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靛蓝:“真不走啊?”
陆非寻看了看手机:“还早,明天不用拍摄节目。”
“怎么?”陆非寻的眼神太过坦荡,还带着一丝不解。
苏靛蓝红着脸:“你不回去吗?”
“没、没事。”
陆非寻突然坐下来了。
接下来的空气异常安静,苏靛蓝盯着电视屏幕转移注意力。电视机里的广告产品从汽车变成有机牛奶,最后变成少女卫生巾。
“你要不要也回……”
苏靛蓝尴尬得只好拿起手机。
“嗯。”苏靛蓝摸了摸自己的手心,手心里全是汗。
陆非寻也在看手机。
“都回去了?”
突然,陆非寻沉声问:“什么叫CP?”
终于,陆非寻挂断电话。
“什么?”苏靛蓝回神。
整个房间变得安静,只有电视声与陆非寻的声音在交叠,苏靛蓝只好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看广告。
“什么叫CP。”陆非寻又问了一遍。
“好,您们早点休息!”
苏靛蓝软着声解释:“CP就是英文Coupling的缩写,表示人物配对关系,就是恋爱关系配对,特指……假想情侣。”
符金花也站起来:“我和老梁一起走。”
这回换成陆非寻沉默了。
“靛蓝丫头,太晚了,我先回房间了。”梁波和苏靛蓝告别。
苏靛蓝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片尾曲响起时,房间里交杂着陆非寻低沉的说话声,声音很轻,让人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陆非寻不回答,苏靛蓝眼睛一亮,急忙凑上去。不知不自觉,两个人靠得很近。
节目准备出字幕的时候,陆非寻终于松开了手,拿起手机站到窗口前打电话。
“在看微博吗?”
两个小时的节目,很快就到了尾声。
“在看网友的评论。”陆非寻沉声。
苏庆云听着这话,心里终于舒坦了,但心里也像梗着一根刺似的,不明白节目组为什么总爱把两个人的镜头放一起。
陆非寻说话时,淡淡的气息萦绕在苏靛蓝的鼻尖,苏靛蓝怔然片刻。
“对对对,这种男孩子配不上咱们靛蓝丫头啊。老苏你别生气,要是这小伙子真来我们大院,我第一个带头把他赶出去!”
陆非寻又问:“什么叫颜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梅婶赶紧解释,“这小伙子不是有留学背景吗,我的意思是他接受过西方教育,思想开放,指不定都谈了十七八个女朋友了!这种人配不上我们靛蓝。”
“啊?”
“怎么就看不上靛蓝了?我家靛蓝哪里不好?”苏庆云生气地开口。
这回真难倒她了。苏靛蓝低头翻热搜评论,终于找到答案。
苏庆云原本静静有味地看节目,越听越不对劲。
“颜粉是矿物颜料的粉丝的简称,也是现在苏靛蓝粉丝的简称。”
梅婶气得拍老宋叔一掌:“胡说什么呢,你没看这小伙子的介绍吗?香云纱的传承人,家里有作坊,还继承了大古宅、百年老招牌!能看得上咱们靛蓝吗?乱点什么鸳鸯谱!”
怎么回事,她现在都开始有粉丝了?苏靛蓝觉得不可思议。
“靛蓝还没有谈过恋爱是吧。”宋叔唯恐天下不乱,看向苏庆云,“我看着小伙子不错,老苏你考不考虑啊?”
“那香粉?”
梅婶:“这电视台怎么回事啊,只要播靛蓝丫头的特写,就会跟着放这个陆什么……陆非寻。这小伙子长得不错啊!”
苏靛蓝接着找答案:“香粉是香云纱的粉丝的简称,也是陆非寻粉丝的简称。”
宋叔:“你们别说,靛蓝这丫头真上镜。”
陆非寻皱起眉头。
节目播出的时间段,苏庆云和邻居们也守在电视机前。
苏靛蓝偷偷欣赏陆非寻眉头紧锁的样子:“你不喜欢?”
