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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龙神现

然而,黄泉之水滚滚而来,深渊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哪里有丝毫活人的迹象?

如意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冲到了深渊旁边,失声大喊:“苏摩……苏摩!”

“苏摩……苏摩。”如意颓然跪倒在地,泪水一颗颗滚落,在地上化为珍珠。苍梧之渊上,天色已经暗了,头顶星辰明亮,耳边只有梦魇森林里女萝邪异的窃窃私语和黄泉滔滔的逝水声。

苍梧之渊底下,便是涛涛的黄泉之水。任何阳世的活物都无法在其中生存,这个小小的孩子,估计早就神魂俱灭、尸骨无存了吧?难怪泉长老说了,见了龙神之后,能不能活下来要看那个孩子的造化了——看来,这孩子终究未能通过这一轮严酷的试炼。

忽然,地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简霖摇了摇头,看着深不见底的裂渊,低声道:“大约是跟着龙神一起沉下去了吧。”

那是简霖的行囊,在刚才的搏杀里被扔到了地上,四散开来——里面有东西在蠕动,正是那个诡异的肉胎。似乎是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肉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特的讥笑表情。

“怎么会?!”如意的脸色瞬间惨白,“那么……苏摩呢?”

“笑什么?”看到那个诡异的表情,如意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愤怒,一把抓起那个肉胎,就要往苍梧之渊里投掷下去!那个肉胎发出了一阵尖厉的“嘤嘤”,似乎是在尖叫,听起来毛骨悚然。

“刚才,龙神想要挣脱七千年前星尊大帝设下的禁锢,跃出这个被困千年的地方……但是,龙神失败了。”简霖站在深渊旁边,看着底下滚滚的黄泉之水,声音发抖,“龙神闯不出那个结界,筋疲力尽——最终重新沉入了苍梧之渊!”

然而,如意刚抬起手,忽地对上了一双巨大的日轮,从苍梧之渊的地底升起。怎么……怎么会有两个太阳同时升起?

“你说什么?”如意脱口。

如意被炫住了眼睛,却听到简霖在一边失声惊呼:“龙神?”

简霖的脸色也是苍白,半晌,才轻声道:“龙神失败了。”

海国的守护神此刻竟然再度从深渊里浮了上来,吃力地将头颅探出了苍梧之渊,喘着粗气,全身金鳞片片染血。这个时候,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龙神的身体上缠绕着一根金光四射的巨大锁链,死死地锁住了它的脖子,勒入了血肉,末端拖向了深不可测的苍梧之渊地底。

“怎……怎么了?”如意愣住了,看着忽然间又陷入寂静的苍梧之渊,声音微微发抖,“方才……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是七千年前星尊帝灭亡海国之后,为了困住鲛人的神祇而设下的。

风云转瞬消失,四周是死一样的沉默。

然而即便是如此疲惫,龙神还是挣扎着第二次攀上了苍梧之渊,用爪子抓住了深渊的边缘。在龙神的额头上,赫然躺着一个昏迷的孩子,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有微弱的呼吸。

同一瞬间,半空的龙神发出一声低吼,也突然沉入了深渊!

“苏摩!”那一刻,如意失声惊呼,惊喜万分,“苏摩!”

腾龙的影子在苏摩的躯壳里挣扎,他小小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痛苦非常。最后,瘦弱的孩子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了一声大喊,倒了下去,眼里流出两滴殷红的血,背后的图腾瞬间熄灭了光芒。

龙神抬起巨大的爪子,摇了摇脑袋,吃力地把苏摩从身上勾了下来,小心地放到了地上,满怀担忧地看了一眼,忽然俯下头,将孩子一口吞了下去!

然而,九天白云离合,亦无回响。

简霖和如意一起惊呼,双双上前想要阻拦,却见龙神只是衔着昏迷的孩子,含在嘴里,并无伤害的意图——随着呼吸,龙牙之间绽放出奇特的光华,开始一分分地注入孩子的身体。

“为何……为何还不让我走?”龙神仰首望向九天,发出了低吼,似在和什么人对话,“海皇已经归来了……三女神,请将存于九天之上的力量归还海国!”

