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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她淡然甩开李嶷的手,说道:“君子谦谦,你是君子,当然你睡地上!”

不想李嶷却一把拽住她:“起来,你去睡地上,我要睡床。折腾了两晚上都没睡,我要好好歇一歇,才能应付你这种心计百出、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李嶷见她毫不理睬,便也躺到床上。果然她只得翻身坐起,怒目而视:“你想做什么?”

何校尉气得狠狠瞪了李嶷一眼,她也困乏极了,更兼腿上伤处火辣辣灼烧似的疼,便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准备睡觉。

李嶷既倒在枕上,便困意四起,漫声胡说八道:“既然你是我的爱妾,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也没什么不对吧?”

李嶷却浑不在意:“那又如何?你刚才没有揭破我,难道此时还想揭破我?”

她恨声道:“登徒子!”这床虽然简陋,但她两日两夜未尝歇息,适才又饮了许多酒,早就困顿得无以复加,此时觉得这床铺舒服极了,更不想让给眼前这个小人,令他得意忘形。

李嶷进屋,转身放下红烛。只听那何校尉冷语相嘲:“这群山匪不知道镇西军中赫赫有名的十七郎就是皇孙李嶷,我可知道!”

李嶷其实也困得很,但听她如此言语,却翻身将胳膊一伸,笑道:“既然你都这样骂我了,我总不能枉担了这虚名……”胳膊一圈,竟然将她逼在床角。她手指微动,正要将浸了麻药的针尖刺入他颈间,忽见他打了个呵欠,旋即眼皮微阖,往枕上一靠,过得片刻,手也松开,呼吸渐渐均匀,竟然就此睡着了。

赵有德单掌推着李嶷,催促道:“快去快去!别让阿嫂等你!”外头天光渐亮,草舍屋子黑暗,他不见何校尉,只以为是女娘害羞,哪里会多想,将李嶷推进屋内,仍旧兴兴头头,叫钱有道反锁了房门,想到自己兄弟这桩喜事办得如此痛快,连红蜡烛都替他寻了来,这洞房花烛既有了花烛,堪称完美,与钱有道高高兴兴昂着头就走了。

她本来心想,即使睡着了,也要用针将他刺昏,好解这心头之恨,但又疑心他装睡,心想再等片刻等他睡沉了就刺。她困乏至极,靠回枕上,只说等上片刻,却不知不觉,也沉沉睡去。

李嶷不想他竟然是送这么一对蜡烛来,略微尴尬,只得道:“这……谢谢啊!”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被人摇醒,那人甚是粗鲁,不仅摇着她的肩头,还在她虎口上狠狠掐了一把,痛得她一惊睁开眼,映入眼帘却是李嶷那张脸。天光早已大亮,日头照着窗棂,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而他半俯身正扶着她的肩,姿势暧昧亲密,她又气又急,正待要一把推开他,他却也已经放手闪身避开,说道:“快起来,外面来敌人了。”

两人身形不由一滞,果然是钱有道拿着钥匙开了锁,只见那赵有德单手抱着一对红蜡烛,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见李嶷闻声出来,便径直将那对红蜡烛塞进李嶷怀里,说道:“刚才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急急忙忙让我送来,洞房花烛,怎么可以没有一对红烛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就在李嶷身侧,竟然睡得如此沉酣,毫无警觉,不由心中有几分羞愧。李嶷却道:“是郭直带着人杀过来了。”

她恼恨不已,垂下的手指间针尖微闪,李嶷袖中短刀滑下,两人身体紧绷,眼看一触即发,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赵有德的声音,直着喉咙叫嚷:“十七郎,兄弟!”

她不由一惊,问:“是追着我们而来?”

前一晚他们从郭直营中逃离,这一晚又是一个通宵,李嶷饮了半夜的酒,早就困乏不已,便径直朝那木床走去,何校尉忍到此时,早就已经忍无可忍,断喝质问:“镇西军的小裴将军?”李嶷头也不回,反唇相讥:“皇孙李嶷的爱妾?”

李嶷摇了摇头,说道:“八成是郭直率军于城外徘徊,进退两难,前天夜里又被火烧连营,处境更危,想必是想到明岱山中有这个寨子,易守难攻,可以落脚,所以才带着人奔此间来。”

李嶷和何校尉被反锁在一片漆黑的草舍之中,面面相觑,只听外面众匪高唱着:“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一湾就是那银松滩,银松滩里鱼儿肥,比不上姑娘的眸儿美。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二湾就是那积玉滩,积玉滩里黄羊壮,比不上姑娘她推开了窗。第三湾就是那金沙滩,金沙滩里淘金沙,换给姑娘她打金钗,姑娘她将金钗戴……”歌声渐去渐远,过得片刻,终于再听不见,想是众人早就走远,只闻山风呼啸。窗棂之上,渐渐已泛起鱼肚白,草舍之内隐约可视物,但见房舍之内,只有一张木床,床上铺着粗布的铺盖,还系着一顶粗布的帐子,看着倒算洁净。

她凝神细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应是如此。”

赵有德高声道:“良辰苦短,兄弟,我们先走了。”众人不由哄然大笑,跌跌撞撞,又相扶着离去。

两人匆匆走到山前草厅,只见黄有义皱眉站在大厅里,赵有德、张有仁、钱有道等人簇拥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出着主意。