临城。
“太过女性化。”陆非寻嫌弃。
之后,电视上播什么内容,她完全不知道,注意力全在彼此的手心间,紧张到泪奔。
苏靛蓝往下看,激动道:“陆非寻,节目很受欢迎耶,你看现在就有动漫版人物出来了。”
苏靛蓝瞬间灵魂出窍。
苏靛蓝特意点开一张图片,卡通版的苏靛蓝拥有一双朝大的眼睛,亲和力无敌。陆非寻则多了几分冷魅,画面里两个人紧挨着,像恋爱漫画里的主角。
小手被握得越紧,陆非寻掌心的温度几乎灼烧了她。
陆非寻盯着卡通版的自己看,眼神像能把屏幕穿出洞来:“不像。”
苏靛蓝心急如焚,不敢再捉弄陆非寻。
“哪不像了?明明就很像,你看这眼神冷冰冰的,目中无人,像不像你?”
苏靛蓝故意挠了挠陆非寻的手心。突然,陆非寻的手一收,大掌牢牢扣住小手。苏靛蓝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气,想抽却抽不出来。
“我目中无人?”
苏靛蓝悄悄抬头看陆非寻,陆非寻扳着一张脸,一本正经。
“是啊!”苏靛蓝诚心捉弄陆非寻,“你再好好看看!”
符金花:“小陆当时在做什么?”
说着,苏靛蓝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屏幕里突然映出陆非寻英俊的脸。因为两个人挨得近,画面里不仅有陆非寻,还有苏靛蓝。苏靛蓝看见两人挨得那么近,一下慌了。
梁波哈哈大笑:“这节目做得好。”
“看出什么来了?”
颜值组合,十分赏心悦目。
苏靛蓝的嬉闹声突然停止,陆非寻出声问。
不知是后期剪辑巧合,还是节目组在刻意组配对。这一帧画面,看得苏靛蓝脸红心跳。
“啊?”苏靛蓝轻轻说,“看出……”
紧接着远景切换,屏幕上竟然出现陆非寻专注看着苏靛蓝的一幕。
此时此刻,像极了一对情侣。
突然,电视屏幕上出现陆非寻的特写。
“我们还是看下一条热搜吧。”苏靛蓝惊慌失措,急忙把相机关掉,重新打开微博。
节目正式开始播放,片头打出《留住手艺》四个字。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正片。
因为慌张,手指也不听使唤,突然摁到一条网友自发剪辑的视频。
房间比较小,只有一个不足十五平米的客厅,正好摆下两张短沙发,符金花和梁波坐在靠门的那一张,苏靛蓝只好和陆非寻坐在靠窗的那一张。
视频由播出的节目素材剪辑而成,里头全是陆非寻和苏靛蓝互动的画面。第一幕就是苏靛蓝认真说话,而陆非寻深情注视的模样。
梁波和符金花你一句我一句。
满屏的怦然心动。
“也不知道年轻人们喜不喜欢……”
咚——
“刘导说了,对咱这个节目有信心!”
苏靛蓝手一抖,又掉东西。这回手机摔地板上了。
“没想到咱录了快一个月,这么快就播了。”
陆非寻笑着看视频:“这个剪得不错。”
上了年纪的人喜欢一起看电视,苏靛蓝的房间离得最近,最后一群人到苏靛蓝房里看节目,整个客厅热热闹闹。
“你……”苏靛蓝嘟囔,“网友们太胡闹了!”
梁波也回过神来:“咱这节目是不是快播了?咱赶紧上楼看节目啊!”
“是吗?我倒觉得挺用心。”
饭局吃到最后,苏靛蓝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放下碗:“糟了,八点半快到了。”
陆非寻冷清的脸上满是兴趣,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开始当着苏靛蓝的面,把视频再看一遍,看得静静有味。
陆非寻放下碗时,看着苏靛蓝,意味难明。
苏靛蓝急着去关掉:“现在的网友,每天都乱点鸳鸯谱,我要去举报,你别看了……”
苏靛蓝在汤里也喝到了控制不住、再一次为一个人狠狠颤抖的心动的味道。
房间里传来陆非寻的低笑声。
桌上的人因刚才一番话而激情澎湃,气氛正热,汤也浓。
苏靛蓝直接伸手抓陆非寻,把陆非寻推起来。
陆非寻凝视着苏靛蓝,端起熬了很久的汤,一口饮尽。
“太晚了,我要休息了!”苏靛蓝下逐客令。
苏靛蓝:“欢迎加入非遗传承队伍!”
