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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大蛇

旋风慢慢地停了,金性坚收回了手臂:“你是谁?”

空气奇异的流动起来,流成了一股越来越急的旋风。莲玄知道金性坚这是要施法驱逐那条大蟒蛇,可是凭着金性坚此刻的状态,他哪还有余力去和那蟒蛇一斗?思及至此,莲玄撕下一块衣襟,咬破食指在衣襟上画起血符,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哪知血符画到一半,那大蟒蛇忽然开口说了人话:“金公子?”

大蟒蛇一扭身,在一道白光之中扭成了个高个子青年,莲玄看得清楚,发现此人很是面熟,仔细地再一想,他忍不住问道:“你和齐大帅家里的那个阿弯姑娘,是不是有亲戚关系?”

扭过脸望向了莲玄这一边,金性坚不看莲玄,只看那条大蟒蛇。看了几秒钟之后,他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

青年转向他,认认真真地答道:“我就是阿弯。”

喊完了这三个字,他忽然意识到此地乃是闹市,当即一捂嘴噤了声。就在这时,隔壁的房门开了,有人扶着墙壁,姿态僵硬地慢慢走了出来,正是金性坚。

莲玄大吃一惊:“你不是女的吗?”

蟒蛇“咝咝”地吐着信子,直扑向了莲玄。莲玄伸手想要去摸黄符,然而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那黄符都留在外衣的口袋里。慌忙一个转身冲向门口,他大喊一声:“来人啊——”

青年依旧是认真的,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想男就男,想女就女。金公子没有对你说过我吗?”

莲玄将棉被向前一扔,随即顺势一滚,滚下了床。扎着马步站稳当了,他看清了那不速之客的真面目——这客人无手无脚,双目猩红放光,竟是一条奇长无比的大蟒蛇!

莲玄当即转向金性坚:“他谁啊?”

忽然间,那不请自来的东西自下向上,蹿向了他!

金性坚不忙着回答,先笨手笨脚地转了身,走回到了那黑洞洞的屋子里去。摸索着在一把摇椅上坐下了,他这才对跟了进来的莲玄,讲起了那阿弯的来历。原来这阿弯确实是个蛇精,但并不是一条凡蛇。说她天生畸形也罢,说她与众不同也罢,总之她出生之时,乃是一条雌雄兼具的阴阳蛇。这样的一条蟒蛇修炼成精、有了人形,也是时男时女,没个准谱。一百多年前,她偶然结识了金性坚,竟是对这位金公子一见倾心,单恋了他二三十年。而金性坚实在是不能对这条性别不明的大蟒蛇动情,眼看阿弯一片痴心地对待自己,他一边是想逃,一边是感觉过意不去。

莲玄平稳地一呼一吸,同时气沉丹田,把力量运到了四肢百骸。

于是,思来想去的,金性坚将手中仅存的一枚印章送了她,算是给她留个纪念。而纪念品一出手,金性坚立刻逃之夭夭,溜了个无影无踪。阿弯既找不到他,只能是自嗟自叹,也无心留恋人间了,索性找了一处古老的墓穴钻进去,久久地睡眠了起来。若不是齐大帅的士兵惊动了她,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要睡到哪天才罢。

他刚把鼻尖埋进了棉被,这时便僵硬了身体不肯动。房门虽是开了,但是并未见到有人进来,只在下方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金性坚这一席话讲完,莲玄旁的没听见去,只双目炯炯的望着那阿弯问道:“你有印章啊?”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阿弯点点头:“有哇!”

无可奈何地混过了这一天,到了夜间,莲玄在隔壁屋子里也躺下了。抱着一床棉被,他睁着眼睛辗转反侧,同时又被这宅子里的妖气熏得难受——夜明是只妖精,金性坚——虽然他自己不大承认,但是目前看来,也是妖精一流。这二位的真身,一位是宝珠,一位是神石,照理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气味,比那狐狸刺猬之流芬芳了一万倍,但妖精终究是妖精,莲玄这祖祖辈辈以降妖为事业的专业人士,一抽鼻子就能嗅到妖气。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他把鼻子往棉被里蹭了蹭,决定不睡硬睡。

莲玄一拍大腿:“太好了!算你救了他的命了!”

金性坚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是微微一笑。他向来不是什么满面春风好脾气的人,今天对着莲玄连着微笑了两次,莲玄心里便有些发慌,怕他是大限将至,连性情都改变了。

然后三言两语的,莲玄向阿弯讲述了金性坚此时的情况。阿弯听了这话,立刻就要走:“那枚印章,被我收起来了,现在正在齐大帅的家里。我去取来给你。”随即她又对着莲玄说道,“你夜里说我是妖精,差点让我没法子继续在齐家安身,所以我今夜过来,本打算杀掉你报仇的。既然你是金公子的好朋友,那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继续活着吧!”

“那还算她有点良心。”

莲玄向她拱了拱手:“哼,那我还应该谢谢你啰?”

金性坚微微地“嗯”了一声。

阿弯匆匆答道:“不客气。”

说完这话,她转身走了。莲玄目送她出了门,然后附身凑到金性坚耳边低语:“她这些天对你还好吗?”

莲玄感觉这蛇大模大样,也说不清她是傻,还是坦诚直率。不过此刻这宅子里的人都是有求于她,自己自然也就不能再挑剔人家的言语了。

他沉吟着没有说完,而夜明也不恼,反而是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他的好朋友,心里为他着急,可这不是着急的事情,急也没有用。我现在要去睡了,你自便吧!”

