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什么意思?”
大地摘下工作手套,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饭山生气地逼问。他把刚取出来的样品扔进地板上的塑料盒子里。
“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个月以来,已经试过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程序设定、温度、搅拌的时间、冷却时间,都调整过了。但是,到底要怎样才能控制硬度,现在还是完全不知道。还是说,我们要把所有的组合都试一遍?那样的话,一个月哪里够?一年都不多!光是材料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什么啊?你在怀疑我吗?”
“这种事,还需要你来提醒吗?”饭山抱怨道,“那你来想想办法吧。”
大地抬起头,因为睡眠不足而充血的眼睛望着饭山。
“想办法?到底怎么想?发明希尔可乐的,不是我,是顾问你啊。”大地回嘴。
“真的可以控制硬度吗?”
“知道了。你不用加班了,回去吧。”
饭山轻轻地摸了摸放在托盘上的失败样品。跟他想达到的硬度有微妙的差距。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两手撑在桌子上。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说着,他拿起房间一角的工作台上皱成一团的大地的外套,扔给他。
大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
“干吗?冲我发什么火啊?”大地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是你自己的问题。把这种没用的设备拿来的,是顾问你啊!”
“怎么样?”
他们已经埋头工作好多天了。为了生产出样品,两个人都投入了全部精力。一连串的失败变成了沉重的压力,压在他们头上,带走了他们的冷静。开发室的气氛,已经变得不能再坏了。
警报器响了。冷却时间结束了。大地打开锁扣,揭开盖子,取出里面生成的希尔可乐,放在检测器上。
“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你自己干吧。”
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饭山才会产生用蚕丝生产新材料的想法。而且,他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挽救现在已经荒废的养蚕业。这些都是饭山研究的动力。
“够了。”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他从小就知道,蚕茧里抽出来的蚕丝,实际上是最坚韧的天然纤维。比起同样粗细的钢铁,蚕丝韧度更高,而且不容易被虫蛀。因为是天然纤维,报废以后还能回归自然。
饭山推着小推车出了车间,把堆在仓库里的新材料搬到小推车上。这个项目开始时,堆成小山的原材料,现在已经只剩一半了。
现在正是工程最后的冷却阶段,透过强化玻璃,希尔可乐看上去是一块丝绸原色的乳白固体。在饭山孩提时代,很多朋友家到了夏天就开始养蚕。将家里的某个房间或者仓库封闭起来,里面一片黑暗,堆上好多层的架子,里头装着蚕。
推着推车再次回到车间,大地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地抬头看看时钟,又回来看机器。
饭山默默地卸下原材料,盯着实验数据,开始了沉思。这样的失败还要重复多少次,饭山自己也不知道。
有好几次,他制造出了勉强可以用的样品,但饭山觉得,那只是偶然的产物。不能准确地控制品质,作为量产的设备,就是不合格的。
大地也有生气的理由。
从开始制造希尔可乐的样品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十二月也已经到了月中。
当天,大地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这家伙虽然性情冷淡,但人并不坏。饭山是这么看大地的。他的脑袋转得很快,学东西很快。
迷茫的原因,是前几天傍晚他接到的一个电话。
“现在看起来还算顺利。”大地回答。
“这里是东和电气工业的人事部。”
“怎么样?”饭山目光投向运转中的机器,问道。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东和电气工业,大地去这家公司面试,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大地正在车间门口的休息室吃便当。
当时他的感觉是“没戏了”。对方只是说了句客套话:“有缘的话再联系。”果然,一周过去了,没有任何联系。“啊,果然啊。”他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说他已经十分疲惫,却不准备休息。肾上腺素在体内奔腾不息,在洗手间里,他看到的自己的脸。深陷的眼窝底下,只有眼睛像狙击猎物的动物一样,炯炯放光。他骑上停在公寓门口的自行车,回到只有五分钟路程的公司。
过了一个多月,居然对方又来联系他,这已经不只是令人惊讶,简直是令人怀疑了。
“尽量早回来。”饭山只能这样回答。
“上次的面试辛苦你了。我们讨论决定,你进入了下一个面试阶段,所以今天打电话过来。”
出门时,素子在玄关处问:“你几点回来?”
电话那头是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跟上次见到的面试官不是同一个人。
放了豆腐和小葱的味噌汤、生姜烧猪肉加上沙拉,这就是素子为他准备的晚餐。饭山一言不发地吃完,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出了家门。
“谢谢。”大地仿佛鬼神附体,糊里糊涂地回答道。
素子惊讶地反问。自从饭山当上了小钩屋的顾问,每天都在没日没夜地工作。年轻时这么拼命还好,年近六十还这么勉强,对身体的影响立马可见。
“后天的下午七点,你能来我们公司吗?方便吗?”女性说。
“还要去?”