“嗯。”
“为非遗干杯!”
“你快点回去!”
“对、对,我们碰一下。”
“好。”陆非寻收起手机,也敛了笑容。
苏靛蓝被看得浑身发热,急忙端起汤碗:“我们干一杯。”
“你好好休息。”
陆非寻说完,对上苏靛蓝的视线。
“好,晚安!晚安!”
苏靛蓝目光湿漉漉地望着陆非寻。
苏靛蓝连说了两个晚安,然后把陆非寻赶出去,迫不及待地关门!
“或许从小耳濡目染,传承早已深埋在骨子里。也可能来了后被你们感染,身在其中,觉得荣幸并愿意并肩同行。”
陆非寻走后,苏靛蓝靠在门后喘气。
“之前认为自己不喜欢,所以最初只把德顺堂当企业,现在却想继承它,做好它。”
不行,太没出息了!
敝帚自珍比喻东西虽然在别人眼里没价值,自己却非常珍惜。这不就是大多数非遗传承人的心声吗?
临睡前,苏靛蓝翻来覆去,偷偷打开社交圈。
苏靛蓝握着筷子,喃喃自语:“敝帚自珍,牢不可破。”
苏靛蓝重新看视频,想象陆非寻刚才重复看的感受。
陆非寻语气稍冷,话里却有温度:“现在重新回来做香云纱,深入非遗这个圈子,发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同样,知道自己并不是不喜欢香云纱,而是有些东西埋得太深,不易自见。用八个字来形容:敝帚自珍,牢不可破。”
突然,苏靛蓝却看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留言。
面对苏靛蓝恳切期盼的目光,面对梁波脸上的皱纹,面对符金花温柔而自卑的脸庞,陆非寻沉声:“从前我以为自己不会从事这一行,所以注意力一直放在另一领域上,直到来参加《留住手艺》,重新认识了自己。”
网友小柠檬精:这个苏靛蓝是妥妥的心机女,上一次借着修复古画去德顺堂住了一个月,这次和陆非寻一起上节目,肯定使尽浑身解数抱陆非寻大腿了吧?我看宣传非遗技艺是假,想倒追有钱人才是真。
“我的感受就是,很荣幸来参加这个节目,可以和你们一起,在这里吃这顿饭。”
一旦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世界就像拉开了一个口子,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
每个人都在活着,有些人却活得渺小而伟大。
网友爱撒娇的小蘑菇:陆非寻是未婚企业家,又是大学客座教授,性格好,不拈花惹草,妥妥的金龟婿,苏靛蓝一定会倒追陆非寻!毕竟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啊!
不知为何,陆非寻突然想到昨天的灯火阑珊,满大街的行人步履匆匆,一派烟火人间的景象。
网友守护陆男神:坐标临城,准备去砸了庆云堂颜料工作室!
陆非寻礼貌地放下碗,沉默了一会。
苏靛蓝的心突然被扎了一下,对陆非寻的喜欢,也变成了伤人的刀,正对准她的家人。
梁波和符金花也看向陆非寻,梁波道:“对啊,小陆,你有没有什么感受说一下。”
三天假期结束,刘东昇带着摄制组归队。
“你呢?”苏靛蓝朝着陆非寻问。
从第七期节目开始,《留住手艺》进入互动对决环节,采用棚拍与实景结合的方式,进行非遗手艺之间的对决比拼。
苏靛蓝说完,抬起头来看陆非寻,陆非寻正好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目光对上的一瞬,苏靛蓝心尖一动。
节目一开拍,苏靛蓝就本能避开陆非寻。
梁波和符金花听着,重复感慨这句话。
陆非寻问身边的摄像:“苏老师呢?”
