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爬到二十层了。罗德里克·何气喘呼呼地想道,他甚至能尝到嗓子里的血腥味。至少二十层。他跟在雪莉·丹德尔身后冲进大堂,对孤零零的保安挥了下证件。虽然整个金融区都崩溃了,但保安还在坚守自己的职位。保安给何指明了楼梯间,旋转向上的阶梯无限延伸,何觉得自己肯定已经爬到二十层了。雪莉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他只能听到尖锐的警报声。楼梯间里声音更响,回荡在墙壁和阶梯上。他四脚着地,喘得像条狗,额头顶着上面一级台阶。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意识开始模糊。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
“你可以随意解读,”卡廷斯基说,“但如果是笑话,你难道不想听听最后的笑点吗?”
路易莎和马库斯遇到了麻烦——无所谓。
“所以是这样吗?这一切对你来说就是一场笑话?”
帕希金不是他自称的那个人——无所谓。
“看来你还有力气讲笑话,咱们还有希望。”
雪莉·丹德尔觉得他是个懦夫——无所谓。
“吸烟对身体不好。”
他应该回到办公室,尽情地潜入互联网的深海。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你身上带烟了吗?”
你还是军情五处的人吗?
瑞弗摇了摇头。
随便吧,他还是无所谓。
卡廷斯基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他写的那个伪造工作记录的程序应该已经开始工作了。如果现在有人远程查看他的工作记录,就会发现他正在努力建设档案库。分类、存储,分类、再存储。如果他还能喘得上气,肯定会笑出来。可惜没有人可以分享这个笑话,因为真的挺好笑的。
他说:“就这样吗?让伦敦陷入一上午的混乱,然后呢?你只是在浪费精力,媒体写几篇报道之后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
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肖娜?莎娜?那个他在健身房见到,打算认识一下的姑娘。当然是在摧毁了她的恋情之后。但是,他其实不会动手的,不是吗?不会真的动手摧毁她的恋情。是的,或许利用虚拟世界加速这一进程,他当然可以做到,小菜一碟。但真的走上前去和她聊天?绝对不可能。就算他真的和她说上了话,又该怎么和她解释他写的这个伪造工作记录的程序?
瑞弗摇了摇头。他浑身都疼,心底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人生中第一次,他直面了敌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外公和杰克逊·兰姆的敌人。历史中的人物终于有了真实的面孔,他就是过去英国间谍的敌人。而这一切竟发生在这里,在一座乡村教堂的墓地里,见证者只有一群无名的亡灵。
但凯瑟琳·斯坦迪什是知情的,罗迪甚至觉得她真的认为这件事很有趣。
“就是这样。所以我和帕希金达成了一个互惠互利的协议,他现在正在摘取胜利果实——至少还在尝试。就像我刚才说的,他还没打来电话。”
回过头来想想,这也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她让他来。来帮路易莎·盖伊和马库斯·忘记名字了。
“而你需要他来给迪基·鲍下套。”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爬上第二十一层。
“那之后,和很多前同事一样,安德烈也转行去私人公司谋生了,很遗憾。简而言之,他成了那个你们称之为阿尔卡迪·帕希金的男人的手下。”
但实际上是第十二层。
“可以想象。”
马库斯屈身前进,穿过防火门。他伸直手臂,枪口指向前方,然后向左,向右,再向上,什么都没有。他说:“安全。”然后路易莎跟着他走出了楼梯间。他们在六十八层,玻璃门上的商标用连体字写着朗博。里面开着灯,但没有人影。前台后挂着一张大卫·霍克尼的《水花四溅》复制画,同样没有人。马库斯推了下门,打不开。
“他有一些我需要的东西。比如安德烈·切尔尼茨基。很多年前,安德烈和我绑架了你的朋友迪基·鲍。我当时正在打造波波夫的传说,想要你们的一个人见他一面。但又不能是个可靠的人,不能让你们完全相信他的证词。如果要做一个稻草人,当然不能做得太明显,你知道的。”
“他们走的时候可能把门锁上了。”
“但是你们在合作。”
“他们用的塑胶炸弹。”马库斯指出。他后退了一步,做好准备,然后踢了一脚,但是没有用。踢门的声音被警报声盖过,朗博的办公区域里没有人出现。
“我们的目的并不相同。”
“你觉得呢?”
“那是他的计划,不是你的。”
“也许他们是穿墙进去的。”
“只是顺便。你们的帕希金先生——恐怕这并不是他的真名——需要趁乱从针塔的租户那里拿走一些东西。”莫尔特又看了眼手机,“他还没打电话,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也有可能……”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马库斯扬起眉毛。
卡廷斯基挥了挥手机。“是的,我也看到了。”
路易莎说:“也许他是在说谎,那个钻石公司是在第几层来着?”
“七月七号地铁爆炸案那天,”瑞弗说,“伦敦市民保持了冷静,所以无论埋葬了多少尸体,我们都知道自己才是胜利的那方。但是今天早上,整个城市乱得像夏菲尼高大甩卖的第一天。”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钟塔在阴影中,卡廷斯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虽然他的头顶几乎没有头发,但两鬓和脸颊上长着灰白的胡须。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就像井上的盖子,防止有东西掉进去,也防止其他东西爬出来。
以前雪莉看到过一个活动海报,是个市级挑战活动,你要跑上一栋摩天大楼,跑下来,然后跑上另一栋楼,再下来。这个挑战肯定是在做慈善,因为这不可能是爱好。她不禁想道:有多少人会在挑战的途中咽气?
“可不要小看破译员。”卡廷斯基说,“和很多其他的政府工作一样,干活儿的都是食物链底端的那些人,其他人只负责开会。”
她的腿已经变成了一摊烂泥,防火门上的数字写着三十二。从二十层再向上她就没见到过其他人,当时一对凌乱不堪的情侣冲进楼梯间,问:“我们是不是太晚了?”好像错过了报警一样。雪莉指向下方,然后继续攀登。
“事到如今,已经挺明显了。”瑞弗说着坐在了长椅上,两人之间隔了一英尺的距离。“我是说,你让我们跳了那么多个圈,一个开假学校的骗子可做不到这些,破译员也不太可能。”
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楼梯间里,现在她肯定已经习惯了这个该死的声音,因为她开始能听见其他声音了。几分钟前是爆炸声,一种她绝对不想在这么高的楼层听到的声音。
卡廷斯基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眼神。“你是自己猜出来的?”