大地握着手机,在脑中确认着自己的日程,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不过,有可能希尔可乐的项目还需要加班。
“不,吃过饭,还要回去。”饭山说。
“明白了。”大地回答说。
素子到玄关来迎接。
面试就在今天。
“回家可真晚啊。”
看看昨天的工作情况,当时他也在想:“估计没时间溜出去吧。”但是,如果提出更改已经答应下来的面试时间,会给自己带来不利的影响,所以,他没联系东和电气工业。
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
明天抽出几个小时去一趟吧——大地昨天是这么打算的,但他没法对饭山说出口。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4
最后,到了傍晚,面试时间快到了,他才打电话给东和电气工业,请求更改时间。
村野说:“这个梦想,很好啊。我也来帮你一把。”
“今天面试现在才改时间啊。明白了。那,我们以后再给你打电话。”
宫泽说出这个名字,村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投过严肃的目光。宫泽有些慌张,看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男人的回答很冷淡,电话挂断了。
“我觉得大和食品的茂木选手就不错。”
那语气似乎是在责备他为什么不早点联系公司。他没有当场给出可以替换的时间,是不是也是一种暗示呢?
有村说,村野也笑了。他半开玩笑地说:“比如说,谁呢?”
第一次面试的结果并没有那么好,大地也明白。
“这样的运动员,村野先生认识很多吧?”
也许是本来想录用的人没有来,才把已经淘汰的大地拉上来进行二次面试。本来就够呛,还临时要求更改时间,录取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了。大概除了大地,还有好几个候选吧,等于说大地自己主动退出了比赛。
“我有一个梦想。”宫泽高兴起来就得意忘形,“要用这种鞋底做鞋子,让一流运动员穿上我的鞋子。”
最终,大地忍不住和饭山发生了口角。真是运气跌到谷底的一天。
来拜访有村,本来只是苦苦思索之下无路可走的选择,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机遇,宫泽心中不由得升腾起对命运之神的感谢之情。
“随便你吧。”
在这次交谈中,宫泽了解了村野的专业度和正直的人品,这对宫泽来说是很大的收获。不知村野对宫泽印象如何,总之对于想要打入制鞋业的小钩屋来说,能得到村野的帮助,简直如虎添翼。
大地看着饭山推着推车消失在仓库里,骂了一句。他把饭山扔过来的夹克套在汗湿的衣服上,离开了小钩屋。
听完村野的话,宫泽也开始介绍起小钩屋的历史。一直在收缩的业务,为了摆脱困境准备进入制鞋业的经过,陆王的开发理念……他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村野。
5
既然如此,宫泽也必须投桃报李。
“样品成功了吗?”
村野的毫不隐瞒,是在向宫泽传达自己的信任。
大地闷闷不乐地回到家,跟往常一样,一进门父亲就问道。
不过,听着听着,他渐渐明白了村野的意图。
“没有用。”
村野把自己作为跑鞋顾问的成绩和经验,还有亚特兰蒂斯的工作内容,都对宫泽和盘托出。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亚特兰蒂斯社内的情形,让宫泽都担心他是不是透露得太多了。
他板着脸,摇摇头,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开瓶盖。心情不爽,必须得喝瓶酒解解闷。起居室的一角,圣诞树已经摆出来了。
宫泽自己也很吃惊,接下来,他和村野一谈就谈了两个小时。
“你是中途回家休息吗?”
“那肯定没问题,不过得等新的产品完成之后。”
“不是,饭山先生说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他还在干。”
村野的话让有村一脸苦笑。“在我的店铺里卖这种鞋,可以吗?”
“怎么回事?”
“当然是真的。”村野说,“这种材料,让我一见钟情。对了,有村先生也来帮忙吧。跟小钩屋一起,闹一场跑鞋革命如何?”
父亲皱起眉头。
“当……当然了。欢迎都来不及呢。不过,你说的是真的吗?”
“又失败了,他冲我发火。”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宫泽一脸惊讶,仿佛丢了魂儿似的。
大地回答说。父亲没有回答,发出长长的叹息。
“有意思啊。”他这么说了一句,脸上绽开笑容,“我能帮忙吗?”
“啊,说不定没希望了。”
村野把希尔可乐的样品放在桌子上,默默看了一会儿。村野思索半晌,说:
大地知道父亲对这种材料期待很高,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说实话,顾问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那台机器到底行不行,心里没谱。”
“是的。这种材料强度足够。怎么样?”
“不过,不是有几次已经制造出样品了吗?”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
“那只是瞎猫碰见死老鼠。”大地说,“还没到可以自由控制的水平。”
“宫泽先生肯定想做薄鞋底吧?”
开局顺利和实际完成有着天壤之别。最终,饭山所能做到的,只是制造出一团无法随意控制的固体而已。
村野认真地盯着材料。
“饭山先生也是这么说的吗?”
“有意思。”有村有些兴奋地说。他问:“村野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父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的表情。
“虽说是蚕茧,是用不能纺丝的碎茧做成的,价格比较便宜。”
“这个嘛,不过,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才接手这份工作的。但是,老爸你太相信他了,没搞清楚状况就雇了他。”大地的话暗含揶揄,“他是顾问吧。既然是顾问,就应该负责指导,居然不知道怎么办,就让我和他一起想办法。那算什么顾问!”