“都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摄像左看右看,然后对讲机问同事,回答陆非寻:“和符老师他们往服装批发市场那边走了。”
“不好卖。”苏靛蓝摇摇头,“以前我爸开了间实体店,后来店租的成本要转嫁到颜料上,成本高,卖得少,实在维持不下去,店面就关掉了。再后来,为了把这门手艺坚持下去,我爸就用家里的小平房做颜料工作室,这样能把矿物颜料卖得便宜点,为了让更多人用得起,包装也做得越来越简单,最后只用一张纸、一个塑料袋装着。”
陆非寻皱眉,节目开始录制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几乎一起行动。
“那你爸的东西……好卖吗?”符金花忍不住问。
“陆老师?”
以前他辛苦出去一趟,找一个星期到半个月,回来还能带几斤矿石原料,再后来矿脉资源枯竭,好几次出去都扑了空。最近几年,出去一个月,一块碎石头都找不到,还垫了不少路费。矿石原料越来越难找,这个行业也越来越难坚持。”
“我们去服装批发市场。”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苏靛蓝笑着说,“我关注的还是太少了。不过对于这些年的非遗生存现状,我也有很深的感触。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爸常出去找矿石,知道哪个矿脉开采出有颜色的矿石,一天都不敢耽搁,赶紧到山里找矿,就怕去晚了,采矿的人撤走了,找不到人打听矿石在哪了。
服装批发市场旁边恰好有个古玩城,在古玩城里可以收购青金石、孔雀石等矿物颜料原料。
“其他的呢?补助和奖励有没有?”
陆非寻给苏靛蓝发消息:“不等我吗?”
“我们那边有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项资金,手艺人可以申报项目,有扶持资金。”
直到节目开始录制一个小时后都没有回复。
苏靛蓝听得很入神,梁波说完问她:“靛蓝丫头,你爸也是国家级传承人,你们颜料这一门手艺扶持政策怎么样?”
服装批发市场内。
说到这个,梁波眉开眼笑:“政府给我们评传承人,造宣纸生产工具的师傅和做宣纸的师傅都可以评,评上了政府会给一些补助和奖励。钱不多,但至少有个盼头,觉得政府还是关心我们的,平常我们收些徒弟也有底气,有信心把这个技艺传承下去。这些钱,还可以拿来做收集宣纸制作技艺的资料经费,把一些老东西买下来,把这项技艺传承下去……”
梁波:“靛蓝丫头,你电话响。”
“既然政府要保护,那做的好的老师傅有没有什么特殊照顾?”苏靛蓝也起了兴趣。
苏靛蓝正在踮起脚尖,帮符金花拿一匹红黑条纹的布匹,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那当然有了,要是没有政府管着,很多做宣纸的厂子早被市场淘汰了,手艺人没饭吃,谁去传承?以后做这种特殊文艺用纸的人越来越少。现在我们那为了保护和传承这门手艺,规定了行业标准,一定要用产自我们泾县的青檀皮和沙田稻草做的宣纸才算正宗,为了这宣纸原汁原味啊,还一定要用我们泾县山泉水生产才行。其他地方的原料含纤维度不够,做不出我们宣纸的品质,用起来润墨不行,纸张韧性也不行。做宣纸,从选料、制浆、配料到制纸,每一个工艺都很讲究。”
梁波:“还不赶紧接?”
陆非寻难得开口:“梁老师,你们这一门手艺政府有没有扶持?”
苏靛蓝把手机收起来。
梁波笑起来,接着说:“在我们那个年代,能进宣纸厂工作特别风光,就连对象也好找。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宣纸厂的效益一年不比一年,越来越多的人转行,做别的事情。再二十几年过去后,当年留下来在厂里做的技术尖子也老了,年轻人也没几个冒头的,遇到一些特殊订单的时候,我们心里就犯难。老了,我们手也抖了,做不了宣纸,有心无力。看着这个现状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有时候我常想,如果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还写毛笔字,我们做宣纸的人,日子会不会好过点?”
