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你赶紧把鉴定结果给陈队他们送去。”魏大炮对助手说。
他走进法医解剖室时，助手正把白布单覆在一具尸体上。魏大炮正在水池边洗着手。他看到高风推门进来，显得精疲力尽的样子，明白了什么。
助手拿着一个文件夹匆匆离去并关上门。
离开省人民医院，高风直奔龙湾分局刑侦大队。
“魏叔，许达和许广义在当年亲子鉴定前三天，挖开了许家禄的坟。”高风开门见山。
周伟走向门口。高风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绝望。
魏大炮没说什么。
“喂？好，我马上下来。”他放下话筒，“小风，我还有个手术。”他站起身，走到高风的跟前，摸着高风的肩膀，“我不怪你。谁让我当年正好身处最敏感的位置上呢……我也希望真相立即大白于天下。”
“下午我和我叔谈了。”高风低声说，“应该就是我叔干的。”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周伟拿起话筒。
魏大炮还是不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是我做的，我想我会去自首的，但……很遗憾，不是我。”
“魏叔，你也猜倒是我叔，是吗？”
“叔，我只是想说，离真相大白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我知道不是我，我也认为不可能是李飞。”魏大炮说。
“一个人做任何坏事，总归是要有动机的。如果是我，我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见他，是希望他能去自首。毕竟，他是我叔。他待我一直很好，我也……爱他。”
高风欲言又止。
魏大炮欲言又止。
“那我的动机呢？我虽说是高家的养子，可你爷爷和你奶奶待我如已出。”
“我婶的弟弟有尿毒症，我记得我妈说过，他们在96年年初找到了肾源。难道我叔是为了这个动机吗？难道为了一颗肾就能出卖家人的感情吗？”
周伟笑了一下，但笑容随即消失得无影无终。
“高风，家人永远不会是你希望的样子。”魏大炮说，“然而……真正使你震惊的，不是你爱的人身上出现了某些你不了解的品质，它们向来存在，只是有时候，你不愿意向自己承认。”
“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跟事件相关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嫌疑人，这是八年警察生涯落下的职业病。”
“不，我还是觉得这不是动机。”
“我想他怀疑过，但他从来没有正面问过我这个问题。或许他最后得出结论，不会是我周伟干的。”周伟问高风，“你也怀疑我是吗？”
“或许……你叔不喜欢当法医，也不喜欢当警察。”
“叔，爷爷当年怀疑过您吗？”
“可……我叔干得很出色啊？”高风怔怔地看着魏大炮。
“今天从你这儿我终于知道，这个内鬼是用许家禄和许达的DNA检本来替换的。这么说，许家福的确还活着。”
“那是因为你叔的确很聪明，但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警察这个职业。他之所以当警察，是因为你爷爷希望他当警察，希望他当法医，希望他成为一名全国，甚至世界闻名的法医。”
高风不说话。
“您有什么证据吗？”
“是。我对他们说，鉴定过程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那问题应该出在DNA检本上，问题就出在我，魏大炮和李飞三个人的身上。就像你爷爷当年所怀疑的，DNA检本被我们三人中的一个调了包。”
“在办公室，你叔藏着好几本心外科方面的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拿出那些书看……”
“您的怀疑？”
“我爷爷知道吗？”
“因为有内鬼，有人把这些知识告诉了赵月娥。”周伟说，“前段时间，复查小组问过我相同的问题。我已经把当年整个过程详详细细都跟他们说了，也说了我的怀疑。”
“应该不知道。”魏大炮说，“你爷爷当年总是后悔，自己没有读过什么书，文化不高。他形容自己是半路出家的一个乡村法医，这或许是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叔身上的一个原因吧。”
“一出精心安排的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不过，在20年前，DNA刑事鉴定技术刚刚在全国公安系统开始普及，普通的老百姓根本不明白这门技术。赵月娥他们是怎么了解这些知识的？那时也没有网络，她甚至知道，在DNA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马上以许村土地被征用为名，把许家禄的尸骨和许家福坟中那具尸骨送到焚尸炉将它们焚为骨灰。甚至还知道，要毁掉当年所用的那些物证和实验数据。”
“当我爷爷知道是我叔出卖了他时，他才崩溃的？”
“嗯，这就合理了。”周伟点头。
魏大炮没说什么。
“我还没说完。有人用许达的血液检本，换下了许军的血液检本。”
“可……魏叔，你觉得我爷爷知道我叔这么做的原因吗？”