她还是没能打通路易莎或者马库斯的电话,但是和凯瑟琳说上了话。凯瑟琳说警报是假的,不会真的出现恐怖分子和炸弹袭击……但刚才那声绝对是炸弹的声音,可能是一枚小炸弹。
“那我猜你也是亚历山大·波波夫了。”瑞弗说,“或者至少是创造了他的那个人。”
她努力维持住呼吸,但还是混进去了一声叹息。阿尔卡迪·帕希金不是他声称的那个人,身边还跟着两个打手。雪莉没有武器,但她以前也徒手把人放倒过。现在想想,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进了斯劳部门。
“有的时候吧。”
腿变成一摊烂泥,或者她刚爬了不到一半的楼层都无所谓。城市正在崩溃,这似乎正是帕希金的计划。所以她不会在这里停下喘气,看着盖伊和朗里奇独占功劳。如果能借此机会一跃回到摄政公园就更好了。
“你是尼古莱·卡廷斯基,对不对?兰姆和我说过你的事。”
她咬紧牙关,又爬上了一层楼。
“这附近倒是不怎么忙。”
噪音在更上方的楼层响起,可能是一场枪战。
瑞弗说:“真是忙碌的早晨。”
* * *
汤米·莫尔特,或者曾经是汤米·莫尔特的人坐在圣约翰教堂墓地的木质长椅上。椅子是为了纪念真心爱着这座教堂的乔·莫登,面向教堂西侧的墙壁。钟塔也在这一侧。夕阳会照在钟塔的圆花窗上,给教堂内部笼罩上一层粉色光晕。但现在窗前只有阴影。莫尔特摘下红帽子,还有它自带的假发。曾经他戴着红帽子的身影对村民而言就像教堂门前的山楂树一样熟悉。现在他顶着光头,看起来更加年迈。瑞弗走过来时他并没有起身,思绪似乎沉浸在眼前的中世纪教堂中。这座名为阿普肖特的村庄围绕着教堂,经历了无数兴衰变迁。老人一只手里拿着苹果手机,另一只手搭在长椅后。
这里是第六十五层,柯宁公司,钻石商的楼层。外围房间装饰成了沙漠主题,墙上挂着丝绸,一簇棕榈树位于房间中心。但刚才撼动了楼上十二层的爆炸已经把它炸成两半,树干弯曲而破裂。烟雾依然萦绕在天花板上,很多没有固定住的家具散落在房间的右手侧。对面墙的正中间,一扇敞开的金属门挂在剩余的铰链上。
但凯莉觉得最后那句话不可能是真的。他们继续飞向伦敦的心脏,楼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集,就连天鹰号的引擎声都越来越响,逐渐吞没了一切其他的声音。
“他们走了。”她说。
但是她能听到,在天鹰号的引擎声之外,还有两个低沉的声音。在那个瞬间,凯莉·特罗珀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未来。她没能把自己设计的传单撒在行进的人群上方,没能证明自己是个激进的冒险家。相反,她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教训,证明了一个曾经受到过伤害的国家会如何拼尽全力来保护自己。但这和她预想的情景相差太多,过于荒诞不经,所以她无视了这个念头。达米恩还在抱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恐惧。虽然在逆境酒吧时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但现在他已经不这么觉得了。也许他们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坚不可摧。
“不要随便推测。”马库斯保持同样的动作,穿过房间和金属门,警戒着所有的方向。路易莎跟在他身后。
“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到市中心了,他们会看到我们的计划,是的,他们还会护送我们回家,然后我们会被逮捕、被罚款,一样都不会落下。但我们不是早就知道后果了吗?别这么没出息。”
这是一间保险室,摆满了细长的保险箱,其中十几个已经被炸开,地面上的碎玻璃闪过一道光。然后路易莎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碎玻璃。天哪,这是一颗钻石,足足有指甲盖那么大。
“不是,但——”
皮奥特也躺在地板上,脑袋的一部分被子弹射在了旁边的墙上。
“天哪,你觉得他们会干什么?把我们击落?你觉得他们会把我们射成马蜂窝?”
“帕希金打算轻装上阵。”马库斯说。
“我只是觉得……”
“他肯定还在楼梯间。”
她说:“别担心,我们飞得很低,不会撞上其他航线的。”
“快走吧。”
“我们应该把无线电打开。”达米恩说,“这样很危险,是违法的。”
他们再次跑向楼梯间,但路易莎在防火门边停了停。“他有可能去任何楼层。”
她设计的传单就堆在身后,上面写着他们的目的:阻止金融街,打倒银行。虽然细节还很模糊,但作为远征的一部分已经足够。世界上充满了贪婪和腐败,也许永远都不会改变,但这并不是坐以待毙的借口。
“他想出去,等警报结束再出去就不容易了。”
她从没在关掉无线电时开过飞机,所以今天早上的感觉和以往完全不同。熟悉的仪表盘、无垠的天空,还有身边的达米恩,加上陌生的寂静,这一切都像在做梦一样。远方出现了伦敦市的轮廓,逐渐凝聚成一片连绵的屋顶和街道,巴士和车辆将不同的街区连接在一起。
马库斯不得不凑近她的耳朵大喊,警报确实还没结束,但声音似乎没有那么响亮了,好像电池快要耗尽了一样。
路易莎又拍了一下基里尔受伤的腿,然后走向劈开的门。
路易莎看了眼手机。“还是没信号。”她说,“韦布还受着伤,我必须得联系上外面。”
接下来的“哐”声后紧跟着“砰”的一声。
他说:“好吧,我继续追。”
她脸上的表情说明她不是在开玩笑。
“不要射歪了。”路易莎说。
“这样吧,基里尔。等我杀了你那群垃圾朋友,就回来处理你的腿,怎么样?”她倾身向前,“毕竟,我们手里还有把斧头。”
马库斯继续走下无穷无尽的阶梯,路易莎则回到了柯宁公司。
“哐!”