有村和村野二人都发出惊叹声。
宫泽暂时没话反驳。过了一会儿,大地又说:“那家伙不懂装懂。”
到底该不该说呢?宫泽犹豫了片刻,回答说:“是蚕茧。”就算知道是蚕茧,没有专利,也是无法模仿的。
父亲严肃地看着他,问:“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天然材料?”有村问。
大地似乎很不耐烦,更加不客气地说:“有些事,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实际上做不到。就像有时候,我们本意不想撒谎,最后却撒了谎一样。”
“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介绍的。”
大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闷闷不乐,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在面试中也用“谎言”粉饰过自己的回答。大地自己也撒过谎。所以,其实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没有资格指责饭山的。
“能找到这种东西,不容易啊。”有村佩服地说道。
父亲抱起双臂,没有说话。他面有难色,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理论上是可以的。”宫泽回答。他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最适合做鞋底的硬度和形状,现在还在实验中,不太顺利。其实,今天来就是想向有村先生咨询一下这方面的意见。”
“这样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嘀咕了一句,“再看看吧。既然他还在工作,我去给他送点夜宵。”
“可以自由成形吗?”村野问道。
当天晚上,父亲夜里十一点多又出去了。
村野默默地接过样品,手掌上传来的触感让他睁大了眼睛,他一脸严肃地用指尖压了压样品表面。
“你就打算让你爸一个人出去吗?这是你的工作吧?”母亲说。
有村一脸好奇地递给村野。
“真是的,真没办法。”
“这是什么啊?”
大地咂咂嘴,也站起身来。
“我想拿它当鞋底的新材料。它又轻又结实,而且本来就是天然材料,有益环境。”
饭山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啊?
确实,一眼看上去,很像是软木。
到达公司之前,大地一直在担心。
“真轻啊。”他连声惊叹,“这是软木吗?”
不管怎么说,他和饭山恶言相向的时候,实验走进了死胡同。他们已经用尽了能想到的办法,做了各种调整。但是,几个要素的变动,就存在无数种组合,不可能所有组合都试一遍。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里,两人已经被逼进了无论如何也应付不来的窘境。
有村兴趣盎然地拿在手上端详。
但是,一踏进工厂,大地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开发室的灯,朦胧地照亮了工厂里的沥青地。
“呀,我能看看吗?”
走近一看,只见饭山两手撑在机器上,一动不动。他似乎在心无旁骛地认真思索,光看侧脸就能感觉到他的专心。
他从手里提来的袋子中拿出希尔可乐的样品,放在桌子上。
“饭山先生,你还没有放弃啊。”宫泽说着,走向玄关。大地跟在他后面,也回到了车间。
“其实,我找到了一种鞋底材料。”
“怎么回事,你不是回去了吗?”饭山看见大地,不高兴地说。
“不,那就太对不起您了。”宫泽按住他。
大地忍住没有呛回去。
“我还是到那边去吧。”村野好心地说。
“啊,这是夜宵。”他把家里带来的甜甜圈放在桌子上。
宫泽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
饭山看了一眼,一时没话说,然后简单说了句:“麻烦了。”
“是这么回事。”
饭山看到站在大地背后的宫泽的身影,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拿起机器上的记录板,又站在那里抱起手臂陷入沉思。
“好了好了。”有村插进来,帮了宫泽一把,“对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那个——刚才,对不起了。”
村野没有说话,宫泽以为自己已经得罪了他,赶紧道歉。
大地小声道歉,饭山还是没有转过头来。只是短短“哦”了一声以做回应。
“对不起,我说了傻话。”
数据都出来了。大地坐到放电脑的桌子旁边,开始读取数据。宫泽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们一会儿。
宫泽忽然讨厌起自己来,紧紧捏住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村野可是亚特兰蒂斯的招牌跑鞋顾问。不仅如此,他被称为大师,是业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宫泽刚进入制鞋业,某种意义上在业界内毫无信用,却去招呼这种人,真是不自量力啊。
“拜托了。”他扔下这么一句,就出了车间。
我到底在说什么呢!
饭山并没有足够的经验来满足宫泽的要求,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但是,虽说如此,纠结于这一点也于事无补。大地是这么想的。
宫泽慌忙道歉。他端起咖啡杯放到嘴边,想掩饰内心的激动。
一个新的想法在他心里萌芽了。
“不,对不起,真抱歉,我刚才有些失礼。”
也许,开发新的东西就是这么回事。
忽然听到这句话,村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管眼前有多困难,跨不过这道坎,就无法进入下一步。这样的话,就只能在时间和体力允许的范围内奋战到底。
“啊?”