苏靛蓝笑着说:“是未知来电,我先不接啦,帮符老师找布要紧。”
陆非寻没想到梁波会夸他,客气地点点头。
服装批发市场门口,陆非寻一个人站着,气氛凄凉。
梁波看向陆非寻:“小陆也让人刮目相看,我最开始以为小陆过来是为了宣传企业。听说你留过洋,文凭也高,还会画画,结果在节目里话最少,还从不打广告。”
陆非寻独自走进批发市场。湘城服装批发市场面积很大,整个市场熙熙攘攘,乱中有序。
“后来发现,我小看了你们年轻人。就说靛蓝丫头,去当个美术老师,怎么不比当颜料手艺人轻松呢?靛蓝丫头肯定是喜欢,想传承,才会来做这件事。”
从陆非寻走进来的一刻,市场沸腾起来。
苏靛蓝给桌上的每一个人舀了一碗汤,认真地听着梁波说。
符金花:“丫头,外面怎么突然那么热闹啊?”
梁波一边夹菜,一边说:“我刚开始来参加节目,真没想到会有年轻人,我以为现在搞非遗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头子。年轻人谈谈恋爱,去大商场逛逛,看看演唱会,不都挺好的吗?学传统手艺太无聊了。”
店老板说:“刚刚来了一个男嘉宾。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你们拍节目的人都往我们这边来啊?”
梁波也加入话题:“说起这个,我也想感慨一件事。”
随着店老板话音刚落,传来几个女孩的尖叫声。
“但是,我现在看着你们年轻人也加入进来,我就觉得这些年自己的坚持没有错。因为你们肯加入这个的队伍!你们年轻人聪明,见识也多,连你们都觉得这事能干,那这事就肯定没错!”
苏靛蓝回头看,终于看到人群里鹤立鸡群的陆非寻。苏靛蓝马上低下头,想起网上的舆论。
符金花看了苏靛蓝和陆非寻一眼,眼睛里泪花闪烁,语气却带着满足。
她是苦苦挣扎的非遗技艺手艺人,他则是年轻有为的企业继承人。
以前山里交通不变,我们买不到布,所以只能自己织,我们的织染刺绣工艺才能传承下来,现在年轻人只要有钱,什么衣服买不到?因为没了这个环境,所以手艺才会消失,这是拦不住的事情。”
梁波高兴地喊苏靛蓝:“靛蓝丫头,小陆来了。”
符金花摇摇头:“我这是感慨啊,有时候不是我们不留住传统,而是我们是留不住啊。时代变迁,生活越过越好,就拿我们以前来说,住在山里,拿椰子壳做的碗吃饭,拿葫芦做的瓢舀水,现在大家都用干净的瓷碗,这些变化是真的好。
“嗯。”
梁波也跟着叹气:“老姐姐,日子都是越过越好,咱们今天在一起吃饭多开心,你想这些做什么。”
“你去喊小陆过来,我们一起逛。”
符金花叹了一口气:“以前我自己染布、织衣服,孩子们都爱穿。村里的孩子出嫁,也都是穿我们的黎锦,可是现在……”符金花叹了一口气,“我女儿在外读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工作,等到结婚的时候,她决定穿婚纱、她结婚那天,我提了一袋子黎锦做的衣服,跟着她走了一路,最后也没用上。”
苏靛蓝半晌没动,梁波发现了异样:“靛蓝丫头,昨天我们回去后,你们吵架啦?”
皮之不附毛之存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这是时代的必然。
苏靛蓝赶紧回:“没有!”
符金花打开了话匣子:“我是黎族人,以前我们都住山里,后来政府做了个整村搬迁工程,在山下替我们盖了小楼,我们才有机会迁出来。再后来,大家把存盖房子的钱拿去做生意,日子越来越好过。但也因为这样,我们的孩子们接触的东西多了,就不像以前那么传统了。以前过山栏节,全村的孩子都穿着黎锦衣服,大家喝着山兰酒,现在年轻人穿着漂漂亮亮的时装过节,很多习惯都变了,传统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那你怎么躲着他?”