“你是克里姆林宫的间谍首脑之一。”
“本来没有这个打算的。我们只是喝了一杯,真的只是——啊!我的腿——”
“是的,直到我变成了莫斯科中心的破译员。手里刚好握着足以进入你们这座耶路撒冷的情报。”
“明看到了帕希金,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他本该在莫斯科当他的石油大亨,却住在艾奇韦尔路的廉租房里。因为大使馆酒店太贵了,没必要的时候还是最好不要住在那儿,对不对?因为你们不是什么石油老板,只是一群小毛贼,所以明才会死。”
“你创造了波波夫,我们知道他只是个传说,就擅自认为蝉也是传说。但他们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阿普肖特?”
俄罗斯人呻吟道:“我的腿,我需要医生。”
“总要选一个地方。”卡廷斯基说,“一旦莫斯科崩溃,他们总要有地方可去。再说了,他们是长期卧底,还有哪里比这儿更适合躺下睡觉呢?”
她踢了踢基里尔。“明看见了他,对不对?”
“他们都是很有地位的人。”
“哐!”斧头斩下,木屑飞溅。
“他们很聪明,也有才能,有相应的人脉,接触到了各自行业的核心。若非战争结束得太早,肯定会是个有趣的游戏。”
下方又传来一阵震动,他们在炸楼下的门,肯定用不了多久。然后他们只要冲向一层,混进人群中逃走。没有人会在离开人员的名单上记下他们,因为他们进来时就没签到过。肯定会有一辆车在外面等着,接走最后剩下的那个独吞利益的人。
“你是说如果你们没输的话,是可能赢的。”瑞弗说,“他们知道吗?我是说,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那当然了,没人会为了蝇头小利费这么大功夫。”
卡廷斯基笑了起来,笑得太凶,很快就变成了喘息声,他不得不举起一只手示意瑞弗先暂停。是他那只拿着苹果手机的手,另一只还藏在长椅背后。
“好几百万呢。”他咬牙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总的来说,我觉得他们不知道,但可能有所怀疑。”
塑胶炸弹。她看向基里尔。“这就是你们的计划?等大楼因为警报封锁,你们就用塑胶炸弹闯进朗博公司?”
瑞弗说:“这么多年,你突然决定复出,肯定有理由。你快死了,是不是?”
他停下动作,斧头深深地插入门板。“塑胶炸弹。”他说着,把斧头拔了出来。
“肝癌。”
马库斯抡起斧头,一声巨响震动了地板,路易莎尖叫道:“天哪,马库斯,是你吗?”
“听说会很疼,真遗憾。”
吉普车在圣约翰十字教堂的拱门前猛然停下,瑞弗跳下车,开始奔跑。
“谢谢。你喜欢那个女孩,是不是?凯莉·特罗珀。你和她上床,但不只是为了工作,对不对?间谍会在必要时这么做,而年轻男性看到机会的时候也会。你和她上床时是哪一种,沃克?”
教堂前。叶茨是这么说的。他就是在这里见到的汤米·莫尔特。商店街通向教堂前的路上。
“就这么把她派去送死,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瑞弗沮丧地砸了一下吉普车的车顶。“这里就行,”他说,“在这里停车。”
“派她?她会说那是她自己的主意。”
“我会尽力的。”
“她肯定是这么想的。你真的在等电话吗?”
“这一切都是互相关联的。”瑞弗说,“肯定是的。别让他们对飞机开火,凯瑟琳。飞行员也被骗了,和我们一样。”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时机打电话。”
“还不知道呢。路易莎的手机打不通,马库斯的也是。但何跟雪莉在赶过去的路上。”
“但是已经结束了。”
“所以他是谁?”
“很久以前就结束了,”卡廷斯基说,“但人快死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想好好把身边的事整理清楚。”
“还有一件事,那个俄罗斯人,帕希金,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做最后的清算。”瑞弗说。
“我们被耍了,凯瑟琳。我、兰姆,所有人。不用把飞机撞上大楼也能引发混乱,只要让我们以为会发生类似的事就可以了。”
“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在给旧账清零。你不会觉得我做这些和政治理念有关吧?”
“你这次确定了,是吗?飞机真的不会撞向针塔吗?”
“我也不觉得你是为了偷东西。为什么选在阿普肖特?”
他说:“他们还说国王十字车站是我最失败的一次呢。”恐惧在他的胃里打起了结。
“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是我的错,他想道。
“但是你没有回答。你的一切行为都是有意义的,你来这里肯定有什么理由。”
“金融区已经完全乱套了。一半的人疯了一样想逃出去,游行者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天哪,瑞弗……这是我们的错。”
阳光想要穿过钟塔。给它一些时间和耐心,它终将成功,一如之前的无数个晴天。身后的墓碑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但长椅还在阴影下。卡廷斯基孤独地坐在这里,好像生来就属于阴影。瑞弗总觉得太阳光照到他,他就会消失不见。
“没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瑞弗。”她声音带有一种陌生的颤抖,“我给总部打了电话,但是——你现在身边有电视吗?”
不,瑞弗想道,眼前的人让他想起的并不是外公,而是杰克逊·兰姆。
回村的两分钟路上,瑞弗又给凯瑟琳打了电话。“他们让战斗机撤退了吗?”
他说:“这里是英格兰。”
“管他的呢,快点上车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伯明翰也是,克鲁也是。”
头顶飞过一只猛禽,发出尖厉的啼叫。
“是明信片上的英格兰,中世纪教堂、乡村酒吧、绿地。你想把你的间谍网放在典型的英格兰乡村中。”
“嗯……”
卡廷斯基像一个老师,勉强地点了点头。“也许吧,还有吗?”
