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线索?还有吗?”
“两套指纹都出现在了皮带扣上,”尤尼尔紧抓着那个话题不放,“这意味着梅特兰和他的共犯系过同一条皮带,或许还穿过同一套衣服。那么,他们俩身材相同,对吧?孪生兄弟,一出生就分开了。不过记录上说特里·梅特兰是独生子。”
“当然有,现在咱俩谈到真正奇怪的事情了。”尤尼尔把他的椅子拉过来,坐到拉夫身边。他的平板电脑上展现的是一张牛仔裤、袜子、内裤和运动鞋的特写照片,所有衣物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旁边摆着一块塑料证物标记板,上面标着1。“看到那些污渍了吗?”
“又回到那个话题了。”拉夫说着叹了口气。
“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尤尼尔说,“法医们也不知道,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说看起来像精液,我对此有点儿赞同。你在照片上看不太清楚,但是——”
“肯定有,”拉夫说,“没有别的解释。”
“精液?开什么玩笑?!”
“你终究还是认为他有共犯,那个人把面包车从代顿开到弗林特市。”
这时女服务员过来了,拉夫把平板电脑的屏幕扣下。
拉夫推开自己的餐盘,向前探身认真地看。“你看出来没有,它们多吻合啊?咱们知道在代顿偷车的人不是特里,因为梅特兰一家是坐飞机回家的,但是如果面包车和皮带扣上那些模糊的指纹确实是同一个……”
“你们两位先生有谁想再续点儿咖啡吗?”
“已经发现了。我们从埃尔帕索警方那里得到了默林·卡西迪的指纹,计算机技术员把他的指纹同面包车上的一些零散指纹进行了比对,发现他的指纹主要都出现在工具箱上,卡西迪肯定是打开了工具箱,想翻翻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的指纹非常清晰,而且都不是那两套模糊指纹中的。”尤尼尔划动平板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又切回标着面包车和皮带扣的不明嫌疑人的指纹。
他们两个都续了一杯。女服务员转身离开后,拉夫又把平板电脑翻过来,将两根手指在屏幕上展开,将那张衣物的照片放大,继续研究着。
“谈的都是关于那辆面包车的事。”拉夫讲完之后总结道,“法医小组可能会发现一些最初偷车的那个孩子留下的指纹——”
“尤尼尔,牛仔裤的裤裆上都是那玩意,一直流到两条裤腿上,连裤脚上都是……”
尤尼尔吃他的墨西哥煎蛋卷时,拉夫跟他讲述了自己和玛茜的会谈,但有件事他未讲。
“内裤和袜子上也有,”尤尼尔说,“更不用提运动鞋了,鞋里鞋面上都是,干得像陶瓷上釉的裂纹一样光滑锃亮。不管它是什么,那东西多得都足够填满一根空心的铁头球杆了。”
尤尼尔把平板电脑递给拉夫。屏幕上显示两组指纹照片,一组标着面包车不明嫌疑人,另一组标着皮带扣不明嫌疑人,两组照片看起来相像,但只是有点儿像。如果把它们作为证据呈上法庭是站不住脚的,尤其是有霍伊·戈尔德那样疯狗般的辩护律师在,一旦他提出质疑,它们必然无效。拉夫不会出庭,但他认为这两套指纹出自同一个不明嫌疑人之手,因为这与他昨晚从玛茜·梅特兰那里得知的事情相符。并不完全相符,不,但已非常接近,尤其是对于一名被责令行政休假的侦探来说已属不易,要知道这一切并没有烦劳他的上司(尤尼尔·萨布罗这位州警)和一位拼命想竞选的地方检察官(比尔·塞缪尔斯)来帮忙。
拉夫听到这话并没有笑,“不可能是精液,就算约翰·霍姆斯[16]年轻精壮的时候也不——”
“还有一套指纹,”尤尼尔说,“同样也是模糊不清——实在是太模糊了,连计算机鉴定技术员都懒得把它们上传到FBI的国家数据库。但是那个技术员有面包车上的所有指纹,还有那个皮带扣上的其他指纹……看你怎么想?”
