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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有女白衣

佳贝勒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女妖真是没话找话,看上我就直说看上我得了,还非要扯个求人帮忙的幌子。

白衣看他总是不言语,便把目光转向了一旁,对着一只大立柜说话:“我也跟踪你一段时间了,看你这人还不错,所以想来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时,白衣慢慢地又把目光转向了他:“不知道,你肯不肯呢?”

佳贝勒继续沉默,心中佩服自己神机妙算。

佳贝勒这回不能不说话了:“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美人犹犹豫豫地抬头迎了他的目光,睫毛忽闪忽闪的:“实不相瞒,我是个妖精,名叫……白衣。”

白衣答道:“我想请你去趟金家,为我拿一把钥匙。”

佳贝勒依然盯着她,心想这我也早知道了。

“金家?哪个金家?”

美人做了个深呼吸,极力地平静了表情:“你不要怕,我若是有害你的心,我早动手了,也不用这样曲曲折折地来了一趟又一趟。”

“就是金性坚的家,你常去的。”

佳贝勒盯着她,心想我早知道了。

佳贝勒一听这话,心中大惊,眼珠子几乎滚出眼眶:“金,金性坚?金性坚招惹你们妖精了?”

如此又过了一天,到了第三夜,如佳贝勒所料,白衣美人又来了。佳贝勒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好像只是一走神的工夫,她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这回她手里没了手帕,只能是低头绞着衣角,盯着地面说道:“你大概也觉出来,此刻不是做梦吧?”

此言一出,白衣把脸一扭,登时来了脾气:“你当他是个好人吗?我告诉你,他那人无恶不作,世间的人和妖加在一起,都没有比他更坏的了!”

思及至此,佳贝勒思索完毕,依然是没怕。

说完这话,她找了把椅子坐下,含着怒意开始痛斥金性坚,说得这人刨绝户坟踹寡妇门,不但下流,而且无耻。佳贝勒听了一会儿,几乎想笑,笑着笑着,他忽然正了正脸色:“你说什么?金性坚把个女妖精关进家里当老婆?”

佳贝勒虽是个前朝遗少,但是颇有一点西洋式的绅士精神,对待异性向来是特别客气,如果异性比较美丽的话,那他就更是客气加客气。除了绅士精神之外,他还有科学的态度,此刻对着手中的这方手帕,他便开动了脑筋,心想这美人若是个鬼的话,那么鬼这东西飘飘渺渺,没有拿着一方手帕乱飘的道理,这美人若不是鬼,那么大概就是只妖。妖这东西,大多都是由动物变化来的,美人既是个女子,那么想必她的本身,也是一只女性的动物,有道是众生平等,自己不能光优待女人,不优待女动物。

“我骗你做什么?若不是为了救那位姐姐,我见了姓金的,躲着走还来不及呢!”

弯腰把手帕捡起来看了看,佳贝勒心中依稀有了数。若对方真是个装神弄鬼的活人,那绝对不能逃得这样快,若对方是个存了恶意的妖魔鬼怪,那么直接一口吞了自己便是,也没有必要这样期期艾艾的没话找话。说来说去,只能有一个解释:《聊斋》的故事正在自己家中上演,这个“随风潜入夜”的美人,极有可能是看上自己了。

佳贝勒回忆起金性坚近来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确实是有些古怪。但让他因此便相信金性坚在家里关了个女妖精,他也还是做不到。走到桌前打开抽屉,他使出他的拿手好戏,自自然然地岔开了话题:“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昨夜我冒冒失失地吓了你一跳,真是抱歉。你的手帕也丢在了我这里,作为赔礼,我另送你两条好的吧!”

佳贝勒二话没说,端起照相匣子就对准了她。镁光灯在黑屋子里“啪嚓”一闪,宛如夜空里打了一道闪电。美人吓得惊呼了一声,一瞬间便凭空消失了。放下照相匣子跳下床,佳贝勒推门向外追了几步,可外头连个鸟大的人影都没有,关了房门开了电灯,他低头再瞧,终于有了一点收获——地上丢着一方白手帕,正是那位美人扔下来的。

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扁扁的锦盒,他双手将盒子送到了白衣面前。白衣接了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了六条叠好的丝绸绣花帕子,登时有些脸红:“我不是为了手帕来的,我是——”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他没声张,只把个照相匣子偷偷藏到了枕边,结果等到了午夜时分,在他似睡非睡的时候,房门一开,白衣美人又来了。双手绞着一方手帕,美人羞答答地向他哼唧了几句话,佳贝勒仔细一听,发现这美人还挺讲礼貌,开篇就向自己道歉:“对不住,又耽误你睡觉了。”

佳贝勒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险些忘了,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可是,他真的认识了一个妖精,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妖精。那一夜他在家中酣睡,蒙眬地就看见房门开了,走进来个白衣美人。这美人坐在烛光中,别别扭扭的像是有话对他讲,可支支吾吾的,终究也没说出什么来。到了第二天上午,佳贝勒彻底清醒过来,就见窗前桌上的大蜡烛燃得只剩了一半——他家是安装了电灯的,昨夜又不曾停电,谁会好端端地去点蜡烛?

说完这话,他开门就走,不出片刻回了来,手里多了个大托盘。把托盘上的点心茶水摆到桌上,他拉开了一把椅子,对着白衣说道:“请来这儿坐吧,无论你是人是妖,你来了,就是客人,不让我招待招待是不行的。”

说起他的心事,也是一桩问题。他自己关起门来兜圈子,觉着这心事只能是烂在自己肚子里,对谁都不便说,一旦说了,就有被当成失心疯的可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出去对朋友说自己新近认识了个妖精,那不是坐等着被人笑话?

白衣没想到佳贝勒这样洒脱热情,不禁脸上现出了难色:“我也不是为了吃喝来的……”

不过,这几天有些异常。这几天他去画雪斋,那金性坚像病了似的,怏怏地对他爱答不理,他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不好意思再去,幸而他如今也是另有心事,不去画雪斋也不会感觉寂寞。

白衣这一趟来,本是目的明确,佳贝勒若是依了她,那自然是好;佳贝勒若是不依她,她还预备了第二套方案,便是略施法术,变个狰狞样子,吓唬着他来帮自己这个忙。

画雪斋是个雅致的地方,楼下的客厅里尤其是摆放了好些有趣的古物,佳贝勒自认没有金性坚那样的财力,所以暗暗地把金宅当成了博物馆,馆里的东西他买不起,欣赏欣赏也是好的。况且金性坚这人虽然有点恃才傲物的名士劲儿,但对他一直是和蔼可亲,可见——佳贝勒自己忖度着——大概像自己欣赏古董一样,这位金先生也挺欣赏自己。

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没想到佳贝勒热情好客、胆大包天,也没想到自己如此不争气,糊里糊涂地还真走过去吃上了。

佳贝勒这一阵子,常往画雪斋里跑。

并且是没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