“我们去同一个健身房。”
瑞弗说:“你选择这个地方的时候,这里有一处军事基地,大部分村落都服务于基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你是詹姆斯·邦德,对吧?”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地方……为什么创造了亚历山大·波波夫的男人会选择这里?”
“今天早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你需要一个朋友。”瑞弗说道,心想:我也需要。“你只要花两分钟把我送回村子,我就可以当你的朋友。”
一阵风吹过修剪整齐的草坪。一块墓碑旁,花瓶里的水仙花随风摇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老家伙。他的外公把树枝伸向燃烧的壁炉,企图拯救一只甲虫。回忆变得模糊,然后消失,就像甲虫消失在火中时发出了噼啪的声音。但他想到了,从这片安静的教堂墓地,瑞弗想到了一场遥远的火灾。
“所以呢?”
“ZT/53235。”他说。
瑞弗再次出示了安全局证件。“我要去一个地方。”
卡廷斯基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在说:没错。
外面温暖和煦,春意盎然,花粉飞舞。听过瑞弗的说明之后,刚才还怒不可遏的军官明白了这件事并不只是擅闯国防部那么简单。此时他正在通话,确认发生了一起国家级警戒事件。格里夫·叶茨去找地方洗脸了。不远处,之前和他们发生过冲突的士兵之一正独自站在吉普车旁。
“你是在那里出生的。”瑞弗说。就在这时,卡廷斯基的那句话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在给旧账清零。在那个瞬间,虽然阳光灿烂,他却感觉这张长椅上阴森而寒冷。
* * *
路易莎找到了一部手机,打给了急救中心,但是打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窗外,几缕如墨的黑烟升上天空,低头看去,伦敦市正在燃烧。
她再次用手狠狠掐了一下基里尔的腿。“在他破开门之前,”她说,“你要告诉我明为什么会死。”
她给斯劳部门打了电话,和凯瑟琳汇报了现状。
马库斯挥起斧头,劈向大门。
“你离开时他还活着吗?”
路易莎又转向基里尔。“楼下,”她重复道,突然恍然大悟,“朗博?那个苹果手机的竞品?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偷一个该死的原型机?”
“他还有呼吸,但我不是医生。”
厨房里传来了玻璃被砸碎的声音,马库斯拿着消防斧走了回来。
她现在不太确定应不应该把韦布独自留在那里。甚至还不算独自,因为还有一个俄罗斯人,同样中弹了且深陷痛苦,但这对她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楼下……”
“帕希金呢?”
“他们去哪儿了?”
“正在往楼下逃吧,马库斯去追他了。”
“一群浑蛋。”他可能是在说逃跑的同伙们。
“希望他能小心点。”
“他们把你丢下了。你觉得他们还会回来吗?”
“希望他能杀了那个浑蛋。”
马库斯留下她在这里,起身前往厨房。
“希望那个浑蛋不要先杀了他,或者其他人。”
“我猜这是疼的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莉·丹德尔和罗德里克·何也在现场。
“去你妈的死贱人!”
“外面一片混乱,路易莎,天知道增援什么时候才会来。”
“是啊,是啊。你不会说英语。疼吗?”她掐得更用力了。
“在那之前我们更需要救护。”
他用俄语骂了几句。
“我去叫一架直升机。”
基里尔醒了过来,开始呻吟,被刺耳的警报声盖了过去。路易莎用手掐住他受伤的腿。“疼吗?”
“天哪,该死。”路易莎说。
“以防万一。”马库斯说,“我不会毫无准备地步入这种局面,尤其当对方怀有敌意的时候。”
是屋顶。
她指的是那把枪。不然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被胶带黏在桌子下方。
“ZT/53235,”瑞弗说,“你是在那里出生的。”
“你是昨天放在桌下的?”
“真正伟大的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我把自己的过去给了波波夫,是的。”
她检查了一下韦布,子弹射中了他胸口,但他目前还活着。他浅而急促地喘着气,发出轻微的啰音。她尽可能做了急救处理,但能做的并不多。然后她看向马库斯,他此时正把基里尔踩在脚下。
“所以你……你当时肯定还只是一个孩子。”
路易莎没有信号,马库斯也没有。那个麦克风形状的设备已经被帕希金和皮奥特拿走了,但是离得并不远,他们的手机还在信号干扰的范围内。
“很难相信,是不是?但显然我还有当年的记忆。”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算在你们把它烧成灰烬之前,那也不是适合孩子生存的小镇。”
“针塔。”她说。
“是你的政府把它烧毁的。”瑞弗说,“因为他们以为那里有间谍,但实际上没有,从来没有过,那座小镇无缘无故就被摧毁了。”
“发传单,凯瑟琳。他们要去游行的人群上方发放传单。但是有人,有人想让我们觉得飞机上有炸弹。拉响恐怖袭击警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封锁大楼并疏散人群。”
“总是有原因的。”俄罗斯人说,“虽然间谍不是真的,但证据是。间谍的世界就是这样,沃克。你们的情报局无法把间谍派进去,因为那里的安保措施太严密。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送去了暗示此处有间谍的证据。于是政府就采取行动,摧毁了小镇。你们的政府会说这是行动结果,当年他们管这个叫作战胜利。”
“他们要去干什么?”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瑞弗说,好像这句话能说明什么一样。
“没有炸弹,那架飞机不是——这不是恐怖袭击。”他看向手里的传单,上面都印着同样的图案。城市风景,最高的摩天大楼被闪电击中,下方印着几个字:阻止金融街。“他们是去发游行传单。”
“我来自一个英国人眼中典型的苏联城镇。”卡廷斯基说,“被大火烧成了灰烬。而我现在在这里,世界眼中典型的英格兰小镇。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高楼都进行了疏散,尤其是针塔,因为那个俄罗斯会议。瑞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廷斯基终于挪动了右手,瑞弗在看清那个东西的瞬间向后退去,但他的动作不够快,卡廷斯基的电击枪击中了他的手臂,电流瞬间将他击倒在地。
“天哪……”
卡廷斯基站了起来。“我告诉过你,帕希金有很多我需要的东西。不然你觉得我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他弯下腰,又电了一下瑞弗。电流迸发,世界变成了红黑色。“当然,还有塑胶炸弹。职业犯罪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拥有无限可能。”
“在市中心发布了恐怖袭击预警,拉响了警报。”
“但是没有炸弹。”瑞弗勉强挤出来了一句。
“总部做出反应了吗?”