现在饭山面对的,不是轻松做出一个个决定,而是满身泥泞的肉搏战。大地总算明白了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宫泽已经说出了让自己都大吃一惊的话。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饭山的执着和热情,总算让大地领悟到了这一点。
“那么,就跟我一起干吧。”
“我还以为只差一点了。”这时,饭山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
这位大师级跑鞋顾问,本来以为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原来他的态度如此朴实真诚。宫泽想着。
也许真的只差一点点了。
“不,大公司我已经不考虑了。”村野收起笑容,“我要按照我的方式,去跟选手们打交道。”
但是大地现在明白了,从意识到“只差一点点”到越过难关,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已经有其他公司找你谈了吧?”有村问。
6
村野笑着谦虚地说。宫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茂木先生吗?我是《运动员月刊》的,我姓岛。”
“哎呀,我是不行的。小钩屋有小钩屋自己的决胜办法。”
负责接受采访的广告部事先已经跟茂木通过气,说会有这样的电话打过来。
“啊,对了。村野先生,要不要帮助小钩屋成为亚特兰蒂斯呢?”
茂木一直在订阅《运动员月刊》,这是一本专业的跑步杂志。听声音,岛是个年轻的女编辑。
此时,正好又是有村,多嘴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在新年发售的第二特辑中,我们想组织一个‘实业团跑步新星对谈’。我在想,能不能请您跟亚洲工业的毛塚选手对谈。”
不过,这毕竟是被称为大师级跑鞋顾问的人啊。肯定有无数双手向他伸出橄榄枝。想到这里,宫泽更加说不出口了。如果在这里聊起陆王,村野去亚特兰蒂斯的其他竞争对手上班以后,就会泄露自己的商业机密了。
“毛塚君啊……”
“是嘛。”
他跟毛塚君,只是在大学时代说过几次话。说实话,茂木很是困惑,自己到底该不该接受这个邀请。不过,他也不是不想在对谈中一吐心声。
“是的。现在我没钱,但有很多空,所以这才一个个拜访以前的老朋友。”村野露出笑容,“待在家里也闷。这么说说话,说不定能聊出什么工作上的好主意来。”
“我没问题。”
宫泽小心地问道。
茂木的回答,让岛很开心。“那么,我就跟毛塚选手联系,再把对谈的备选时间通知广告部的人吧。”说完,岛挂了电话。
“那么,您跟亚特兰蒂斯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吗?”
茂木回去工作,下午两点前做好了案头工作,往田径竞技部的练习场走去。
村野说着,有些寂寞地喝了一口塑料杯里的咖啡。
他混在别的队员里开始做伸展运动,此时只见运动场上出现一个身影。
“你这么说,我很欣慰。”
那是村野。
有村对村野的评价很高。
村野表情自若地走到茂木身边,笑着跟他打招呼:“怎么样了?你的身体?”
“不过,亚特兰蒂斯也太疏忽大意了。”有村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大概是他们的现场人员和管理层沟通不够,不能认识到村野先生的价值,作为一个公司,算是没救了。”
“啊,还不错。”
一开始宫泽以为是开玩笑。不过,慢慢他就明白了,说炒鱿鱼有点夸张,但情况也八九不离十。
亚特兰蒂斯的赞助已经停止了,跟村野见面也只剩下尴尬,所以他总是想避开村野。
“不,不,是被炒鱿鱼了。”
村野坐在附近的长椅上。
看上去也太年轻了。
“太好了。”村野说。这句话不是表面客套,而是他心底由衷的肺腑之言。他愉快地笑着,脸上泛起了皱纹,看着茂木做伸展运动。如果村野是来代表亚特兰蒂斯恢复赞助的,茂木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回答。但是——
“辞职?是退休了吗?”
“其实,今天我是来向你打声招呼。”
有村说的话出乎意料,宫泽吃了一惊。
村野的话让茂木很意外,他停止了动作。
“啊,是啊,其实,村野先生刚从亚特兰蒂斯辞职。”
“打招呼?”
村野脸上浮现出苦笑。
“啊,我辞了工作。”
“喂,有村先生,你不要随便就把介绍省略了。”
“啊?”
宫泽不禁在内心咂舌。
茂木不禁叫出声。其他的队员也都一脸讶然,看着村野。
本来想请有村帮陆王出主意,谁知却遇上了亚特兰蒂斯的名人,真是运气不佳。
“怎么回事呢?”
他曾经从椋鸠通运的江幡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确实,在这个行业里算是个有名人物。
“对公司来说不需要的人,就应该早点离开。”话虽然说得决绝,村野的声音却很爽朗,“事出突然,还没有人接手,不过最近就会有新的人就任,还请多多关照。”
宫泽一边递出名片,一边莫名感到紧张。
“那么,村野先生怎么办呢?”
亚特兰蒂斯的村野?