“许家禄和许家福是亲兄弟，这没错，但用许家禄的DNA检本和许军的DNA检本进行亲子鉴定的话，不可能会得出是父子关系的结论的。”
“我不认为你爷爷知道。你爷爷相信是你叔干的，但找不出证据，这才是导致你爷爷最终崩溃的原因。”
“许达和许广义之所以要挖许家福的弟弟许家禄的坟，是要在许家禄的尸体上取一块腿骨，然后有人在DNA亲子鉴定的过程中用这块腿骨替下了从许家福坟里那具尸体上取下的那块腿骨……”
高风无言以对。
“我没明白。”周伟故作镇定。
魏大炮忙着下一场解剖。高风只得离开。
“因为这跟当年您亲自主持的那次轰动全省，甚至全国的DNA亲子鉴定事件有关。”
回到家，他看到冯凯在门口等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喝点什么？”高风开门，走向冰箱。
“你不知道？”
“不用。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小风，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周伟冷着脸。
高风在餐桌边坐下，冯凯也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当年许广义和罗红英就是因为这件事被人灭口的。凶手应该就是许达。二十年后，许达又是因为这件事被人灭口，而且就在您的医院。”
“高风，青叶今天见过杨衡了。你是不是在寻找你叔的证据？”
周伟看着高风，没有说话。
高风没说话。
“杨衡对我说，当年许广义挖过许达的父亲许家禄的坟。确切地说，许广义应该是跟许达一块去的。”
“你很憔悴，说明精神压力巨大。高风，我不是命令你，我只是关心，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你应该回避。”
“我知道杨衡是谁。不就是前段时间，绑架李艳和许达的那个吗？怎么了？”周伟问他。
“回避？我回避得了吗？说实话，我只是不希望从赵月娥嘴里听到真相。”
“叔，我是从省第二监狱赶过来的。杨衡，就是当年我的高中同学，目前正在省第二监狱服刑。”
“你了解到什么？你是不是已经跟你叔谈过？”
“也许有吧，但网络上的东西，不能全信吧？”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高风低着头，“寄人篱下的敏感和压抑，为了让我爷爷高兴，不得不从事自己并不热爱的职业的那种痛苦。可是……你觉得这些条件够让我叔背叛我爷爷吗？不，不够，我觉得远远不够。”
“是不是还有人在议论，许家福并没有死。”
冯凯不说话了。
“涉嫌谋杀浩宇，利用BAT项目，向境外转移龙星集团的资产……”
“我叔家的经济条件一直不好，浩宇读大学的时候所有的零用钱，都是他勤工俭学挣出来的。这些年，我叔家的条件才慢慢好起来的。他们住的，吃的，用的我都清楚。他有点钱，都拿出来给我爷爷买进口药，付夕阳红护理院每个月一万二千块的住院费了。去年，浩宇拿自己的钱买那辆马莎拉蒂跑车时，我叔甚至跟浩宇咆哮过。当时我就在场，我叔不是演戏，是发自肺腑的愤怒……”
“他们认为赵月娥和许佳桐他们犯了什么罪？”
冯凯默默听他抱怨。
“医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这事。网上也是一片舆论沸腾。”
“是有些贪官贪了很多钱，却装成两袖清风过着清贫的生活，可我叔不是那种人，真的不是，我不是给他辩解。”泪水涌上高风的眼眶，“所以，你说，到底有什么动机让他那么干？”
高风走到周伟的办公桌前坐下。“赵月娥已经被批捕，许佳桐和许松林外逃，叔都知道了吧？”
“你爷爷患病后，你叔有什么表现？”冯凯问。
“什么事？这么严肃？”周伟看着高风的脸色。
“表现？你是说悔恨？还是高兴？”高风摇头，“没有，他在尽一个儿子的职责。08年我没参加完高考，也没找工作，每天在家里陪着我爷爷。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爷爷为啥死活不肯去我叔家住。为了让我能找一份工作，我叔拿出钱来，专门为我爷爷雇了一个保姆。我当了辅警后，每到要加夜班时，我叔就会来家里陪我爷爷，帮他把尿搓澡。一直到12年，我爷爷的病越来越严重，我叔利用关系，把我爷爷送进了夕阳红护理院……你知道我叔当上院长后有多忙，要忙行政，要带研究生，还要亲自做手术，可但凡有一点点时间，他都会到护理院看我爷爷，为我爷爷洗澡按摩。我见过那场景，我叔不是在演戏，他完全是出于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爱……”
高风发动汽车，轰着油门。车子朝着远处飞驶而去。很快，他开车来到省人民医院，敲开周伟办公室的门。
“也许是愧疚呢？”
“我一会过来，你在医院等着我。”
高风愣愣地望着冯凯，泪水从他的眼里滚落下来。
“在。”周伟在电话里说。
冯凯拿过面巾纸递过去，高风没有接。
“叔，你在医院吗？”
“愧疚？他既然能做过那种事，那他心里怎么还可能有愧疚之心？”
高风走出监狱，回到自己的车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车外。他思考了一会，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