符金花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觉得最近像做梦一样,以前都想不到我一个老太太还有这一天。有那么多人知道我、知道黎锦。我还能和其他传承人一起,坐在这里像家人一样吃饭。”
“我没有躲着他。”
“是不是我做的不合您的胃口?”苏靛蓝也紧张起来。
梁波还以为是昨天节目的剪辑让她害羞了。这年头,谁还没年轻过?
“老姐姐,咱们好好吃顿饭,你怎么哭了?”
梁波对符金花说:“老姐姐,我们俩去其他地方看看?”
用餐到一半时,符金花坐在饭桌上,手里拿着筷子,不知怎么了,突然对着一桌子饭菜抖动肩膀,哭了起来。
梁波和符金花离开,苏靛蓝一回神,陆非寻已经站在自己面前。
“原来小陆下来帮忙了。”梁波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说:“嗯,有小陆的风格,不错不错。”
陆非寻:“怎么不等我?”
苏靛蓝低着头,不敢看陆非寻,闷道:“陆老师切的。”
苏靛蓝转身就走,陆非寻突然侧身挡住镜头,笑着把她堵在他一个人才能看到的角落里。
梁波对着一桌子色香俱全的菜感慨:“看不出来靛蓝丫头的厨艺这么好,还炖了熏笋猪蹄汤?菜色好看,做菜用心,你们看这笋段切得整整齐齐,每一块都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了?”昨天作弄得太过,惹她生气了?
六菜一汤做完,苏靛蓝跑去喊梁波、符金花过来吃饭。节目组安排的酒店正好有个露台,专供客人使用。这会儿大家围成一桌,气氛热闹,多了些亲近和温馨。
“陆老师,没事。”
整个厨房都是陆非寻轻轻的笑声。
语气那么生疏?陆非寻确定苏靛蓝在生气。
苏靛蓝:“流氓!”
“如果你是在介怀昨晚的事,我可以向你道歉。”
陆非寻也蹲下来,似笑非笑地摁住苏靛蓝的手,沉沉地问:“还有别的要问吗?”
苏靛蓝拉开彼此的举例:“陆老师,这是在公众场合,我们还在拍节目。”
苏靛蓝蹲下身去捡,脸已经红得没法看了。
“嗯?”
厨房里又再次传来刺耳的声音。
“注意影响。”
咚——
陆非寻的表情冷了下来。
苏靛蓝耳根子一红,拿着勺子的手一抖,又再松了一次。
苏靛蓝干脆把耳麦关掉,顺便也把陆非寻的耳麦关掉了。
“啊……!”
“陆非寻,我们谈一谈。”苏靛蓝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陆非寻却不放过她,淡淡道:“苏靛蓝,你怎么不问问脱裤子呢?”
陆非寻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只单单道:“嗯。”
苏靛蓝:“幸好是铁勺子。”
“你看网上的评论了吗?”
苏靛蓝红着脸急忙捡起,长促拿去洗。
陆非寻皱眉,大约猜到苏靛蓝的态度为什么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咚——
“我决定离你远一点了。”苏靛蓝抬头望着陆非寻,“因为看到网上的评论,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不给你添麻烦,所以做了这个决定。”
苏靛蓝脑中浮现陆非寻冷着一张脸,挨个把衬衫纽扣往下解开的画面,拿着勺子的手忽地一松,手中的汤勺落地。
“就因为网上的评论?”陆非寻道:“那些都是别人的看法。”
“从第一颗纽扣开始解起。”
苏靛蓝低着头,却说:“我知道,但我也不是第一次遭受到网络暴力,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如果是我认定的事情,我会拼尽全力去做。如果认为她们说的不对,我会尽力去证明自己,去改变她们的看法。但现在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情况。”
苏靛蓝起了捉弄的心思:“那脱衣服呢?”
“那是什么情况?”