“是啊,怎么办呢?”村野说着,寂寞的眼神投向运动场。夕阳斜照在运动场上,胭脂色的跑道和白线映入眼帘。
“这是亚特兰蒂斯的村野先生。是有名的跑鞋顾问。这位是行田的足袋厂商小钩屋的社长宫泽先生。他正在开发新项目,想打入跑鞋界。”
“哎呀,说是跳槽,到了这个岁数,也没有公司肯要我了。”村野干笑了几声,“反正我脑子里除了鞋子什么都没有。”
有村说着,把那位客人介绍给了宫泽。
“哪里的话,村野先生这样的跑鞋顾问,去哪里找啊。”茂木说。
“别在意。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
村野在脸前摆摆手。
宫泽正在踌躇。
“谢谢你这么说。但现实可不那么美好。”
宫泽本来是为新鞋底的事来向有村求救的,但有客人先来了,他很难说出口。
以前也听其他队员提起过,村野受到了冷遇。但是,亚特兰蒂斯竟然放走了村野这样的人才,除了惊讶,茂木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那人年纪跟宫泽差不多,五十出头。个子高高的,头发花白,穿着跑鞋、宽松长裤和保罗衫,打扮很朴素。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无济于事了。今天我来打声招呼,以后也会时不时来看你的。”
听到宫泽的声音,一直背对着宫泽的客人也回过头来。
村野辞职的事,令整个田径队都很震惊。
“哪里哪里,没关系。可以的话一起坐下来吧。”有村请宫泽坐在身边的椅子上。
对很多穿亚特兰蒂斯鞋的选手来说,村野准确的建议和赞助的产品,就如同他们的生命线一样,十分重要。他不光给他们量身定做鞋,还会像长辈一样听他们倾诉,不时给他们各种建议。在精神上支持着选手们。
“对不起,打扰了。要不我先去转一圈?”看起来不是时候,宫泽很不好意思。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是选择了亚特兰蒂斯,而是选择了村野。能比得上村野的继任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
店铺里有几个客人,打工的店员正在招待他们。宫泽在柜台那里打声招呼,远远看见里面桌子旁边有人背对门口坐着,正在跟有村谈事情。
当天晚上,茂木吃完饭回到房间,手机响了。
“好久不见。”
“刚才真对不起。之前说过的对谈那件事。”是《运动员月刊》的岛,“真对不起,这次的事,暂时取消了。”
上午他在东京都内谈完了事,坐JR(日本铁道)来到横滨。
“取消?”茂木来不及沮丧,吃惊地问,“毛塚君不方便吗?”
下午三点,宫泽来横滨拜访有村的店铺。
“不,不是这么回事……”
3
岛想要圆回话头。看来应该是毛塚拒绝跟茂木对谈。
宫泽只能低声嘲笑自己了。
在窗帘大开的窗玻璃上,映出自己听完电话后空虚呆立的身影。
“难道你看人的眼光真的不行吗?”
“那时他就当没看见我啊。”
宫泽在心中骂着自己。因为饭山有破产的经历,富岛不信任他,宫泽甚至不惜跟富岛对着干。但是,现在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挫折,自己对饭山的看法就改变了吗?
茂木回想起富士五湖马拉松上的一幕。他向毛塚伸出右手,却只抓住了空气。那双悬在半空不知往哪儿放的手,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你是相信饭山先生才投资的啊!”
那一瞬间,毛塚从跑箱根赛的大学王牌选手,变成了实业团认可的一流跑步选手。
听了这话,宫泽心里只剩下深深的失落。虽说他不愿意承认,但对饭山的怀疑,说不清也道不明地、微妙地开始在他心底蠢蠢欲动。但是——
茂木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了,他仿佛在这么说。
“怎么控制硬度,他从理论上是很清楚的。”大地撇撇嘴,“但好像有某个地方不对劲。”
毛塚的背影越来越远。
不安迅速在胸口晕染开来。宫泽知道,饭山在心无旁骛地拼命工作。今天白天,宫泽去打听情况的时候,饭山泰然自若地回答说:“这个嘛,再给我点时间。”虽说进展很慢,但他看起来心里有数。难道这只是他做出的样子?
而自己,刚刚才好不容易从运动损伤中恢复过来,准备在毛塚背后很远的地方开始重新出发。
“还没有啊。”大地也一脸糊涂,“他看起来也很着急。”
“确实,我没有跟他对谈的资格。”
“那么,有眉目了吗?”
悔恨弥漫了茂木的眼睛,茂木使劲咬着嘴唇。
这台机器很长时间没有真正运转过了,要让它再次工作起来肯定有难度,这个宫泽能够理解。但过了两个星期仍然没有一点头绪,样品到底是不是真的能生产出来,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7
为了制造出硬度和黏度最合适的希尔可乐,他们正在重新调整设备,这件事宫泽已经从大地这里听说过了。
“也许是我错了。”
“这个嘛,怎么说呢。昨天我也说过了,以前的程序都要重新写。”
饭山低声嘀咕着。将近年关,这天已是黄昏。从下午开始,北关东就大雪纷飞,行田市也堆起了五厘米左右的积雪。
“什么不太妙?”宫泽问道。
把机器之前读取的数据扔在一边,饭山将全身重量靠在椅背上,两手抱在脑后。他胡子拉碴,皮肤因为疲劳而发青,只有眼睛炯炯发光,茫然地望着窗外。
“不太妙。”大地一脸疲惫,走进厨房,“晚饭在外面吃过了,不过又饿了。”说着,他开始加热剩下的饭菜。
“你说错了,哪里错了?”大地问道。
其实他本来想自己动手帮忙的,但最终还是把制造希尔可乐的任务交给了饭山和大地两个人。还放话说,自己在现场只会添麻烦,这几天每天都等大地回家等到很晚。
饭山从椅子上站起身,把数据文件“砰”的一声扔过来。
这个项目,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
电脑输出的数据上,饭山鬼画符般画上了许多数据。
宫泽像往常一样,在等大地回家。
“为了达到硬度,需要进行压缩。”饭山用嘶哑的声音说,“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喂,怎么样了?”