“我知道,而且精液也不会这样。”
可是拉夫想知道,他到底还要继续多久用“非实质性问题”来解释这件案子中层出不穷的反常现象呢?
尤尼尔说着又滑动屏幕,这张是谷仓地面的广角照片,另一块标着2的证物标记板立在一堆松散的干草旁边,至少拉夫认为那是干草;照片最左边,3号证物标记板被摆在一个软塌塌堆下来的大包上面,那个大包看上去已经在那儿放了很久很久了,包身大部分是黑色的,包的一边也是黑色的,好像有某种腐蚀性的黏液顺着包流到了地板上。
“嗯。”拉夫哼了一声,埋头吃他的炒鸡蛋。他的胃口好极了,就像他刚刚因为那个两用球杆而憋不住的大笑一样。“这很奇怪,但它可能是非实质性的问题。”
“是同样的东西吗?”拉夫问,“你确定吗?”
“法医小组的计算机里有梅特兰的指纹,”尤尼尔说,“程序立刻就将它们匹配了。但第一件奇怪的事出现了,拉夫。皮带扣上面的指纹的线条和螺纹都非常模糊,甚至有几处完全是残缺的。虽然这些指纹足可以进行匹配,作为法医证据呈上法庭,但是做过无数次指纹匹配的鉴定技术人员却说,这些指纹像是老年人的,可能八十多岁,甚至九十多岁。我问他是否可能是因为梅特兰急于换上另一套衣服离开那里,把弄皮带扣的时候动作太快导致的。技术人员说有那种可能,但我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说的不是真心话。”
“百分之九十。阁楼上还有更多呢,如果是精液,那可是一场堪比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型夜间排泄活动了。”
尤尼尔划着他的迷你平板电脑,又给拉夫展示了一张那个马头的特写。在这张照片中,皮带扣的银色光辉被白色的指纹粉遮盖了,拉夫可以看到一层又一层的指纹叠在一起,就像那种老式跳舞毯上面的脚印一样。
“不可能,”拉夫低声说,“是别的东西。首先,精液不会使干草变黑,那没有道理。”
尤尼尔抛出了问题,但女服务员来给他们送餐时,拉夫却无法作答。女服务员刚离开,拉夫就接着说:“皮带扣上面的指纹呢?”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当然啦,我只是一个墨西哥农民家庭出身的孩子。”
“比一开始就杀了那个男孩还疯狂?”
“不过,法医正在进行分析吧。”
“这个想法真疯狂。”
尤尼尔点点头:“现在进行时。”
“只是因为他不甘心放弃那场重大比赛就离开。他想训练他的孩子们再赢一场,让他们进入决赛。”
“你会告诉我结果的吧。”
“只是因为什么?”
“当然。现在你明白我之前说这个案子越来越奇怪是什么意思了吧。”
“我猜梅特兰本打算逃跑的,本打算乘那辆火车到达拉斯沃斯堡,然后继续走,也许会去墨西哥,也许会去加利福尼亚。他杀死彼得森后知道很多人都见过他,他为什么还想留在弗林特市呢?只是因为——”
“珍妮称之为无法解释的现象,”拉夫清了清嗓子,“其实她用的是‘超自然’这个词。”
“当然。”拉夫说。
“我们家加布里埃拉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尤尼尔说,“也许这是女人的思想吧,也或者是墨西哥思想。”
“也许他是为了制造一条假行迹,如果是这种情况,折返就一直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或者……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想听吗?”
拉夫惊讶地扬起眉毛。
“嗯哼,没错。他一换上没有血的干净衣服后,就从先生请进酒吧搭出租车去了杜布罗,只是当他到达车站后,并没有坐上火车。为什么呢?”
