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彼得·梅特兰买了很好的保险,是德洛丽丝坚持让他买的。彼得一生都是个大烟鬼,抽烟抽得很凶,德洛丽丝可能以为彼得走后她能继承一大笔钱,可没想到她自己先走了,可能是因为吸了他的二手烟吧。”
“那种地方收费很昂贵的,”亚力克说,“谁来支付费用?”
“你这样讲,说得好像彼得·梅特兰已经死了似的。”拉夫说,“是这样吗?”
“二〇〇六年,梅琳达突发心脏病去世。两年后,彼得的第二任妻子也死于肺癌。为了纪念他的母亲,特里每年都要到代顿去一两次,而且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也处得相当融洽,我猜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二〇〇一年一月,我记得是,彼得开始健忘,他会做出把鞋子忘在淋浴间而不是放在床下,把车钥匙忘在冰箱里之类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特里是他唯一在世的血亲,所以特里安排他住进了海斯曼记忆疗养院。那是在二〇一四年。”
“没有,他还活着。”然后玛茜就像是故意模仿她丈夫的话一样说,“如果你能把那也称为活着。他甚至已经连烟都戒了,海斯曼那里不允许吸烟。”
霍伊说:“这跟我认识的特里很相符。”
“你们上次在代顿待了多长时间?”
“没错。彼得没有试图申请共同监护权之类的,他明白特里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是梅琳达坚持让特里时不时去看看他,她说男孩子需要了解自己的父亲。于是特里就去,可那只是为了取悦他母亲。他一直把他的父亲视为落荒而逃的老鼠、抛弃妻子的胆小鬼。”
“五天。我们在那里的时候,特里去看了他父亲三次。”
“在代顿?”
“你和姑娘们从来没有跟他一起去过?”
“是的。彼得·梅特兰以前在喜约石油公司工作,那个年代这片地区还盛产相当多的石油。可是后来他爱上了他的秘书,并且和他妻子离婚了,两个人彼此都怀恨在心,而特里站在他母亲那一边。特里……他从小就是个忠诚的孩子,他把他的父亲视为负心汉,当然,他确实如此,而且彼得所有的辩解都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长话短说,彼得娶了他那个名叫德洛丽丝的秘书,并要求调到公司总部去工作。”
“没有。特里不想,我也不想。彼得不可能像一个爷爷一样对待萨拉和格蕾丝,而格蕾丝是不会理解的。”
“你就是在那认识他的?”拉夫问。
“他探望父亲的时候你们做什么?”
“特里是彼得和梅琳达唯一的孩子,”玛茜说,“你知道的,他是在弗林特市长大的,除了在俄克拉何马州读了四年书之外,他这辈子一直都住在这儿。”
玛茜听到这话笑了。“你说得好像他会陪他父亲很久一样,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去那里的时间都很短,不超过一两个小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特里去海斯曼的时候,我们三个就在酒店里闲逛,姑娘们在室内游泳池游泳。有一天我们三个去了艺术馆,还有一天下午,我带姑娘们去看了一场日场迪士尼。酒店附近有一家电影院,我们还看了两三次电影,不过是全家人一起去看的,我们一家人还去了空军博物馆和布恩肖福特科技馆,小姑娘们爱死那里了。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基本家庭假期,安德森侦探,只是特里离开了几个小时去尽孝。”
霍伊看着玛茜耸了耸肩,意思是说,随你便。
拉夫心想,也许是去偷车呢。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但既然咱们现在不是在法庭上,律师先生,让她回答一下这个该死的问题又何妨呢?”
那确实是有可能的,默林·卡西迪和梅特兰一家当然有可能同时出现在代顿,但似乎很牵强。即便真的是巧合,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特里是如何把面包车弄回弗林特市的?还有,他何苦要大老远的这么麻烦呢?弗林特市市区多的是车可以偷,芭芭拉·尼尔琳的斯巴鲁恰好就是个例子。
“这和案子有关吗,侦探先生?”霍伊问道。
“你们可能出去吃过几次饭吧?”拉夫接着问。
“为什么?”
