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胡安尼塔是否真正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她摇摇头:“不。”
“也就是说,”温赖特说,“法院将判决,要你丈夫拿出钱来,帮你抚养你的小女孩。”
“我们欠你的情。”
“这样一来,难道卡洛斯就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了?”
“何须你们费心呢?”
“这有什么要紧呢?”
“我有个想法,”温赖特说,“你应该去找我们银行的哪位律师谈谈。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下。怎样对你丈夫提出诉讼,他会替你出主意的。至于手续费嘛,事后我会设法替你免掉。”
“要紧的是不该强迫他这样去做。卡洛斯知道我在这儿,也知道埃斯特拉在我身边,他如果真想给我们钱用,会把钱送来的。如果他不送来,那又为什么呢?(原文为西班牙语。)”她低声加了一句。
“我为卡洛斯高兴。”
这就像是在和影子比剑——白费劲。他悻悻然说:“你这个人简直没法理解。”
“他在那儿找到了工作,当汽车修理工,看样子收入还挺不错。”
不料胡安尼塔反倒笑了。“要你理解?本来就没有这个必要嘛!”
“让你丈夫承担你和孩子的赡养费。”他告诉胡安尼塔,联邦调查局曾调查过他那个离家出走的丈夫卡洛斯,结果一直追查到亚利桑那州的菲尼克斯城才找到他的下落。
离银行没多远,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完余下的路程。温赖特碰了一鼻子灰,后悔得很。他原指望胡安尼塔对自己的一番好意表示感谢,这样至少说明她会认真看待自己的建议。他暗暗琢磨着她的思维逻辑和价值标准。显然,她很看重自食其力的生活原则。温赖特进一步推想道:她这个人随遇而安,走运也好,倒霉也好,满怀希望也好,幻想破灭也好,都能照样生活下去。某种意义上说,他还真有点嫉妒她;由于这一点,再加上刚才所感觉到的那股异性吸引力,他希望能对她有进一层的了解。
“帮什么忙?”
“努涅兹太太,”诺兰·温赖特说,“我想向你提个问题。”
“是的,我也不大好说话。正因为这样,我现在才想尽可能帮你点忙。”
“说吧。”
胡安尼塔收住脚步。“你就好说话了?”那张瘦小的脸蛋微微昂起,一对黑溜溜的眸子紧逼着对方的目光,毫不示弱。此时,温赖特才察觉到她那股蕴藏在内心的力量和桀骜不驯的性格。使他惊奇的是,他在她身上还感到强烈的异性魅力。
“你要是遇到了难题,遇到了真正难以对付的事情,而我又说不定能助你一臂之力,你会来找我吗?”
“你这个人可不大好说话。”
几天里,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向她做这样的表示。
“此刻感到舒服了?你吞下了一小片阿司匹林,心里的那点儿痛苦就解除了?”
“也许会。”
“可我就是想说一声对不起。这会儿就对你说——实在对不起你。我给你带来了麻烦,在你说了实话而且需要他人仗义执言的时候,偏偏对你不信任。”
近期内温赖特和胡安尼塔的最后一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他觉得对胡安尼塔已仁至义尽,而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操心。其中之一就是两个月前向亚历克斯·范德沃特提起过的问题:安插一名密探,设法查明伪造信用卡的来源。这种假信用卡仍使银行遭到很大损失,危及整个键式信用卡制度。
胡安尼塔刺了他一句:“那就别麻烦了,一句空话,有什么大不了的!”
温赖特已经物色到一个只知道名叫“维克”的刑满释放犯,为了钱此人准备冒大风险。他们已秘密地接过头,事先曾采取了周密的防范措施。两人打算再碰一次头。
埃德温娜·多尔西、托顿霍和两名查账部职员,此时也正朝银行方向走去。温赖特看到他们在横穿前面的马路时,忙收住脚步,故意错过街口的绿灯,这样就仍然落在他们后面。“哎,”温赖特说,“对别人说声‘对不起’,我老是觉得难以启齿。”
温赖特热切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逮住迈尔斯·伊斯汀那样,把那些伪造信用卡的诈骗犯缉拿归案。
胡安尼塔耸耸肩:“随你的便。”
过了一个星期,伊斯汀再次出现在安德伍德法官面前,这回是听候宣判。诺兰·温赖特是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到场听审的唯一代表。
“请吧。我想和你一块儿走走。”
犯人按刑庭书记官的指令,面朝法官席站着。法官慢条斯理地挑出几份文件,一份一份地摊在面前,然后冷冷地注视着伊斯汀。
她点点头。
“被告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们来到联邦法院大门外面,这儿与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总行大楼和市中心分行只隔几条马路。温赖特并不气馁:“你步行回银行上班?现在就去?”