龙神一共呼吸了三次,才收住了光芒,伸长脖子,吐出了苏摩。昏迷的孩子滚落在深渊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如意扑过去将苏摩抱在了怀里,跪倒在了神祇的面前。

然而,无论是那个影子,还是蛟龙,都始终无法挣脱。

“这个小家伙,太虚弱了……我分了一点力量给他。”龙神的声音低沉而缓慢,非常吃力,对他们两人道,“我知道长老们让你们带他来这里的意图——是的,这个孩子的确是你们要等待的人。可惜……时间还没有到。”

随着龙神的不断飞跃,苏摩背上的那个黑色文身也在剧烈地变化,每一个动作都和龙神对应,似乎在他的身体里也有另一条龙,正在奋力挣扎着,要突破这个躯壳的障碍,从孩子的身体里飞出!

龙神在和他们对话?那一瞬,简霖和如意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龙神背负着孩子,在云雾里上下飞腾,想要破空而去——然而,它颈下的逆鳞上锁着一条金色的锁链,上面萦绕着无数的电光,死死锁住了它的每一个动作,无论它怎么挣扎,始终无法挣脱。

时间还没有到?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站在深渊边上,一时间目眩神迷。

“时间还没到。所以,九天上的云浮城,不曾将海皇的力量归还海国。”龙神语气非常虚弱,抬头望了一眼裂渊上空的天宇,“这个孩子还没有继承海皇的力量,也无法帮助我斩断金锁。”

“腾龙的血徽!”简霖冲口而出,定定地看着半空——是的,这个孩子身负海皇之血,背上有可以和龙神呼应的图腾!他就是传说中的海皇!

简霖和如意没有明白龙神这些话的意思,面露疑惑之色。

“天啊……”如意低低惊呼,不敢相信地拉住了旁边的简霖,“你……你看到了吗?苏摩……苏摩背上的那个不是痣!而是……而是……”

“和你们解释这些也没有用……你们都回去吧。”龙神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攀住地面的爪子也逐渐松动,“等七十年后,等这个孩子经历了更多,获得了更大的力量,或许……我们可以在此地再度相见。”

“痛……”孩子呻吟了一声,小小的身体蜷曲起来。

还要等七十年?简霖和如意双双愕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一部分在你的身上沉睡了那么多年,也该醒来了。”龙神低语,对着苏摩吹了一口气:那一刻,孩子背后的那一团黑色忽然流动了起来,闪现出了微微的光亮。如同被什么注入,那团黑色瞬间旋转,化成了一条龙的形状,竟然和虚空中的龙神一模一样!

“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应该会有许多人想要夺走这个孩子的生命吧?包括空桑人……西海上的冰族……还有他。真是令人忧心啊。”龙神低声沉吟,似乎遥遥地感知着这个六合之间的一切,“似乎现在就有人想通过归邪,找到这个孩子?这可不行!”

一语未落,龙神忽然甩了一下尾巴——狂风之中,孩子背上的衣衫寸寸碎裂,露出了背部一片黑色的痣。

龙神仰起首,对着苍穹长啸一声,猛地吸了一口气,探出了爪子!那一瞬,龙神周身绽放出千万道耀眼的闪电,天空风起云涌,令人无法直视。

苏摩几次飞升和坠落之后有些晕眩,虚弱地睁开眼睛,在半空和龙对视,瞳子里居然没有丝毫畏惧。龙神俯下头,用巨大如同日轮的双眼凝视着那个瘦小的孩子,似乎在审视着所有的过去与未来,片刻,终于吐出一声长叹:“果然是你……七千年了,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风云过后,星空里,似乎有什么悄然变了。

“这……这个小家伙……”龙神看着孩子,似乎长久不曾说过话,所以发音都很吃力,“难道就是……嗯?”

——那一片腾起于碧落海上的归邪,竟然消失不见!