陆非寻认真思考了一下:“嗯。”
“陆非寻,其实她们说得没错,我们之间的差距确实太大了,而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够优秀。如果今天我站在这里,是一个成功的女孩,我也有自己的事业,有让人羡慕的本事,耀眼的文凭,是世界一流大学毕业的完美女孩,网上就不会出现这种评论。”
苏靛蓝哭笑不得:“陆非寻,你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的吗?”
苏靛蓝深吸一口气:“看似我是受害者,其实你们才是被我连累的人。我爸的庆云堂、还有你……陆非寻,你这么好,我不希望别人抹黑你存在的意义。我不希望大家每一次看到你时,都在关心苏靛蓝是不是在钓凯子。”
“嗯?”
苏靛蓝认真道:“在这个网络时代,我们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众怎么想。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会尽力去守护我在乎的人,保护我珍惜的东西。”
“呃,大概三厘米是个形容词,不是一个量词。”
“疏远我是为了保护我?”
陆非寻问苏靛蓝:“切错了?”
“我知道这个办法很笨,但是我需要时间去成长。一个出生普通家庭的女孩,父亲一直为生计所困扰,没有良好的教育环境支撑,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报答社会,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有意义的事。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好,可这需要时间。我会努力去进步,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在这之前,我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很少!”
十分钟后,苏靛蓝对着眼前码得整整齐齐的熏笋段发怔。
“苏靛蓝,你记住,真正的男人从不需要女人靠后退来保护他。”
之后,苏靛蓝专心炒菜,陆非寻皱着眉头切笋,切一刀,停下来看一下。
苏靛蓝想着昨晚美好的时光:“陆非寻,我希望自己有一天,真的能成长为别人眼中的参天大树,真的为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做出被大众认可的贡献。到那时,即使我站在你的身边,别人也不会看低你、轻视你,反而觉得陆非寻身边的朋友,竟然和他一样优秀!”
“好。”
真正的喜欢是决定并肩前行,而不是理直气壮地仰望别人的优秀,吞噬对方的星光。
接下来,苏靛蓝炒菜,一边与陆非寻闲聊:“这道菜特别好吃,之前我和清清去贵阳玩,吃豆花火锅的时候,尝过一次熏笋,味道惊为天人。你是南方人,应该很喜欢喝汤,做给你尝尝。”
“陆非寻,这是我的选择。”
“大概三厘米那样。”
陆非寻低下头,热气都呼在苏靛蓝的脸上。他停顿了一下:“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要多长?”
苏靛蓝犹豫了一下。
苏靛蓝看着这一幕,有点想笑:“一会儿做一道熏笋炖猪蹄,你帮我把笋切段吧。”
陆非寻:“诚实说。”
陆非寻修长的手拿起刀,指节分明的手握着笋,默不作声地剁笋。
“有。”苏靛蓝语气渐低,“我不想让别人误会《留住手艺》是一个恋爱节目,我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给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这个集体抹黑,让别人觉得年轻的非遗传承人都只知道谈恋爱。”
陆非寻面色稍郁,一句话不回,走去放砧板与刀的地方。
苏靛蓝往后退了一步:“既然上了节目,作为一个群体的代表人,就要负起责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去影响社会对整个群体的印象。陆非寻,我也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因为你看起来,本身就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啊。”
“所以?”
“为什么?”
“所以,我们拉开距离对谁都好。”
苏靛蓝笑了笑:“没关系,其实你会做饭的话,倒显得很奇怪。”
陆非寻低下头,沉沉地看着她,热气都喷洒在苏靛蓝的脸上:“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十八岁之前,家中有母亲,后来出国留学,住在当地人家里,很幸运地与那家人同吃同住。这些,都是他需要感恩的地方。
“陆非寻,我想坚持上节目的初衷,守护这个节目想要表达的精神。如果有些事情注定该让步,那么我会……”做出必要的牺牲。
陆非寻又愣了一下:“很少。”
还没有萌芽的感情和手艺之间,她选择了手艺。
“以前在家里做过饭吗?”
“好。”
陆非寻看着手里的笋,手也被弄得湿哒哒的,愣了一下:“怎么切?”