“没有,阁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胡安尼塔瞥了他一眼,神情冷淡而含有敌意。她摇摇头:“事情全了结了。再说,我还得回去工作。”
“本庭从缓刑监督官那儿收到一份报告。”安德伍德法官顿一顿,把刚才挑出的那些文件中的一份粗略看了一遍,又接着说,“看来你已使监督官相信,你对那些犯罪行为不但表示服罪而且打心眼里感到后悔。”法官在讲到“打心眼里感到后悔”这几个字眼时吐词分外清晰,仿佛正不胜厌恶地把它们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要让在场的人看清楚,他还未天真到那种地步,竟会对此表示苟同。
“努涅兹太太,可以和你谈几分钟吗?”
他继续往下说:“然而,就悔罪而言,不论是出自内心的还是嘴上说说的,均为时过晚,而且也不能减轻你作案时卑劣阴险的祸心: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不惜嫁祸于一个清白无辜者——一位心地善良的年轻妇女;再说你身为银行高级职员,应该对她负责,而她也把你当作可以信赖的上司。
此刻,刑庭书记官已宣布审理下一个案件,看着银行的证人队伍鱼贯走出审判室,这位银行安全部的头头走到胡安尼塔的旁边。
“根据现有的证据来看,显然,你本来试图按这条路走到底,甚至想让那位无辜受害者遭到控告并被定罪判刑,代你受过。多亏银行同事的警觉,这一罪恶企图才未得逞。但这决不是你悬崖勒马,或是‘幡然悔悟’的结果。”
诺兰·温赖特未被传去作证,但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他始终在场。
诺兰·温赖特从法庭的旁听席上可以看到伊斯汀的侧面,他那张脸这时已涨成了猪肝色。
年轻的辩护律师恳切陈词,请求从宽发落,特别就被告以前尚未有过犯罪记录这一点提请法庭注意。最后,迈尔斯·伊斯汀仍发回看守所羁押,等候下周判决。
安德伍德法官又看了看面前的文件,随后抬起头来,再次以锐利的目光盯着犯人。
法官将陪审团召回法庭,命令他退庭。
“上面说的还只是你所作所为中我认为最令人不齿的那部分。这里还需提一下被告的主要犯法行为。你身为银行职员,却辜负了银行的信任,不是偶然一次,而是重犯五次,每次间隔又很长。这种渎职行为一次偶犯尚可推诿于一时的冲动,而这种经过精心策划的偷盗勾当,竟有五次之多,手法又如此奸诈狡黠,实在难以同样的理由辩解。
法官请陪审团暂时退席之后,便审问伊斯汀,证实被告是否真愿意服罪,是否了解这种做法的后果。犯人神情沮丧,对所有问题一概回答:“是的,阁下。”
“银行作为一个商业机构,有权要求担任特殊重任的人员——其中也包括被告——正直笃实,忠于职守。而银行又不止是一个商业机构。它还是公众付以重托的场所,因而公众有权要求防范那些利用职权徇私舞弊之辈,也就是防范像你这样的不法之徒。”
安德伍德法官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说话心平气和,为人却柔中带刚。他将公诉人和律师打量了一番,然后也像他俩那样压低着嗓门说话,为的是不让陪审团听见:“好吧,如果被告改变初衷,愿意服罪,本庭也可同意。不过允许我向律师先生说一句:此时此刻,这种做法几乎已于事无补了。”
法官的目光扫过去,同时看着那位年轻的辩护律师,后者正尽职地守在当事人身旁。此刻,从法官席上传来的话显得越发尖刻、郑重。
胡安尼塔的证词一结束,辩护律师同当事人小声商量了几句,随即请求法庭准许他上前。庭上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公诉人、法官和辩护律师三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后者请求同意将迈尔斯·伊斯汀原先提出的“不服罪”抗辩改成“服罪”。
“如果这是一起普通的案件,那么鉴于被告以前还未曾有过犯罪记录,本庭将接受辩护律师上周的慷慨陈述,对被告施以缓刑。但是,这决非普通案件,而是一起特殊案件,其理由如上所述。因此,被告伊斯汀,你必须下狱服刑,从而能有时间反省一下自己所干的使你身陷囹圄的犯罪勾当。
临到这时,辩护律师总算开了窍,决定放弃权利,不再对她进行追问。
“本庭判决如下:被告伊斯汀交司法部长收押入监,服刑两年。”
胡安尼塔在自己的证词里,并没有对伊斯汀流露出什么敌意,回答很简短,公诉人不得不再三敦促她讲得详细一点。显而易见,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巴望这场煎熬快点儿了结。