“是的,那架飞机只是一个诱饵,帮帕希金引开注意。炸弹还在这里,在我们周围。”
“我知道不是。但我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所以我给总部打了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瑞弗?”
他指的是这些墓碑,瑞弗头晕目眩地想道。
“那甚至不算官——”
然后他发现:不对。
“瑞弗……你报了代号九月。”
他指的是整座村子。
“你拉响警报了吗?”
卡廷斯基说:“每一只蝉都有足够的材料造出一个大型塑胶炸弹。每个人都接到了指令,知道要把炸弹放在哪里。这是他们等待多年的指令,现在他们知道当年为什么要来到阿普肖特了。为了摧毁一个敌人。”
“所以是什么?”
“你疯了,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凯瑟琳?我说——”
“他们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他说,“身份、生活。二十多年来,他们一直在等待,沃克。等待着将他们激活的指令。蝉就是这样,当它们苏醒之后就会开始鸣唱。”
半晌,对面没有回应。
“就算他们真的放置了炸弹,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瑞弗接过手机,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拇指就按下了一串数字。“凯瑟琳?那不是炸弹。”
“我告诉过你了,这是为了清算旧账。历史从不原谅。”
格里夫·叶茨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还沾着血迹,但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我借到了。”
“你真的是疯了。”
飞行俱乐部的小屋和之前不一样了。冰箱还在,椅子也在原处。旧书桌上依然堆满文件,但纸箱垒起的金字塔已然倒塌,罩在上面的塑料膜也在地上皱成一团。瑞弗单膝跪下,翻着剩下的纸箱,里面只有纸,成堆的A4大小的纸。其中一个箱子里还留有一沓传单,上面印着同样的图案。
“所以你也不是那么确信了,是吗?你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动手。”
兰姆说:“大楼被封锁之后会发生什么?”
瑞弗一直在积攒力量。在经历过人生中最漫长的夜晚之后,所有残存的、激荡在他体内的能量都被唤起,转眼间他就会一跃而起。奇怪的是他还是觉得虚弱而无助。“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早就不是了。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太久。”
泰维纳说:“我们拉响了警报,机动部队已经在路上了。”
“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他举起手机,“我来打一圈电话。”
“我们是被一步步引诱至此的,杀害迪基·鲍,将线索引至阿普肖特,全都是计划的一环。为了不泄露关键情报,杀害明·哈珀是唯一计划外的行动。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针塔的情况怎么样了?”
“你要问他们吗?”
“兰姆——”
卡廷斯基大笑起来,后退了一步。“不,孩子,”他说,“我要问问那些炸弹。怎么,你觉得炸弹上还连着引爆线吗?现在都是远程引爆的,就像这样。”
“帕希金不是目标,泰维纳。就算莫斯科知道你和韦布打算招募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会等他回家之后再把他扔到粉碎机里。”
他按下了手机键盘上的数字。
“所以你觉得阿尔卡迪·帕希金的会议也是巧合吗?”
韦布还在喘气,路易莎俯身去看的时候他翻了翻眼皮。“别死了。”她说,但是他没有反应,“浑蛋。”她补充道。但他还是没有反应。
“担心什么,打折版的‘九·一一’事件?你真的觉得一个苟延残喘的苏联老间谍能干出这种事?卡廷斯基是冷战幸存者,不是新世纪的恐怖分子!”
基里尔已经消失了,但他留了一条方便追踪的血迹。
“听着,杰克逊。这个——这就是我们几年来一直担心的事。或者类似的事。”
路易莎的呼吸还未平复。她顺着血迹追去,原来他跑到了楼梯间,但是往楼上跑了,而不是向下。看地面上的流血量,他肯定不可能跑远。血迹停在了两层楼上,他靠在墙边,表情扭曲成一团痛苦的涂鸦。
“你疯了吗?”
“你还想逃?”
“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贱人。”
“在伦敦市中心的上空?”
但只有一声沙哑的低语,他看起来已不太可能冲她大喊。
“战斗机已经起飞了,他们会做出必要的判断。”
“他在屋顶上,是不是?有一架直升机来接应你们。”
“你要把它击落吗?”
但基里尔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
“至少我愿意为此承担风险。”
他身上没有武器。如果帕希金在上面,她就是个活靶子。所以她小心地穿过了最后一扇门——或者至少努力了。因为一阵风突然吹过,把门重重地撞上了。
“切实存在?某个飞行爱好者会开着玩具飞机撞向市中心的大楼,你真的信了?”
这里是伦敦上方三百米的高空,风相当大。
“这是切实存在的威胁,兰姆。”
天线塔位于屋顶的对面,一根优雅而细长的刀锋刺向蔚蓝的天空。中间是空调通风口、天线外壳、避雷针以及花园小屋一样的混凝土建筑,其中设有电梯或另外的楼梯。对于一栋高级大厦而言,眼前的景象未免有些脏乱。但大多数光鲜亮丽的外表背后都有见不得人的一面。想到这里时,一颗子弹突然擦过她身后的门。
第一撮火星像早春的花朵一样绽放开来,很快就乘上东风,蔓延到几英里外。
她立刻翻滚到一个轮船烟囱形状的通风口后,连滚带爬地坐在地上。
之前隐藏在人群中、口袋里装着面罩的危险分子看到机会,戴上了面罩。到了砸玻璃、烧车子、扔砖头的时间了。
“路易莎?”