龙神从苍梧之渊现身,夺去了如意怀里的孩子,盘身云海,垂首细细地凝视怀里那个微小如芥子的生灵。

“我在星图上暂时抹去了这个孩子的踪影……现在,即便是凡界最有力量的占星者,也无法再追查这个孩子的下落了……”龙神动了动爪子,将昏迷的孩子推了过来,声音越发虚弱,“现在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好了。你们带他回去吧,好好保护他。”

托住他的,是金色的巨龙。

“是!”简霖如意不敢违抗,齐齐领命。

简霖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冒着自己跌落深渊的危险想要抓住苏摩。然而,下一个瞬间,深渊再度被闪电照彻,苏摩忽然停止了坠落的趋势,仿佛有一只手托住他的背部,让他重新向上升了起来,离开了深不见底的苍梧之渊。

就在那一刻,被遗弃在地上的那个肉胎动了一动,似乎想要跟随他们离开。

“苏摩!”她惊呼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想去抓住他。

“咦?这个小东西……是什么?”虽然那个东西微小如芥子,却逃不过龙神的眼睛,龙神一看,眼神忽地一变,喃喃,“这是非常邪恶的存在啊……是光之后的暗,是毕生不能摆脱的心魔。”

如意仰起脸,看到了闪电里的海国神灵,再也忍不住地惊呼。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想要合掌膜拜。然而,刚刚松开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吸来,她怀里的孩子忽地飞了出去!

话音未落,龙神低下头,轰然吐出了一口烈焰!

“是您的子民。”简霖匍匐在地,“奉命前来参拜。”

然而烈焰过后,那一团小小的肉胎居然完好无损。

“谁?是谁?”闪电里,传来了雄浑低沉声音,“以我之血惊醒我?”

“奇怪……连赤炎都没有办法消弭这种‘恶’吗?”龙神疲倦地低语,抖了抖身体,“唰”的一声,无数道金光落下,刺穿了肉胎的每一个关节,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风云从龙而起,整个苍梧之渊瞬间天翻地覆。影影绰绰的巨大影子从地底腾空而起,伴随着电闪雷鸣,直上九霄!

那是细小的龙鳞,每一片都贴着申屠大夫原先的银针的位置,镶嵌在那个肉胎骨节上,如同银骨金钉。瞬间,那个肉胎蜷缩成一团,发出了尖厉的痛呼,刺耳惊心,却依旧在剧烈地扭动,不曾死亡。

“龙神!是龙神!”电光之下,所有的女萝发出了一声惊惧交加的呼喊,全部缩回了密林,不敢暴露在那耀眼的金色光芒之下。

“还真是消弭不掉吗?”龙神看着这个诡异的肉胎,有些诧异,也有些疲倦,“这是‘恶的孪生’……看来,会和这个孩子毕生如影随形。”

仿佛一滴血沸腾了整个沧海,那一刻,黑黝黝的裂渊地下,骤然风起云涌,吹出令人睁不开眼睛的飓风——只听一声巨响,有一道金色的闪电穿透了黄泉之水,瞬间直上九天,照彻了梦魇森林!

龙神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爪子微微锁紧。

那一滴远古的龙神之血从封印里涌出,滴落云雾之中。

同一瞬间,贴在肉胎上的金鳞瞬间发出光芒,同时嵌入了肉胎的各个关节之中,和银针融为一体——那个诡异的肉胎发出了婴儿般的尖叫,身体扭动着,仿佛被无形的锁链锁住,渐渐不能动弹。

一语落,他对着云雾弥漫的深渊扔出了手里的宝物——那是泉长老给他的玉环,里面封印着上古的龙血,“唰”地直坠深渊。刚坠入不久,在虚空中仿佛受到重击,寸寸碎裂,释放了里面封印的血。

“我暂时封印了它——希望这七十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个孩子变得强大。”龙神的声音低沉,垂头看着昏迷的苏摩,眼神里露出一丝怜悯,“唉……这个可怜的孩子,不但要对付敌人,还要对付自己内心这样可怕的魔……希望、希望他能够带领你们,重归碧落海……”

简霖将怀里的宝物拿出,跪倒在裂渊旁边,大呼:“龙神!我是您的子民……请接受祭献!”