阿弯并没有察觉到莲玄对自己的腹诽。飞似的一路回到了大帅府,她忍着饥饿,直奔了府后的藏宝库。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像你这样有情有义还有几分人样的妖精,很是少见。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吃饭睡觉,这可是有点……”

所谓藏宝库者,其实乃是一所小院子,院内的几间空房都是门窗坚固,正适合安放齐大帅弄回来的那些古物。院门外也有士兵站岗,但是齐大帅这府邸的戒备太森严了,无论大门小门,都有卫兵,日夜还有巡逻小队来回的走,所以此地站岗的卫兵到了这夜深时候,料想无事,也就悄悄的各找地方打瞌睡去了。

“你瞧出我是虚情假意来了?”

阿弯进了院门,直奔了正房而去。正房的房门是锁着的,她不懂这时代的洋锁头应该怎么撬,于是干脆伸手一攥那大锁,攥得那锁头走了形,“咯嘣”一声,自己弹了开。

莲玄盯着夜明,盯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是真心想救他的吧?”

然后推门走了进去,她伸手用力按着自己的胃部——也许是上次睡得实在是太久了,她这一回醒来之后,总是心急火燎地害饿,无论怎么吃都吃不饱。那些精致的菜肴,雪白的米饭馒头,她尽管是成盘子成碗地往嘴里扒,然而吃过之后,腹中依然感觉空虚。

夜明答道:“乱找一气是行不通的,所以接下来我们就是吃饭睡觉,无事可办。”

或许她天生就不是吃这些东西果腹的,人类的菜肴再好,她吃进嘴里,终究还是没滋味。

夜明听了他这一番表白,感觉很不顺耳,简直类似于诅咒,可又知道他是一片赤心,不便挑理,只得偷偷翻了个白眼。而莲玄说完了话,转过身又问夜明:“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看我能干点什么?”

蹑手蹑脚地走进一只大陶罐前,她弯腰伸手向内,从里面摸出了一只小小的布包。布包打开来,里面躺着白白的一枚小印章,瞧着很不起眼。这件东西,她留着也是没意思,要说它是感情的纪念,那她睡了这么上百年,也把那段感情忘了个七七八八了。

说完这话,他又转向了金性坚道:“你放心,我们帮你帮到底。除非眼看着你被天雷劈成灰了,否则我们哪个都不会抛了你不管!”

把布包往怀里一揣,她转身要走。然而转身刚出房门,她忽见前方走来了一名士兵。那士兵懒洋洋的扛着步枪,人在院门口晃着,仿佛只是想向内窥视一眼,冷不防地瞧见了阿弯,他也是吓了一跳:“哟,谁?”

说到这里,她把这里头的前因后果向莲玄讲了一遍,莲玄一边听,一边抬手反复摩挲头上的短发,等到夜明把话说完了,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那还是得继续找啊!找到一枚是一枚。”

说完这话,他端起步枪做了个瞄准的架势,同时一步步向内逼近。阿弯愣愣地看着他,也傻了眼。

“怎么办?只能是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到时候再听天由命。只是他和我还不一样,他瞧着是个囫囵的人,其实他是不完整的。”

士兵越走越近,终于看清了阿弯的面容:“哎?你不是大帅身边那个姑娘吗?”

“那怎么办?”

阿弯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没了主意。

夜明把撇着的嘴收回原位,叹了一口气,又垂了头盯着地面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这样的。”

士兵又道:“不管你是谁,反正这地方是不许外人来的。你既然来了,那我也没法子,只好押了你去见大帅了。有话你对大帅说去吧!”

当着金性坚的面,莲玄顾不得许多,直接答道:“我看他……有点不好。”

话音落下,他放下步枪,伸手就过来拽阿弯。阿弯向后一躲,同时嗅到了这人身上浓烈的活物气味。

夜明一撇嘴:“你自己看。”

她再怎么修炼,身上始终还是残留着一点蛇性。

莲玄回头去问身后的夜明:“他是没事吗?”

她爱吃活的。

金性坚答道:“我没事。”

士兵第二次出了手,这回终于抓住了她的腕子。借着月光抬了头,士兵瞧见她惨白着一张脸,嘴唇蠕动着,大口吞咽唾沫。瞳孔中忽然有光一轮,她的瞳孔变成了狭长形状。

莲玄将两只大巴掌伸了伸,迟疑着不敢触碰他:“我……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下一秒,她猛地缠上那士兵的身体,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以着人类的形象,她无法完整地吞下猎物,只能抓紧时间吸血吃肉。上气不接下气地疯狂吮吸着血液,她正是感觉满足,却不料院门外忽然亮起了电灯。

“回来得好。”他轻声说了话,“我没有力气去找你了。”

几名壮汉手里抬着什么,一路呐喊着冲向了她。她受不得这样的强光,当即抬手一捂眼睛。然而就在短暂的光明与黑暗中,壮汉已经将抬着的铁笼直扣下来,把她牢牢地扣在了原地。她下意识地要向外冲,可在皮肤触碰到铁笼的一刹那间,烧灼般的剧痛让她惨叫一声,又退了回去。

缓缓地转动眼珠望向了床边的莲玄,他的瞳孔中还含着湿润的光。将莲玄上下打量了一番,很罕见的,他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回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铁笼上粘贴着的黄色纸符。

见面之后,他吓了一跳,因为金性坚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露出来的面孔和双手,都变成了白玉的颜色——是纯粹的白玉,玉中没有隐约的血管筋脉,可见他并不是没有血色,是他的肉体在发生着变化。

是莲玄留下来的纸符。

金性坚在一处独门独院的小宅子里,见到了金性坚。

黄色纸符之外,有人缓缓走了过来,是齐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