第一个瓶子扔得不高,瓶颈朝下旋转着,里面的液体洒在下方的警察身上,可能是水,也可能是尿。最后瓶子摔碎在人行道上,紧接着又有人扔了一瓶。
是帕希金。站在比飞鸟还高的楼顶,他必须要扯着嗓子大喊才能被听到。
“前方街道已封闭,本次游行已取消。”
“你逃不掉了,帕希金。增援马上就到。”
领队人等了两分钟、四分钟,但一步都无法前进。队伍堆积在路口,把大教堂东侧堵得水泄不通。与此同时,新的消息在队伍中扩散开来,就像一只蠕虫将遇到的危险传向全身。后方,一些更有组织的战术小队已经开始将队伍打散,重新把人们引向旁边的小巷和广场,然后封上出口。歌唱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怒火聚集又爆发。猫和狗,女巫和法师紧紧地抱住了父母的腿,曾经温和的抗议者开始朝警察的脸吐唾沫。头顶上,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时远时近,有时淹没了尖锐的警报声,有时又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金融区附近有一伙零散队伍没能听到危险迫近的消息,在拦住齐普赛街的警察身后乱作一团。
听声音,他应该是站在西边的其中一个小屋后。东边的平台凹陷下去,为直升机提供了一个降落的平台,但目前还没有投入使用。左侧看不到城市,只有天空,染上了几缕黑烟。一根细得夸张的栏杆竖在屋顶边缘。如果这就是阻拦她跌落的唯一保障,那么她希望风速不要再加强了。
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似乎在强调他这句话。
“是的,”他喊道,“我叫了一架飞机,你身上有枪吗,路易莎?”
之前隐藏在阴影中,穿着黑色战术服的特警站了出来,他们举着盾牌、戴着头盔,令人望而生畏。障碍物拦住了齐普赛街,后面有人举着喇叭喊道:“前方街道已封闭,重复一遍,路线已封闭,本次游行已取消。”
“当然有了。”
因为出现了不可控的意外情况,此次游行已被取消。请大家掉头,有序撤回至霍本高街,并在那里解散。
“也许我应该过去把枪拿走。”
乍看之下,这种阻力的源头是官方的阻拦。
这里似乎超出了信号屏蔽范围,因为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游行人群开始逼近金融区,领头人已经到了圣保罗大教堂,队尾则在霍本高架桥附近。推特上的新闻迅速在人群间传开,像一阵涟漪的共振,让所有人几乎同时得知了这件事:金融区崩溃了,人们正在撤离大楼。随着游行队伍的接近,无数金融宫殿逐渐分崩离析。随着这条消息传开,人们的情绪发生了变化,群情激奋,一种胜利的欣喜蔓延开来。他们想要看到敌人倒在地上,头破血流。全新的呼喊声爆发出来,比之前还要响亮。行进速度也加快了。但一种和胜利全然不同的情绪也在向西扩散,一种不安的震颤。前面出事了,很可能有危险。
“我现在有点忙。”
* * *
“我叫了救护飞机,他们说已经在路上了,路易莎——”
警报声响彻走廊,但马库斯还是能听到两个人冲向尽头楼梯间的声音。
“早就知道了。”
路易莎拿出手机,马库斯提着枪冲向门口。拉动前门时,他看到了外面拴起门的U形锁,肯定又是从帕希金那个该死的手提箱里拿出来的。他又拉了下门,对面飞来一颗子弹,他立刻向后跳去,子弹打在了门上。
如果可以直接劫持一架救护飞机,为什么还要特地派个飞行员过来接应?
桌子的另一边,基里尔躺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左腿,膝盖下一片血肉模糊。
他应该是在其中一座小屋后面,但也可能不在。他甚至可能就在这个通风口后面,正在慢慢绕到她身边,她甚至有些期待会是这样。
韦布跌倒在地,红色的血雾喷向空中,在地毯上留下一片印记。马库斯和路易莎也立刻匍匐在地,第二枪打碎了桌面的一部分,木屑飞溅。但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掩护。皮奥特蹲下身来,直接对着他们的脑袋开枪只需要一秒,甚至不到一秒。恐慌之下,路易莎看向马库斯,他正在从桌底撕下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握在他手中就像咖啡杯或者啤酒瓶一样自然。他开枪,有人尖叫,身体倒在了地上。那人用俄罗斯语大声咒骂着,马库斯爬起来再次开枪,子弹击中了正在关闭的大门。
路易莎并不傻,她把防火斧带上来了。
泰维纳,你到底干了什么?
“路易莎?走回去,关上门。几分钟之后我就走了。没有伤亡就不算敌人,不是吗?”
现在他又坐在了那张长椅上,抽完嘴里的烟。身后耸立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高楼,用玻璃和水泥铸成。下方则是中世纪的圣吉尔斯教堂。东边传来阵阵警报声,显然已经响了一段时间了,但兰姆现在才真正注意到。两辆消防车沿着伦敦墙大街向前驶去,后面跟着一辆警车。兰姆伸手到唇边的动作停了下来,又驶过了一辆消防车。他扔掉烟头,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们国家可没有这个说法。”
杰克逊·兰姆又点了一根烟,穿过巴比肯中心的高架桥,走向斯劳部门。头顶的大楼名叫莎士比亚或者托马斯·莫尔,他永远分不清是哪个。前面有一张熟悉的长椅,他曾经坐在上面睡着过,手里拿着一次性咖啡杯。醒来时,他发现杯子里有人扔了四十二便士的硬币。
她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发抖。一丝云从头顶掠过,速度快得让她眩晕。如果她闭上眼睛,很可能就会被吹到那根细细的栏杆边上,然后翻下去。
事后统计的时候发现,大部分恐慌造成的人员伤亡都发生在银行家所在的大楼里。银行家和律师,两者的伤员相差无几,很难说谁能排第一。
“不然我就只能杀掉你了。”
虽然不是所有地方都陷入恐慌,但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听到可能会发生恐怖袭击的警报,市中心里的一些工蜂会把自己的螫针转向同伴,反目成仇。
“就像你杀掉明那样?”
