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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解剖室

我赶紧道歉连说好话,最后好说歹说,答应他们下个月再来,总算是把这伙儿祖宗给打发走了。回来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我让王贵来找人把水泥池子里的福尔马林都加满了,再有新鲜的尸体标本可千万别腐烂了,否则谁也担当不起那个责任。

那些学员们不满意了,说:“你们这医院怎么一点儿也不配合革命工作呀。池子里的福尔马林倒得太少了,尸体已经变质腐烂了,失去了教学实习的作用了。我们给你们提供的防腐液很多,都到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人想挖墙脚偷药水啊?必须好好调查调查,对处在基层工作的同志一定要加强思想教育。”

过了几天,终于送来一具新死没多久的女尸。据专业人士说,这样的材料很不错,第一是年轻,身体的各个器官应该都很健康,而且死亡时间非常短,是难得的实习材料。第二身体比例很匀称,体内脂肪在百分之四以下。我亲自带人用胶皮管子接通了冷水冲刷尸体,把女尸身上的泥污和血迹都冲掉,小心翼翼地浸泡在了防腐池中。

我赶紧一挥手说:“你看着安排吧。”他就拿铁钩子钩住一具男尸的嘴,结果硬是没拉上来,泡得时间太长,都烂了,一下把脑袋给拉掉了。

这时,王贵来把我拽到一边,私底下告诉我,这具女尸保存不住,过不了几天肯定也会烂得不成样子。我挺纳闷儿,问:“难道是咱们医院的防腐药水有问题?现在距离学员们来实习还有半个多月,如果尸体真是几天就腐烂了,那到时候咱们可怎么交代?”

王贵来满不在乎,看来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拿了个大铁钩子,指指点点给我介绍:“这池子里的三具尸体,身上已经让学员练得没好地方了,咱们就给学员们拿另一边的几具吧。这几个都是以前留下的标本,也用了差不多好几年了,虽然还完整,但保存得不太好了。最近没有咱们医学的研究指标,所以没有太完整的新鲜尸体。同学们凑合练几下就得了。”

王贵来说:“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讲清楚了。你以为咱们医院真有人偷福尔马林药水?偷那东西做什么?尸体烂得快是因为被别的东西给啃了。”

我一进去就赶紧捂鼻子,刚才吃的面条差点全吐出来。

以前医院的老院长,每过几天就要在地下室和仓库里放个猪头,或者是烧鸡、烧鹅一类的吃食,好多人都以为老院长迷信思想严重,在搞什么祭拜的勾当,后来有人好奇心重,偷着躲在地下室里看看动静。

医院的手术室我也是第一次进去,旁边的一间本来是消毒室,最近为了放给实习生们练解剖用的尸体,临时砌了两个大水泥池子,全灌满了福尔马林,里面泡着七八具尸体,都已经泡得又白又胀了。尸体上横七竖八的都是被学员们用手术刀拉的口子,有些练缝针的都给缝上了,还有些就翻翻着。

当晚就见有个人影,偷偷摸摸地从标本间里钻出来。地下室灯光昏暗,也看不清那人面目,但看轮廓竟像是城隍庙里所塑的牛头,可把偷看的那小子吓得不轻,后边没敢看,脚底下抹油赶紧溜了出来。回来后就大病一场,整日里疑神疑鬼。

我赶紧三口两口吃完,带着我们那两个护士,还有一个看大门的,叫黄贵来的。医院各处的钥匙都归黄贵来管,黄贵来是个瘸子,三十多岁,对待工作非常积极,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热情。

这个可怕的传说就此流传开来,搅得医院里人心惶惶。老院长得知事情败露,就寻短见跳楼自杀了。院里的工作人员把地下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向附近的老住户走访打探,才知道远在没有这座医院建筑之前,从地底下发掘出一座古墓的墓门。

护士说:“今天外科的实习生来咱们这儿练解剖。这是上级布置的任务,一定要认真完成,热情接待。”

破了石门往里看,见那墓道口下边是条极尽曲折的石阶,深处隐隐有光,最深处的墓室保存完好,漆灯荧荧未灭,灯下有漆棺一具,用粗绳巨索悬在半空,四周罗列了许多古物,都被看热闹的人哄抢一空。年代也没考证出来,估计是唐宋时候的墓葬,陪葬品中唯一有下落的,是其中一尊铜爵,古色幽然,要是在里面插上枯萎的花卉,不出半天就能活转过来,而且能开花结果。

就他这一句话,我进医院当医生了。这医院就在植物园旁边,现在那建筑还保留着,但是已经荒废了。我进医院的第二天正赶上食堂吃面条,松蘑肉片的卤子,闻着就香。我打了一大盆,吃得正高兴呢,医院的护士找我来了。

自从挖开了这座古墓,凡是偷拿了陪葬品的,晚上都被噩梦所缠,梦中有牛头人索要供飨,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墓中会有牛头人。那老院长祖上是盗墓的行家,知道一个入墓的古例,凡是挖开千年古墓,第一次有活人进去,必须要持兵器,以矛戈刀剑击打墓室四壁,称为“殴方良”,因为墓中阴气重容易聚集邪物,你如果不这么做,就得被附在古墓中的妖物缠上,不死不休。

那年月医院里医生奇缺,有个说话管事的,我曾经给他治过脚气,他对疗效非常满意,就说:“你别在村里给人瞧病了,给你跟医院找个活儿吧。”

但是医院下边的古墓,在被发掘开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早年间的规矩“殴方良”,所以常常有怪事发生。老院长为了求平安,就常在地下室里烧纸钱香火,供养三牲祭品。

我就用红药水、止疼片、纱布这三样东西,在郊县的几个村里给人瞧病,什么理论知识啊一概没有,全靠实践积累,瞎猫碰死耗子,反正都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大病我看不了,那还是得送医院。

在老院长死后,王贵来就亲眼看见地下室里有怪事出现。有牛头把防腐池里的死尸拖出来吞吃肚肠,但医院里的尸体,多被福尔马林药水浸泡了好几年,根本难以下咽,只啃几口就得吐出来,咬个稀烂才啃罢休。

当年我在乡下做给人看病的赤脚医生,我的药箱里只有三样东西:红药水、止疼片、纱布。另有一本普发的《赤脚医生手册》,拌片子、抹药水的知识全是得自这本小册子。不光给人看病,我也给牲口看病,兼着兽医的职责。也许上午刚接生了一个小孩,下午又要去接生一头小牛犊子。有时候接的我自己都糊涂了,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是兽。

王贵来根本不敢声张,只是一个人偷着把尸体重新拼凑起来,这正是院里的标本为何始终保存不好的原因。

我老伴儿总说我不好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其实我不是挑食,我那老伴儿胆子小,所以这里边的事我也没敢跟她提起过。

我听了这事之后好一阵恶心反胃,加上那些年在医院里目睹了许多解剖课程,就再也不想吃面条了,连看一眼都受不了。医院里闹牛头鬼的事情,我也看过不止一次两次,可真叫怪了,竟与城隍庙里的牛头马面泥塑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阴曹地府的门没关好,竟把这位尊神给放出来了。咱们这儿关于城隍庙的怪事实在太多,说法就更千奇百怪了,总之越传越玄。这事我虽然是亲身经历,但是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老头儿酒后话多,打开话匣子讲个没完,越说越是离奇,他又说:“对了,我还一直不吃面条,我再给你们说说吃面条的事吧!”

不过有一点,那就是我再也不想吃面条了,不管多好吃的面条,我一吃肯定就呕吐,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牛头人吃肠子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