“Si, Señor(是的,先生),”尤尼尔搞怪地讲了一句西班牙语, ;然后笑起来,“我岳母英年早逝,我妻子是在她外婆膝下长大的,老太太给她讲了很多传奇故事。当我跟她讲了这件乱糟糟的案子时,加比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墨西哥夜魔的故事。这个夜魔很可能是一个患了肺结核的将死之人,有一位住在荒漠里的老智者告诉他,他的病可以通过喝孩子的血,把他们的脂肪擦在他的前胸和下体得到治愈,于是这个夜魔就那样做了,而且他现在永生不死。据说他只抓行为不端的孩子,把他们塞进一个随身携带的黑色大包里。加比告诉我,她小的时候,大概七岁的时候,她弟弟得了猩红热,有一次医生来家里给他看病,加比突然尖叫起来。”
“501牛仔裤、乔奇内裤、白色运动袜,还有一双相当昂贵运动鞋。再加上一条带着精致皮带扣的皮带。”
“因为那个医生有一个黑色的大包。”
拉夫既是自言自语,也是对尤尼尔说:“好的,线索链中又多了一环。他把面包车丢在脱衣酒吧后面,开走斯巴鲁,然后把它丢在铁桥附近,换上新衣服——”
尤尼尔点点头:“那个夜魔叫什么名字来着?就在我嘴边,可是我想不起来了。你也很讨厌这样吧?”
尤尼尔又点了几下屏幕,一个皮带扣的特写呈现在全屏。拉夫毫不怀疑,它就是在杜布罗沃格尔交通中心的监控录像中看到特里戴的那个。
“所以,你认为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那样?夜魔?”
尤尼尔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展示出他的笔录。“昨天傍晚,一个名叫道格拉斯·艾夫曼的孩子发现被弃衣物,认出新闻中报道的马头形皮带扣,然后给他父亲打电话。其父立即与州警取得联系,我同移动犯罪实验室于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左右抵达现场。至于牛仔裤,谁知道呢,蓝色牛仔裤满大街都是,但我马上就认出了那个皮带扣。你自己看。”
“不。我可能是一个贫困墨西哥农民家的孩子,也可能是阿马里洛汽车经销商家的孩子,但不管怎么样,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一个人杀了弗兰克·彼得森,像你我一样活生生的凡人,而且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特里·梅特兰。如果我们能够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会回归正轨,我也可以回去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天亮。这件破案子简直要把我烦死了。”尤尼尔看了看表说,“我该走了,我答应过妻子要带她去盖城参加一个手工艺品展览会。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你应该至少有一个问题,因为现在就有个更奇怪的东西正盯着你的脸看。”
尤尼尔有一个皮质单肩包,拉夫之前听过杰克·霍斯金斯轻蔑地管那种包叫男士手袋。尤尼尔从那个包里拿出一个迷你平板电脑,它的保护壳已经磨损得破旧不堪,由此可见这东西用的时间不短了。拉夫注意到现在越来越多的警察都带着这个小玩意儿,他猜测到二〇二〇年,最迟到二〇二五年,平板电脑可能会完全取代警察用的传统的纸质笔记本。世界在进步,你要么与时俱进,要么落伍淘汰。总之,拉夫宁愿要一个平板电脑作为生日礼物,也不愿意要一个可以小便的铁头球杆。
“谷仓里有车辙吗?”
“很多。”
“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个,但事实上,有。不过,都是没有用的,可以看到一些印记,还有一点儿油,但没有足够清晰的轮胎印用来做对比。我猜,那是梅特兰用来掳走那个孩子的面包车留下的胎痕,因为从胎痕看,车轮间距比较宽,不可能是斯巴鲁留下的。”
“鉴于咱俩来这儿要讨论的内容,我不得不同意你的说法。说说看,坎宁镇那儿有什么奇怪的事?”
“嗯哼。听着,你用你那个神奇的小玩意记录了询问目击者的所有证词,对吧?你走之前,找到我询问克劳德·博尔顿的那份。他是先生请进酒吧的保安,虽然我记得他很计较保安这个词。”
尤尼尔点了一份墨西哥煎蛋卷。女服务员走后,他说:“这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到处都是奇怪的东西。难道你不觉得吗?”