苏靛蓝意外地抬头,撞入陆非寻深眸。
“那……当然好吃了。”苏靛蓝咧开嘴笑,然后趁陆非寻不注意,从水中捞出一把薰笋塞到陆非寻手里,“帮我切个笋吧?”
苏靛蓝在陆非寻的眼中,看见了难以理解的情绪。
“好吃吗?”
他什么意思?
“我一个人就够了。”苏靛蓝手脚麻利地洗菜、切菜,“我从小开始做菜,以前在临大念书的时候,偶尔也会回家开小灶,清清没事就过来蹭饭吃。一会你尝尝我的手艺?”
“既然这样,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陆非寻声音好似藏着一丝笑意,“苏靛蓝,快一点变优秀,我等着你。”
“怎么就你一个人?”
苏靛蓝脑里轰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陆非寻到达自助厨房的时候,只有苏靛蓝一个人在。因为只做六人餐,七道菜,苏靛蓝便没让梁波的儿子儿媳来帮忙。
陆非寻把耳麦又重新开启,放走苏靛蓝之前,陆非寻突然问:“你知道香云纱理论吗?”
电话那头的陆非寻沉默片刻,然后才道:“嗯。”
“什么?”
苏靛蓝给陆非寻打电话:“你来吗?”
“在染整莨绸这一行里,只有最有经验的行家才知道,如今的香云纱并不是过去的香云纱。建国前后,香云纱曾在一段时间里无人问津,就连德顺堂也处于短暂停工状态,最后是陆家人担心这段手艺会失传,率先把老祖宗的东西捡回来。”
梁波只好笑着同意,符金花也高兴得不行:“那我就等着吃了。”
“……”
苏靛蓝笑道:“怎么不行?小梁哥他们大老远过来,您还让他们下厨啊?”
“虽然如此,制作香云纱所用的真丝纱眼提花面料却还是失传了,几十种胚绸花纹最后只剩下十几种。民国时生产的纱样,最后只能在当时的销售册子上才得以窥豹一斑,而这些东西都成了文物。”
“那怎么行?”梁波摇头。
“现在的香云纱经过改良和传承,多了印花真丝面料、真丝提花纹纱面料和普通光面丝绸作为胚绸,制作出来的香云纱各具特色,透气性与避水性各有不同,薯莨绸适合冬天穿,香云纱适合夏天穿,经过漫长的演变,终于成就了今天的香云纱大类。几十种材质做成的莨绸都叫香云纱。一门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手艺,哪怕经过断层、重组、革变、传承、发扬,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模样,哪怕底子变了,只要坚守的最核心的东西不变,它就不会变。”
梁波的家人比较淳朴,想在酒店的自助厨房做几道家常菜。苏靛蓝心血来潮:“好啊,那我下厨吧。梁老师,您不是送了一份土特产给我吗?我用这些土特产做菜,也算是您请客了。”
陆非寻面容清峻,一本正经地看着苏靛蓝。
梁波提议:“丫头,一会我们吃个团圆饭怎么样?节目开拍那么久,我还没请你们吃过饭呢。”
“香云纱之所以被称为软黄金,还有一个原因:它会随着人们的穿着,表面的涂层会慢慢脱落露出褐黄色的底色,就像淘洗后的黄金。为人处世也一样,只要心中坚守的东西不变,任凭外界怎么诋毁和否定,都不能改变真相。时间久了,他们会认识真正的你。”
罗超和关剑军各回各家了,酒店里只剩下陆非寻和苏靛蓝、梁波、符金花四个人,还有梁波的儿子和儿媳妇。
“这就是香云纱理论?”
周日中午,梁波家里有人来湘城探班,还带来很多土特产。
陆非寻不再说话,而是替苏靛蓝重新打开耳麦,头也不回地转身。
为此,节目组给所有嘉宾放了三天假。
苏靛蓝看着陆非寻重新走入人群中。
节目即将播出,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下,《留住手艺》掀起了热潮。刘东昇马不停蹄地带队奔赴粤城,拍摄奖励专场,也就是第六期香云纱的特别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