刑庭书记官一点头,一名法警顿时走上前来。
女证人神经紧张,法庭上的人很难听出她在讲什么。法官两次插话,要她把嗓门提高些,不过口气倒挺温和,像哄小孩似的,因为这时候大家都明白她在整个事件中蒙受了不白之冤。
审判结束后隔了几分钟,伊斯汀和律师在审判室后面一间有人看守的上锁小屋子里谈了几句。这样的小室有好几间,是专供犯人和他的辩护律师碰头用的。
原告方面还有一名证人——胡安尼塔·努涅兹,尽管她本人很勉强。
“有一点首先要记住,”年轻的律师对迈尔斯·伊斯汀说,“两年有期徒刑不一定真要在狱中蹲上两年。刑期服满三分之一,就可以假释出狱。所以实际上还不到一年。”
在辩护律师客客气气盘问她的时候,她朝迈尔斯·伊斯汀看了几眼,但后者耷拉着脑袋,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迈尔斯·伊斯汀麻木地点点头。他神志恍惚,沉浸在痛苦之中。
埃德温娜本人的证词没几句话,只是简单扼要地谈了当时的情况。
“你当然还可以提出上诉,也不必现在就作出决定。不过老实说,我并不主张这么做。一来,我不相信在上诉期间会让你保释在外。二来,既然你已表示服罪,上诉的理由就十分有限了。再说,轮到别人审理你的上诉时,恐怕已经服刑期满了。”
她记得伊斯汀一向很讲究修饰,可现在却蓬头垢面,衣服皱巴巴的。从那晚分行查账以来,他似乎已经老多了。
“一切都完啦。不必再上诉了。”
迈尔斯·伊斯汀在法庭上的那副模样,埃德温娜看了很不好受。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眼圈发黑,惯有的那股快活劲也没影儿了。
“不管怎么说,今后我还是会保持联系,说不定到哪一天你又改变主意了。我这会儿在想,很抱歉事情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诺兰·温赖特先搞到手的那份供词,因其合法性更成问题,容易遭到非难,不必列为旁证,因而没人把它提出来。
伊斯汀面部抽搐着说:“我也这么想。”
开庭前两周,被告律师在庭前会议上曾对联邦调查局的书面证据提出异议,要求将它排除在证据之外。动议遭到否决。安德伍德法官指出,在伊斯汀写交代之前,有关方面已当着证人的面提醒过他所享有的合法权利。
“不用说,都是你那份供词。要是没那份东西,我才不相信原告方面能提出什么过硬的证据来,至少在窃取六千元现款一事上是如此,而对法官影响最大的恰恰是这件事。当然,我明白为什么你会写下那第二份交代,就是给联邦调查局写的那份;你以为既然第一份已无法推翻,那么再写一份也无妨大局。其实不然。依我看,那个管安全事务的家伙温赖特一直在耍你!”
埃德温娜·多尔西出庭作证。到庭作证的还有托顿霍、总行查账部的盖恩及另一名查账员。联邦调查局特工英尼斯拿出一份关于盗窃现金的供词作为旁证,上面有迈尔斯·伊斯汀本人的亲笔签名。伊斯汀在自己寓所内被诺兰·温赖特逼着写了交代之后,又在联邦调查局市总部写了那份供词。
犯人点点头:“可不是!我现在明白啦!”
实际上,所有的证据都捅了出来。
律师看了看手表:“哦,该走了。今天晚上我还有个重要约会。你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换个老练些的律师,仔细研究了罪证之后,一定会力劝原告认罪,或许还争取和公诉人达成一笔辩诉交易,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偏要让某些作案的细节,主要是嫁祸陷害胡安尼塔·努涅兹的具体细节,一一在法庭上抖出来。
法警让律师走了出去。
伊斯汀没有个人财产,连个律师也请不起。法庭指定一名初出茅庐的新手为他辩护。这位律师用心虽好,却毫无经验,在他的指点下,被告对五条罪状都提出抗辩。事实证明,这个主意极不高明。
第二天,伊斯汀被押解到不在本州的一所联邦监狱。
审讯由温斯洛·安德伍德法官阁下主持,有陪审团出庭。
关于迈尔斯·伊斯汀判刑的消息传到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之后,那些和伊斯汀相识的人当中,有的感到惋惜,有的认为此人乃是罪有应得。但在一点上大家意见一致:以后在银行里再也听不到伊斯汀的名字了。
圣诞节前这一个星期,迈尔斯·伊斯汀因前后五次贪污作案在联邦法院受审,其中四次涉及他在银行内的舞弊行为,他因此捞到不少油水,四次贪污的总数达一万三千元。第五次与窃取六千元现金一事有关。
只有时间才会证明这观点错得多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