那黄有义早使了个眼色,张有仁等人一拥而上,将李嶷和何校尉推进房内,钱有道眼疾手快关上房门,咔嚓一声,竟然落锁了。

钱有道说:“这个郭将军竟然敢带人来攻寨子,我们山寨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兄弟们凭着地势,也可以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李嶷万万没料到他竟出此言,忙摆手道:“不,不……”

赵有德却摇头道:“莫说大话。这个郭将军,是咱们的老熟人,就是原先驻守望州的郭将军。”

众人一边笑一边唱,虽然荒腔走板的,那歌声直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飞起。待得到山中一间草舍之前,众人忽得停下,黄有义带着几分酒意,指着那草舍对李嶷道:“兄弟,山中简陋,不能让你和阿嫂拜堂成亲,但洞房花烛是一定要有的。”

黄有义叫道:“原来是他!没想到他竟然投靠了孙靖,此番是他带着人来攻寨,那还真有点棘手。”

那黄有义、赵有德等人早就饮得醉了,几人勾肩搭背,拥着李嶷和何校尉,跌跌撞撞,朝山中后堂中去。赵有德兴致高昂,唱起了牢兰关的小曲儿。他一起头,几个人都兴味盎然,跟着他一起唱,说是唱,其实跟吼也差不多,连李嶷也跟着一起唱起来。何校尉凝神细听,只听他们唱的乃是:“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一湾就是那银松滩,银松滩里鱼儿肥,比不上姑娘的眸儿美。牢兰河水十八湾,第二湾就是那积玉滩,积玉滩里黄羊壮,比不上姑娘她推开了窗……”

赵有德却傲然冷笑:“哼哼,这个姓郭的出身朔西,论天下府兵,我镇西军何尝将其他诸府放在眼里!”

李嶷腹诽不已,但面上什么也不能说,当下也只得随众人高兴,喝酒吃肉,直闹到天都快亮了,每个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这才说散去。

赵有德见李嶷携着何校尉进来,便说道:“十七郎,你带着这……这位娘子一起,赶紧去望州城见皇孙,避一避吧!”

何校尉笑眯眯道:“哪里哪里,你们又不知道,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是我们冒失闯到山里来。”说到“我们”两个字,她眼波流转,似喜似嗔,瞟了李嶷一眼,仿佛两人真有那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般。她接过酒碗,却是一饮而尽,众匪见她虽是个女娘,却如此豪爽,当下哄然大笑,纷纷举碗前来敬酒。何校尉却来者不拒,一连喝了七八碗酒,后来又与众人划拳行酒令。她一脚踏在长凳上,豁出拳头,声音清脆,诡计多变,行起酒令来,却是连番获胜。众人哪里是她的对手,本来想借行令灌她的酒,反倒被她灌得七荤八素。到了最后,连赵有德都拍着李嶷的背,笑道:“你小子眼光不错,这小娘子讨喜,配得上你。”

李嶷道:“郭直所率虽是残兵,但他们人马众多,这寨子虽然易守难攻,但他们失了望州,难以立足,必然会背水一战,不夺下寨子誓不罢休。咱们不如暂做抵抗,若是情形不对,也别跟他们硬扛,咱们撤走去望州,回到镇西军中去。赵二哥,你愿意不愿意?”

当下众匪将那何校尉请到李嶷身边坐下,黄有义又斟满了一碗酒,恭敬地向何校尉赔罪:“阿嫂,今日是我们冒犯了!”

赵有德听说能重返镇西军中,全身热血沸腾,哪有不情愿的,大声道:“自然是愿意!”

李嶷却似是害羞:“嘿嘿,我那不是不好意思么!”

黄有义接过话来,也大声道:“对!去镇西军中!我们都愿意!”众匪轰然相应,赵有德素来为他们敬服,常听他说起在镇西军中英勇抗敌的种种往事,对镇西军甚是向往。李嶷见此情形,说道:“那咱们就利用这地势之便,先阻郭直一阻。”

那钱有道颇有眼力见儿,连忙冲上前去,扶起那何校尉,用刀子三下五除二就替她割断了绳索。

众匪虽没打过仗,但听赵有德说起这位十七郎乃是镇西军中的出色人物,当下人人踊跃请战,李嶷便排兵布阵,又叮嘱道:“切切不可恋战,若是山中摇起白旗,你们便沿着林间小道撤下山去。”

却说黄有义和众匪闻他此言,顿时面面相觑。过得片刻,黄有义这才一拍大腿,忙将手里的刀子递给钱有道,埋怨道:“哎呀,十七郎,你怎么不早说?阿嫂还被绑着呢!这地上多凉啊!”

众人尽皆点头。

那何校尉早知他定会相救自己,只是万万也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大怒,但旋即镇定下来,心道:数次交锋,早明白此人最为小心眼儿,睚眦必报,自己适才扯了他的名头做大旗吓唬众匪,声称自己是他的爱妾,他不定心中如何生气,所以才故意这般请君入瓮,定要让自己有苦难言。当下她便一言不发,也并不朝李嶷瞧上一眼,以免他看出自己的羞恼,令他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