霍伊听了这话,身子往前坐了坐,但一时也没说什么。
玛茜赞同道:“非常不容易。”她的情绪现在有所缓和,拉夫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丧失所有职业技能,但是这和跟一名嫌疑犯在审讯室里不一样。霍伊和亚力克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如果他们一旦发现玛茜就要踩到拉夫埋的雷,就会阻止她说下去。“但那并不仅仅因为彼得已经不认识特里了,事实上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们叫了好多客房服务,萨拉和格蕾丝很爱吃,但是当然了,我们也出去吃。如果酒店的餐厅也算外面的话,那就是了。”
“原来如此。我想,对特里来说去看他很不容易啊。”
“你们有没有在一家叫汤米和塔彭丝的店吃过饭?”
“事情就是彼得·梅特兰现在患了重度阿尔茨海默症,”玛茜说,“他现在在海斯曼记忆疗养院,隶属于亲慈综合医院。”
“没有。如果有餐厅叫那样一个名字的话,我肯定会记得的。有一天晚上我们是在国际煎饼屋(IHOP)吃的,还在饼干桶[15]吃过两顿。为什么这么问?”
但拉夫不想把话题扯到那儿去,他为此已经挣扎很久了。“我最后一次跟特里谈话时,他提到了代顿之旅。他说他想去看望他父亲,但他说‘想’那个字的时候撇撇嘴做了个怪相,而且当我问他父亲是否住在那里时,他说,‘如果你能把那也称为活着’。那么,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拉夫回答说。
“这么说,你知道他当时在那儿!”玛茜涨红了脸颊嚷道,“你不得不承认!”
霍伊冲拉夫笑了一下,意思是说他比玛茜更了解,但他只是向后坐了回去。亚力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亚力克嘘声说:“天哪!”
“就这些吗?”玛茜问,“因为我已经烦透了这一切,我对你感到厌烦。”
“没有。”即使这件案子跟特里一样已经是一件结不了案的死案子,但如果比尔·塞缪尔斯发现拉夫把《弗林特县、多利县和坎宁镇历史图册》的事告诉了玛茜和玛茜的律师,他一定会暴怒的。但是拉夫决心不让这次会谈在没有得到一点儿答案的情况下就结束。
“你们在代顿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譬如其中一个小姑娘不见了一会儿,特里说他遇到了一位老朋友,你遇见了一位老朋友,再或者说有一个快递包裹——”
“你是在开玩笑吗?”亚力克·佩利问,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感到震惊的。
“一个飞碟?”霍伊问,“一个穿着军用风衣的男人送来一份加密信息?或是火箭女郎舞团在停车场大秀热舞?”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有了特里当时在盖城的物证,喜来登酒店报摊的一本书上面有他的指纹,证据表明他留下那些指纹的时间几乎与彼得森被掳走的时间差不多,你们会相信我的话吗?甚至稍微信任我一点儿?”
“律师先生,你说那些风凉话没有用,信不信由你,我来这儿是想解决问题的。”
“我对你这话表示怀疑,”霍伊说,“休想把我们套进去。”
“没有。”玛茜站起来,开始收拾餐桌上的咖啡杯,“特里去探望他的父亲,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然后乘飞机回家。我们没有在那个汤米什么的店里吃过饭,我们也没有偷车。现在我希望你——”
“哦,”拉夫说,“我们知道那是一次家庭旅行,也知道你们是坐飞机去的,几乎从特里成为嫌疑人的时候起就知道了。只是……难道你看不出这有多奇怪吗?当你们一家在那里的时候,那辆面包车也在那里,之后它又出现在这里。特里告诉我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辆车,更不用说偷了。我想相信他的话,尽管我们在那辆该死的车上发现到处都是他的指纹,但我依然想相信他的话,而且我几乎可以相信。”
“爸爸伤了一个口子。”
玛茜正端起咖啡要喝,但是听到这话后砰地一声把杯子放下了。“哦,不是吧,你不会要把这件事也算在特里头上吧。我们往返都是坐的飞机,除了特里去看望他父亲之外,我们一家人始终在一起。故事讲完了,我想你该走了。”
餐厅里所有人都把头转向门口,萨拉·梅特兰正站在那里,小姑娘面色苍白憔悴,身上穿着宽大的蓝格斯T恤衫和牛仔裤,显得整个人更加瘦骨嶙峋。
“原来那辆用来掳走彼得森的面包车是被一个只比他大一点儿的孩子偷的。那个孩子叫默林·卡西迪,为了逃离他的虐待狂继父,他离家出走一直在流浪,从纽约一直逃到得克萨斯州南部才被捕,在此期间他偷了好几辆车。四月份的时候,他把那辆面包车丢在了俄亥俄州的代顿。玛茜——梅特兰太太——四月份时你和你的家人在代顿吧?”
