看着他的目光还是那种陌生的探寻,觉得自己的女孩儿真是十分可爱。他神情微动,说道:“爹爹一直在想,若我真的有个女孩儿是什么样的。宜宁,我带你离开吧。以后不会有人敢说你什么,绝对没有人敢。”
赵明珠当然会不舒服,当她看到罗宜宁出现在魏家的那一刻,或者当她听说外头有个真正的英国公府小姐被找回来之后,她就一直不舒服。她在英国公府长大,从来都觉得自己才是英国公府的小姐,自己得老太太的喜欢。突然真正的小姐被找回来了,那她怎么办?
他既然是英国公,又何必这般呢!宜宁从不曾了解过魏凌这个人,虽然是她的生父。但就算是带在身边亲自养的女孩儿,也不会对她这么好。何况他的身份还不低!“你这是做什么?”宜宁问道。
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连笑容都扯不出来。
宜宁望着他掌心的那一根草屑,目光闪烁。
魏老太太也知道明珠会有点情绪,毕竟原来全府都当她是唯一的小姐。明珠是在她跟前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养了十多年了怎么会没有感情。虽然她也喜欢宜宁,看着她觉得乖巧舒服。但心里的那杆秤还是偏向明珠的,只当没看到明珠的娇纵气罢了。
“您看到了又如何?”宜宁抬起头淡淡地说,她并不在意是不是被看到了。随后却看到英国公缓缓地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她不禁后退了一步,魏凌却只是她的裙子上拿下来一根草屑,又帮她整理了噤步。“你看,你的裙子都没有弄好。”
魏老太太继续给宜宁介绍,在场的妇人是魏家外家的妇人,对这真正的英国公府小姐自然是尊敬有加。以后在英国公府她可就是主子了。宜宁微笑着应对,倒也一点都不怯,魏老太太越看越满意。其中一个宜宁该喊表姑母的妇人就笑道:“总算是把亲孙女找回来了,我看老太太的精神都好多了。”可不是如此,那寄养的都当个宝,这亲生的还用说。
宜宁回过头,发现英国公魏凌站在她身后,而且带着一群侍卫。他大步地朝她走过来,看着她笑着说:“我都看见了。”
赵明珠听了更加笑不出来。
宜宁转过身想走,却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宜宁,你等等!”
那头丫头却过来说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一众妇人先出去了。魏老太太正好借此跟宜宁说些体己话,拉着她的手道:“当年我抱你明珠姐姐回来的时候,还叫那些人都给明珠送了礼的。如今你回来这也是不能少的,下午便开祠堂,记你入族谱。你有个表哥叫程琅,他下午也要过来。还有定北侯府、宁远侯府……”说到这里老太太侧头问魏凌,“你女孩儿能找回来,可是多亏了陆都督。你可请了他来?”
宜宁冷冷地看着这个丫头,直到她磕了二十个头。她终于还是没有把那丫头怎么样,饶过了她,几个丫头搀着被打的那个离开了。
魏凌就道:“他是大忙人,我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魏凌远远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没想到这小丫头也是有脾气的!但一想又觉得心酸,要是个正常的嫡出大小姐,谁敢在背后偷偷议论她?要是他英国公府的小姐,谁敢轻慢她?
看这样子,英国公府寻回小姐的事是立刻就要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传开了。昔年赵明珠抱回来的时候什么待遇,恐怕还要更胜一些。
丫头终于吓得哭了出来,不住地磕头求饶,说她知错了。
宜宁看着她爹魏凌背手站在自己身后,突然觉得实在是底气十足。
“有什么好哭的!”罗宜宁冷冷道,“你给站我起来,说是哪房出来的。”
“母亲,我先带宜宁出去吃早膳。一会儿再带她看她的新院子,要先告退了。”魏凌怕宜宁给饿着了,要先带她走。
宜宁有点受够了,这几天以来她憋了多少的委屈没有发作,越积越多终于到了顶点。那一耳光打出去她丝毫没有留情,丫头的脸迅速红了。那丫头脸皮薄,被打得眼眶含泪。七小姐一向是出名的脾气好,她不知道七小姐也是会打人的!