“什么叫真的是这样?”大地惊呆了,“不压缩怎么可能变硬?”
父亲似乎对饭山期望很大。但饭山是否能如父亲所愿,成功制造出新鞋底材料,大地完全没有信心。大地心怀难以抹去的疑虑,骑着自行车向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压缩的方法、强度和时间,都很重要。必要的话改造机器的一部分,近两个月,他一直都在投入地制造样品。
然而,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所以,必要条件到底是什么呢?”
大地鞠了一躬,就走出房间。饭山严肃的眼神再次转向机器。他会准备回去才怪呢。现在他的侧脸上写着的,就是执着两个大字。
“那,其他还有什么因素发生作用?”大地问道。
“是吗?那我就先告辞了。”
饭山从椅子上坐起身来,用手指敲打着一项一项数据。
“这个嘛,我也要回去了。”
“煮蚕茧的温度……”
“顾问还不回去吗?”
所谓煮茧,就是用蒸汽来蒸茧,让茧达到容易加工的柔软度,是最开始的工序。
饭山在他离开时说,他用衬衫袖子擦了擦写满疲劳的脸,一直死死盯着再次开动的机器。
“为什么这么想呢?”
“辛苦了。”
光看数据很难解读煮茧和硬度的关系。大地满怀疑问地问。
那天晚上,大地出公司时,已经将近半夜零点了。
“感觉吧。”饭山回答他。
大地停下脚步凝神细看,远处只有晚秋澄澈的天空和夜晚的黑幕。
饭山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把椅子转过来,面向大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咧嘴一笑。
是自己看花眼了吗?
“要不要试试?”
推着小推车,仓库里回响着小推车咣啷咣啷的声音。大地关掉灯,进入厂房。此时,他忽然发现工厂外面有人影一晃而过。
然后,没过多久,大地就发现,饭山的灵机一动,就是他们长久以来期待的“转机”。
虽说手持专利技术,但按照小钩屋的要求应用到生产中,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当然,接着他们又有好几次失败的尝试。但是,现在的失败跟过去那种云里雾里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做记录的大地也感觉到了。
开发的进展不尽如人意,最近饭山一直紧皱眉头,话也少了。
大地不知道是第几次递上样本数据了,饭山盯着数据,接着静静地抬起头,仿佛在等待什么。
确实,他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从材料品质到工程管理,他从不妥协。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只是不断重复着试错,一次都没有成功制造出真正的样品。
“差不多了吧。”大地脱口而出。
在这期间,大地比任何人都更近地旁观了饭山的工作。
饭山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意想不到的是,他眼中也噙满了泪水。大地见状,心中一片灼热。
小钩屋迎来他们的顾问饭山,已经快两周了。
饭山紧紧咬住牙关,伸出右手。
“真的可以吗?”
大地紧紧握住饭山的手,脸上浮现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大地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我到底在哭什么呢?大地想着,泪水仿佛不受控制,流过他的脸庞。
就算这样——
8
打开仓库的灯,两手抱住堆放在角落塞满碎茧的袋子,放到手推车上。十一月夜里的空气,如同冰冷的指尖抚摸着他的脖子。空无一人的工厂里,除了长明灯的朦胧灯光,只有大地他们还在工作,房间里透露出的灯光照在地上。
“真是辛苦了!”
傍晚时在附近的食堂吃了饭,肚子还没有饿,但是今天居然又要加班。他从一直盯着的计量仪上抬起头来,一股疲劳感沁入身体。如此拼命地工作,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从未有过的人生经验。
宫泽举起啤酒杯,旁边坐着看起来浑身不自在的饭山,还有大地。三人碰杯,啤酒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宫泽一饮而尽。
饭山死死盯着机器,对大地说。大地往仓库走去,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这是周五的晚上,他们聚在一起慰劳饭山和大地。除了安田、明美这些陆王的开发队伍成员,还邀请了饭山的妻子,场面十分热闹。听说鞋底的技术指标已经达标,坂本也赶来了,椋鸠通运的江幡,也说好下班后就来会合。
“去把追加的蚕茧拿来。”
聚会还是在老地方“蚕豆”。
2
“现在可以说出口了,我还曾经怀疑是不是真的能做成的。真对不起。”
关于鞋底,有村知识渊博,应该可以得到好的建议。拿着希尔可乐的样品去拜访他,说不定会聊出什么新的主意。宫泽心里暗暗怀着这样的期待。
安田的话,让饭山一脸苦笑。
“找个时间,我们去跟有村先生聊聊。”
“这个嘛,一开始还真担心对不起自己的头衔啊。”饭山不好意思地说。
“你有什么想法吗?社长?”