七十七层楼下,人们涌上街头。有些人露出了被打断之后不耐烦的表情,还有些人开心地点了根烟。而当他们发现拉响警报的不只是自己的大楼,眼前所有的建筑都在疏散人群之后,氛围也随之改变。所有人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看向天空。他们早已习惯了消防演习和假警报,但警报从不会同时拉响。看到现在的景象,最糟糕的可能性开始在人们心底萌芽。聚在金融区的人们陷入恐慌,四处乱窜。但所有人都有着明确的目的:现在立刻跑到其他地方去。但人群还在不断从大楼中涌出,因为每栋楼都有至少十、十五、二十层高,每一层都坐满了上班族。他们在办公桌前、会议室里、饮水机旁,或者在走廊里聊天。所有人都听到了同样的警报声,警告他们离开大楼。有些人停下来看了一眼窗外,看到了楼下聚集的人群。这样的状况并不利于有序疏散。拥挤变成了推搡,恐慌的涟漪发展成巨浪,理智的声音被汹涌的波涛淹没。
“我会对你开枪,但结果是一样的,是的。”
* * *
天哪。她蹲在伦敦最高的大楼的通风口后面,一个衣冠楚楚的黑帮刚刚还开了个玩笑。我跑进《虎胆龙威》的片场了吧?她想道。
皮奥特对他开了枪。
“路易莎?”
韦布说:“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响起警报,但我保证——”
他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但是很难判断。昨天晚上她明明可以用塑料手铐和胡椒粉解决掉他,这场闹剧就结束了。但该死的马库斯非要阻止她。而现在,在伦敦高空,帕希金手里还有一把枪。
警报持续响起,声音时高时低。其他楼层的人会被疏散,电梯会停止运行,楼梯间的门会自动解锁,从两边都能打开。人群会聚集在外面指定的地点,安保人员会一一核对名单,或者他们的门卡。但七十七层的访客并不会出现在名单上,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过。
我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两手空空地跑上来?
基里尔说了什么,皮奥特大笑起来。
因为明。因为这个浑蛋为了一堆钻石杀死了明。
“我知道。”
她好像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
马库斯说:“他们不只是要把我们锁在楼里。”
抉择,抉择。她可以照他说的去做,回到安全的室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在劫持飞机之前对她开枪。底下的街道一片混乱,他会迫降在海德公园,消失在人海中。快点思考!或者行动起来!于是她站起身,冲向下一个掩体,一块水泥建筑,里面应该是电梯井。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英语呢。”路易莎说。
她扑在地上,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但是消防斧从她手中飞了出去,落到了几英尺外。
基里尔说:“是的,你说好了要帮助我们。”
“路易莎?”
“说好了——”
“我在。”
“闭嘴。”
“刚才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韦布说:“我还以为我们——”
“把枪扔过来,能给你减几年刑期。”
帕希金合上了手提箱,警报依然响个不停,所以他大声喊道:“你们会被锁在楼里,那些门很结实,你们最好在原地乖乖等待救援。”
肯定有一架直升机,而且越来越近了。
过了一会儿,韦布也照做了。“该死,”他说,然后又说了一遍,“该死。”
“你没有武器,路易莎,还是放弃挣扎吧。”
路易莎也把手放在了桌面上。
因为防火斧暴露了,身上配枪的人是不会带着一把沉重的斧子到处跑的。
“所有人!”
此刻,斧子就躺在掩护外,她伸手去够,但这次他开枪了。子弹没有击中她的手,但是击中了斧柄,斧头疯狂地旋转起来,她尖叫了一声。
马库斯把手放在了桌面上,掌心朝下。
“路易莎?你受伤了吗?”
皮奥特握着枪,动作自然得像是握着一杯咖啡或者一瓶啤酒。他将枪口对准马库斯。“把手放在桌面上。”
她没有说话。
“但我主要负责幕后调查。”他解释道。然而她已经冲向了跑出大楼的人群。
直升机螺旋桨旋转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如果飞行员看到下面的人带了武器,就不会降落,会直接飞走……她必须让对方知道帕希金手里有枪。如果明在这里,他会说这是个愚蠢的计划。但他不在,因为他死了。如果她现在不做点什么,杀死他的那个人就会逃跑。斧头可能会有用,她再次伸手去够,一只黑色的皮鞋踩在了她的手上。
“你认真的吗,你还是军情五处的人吗?”
她抬头,看向帕希金的眼睛,他怒视着她。她给他找了这么多麻烦,他很生气。他的一只手里拿着布包,鼓起成一个足球的大小,里面装了很多钻石。
何说:“但是大家都在往外跑。”
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雪莉平复了呼吸。“好,我们进去吧。”
“我很抱歉,路易莎,”他说,“真的很抱歉。”
有一瞬间,何还以为是游行的队伍到了。他能听到人群就在身后不远处,一边前进一边高呼,就像一场没有固定场地的球赛。但现在从各个大楼里涌出来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与其说是在游行,不如说像是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向前。他们停下脚步,犹豫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大楼,然后环顾四周,才终于发现所有的大楼都响起了警报。
然后马库斯开枪射中了他。帕希金和他手里的那包钻石都落到了地上。钻石散落开来,闪着光,像童年时玩过的弹珠。有一些滚到了屋檐边缘,然后掉落下去。
“什么?”