“这有什么着急的!”魏老太太笑了笑,看旁边赵明珠还坐着。便道,“你个大男人怎么懂小姑娘要什么,把明珠也带上吧。”她又对赵明珠说,“你宜宁妹妹刚回来,且陪着她一些时候。”
清脆的一声响,那丫头不禁地别过脸浑身发抖,宜宁却冷冷地道:“主子再落魄,岂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赵明珠起身行礼,抿着唇跟在魏凌身后出了西次间。
那边魏凌正想去找宜宁,但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里屋了。他带着侍卫走出来,就看到院中的亭子旁边,宜宁站在那几个丫头面前,话他也听到了。他本以为宜宁会放过那几个丫头,谁知她却叫了一个过来,抬手就是一耳光打过去。
魏老太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宋妈妈在旁边轻声道:“不怪老太太看着舒服,小姐眉宇之间,可是有些像您年轻时候的!”
丫头们连忙跪下来求饶,像这种背后议论主子的,叫婆子知道了必然会撵出去的。
魏老太太听了一叹:“幸亏魏凌把这孩子找回来了,在罗家寄人篱下的,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英国公家的小姐,便是要好好宠着的……我看她也是乖巧懂事,反倒是明珠看到宜宁之后就不如往日活泼了。”
几个丫头低下头噤了声,宜宁一步步走近了说:“说什么当着我的面说,叫我听听,不如让管你们的婆子也来听听看?”
“明珠小姐一向被大家宠惯了,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宋妈妈说道,“我看您是想让她们亲近一些?”
她本想悄悄地回鹿鸣堂去,路上还是遇到几个丫头。以为她走远了,在她背后窃窃私语,竟说得有些难听了。要是平日,这些丫头敢在背后议论主子,早就被掌嘴了。宜宁只是停下来,回头淡淡地看着她们问:“你们是哪房的丫头?”
魏老太太听了摇头:“明珠这孩子在府里一直被我宠着,突然回来一个真的小姐,她自然会有些不舒服。可她再怎么得宠,始终不是魏凌亲生的。我若是去了,魏凌必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所以我才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好好地为她谋划个未来跟出身,免得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就看这孩子能不能明白我的用心了。”
宜宁握着尚带有继母体温的银票,把这叠银票握紧了,她实在是为自己操心太多了。
宋妈妈闻言心里也感叹,不怪赵明珠这般,恐怕以后的落差还会更大。英国公府小姐原是在外面受了许多委屈,回来之后老太太、英国公自然是更加倍的宠。而且刚才看那小姐,虽然是普通官家的出身,但是气度什么的可一点不差的。明珠小姐虽然穿金戴银,但是在她身边也被压下去了。
林海如一定要宜宁跟着她回去睡,宜宁笑着拒绝了。林海如看她跟眼珠子似的疼,想了想直接从袖子里拿了一叠银票出来。有什么也不如有这个方便啊。
老太太对亲生孙女有好感,那种血脉上天生的亲近。但养了十多年的孩子也不是说着玩的,明珠小姐离开父母到她身边来,也是老太太最疼她。魏老太太肯定更愿意护着明珠小姐,便如刚才让明珠小姐也跟着去,就是想她和宜宁的关系处好一些。她还是打心里疼爱明珠小姐的。
她一直在等着看那英国公府的小姐,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出现过。林海如又时不时地放她刀子,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她脸皮薄也有点顶不住了。乔姨娘就先告病退下了。
老太太说得很对,只看明珠小姐能不能明白了。能明白老太太的用意,魏家能保她泼天富贵一辈子,甚至让她也享有英国公府小姐的待遇。不能明白的话,就看魏凌的态度如何了。
乔姨娘站起来屈身:“妾身是嗓子有问题,扰太太清净了。”
松枝在罗家的时候,以为赵明珠的排场就够大了,没想到人家在英国公府的排场还要更大。
说得旁边的陈氏乔姨娘等人频频侧目,乔姨娘甚至尴尬地咳了一声。林海如就看了她一眼道:“姨娘这是不高兴了?”
随行带着一大群簇拥的丫头婆子,真是把她当娇小姐伺候的。在前厅里进早膳,专门有丫头给她传菜、挑菜。
她说着又是咬牙:“你那爹也是糊涂,叫狼心狗肺的东西给蒙了眼睛……”
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的。这些都不能往她面前放,这是魏老太太曾经吩咐过的。
她握着宜宁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眼中含泪地打量她,总觉得她是瘦了:“你父亲他不要我见你,我又不知道你在鹿鸣堂是个什么情况,急得我吃不下睡不好!你那里可缺东西,我教人给你送过去。你一向怕冷,炉子被褥可是够的?”