尤尼尔打开一份文档,摇了摇头,又打开一份,然后把平板电脑递给拉夫。“往下划。”
女服务员问尤尼尔:“亲爱的,你打算点点儿什么吃,还是只喝咖啡嘲笑那个可以小便的铁头球杆?”
拉夫照做,略过他不需要的内容,最终把文档停在那句口供。“在这儿,博尔顿当时说,‘我还记得一件事,不算什么大事,但如果他真的是杀死那孩子的凶手的话还挺诡异的。’博尔顿说那个人划伤了他,当我问他那是什么意思时,博尔顿说他感谢梅特兰辛苦训练他朋友的侄子们,然后跟他握了握手,他们俩握手的时候,梅特兰的小指指甲划伤了博尔顿的手背,划了一个小口。博尔顿说那让他想起了以前嗑药的日子,因为有些跟他一起鬼混的瘾君子过去常常留小指指甲,用来吸可卡因。显然,那是一种时尚象征。”
拉夫和尤尼尔彼此相视,然后两个人都笑翻了。他们俩放声大笑,引得那两个下棋的怪老头不以为然地朝他们瞥了一眼。
“而这很重要,因为?”尤尼尔又看了看手表,丝毫不加掩饰,相当招摇。
对此,女服务员完全不需要会读心术。“是的,从某方面来看它可能很搞笑,”她说,“但若你有个前列腺肥大得像个葡萄柚的丈夫而且他还是个疯狂的高尔夫球迷的话,你就知道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了。”
“也许不是,也许是……”
女服务员来到他们桌边点餐。拉夫低头看着菜单而没有看她,要了一份炒鸡蛋和黑麦吐司,他生怕自己笑出来。这是他今天上午没有料到需要竭力克制的一种冲动,但是,他还是憋不住小声咯咯地笑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了那围裙。
但拉夫不想再说“非实质性”了,这个词每从他嘴里说出来一次,他就越不喜欢它。
“我知道女人打高尔夫,但是那种特殊球杆是中空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打到第14洞的时候内急,就可以朝里面撒尿,它甚至还带一个小围裙,可以把排泄物倒出来。但是那东西对女人不适用。”
“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妻子称之为‘巧合’。特里去代顿的一家老年痴呆疗养院探望他父亲时,也被类似地划了一个口子。”拉夫快速地跟尤尼尔讲了一遍那个护工是如何滑倒,如何抓住特里,在那个过程中把他划伤的。
“女人就不打高尔夫吗?你生活在怎样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世界里啊,朋友!”
尤尼尔想了想,耸耸肩说,“我认为这纯属巧合。我真的得走了,我可不想惹加布里埃拉发怒,但你还遗漏了一样东西,我指的不是轮胎印。你那位博尔顿甚至也提到过,往回翻,你就会找到。”
拉夫刚坐下来,尤尼尔就开口说:“我不知道那个女服务员为什么对那种特殊的球杆那么感兴趣。”
但其实拉夫根本不需要,那东西就在他面前。“裤子、内裤、袜子、运动鞋……没有衬衫。”
尤尼尔·萨布罗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他今天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紧身T恤,那件T恤紧得足以炫耀他那令人羡慕的肌肉,而拉夫自从二〇〇七年左右就已经没有令人羡慕的肌肉了。尤尼尔也在看电视,但当他看到拉夫时,便举起一只手召唤他过来。
“对!”尤尼尔说,“要么那是他最喜欢的,要么是他离开谷仓的时候没有别的衣服可换。”
星期六上午十点钟,欧玛莉爱尔兰风情咖啡厅像往常一样,几乎空无一人。店里前面坐着两个怪老头,两人中间摆着一个国际象棋棋盘,旁边摆着两杯咖啡。店里只有一个女服务员,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上方的小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放商业广告,广告里卖的似乎是某种高尔夫球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