“萨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玛茜把咖啡杯放到柜台上,走到女儿面前,“我不是告诉过你和妹妹乖乖待在楼上,直到我们谈完吗?”
“你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儿吗?”霍伊问道。
“格蕾丝已经睡着了,”萨拉说,“她昨晚一直醒着,做了更多关于那个眼睛是稻草做的男人的噩梦。我希望她今晚不会再做噩梦了,如果她醒了,你应该给她打一针镇静剂。”
“有了新的消息。也许它是非实质性的问题,但暗示着一些东西,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我妻子说都是‘巧合’。”
“我确定她今晚会一觉睡到天亮。上楼去,立刻。”
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拉夫却依然没有做好道歉的准备。因为眼前这三个人都没有见过弗兰克·彼得森的下体插着一根血淋淋的树枝的样子,但是拉夫亲眼见过。
但萨拉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她盯着拉夫看,目光里并不是带着她母亲的那种厌恶和不信任,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好奇,这令拉夫感到非常不舒服。他想要与她对视,却发现实在太难了。
“清楚了。那么,你需要跟她谈什么呢,侦探先生?如果是道歉的话,尽管说,但是你要明白,我们会保留我们所有的合法权利。”
“我妈妈说,你害死了我爸爸,”萨拉开口说,“是真的吗?”
“是需要,”玛茜打断霍伊的话,“他今早说的是需要跟我谈一谈。”
“不。”道歉的话终于到了拉夫嘴边,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那些话竟然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说出口来,“但是我参与其中,为此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将伴随我的余生,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这对我的委托人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霍伊说,“所以,咱们长话短说,你就告诉玛茜你想跟她谈——”
“也许那是好事,”萨拉说,“也许那是你应得的。”然后她对妈妈说,“现在我要上楼了,但如果格蕾丝半夜开始大喊大叫,我就去她房间睡。”
玛茜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只颤动的手端起咖啡。
“萨拉,你上楼之前能跟我讲讲那个伤口吗?”拉夫问。
“感谢你同意见我。”
“是他去看望他父亲时弄的,”萨拉说,“弄伤之后立刻就有护士帮他处理好了,她给他涂了点儿必妥碘,还给他贴了创可贴。没事的,他说不疼。”
玛茜和霍伊·戈尔德正坐在餐桌旁,他们刚刚在喝咖啡,亚力克的位置也有一杯,但是没有人主动提出要给拉夫也倒一杯。拉夫心想“我这是来到了敌人的阵营”。然后坐下来。
“你给我上楼去!”玛茜喊道。
拉夫心想都是“巧合”,珍妮肯定会这么说。
“好吧。”所有人看着她光着脚丫啪啪啪地朝楼梯走去,当她走到楼梯口时,转过身来说,“那家汤米和塔彭丝餐厅就在我们住的那家酒店的那条街上,我们坐车去艺术馆的时候,我看见那个招牌了。”
开门的是亚力克,他领着拉夫穿过客厅来到厨房。楼上在播放摇滚乐,拉夫又听到了动物乐队的歌,这是他们乐队最火的那首歌——“许多可怜的男孩都被毁了,”楼上传来埃里克·伯顿的哀号嘶吼,“上帝,我知道我就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