松枝看得咋舌,人家赵明珠倒是早已经习惯的样子。指挥丫头婆子轻车熟路。
里屋当中,林海如终于见到了宜宁。
松枝再看自家的宜宁小姐……突然觉得还是宜宁好,除了更喜欢吃肉一些,其他的好伺候极了。
魏凌握着酒杯缓缓地啜饮。无论怎么样,今日是肯定要带她走的。
青渠则是第一次被国公府的早膳给惊讶到了。
这么带着精兵上门来,无论如何都会给人以势压人的感觉,他长得又不够慈眉善目。不知道是不是让女孩儿害怕了。
东西流水一样地摆上来,端是宜宁面前那盘子里便摆了梅花杏仁馅饼、枣泥千层卷、撒了糖霜的酥酪,旁边精致的小碗里搁着切好的鸽蛋,一小碗羊乳。再旁边才是鸽子肉粥,切了两片薄薄的火腿铺在上面。
魏凌觉得自己行事太突然。
就是吃个早膳而已,摆这么多东西也太浪费了吧。就三个人吃饭,能吃多少东西?青渠有点痛心疾首地想,真的太浪费了。
花厅里罗怀远在恭敬地和英国公说话,魏凌只想着自己的女孩儿,刚才说了几句话就教领去里屋了,他总觉得还没看够。回答得有些敷衍。而里屋的动静花厅又是看不到的,不知道他女孩儿是怎么想的,究竟愿不愿意跟他回去。
其实别说青渠了,罗宜宁自己都有点震惊。当年她在宁远侯府的时候,宁远侯府还不如现在强盛,这种钟鸣鼎食的生活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果然十分奢侈。
“你一会儿再出去,只当什么都没有过。”罗大爷整了整衣襟,回头叮嘱罗成章。
魏凌抬头看了赵明珠一眼,这宠得是有些过,走出去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她才是真正的小姐。可惜老太太对这亲手养大的孩子太好了,容不得别人说。魏凌又回过头,他已经给女儿的小碗里堆了好多菜,又劝宜宁:“你多吃些菜,这个鸽子肉很鲜。”或者又给她夹了酥酪,“这酥酪是用牛乳熬的,比带骨鲍螺还要鲜美……只有咱们家的厨子能做。”
罗大爷只可惜自己知道得晚,单一想到弟弟那个性子,他只能叹气。
宜宁看着碗里的菜,突然想起她还小的时候,被罗老太太和林海如拼命增肥的日子。
“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你倒不如一开始就对他以礼相待,反倒能让他卖你个人情。英国公的人情总比五万两银子来的重要。”
她现在可是少女了,不能在恢复成当年的小胖墩了。谁让她稍微多吃些就长肉呢,魏凌爹你可意识到了?
“这些事情忍一忍就罢了。”罗成文在官场沉浮比弟弟久,说他虚伪也好,只要有眼前的好处,那必然是要抓住的。
魏凌看她不怎么吃,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喜欢?”
罗成章听此皱眉,忍不住道:“若不是看着他的身份,我何至于忍气吞声!”他又叹气,“罢了吧,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都死了十多年了,为了罗家与顾家的颜面,我也只能秘而不发了……他的意思是是宜宁是收养在母亲身边的,极少见人,以此掩饰身份。”
怎么没吃,刚才就已经吃了半碗粥两个馅饼三只鸽子蛋了。宜宁眉头也拧着,说:“我在路上吃了好些点心,倒是不饿。您不是说带我去看新院子吗?”
罗大爷徐徐地吐了口气:“这事我要劝你,万不可得罪了英国公。我在京城的时候听闻,前个月蒙古部落来犯。陆都督已经进言要再举荐英国公为宣同总兵,皇上现在病重不起,内阁里汪远一手把持着,陆都督现在说什么就是什么……”
魏凌有些犹豫,难道是他给她夹菜她不高兴?
罗成章沉默不语,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战场上决策千里的人,面对刚到手的宝贝女儿还是不太明白怎么养,生怕没养好这个娇娇的孩子。看来还是要问问定北侯才行,等他下午来就问问。魏凌下定了主意,面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起身就去牵她了,要带她去看新院子。
罗大爷听了之后十分震惊:“英国公与前弟妹……这可查清了?”
宜宁可算是松了口气。
花厅的筵席热闹地摆开了,罗大爷也过来见过英国公,罗成章和罗大爷进了书房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