妻子素子也高兴地看着他:
“虽说如此,现在我们的项目已经启动了。首先鞋底的规格怎么定,这是我们的第一个课题。”
“你运气真好啊,能在这么温暖的公司工作。”素子脸上的表情很认真,“虽说我们家破产了,以前公司氛围也没有这么好。”
安田嘴里说着,无奈地耸了耸肩。
“哎呀,员工太多了可就难办了,得让他们都吃上饭啊。”
“我家老爸就是这样的。”
饭山说起话来总是不合时宜,不过,宫泽和其他成员都了解他,知道他不是故意要煞风景的。
“你不是很清楚吗?”
“所以,我们不是在为了新项目奋斗吗?为了今后十年有饭吃。”宫泽说。
“老人的心理活动可是很复杂的啊。”
“有饭吃是很重要,不过,我们能不能有更大的理想呢?比如,做出世界上最棒的鞋子。”
安田的观察出乎意料,宫泽有些吃惊,抱起了手臂。
又来了,不愧是饭山,动不动就发出豪言壮语。
安田说出了下面的话:“照现在的形势,他是常务董事,又负责财务,在社内很有影响力。而且阿玄在这里也是老资格了。但是,新的项目既要花钱,又有自称顾问的人插一脚进来,自己把握不了。他怕的是这个。也就是说,怕局面发展到自己的经验和立场无法掌控的地步。我是这么觉得的。”
“顾问理想远大啊。”安田打圆场。
“我知道。不过,阿玄似乎很害怕公司会发生改变。”
他看着饭山,脸上带着笑意。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饭山总是有一种不信任感,但自从饭山来小钩屋以后,看到他的奋斗,安田也不由得心生敬意。
“不过骨子里是个认真的人,不是因为游手好闲搞垮了公司。”
“这本来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啊。”
安田用手指挠挠鼻子。
饭山说着,把今天制作的一块样品从身边的纸袋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哎呀,我一开始听说他的事,也觉得这家伙信不过啊。”
“啊,这就是鞋底啊,真厉害。”
“有这种事?”宫泽半是叹息地说,“阿玄真是死脑筋,光是因为饭山有过破产的经历,就断定不能相信他。”
明美来回抚摩着样品,说道:“不过,我们又不是做木屐,这种四方块怎么用?社长?”
“白天,饭山先生为了什么手续去会计室,阿玄可是一副不想理会的态度。我也有点事去会计室,正好在旁边,我还担心得不得了,怕饭山先生会发飙呢。”
“接下来我要把四方块削成合适的形状,先做几个样品。”宫泽说,“尝试各种硬度和形状,选出最适合做鞋底的指数,讨论以后确定下来。”
安田的话中似有所指,宫泽问:“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鞋底的形状也多种多样,这也不简单啊。”安田说,“我们不能模仿已经有的产品,要达成陆王原本的理念,实现人类本来的奔跑方式,需要最合适的形状和硬度。”
“不过,阿玄好像一点也不信任他啊。”
“这正是困难所在。而且,这种时候最需要关于鞋的丰富知识。”
“要是能这样一路狂奔下去就好了。”
“我们可以做到吗?”明美有些担心地问,“鞋底这东西,我们每个人的鞋上都有,但实际叫我们去做,其实我一无所知。”
这个星期刚过了一半,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大多数员工都回家了,只有饭山和大地两个人关在开发室里。
“要是关于足袋的知识,倒是不输给别人的。”安田说。
晚上,安田来社长室谈事情,看了一眼开发室那边,发出感慨。
“足袋上并没有鞋底哦。要是有的话,那就变成地下足袋了。”明美马上指出。
“那两个人看起来很有工作热情啊。”
“之前,我们倒是仔细研究过地下足袋上使用的生橡胶的厚度。”宫泽说,“强调的‘光脚的感觉’,说实话,也只是从足袋衍生出来的形容。不过,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据饭山所说,生产差不多符合要求的样品,要花几个月。这已经算是相当辛苦的突击作业了。
“我们要变成真正的制鞋厂商了。”安田一脸认真地说。
宫泽打了声招呼,饭山一边伸出手腕擦去额头上的汗,一边站起身来。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机油,冬天快到了,白色的半袖工作服还是汗湿了大半。
“确实如此。”宫泽严肃的眼神扫视全场,“不过,我们的知识储备不够,特别是关于鞋底和脚型的知识,会极大地影响品质,我们没有时间从零开始积累知识。所以,应该怎么做呢?”