说到这里,龙神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再也坚持不住,爪子缓缓从苍梧之渊松开。那一条沉重的金色锁链从深渊里伸出,无声无息地锁紧,用可怖的力量将巨龙一寸寸地重新拖回不见天日的渊底,重新禁锢。

两人奔跑了一百多丈,穿过了界碑,终于来到苍梧之渊旁。深渊如同一线,黝黑不见底,通向另一个地底世界。渊内雾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隐约的一点猩红,如同地狱的熊熊之火。

“龙神!”简霖和如意不舍,双双冲到了裂渊旁。

趁着这一刻空当,简霖已经拉着如意转身狂奔。

“我的子民啊……你们已经等待了七千年。再等七十年,也只是刹那吧?”龙神的声音从渊底缥缈的云雾里传出,惊心动魄,“所有的苦难即将到头……七十年后,这个脆弱的孩子将会成为海国空前绝后的海皇,带领你们挣脱锁链,进而倾覆这个云荒!”

什么?这些东西,难道听从苏摩的指令?如意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忍不住吃了一惊,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苏摩在伤病之中,犹自虚弱,眼神也没有完全清醒,嘴唇苍白单薄——然而只是短短吐出了两个字,便似乎有着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让遍地妖鬼都为之退缩!

“到那时,你们将在此处,再次见证海国的复兴!”

“不可能……难道有两个‘皇’?”

龙神消失在深渊,然而预言还在空中回荡,如滚滚春雷。

“不对!如果这个孩子才是‘皇’,那么,刚才召唤我们的又是谁?”

如意战栗着俯下身,抱住了怀里的苏摩,泪水接二连三地滚落,在地上凝为珍珠。简霖在她身侧,凝望着那个孩子,神情也是难掩激动。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女萝们看着如意怀里的那个小鲛人,纷纷低语,似乎畏惧着什么,“他的声音里,有着‘皇’一样的力量!”

那么年幼的孩子,瘦小得如同一只路边流浪猫,脆弱无助,神志不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号令七海的海皇啊!

当那个细小的声音一出口,那些尖利的指甲竟然颤抖了一下,所有的女萝纷纷往后倒退了一步!

然而,如意抱紧了怀里瘦小的孩子,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的密林,提防着里面的女萝再次冲过来,低声道:“我们得尽快把这个孩子带回大营!长老们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

她怀里的苏摩睁开了眼睛,凝视着遍地的妖鬼,孩子的眼眸是湛碧色的,映照着日光,如同琉璃璀璨。苏摩看着面前诡异的情境,虚弱地摇了摇头,喃喃:“你们……是什么东西?滚开。”

说到这里,苏摩在她的怀里战栗了一下,悠悠醒转。那双湛碧色的眼眸里有着大海一样的深远,令人只看得一眼便有些目眩。

它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怀里的孩子,表情恐惧。

“苏摩?”如意惊喜地低呼,“你醒了?太好了!”

如意等了片刻,愕然睁开眼,忽地发现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女萝竟然都顿住了,被看不见的力量震慑似的,那些尖利的手指离自己已经不足一尺,却齐刷刷停在了原地,仿佛被瞬间冻结。

她的手覆上孩子的额头,发现经过龙神的治疗,苏摩身上的高烧果然已经奇迹般退了下去,只是小脸苍白,气息依旧微弱。然而,当她想要将孩子抱起的时候,苏摩忽然微微一用力,扭动着想挣脱她的怀抱。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周身忽然寂静如死。

她怔了一下:“怎么了?”

在最后的一刻,她下意识地弯下腰,将孩子护在了怀里,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万箭穿心的刹那。

“不……不要碰我。”孩子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干涸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喃喃,“这……这是在哪里?让我走!”

完了……他们终究没能完成长老的嘱托!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如意以为这个孩子刚刚苏醒,脑子一时糊涂了,连忙道,“我是如姨啊!”

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视线里只有一片惨白——无数的手臂朝着她伸过来,青紫色的尖利指甲如同刀锋,闪着妖异的光。

“我知道。”那个孩子定定地看着她,“是又怎么样?”

如意只看得心惊:这个肉胎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号令那些女萝!

如意被孩子语气里森冷的敌意刺了一下,看着苍梧之渊旁的小小身影,有些迷惑:“怎么啦,苏摩?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让你独自流落在西荒那么多年,被那些空桑人折磨欺负……”

如意不顾一切地抢身而上,短剑下指,想要硬生生将那个肉胎从简霖身上切离。然而那个小肉块居然非常灵活,看到她上前,又缩回了行囊。当它转身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尖啸。声音落处,整个密林里的女萝仿佛听到了什么命令,竟然再也顾不上畏惧日光,暴风骤雨般攻击了过来!