路易莎只能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微小的雨滴落在远处的街道上,直升机的螺旋桨把空气搅拌得越来越稀薄。
他们就在针塔下方的广场上,巨大的玻璃门后有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但还没等他对此发表评价,尖锐的警报声就响了起来,好像整个金融区的警报都被同时拉响了一样。
卡廷斯基拨出号码引爆炸弹,教堂墓地里依然安静无声。寂静笼罩在这里,笼罩在整个村庄上,就像一个半圆形的塑料蛋糕罩。阳光黯淡,微风停息,黑鹂的歌声唱到一半戛然而止,就连瑞弗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了一瞬间,等待着闪电般撕裂天空的爆炸,将整个阿普肖特毁于一旦。在这里度过的几周万花筒一般在脑海中回放,他想到了乡村酒吧和商店,想到了优雅的十八世纪联排房屋,绵延的绿地,被改造成公寓的老庄园。一个行将朽木的间谍为了报仇,就要把这一切都炸成灰烬。这里会变成乡村版的归零地,为了纪念另一个无人记得的小镇,同样消失在一场无人记得的大火中。Z T/53235,一座在间谍的厮杀中被献祭的小镇。
“该死,”她说着,好像打了一个长长的嗝。何很开心看到她一脸狼狈的样子。
剩下的只会是一片焦土,这样做毫无意义。
他把一张纸币丢给司机,然后跳到了雪莉·丹德尔面前。
然后阳光再次开始闪耀,微风吹拂,黑鹂鸟继续歌唱。
“到这里就行了。”何说。
尼古莱·卡廷斯基只是一个老人,愣愣地盯着手里的手机,好像不会使用这种高级的现代科技。
司机一直在抱怨那群游行者,说他们除了给兢兢业业的出租车司机添堵,什么都没干成。如果真的有人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银行——
瑞弗说:“看吧。”他的声音已经快要恢复了。
* * *
卡廷斯基张了张嘴,但是瑞弗听不出他说了什么。
西北部的某处,另外两架飞机升上了天空。黑色的流线型机身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捕猎开始。
瑞弗挣扎着起身,这次成功了。他靠在长椅上,四肢依然虚弱无力。“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太久,”他说,“已经不再是你的手下了,他们不在乎来到这里的原因,这已经成了他们的生活,这里是他们的家。”
无线电又发出了声音,凯莉·特罗珀也笑了起来,然后把它关掉了。
远处传来了车辆的声音,瑞弗认出了吉普车的引擎声。他想了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禁感到荒谬可笑,一整个村庄的人都是苏联卧底,他们卧底的时间太长,甚至不愿醒来。
身旁的达米恩·巴特菲尔德问:“我们快到了吗?”然后被自己讲的笑话逗笑了。
“不过,”他说,“你也尽力了。”他离开了长椅。好了,瑞弗想,你看,你还是能站起来的。这样想着,他开始走向拱门,很快军队的人就会穿过这扇门来到墓地。
汤米是这样对她说的:证明勇敢有很多种方式,在外面更大的世界里留下痕迹也有很多种方式。
“沃克?”
汤米是个很有趣的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推着自行车卖苹果树种子,但他认识阿普肖特的所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好像每个人都要定期向他汇报情况,而他则处于情报网的中心一样。每次和汤米聊天,他都知道你的人生中发生了什么。至少她和朋友们,还有她的父母都是这样。每次汤米来到商店外,或者在村里承包一些用以糊口的工作时,她父亲总会和汤米聊上两句。但他平日会离开,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个村子,他也在做类似的工作,只不过村民不同。但凯莉从来没和别人聊过这个想法,因为没人会聊起汤米·莫尔特——他知道所有人的秘密。所以是的,汤米很有趣,但她早就不再探究他背后的故事了。他已经成了阿普肖特生活的一部分,就这么简单。
瑞弗回头看去,前一秒还停留在钟塔顶端的阳光落在了卡廷斯基的身上。
和其他飞行俱乐部成员一样,她和达米恩一同长大。他们的父母从更大更嘈杂的城市移居到了美丽但空旷的阿普肖特,他们是外来者的孩子。虽然孩子们都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这样做,但还是选择留在了这里。对凯莉而言,只有这样她才能接触到飞机。虽然飞机属于雷·哈德利,但维修和租赁费用都是她和伙伴们负担的。有时她会想,会不会还有其他理由?也许她不愿离开这座村庄是因为害怕,害怕在外面更大的世界中失败。但汤米告诉她……
“不是所有炸弹都是他们的,有一个是我的。”
这句话不值得她回答。
他又按下了手机上的一个数字。
“但他不在这里,不是吗?”
爆炸炸毁了圣约翰教堂的西墙,站在墙边的卡廷斯基瞬间死亡。之后做噩梦时,瑞弗会看到一块古老的石墙把老间谍劈成两半,但在现实中,他被冲击波席卷,跌在地上。天空落下石头雨时,瑞弗正蹲在拱门下,头缩在膝盖中间。所以他只是听到、感觉到了爆炸,并没有看到。他听到钟塔倾斜、倒塌,落在卡廷斯基身上。倒塌的路径避开了瑞弗所在的拱门,不然他也会跟着那个老家伙一起上西天。事实上,钟塔落到地面和人行道上的过程仿佛持续了整整几分钟,持续了数百年。几百年来它一直伫立在这里,亲吻着天空,此时终于被残酷地从天际线上移除。毁灭的过程甚至几个小时后都还在持续,震颤回荡在空旷的地表,回荡在寂静和尘土之间。
“没事的,汤米说过会发生类似的事。”
确认帕希金死亡后,马库斯把路易莎拉了起来。
达米恩·巴特菲尔德说:“我以为被他们发现之前能飞得更近。”
他说:“我在楼梯间遇到了雪莉,她没看到帕希金,所以我猜他是往上跑了。”
“不用担心。”
“谢了。”她说。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严重的后果?”
“我之前也说了,我会加入斯劳部门是因为沉迷赌博,不是因为业务能力差。”
仿佛在印证这一点般,无线电又开始说话了。他们必须立刻核实自己的身份,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应该立刻表明。若无法做到以上要求,他们就要即刻返回规定路线,不然将面临严重的后果。
直升机降落了,他走上前去。
东南边几英里外的天空上,凯莉·特罗珀能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兴奋。下方就是伦敦外围,红色和灰色的屋顶连成一片,蜿蜒的柏油路和行道树穿行其间,偶尔还有几片高尔夫球场。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飞行,这次的结局将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