鞋子的鞋底是要用来跑步的,要满足这个目的,需要最合适的硬度。当初饭山制造出来的希尔可乐样品一味追求硬度,因此需要调整机器功能。不过,据饭山所说,这在技术上是一个难题。
宫泽到底准备说什么呢?在座的人都还没听明白,店门开了,一个客人走进来。宫泽的视线移向那位客人。
硬度还在调整中。
“等你好久了。”他说着,站起身来。
希尔可乐制造设备全长有五米。据饭山说,这也只能制造样品,要大量生产需要更大的设备。不过,现在这个阶段,这台设备估计已经够用了。
大家都转过头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穿带帽夹克、头发花白的男人。他穿着随性的运动鞋,给人的感觉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厂房门口已经镶上了崭新的门牌,上面写着“开发室”。从门口看进去,只见饭山正在机器前忙忙碌碌。
“过来坐,过来坐。”其他人都不知所措,宫泽已经向男人招手让他过来,请他坐在自己身边空着的座位上。
宫泽跟在大地身后,向前几天还是仓库的那间厂房走去。
“刚才我们正在谈鞋底的事。”宫泽又点了一杯生啤,对男人说。
“去看看吧。”安田说。
他把男人郑重介绍给在座的人。
大地抱着边长一米左右的四方货物,放到手推车上。
“机缘巧合,我请到这位鞋底和脚样专家给我们做顾问,现在就介绍给大家。这位是村野尊彦先生,原本是亚特兰蒂斯的大师级跑鞋顾问。”
不知道到底他想不想干,真让人捉摸不透。
听到亚特兰蒂斯这个名字,安田睁圆了眼睛。
宫泽把他安排在饭山手下,大地一脸嫌麻烦的样子说:“哦,这样啊。”不过,他也没有强烈拒绝。
“以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啊。”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此时,厂房侧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大地推着手推车进了仓库。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村野半带着苦笑说。他再次对大家低头打招呼:“以后要请大家多多照顾,我是村野。拜托大家了。”
另外,饭山的生产设备,昨天虽然已经搬过来了,但搬入之前发现地板强度不够,马上拜托认识的装修工突击加固,现在地板仍然嘎嘎嗒嗒地响。无论如何,这么一来,小钩屋生产新材料的东风算是借到了。
这时,只听有人大叫一声:“啊,村野先生!”
饭山照例一见面就大放豪言,只换来富岛的苦笑。这是饭山在第一天上班的早间会议上说的话。不过,这句台词让缝制部的明美感动万分,听安田说,饭山的形象在众人心中正在慢慢好转。
村野循声望去,只见椋鸠通运的江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榻榻米台阶旁边,一脸惊讶。
“我来,是为了让陆王成为日本第一,不,世界第一的鞋。”
“啊,你以前是高崎商业田径队的——”
富岛仍然冷淡如初,但令宫泽担心的冲突也并没有发生。
“我叫江幡。”江幡站着不动,“之前承蒙您多多照顾。”他深深低下头致意。抬起头后,他问宫泽:“这是怎么回事呢?社长。”
宫泽和饭山签了顾问合同,不过他的待遇跟正式员工一样。
宫泽讲了村野从亚特兰蒂斯辞职以后,自己和他在有村的跑步装备店里不期而遇、气味相投,请他做顾问的经过。
饭山夫妇三天前搬到了宫泽准备的公寓。虽说是搬家,但行李只有简单的随身物品,非常朴素,可以想象他们的生活是如何困顿。
“村野先生要和我们一起——”江幡听完了宫泽的故事,激动万分,眼中甚至闪动着泪花,“真是件了不起的事啊。社长,真棒!”
货物共有一打。两包并排堆起来,不一会儿就超过了宫泽的身高。仓库的一角很快就被占满了。
“听到这种话,我真是太高兴了,不过——”江幡夸张的反应,村野不禁苦笑起来,“我才应该感谢,社长邀请我参加这么有意思的项目。还不知道我能帮上多少忙,一定竭尽所能。请大家多多指教。我们一起来做出日本第一,不,世界第一的鞋子吧!”
虽说如此,比起普通鞋上使用的发泡塑料材料,蚕茧还是很贵。怎么降低成本,是他们今后要研究的课题。
宫泽不由得和安田对视。
当初,宫泽听说要用蚕茧做原材料,还在担心要花多少材料费,因为山边的帮助,实际进货时的原材料价格很便宜。
真奇怪,这句话和饭山嘴里说出来的如出一辙。
这是饭山通过群马县内的养蚕人和专业商社搞来的,都是不能加工成丝绸的碎茧,价格便宜。
“真棒,好开心!”明美豪爽地叫道,举起了啤酒杯,“社长,再来干杯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觉得精神抖擞了!”
里面都是蚕茧。
“明美要是再精神些,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安田吐槽。
安田在宫泽耳边嘀咕。只见一辆大卡车倒进来了,从卡车的货箱里运出一堆货物,按照安田的指示堆放在仓库的一角。
明美狠狠瞪了他一眼,伸出啤酒杯。
“仓库的空间不够了。”
“好吧,干杯!”
1
新项目在黑暗中摸索着开始了。宫泽感到,微弱的光明已经照亮了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