她张开了双手,想要拥抱他:“不过现在没事了。其实我是复国军秘部的人,长老们让我带你来到这里觐见龙神,一路保护你的安全——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我会替你阿娘好好照顾你。”

他背后的行囊裂开了,有一个小小的东西爬出来,悄然贴在了他的后颈——那不是女萝,而是那个从苏摩腹中被剖出的诡异肉胎,居然挣脱了银针封印,爬在他背后,一口咬住了简霖!

“替我阿娘照顾我?”孩子喃喃,眼里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简霖!你的背后!”如意失声惊呼。

如意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找到了我们复国军,就是回家了——只要跟我们回到镜湖大营,以后整个云荒,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怎么,是女萝终于从背后刺中了自己?

一边说着,她一边屈身前倾,想要伸手拥抱这个瘦小的孩子。然而下一个瞬间,她身体猛然一震,几乎僵住——孩子的手里握着一柄短剑,悄无声息地抬起,“唰”地抵住了她的心口!

简霖杀出了一条路,带领如意奔出森林。然而,当他杀到密林边缘时,忽然间觉得背后一冷,动作停顿了——有什么东西刺中了他的后颈,那一瞬,他只觉得僵硬麻痹,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

“走开。”苏摩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把草地上掉落的短剑,戳在如意的心口,将这个试图拥抱自己的女子抵住,语气很冷漠。

那些女萝仿佛畏惧日光,纷纷在树林里顿住了脚步。

“如意!”简霖脱口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想一个箭步上前,如意却“唰”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行动。苏摩看着眼前的同族,眼里流露出一种极其厌恶的光:“我说过了,不要再碰我!”

此刻他们已经到了森林尽头,前面豁然开朗,阳光万丈。

“苏摩,你……你怎么了?”如意双臂僵硬,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个孩子,喃喃,“我们是你的族人,是来帮你的啊!”

如意用流血的手臂抱着孩子,一起朝着梦魇森林外狂奔而去。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是整个森林都在疯狂地汹涌,无数女萝都破土而出,追杀而来——奇怪,女萝虽然沦为妖物,却从来不会攻击同属于海国族人的鲛人,今日为何忽然大反常态?

“帮我?你们只是想找属于自己的海皇吧?”孩子细细的手腕握着短剑,一分不退,眼睛里全是戒备,“你想带我去复国军大营?呵……那里有三个老头子,在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

“快!”简霖一把拉住了她,“走!”

说到这里,孩子冷笑了一下:“如果龙神不肯救我,那我就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也就不用管我的死活了——是不是?”

白光一闪,只听金铁交击之声响起,简霖扔出了手里的剑,击在女萝身上,硬生生将那只银发女萝逼退。

那一刻,简霖和如意都默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给我!”那只银发女萝厉声道,再度攻击而来。

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装作昏迷,偷听了镜湖大营里复国军首领们的谈话,而且一路上不动声色!这么小的孩子,心机怎么会如此深沉?

她的双臂瞬间被洞穿,鲜血飞溅。女萝洞穿了她的手臂,却没有抓得到她怀里的苏摩,将手愤然往回一抽。她被拖得往前踉跄了一步,几乎跌倒,却忍着剧痛不肯撒手。

“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我答应过鱼姬要照顾你。”如意急切地道,想安抚这个剑拔弩张的孩子,“何况,既然现在你是龙神认可的海皇,长老们一定会好好对待你——苏摩,跟我回去吧,你会成为我们的皇!”

如意一抬头,便看到一只银发的女萝从树上无声无息地挂了下来,双手延长到一丈多,化成两支尖刺,“唰”的一声朝着自己刺了过来!“不!”她失声,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死死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孩子却摇了摇头,不屑一顾:“我才不想当你们的皇。”

“如意!”然而她只是一分神,耳边就听到简霖的惊呼,“小心!”

“什么?”简霖和如意同时惊呼了一声。

“别怕。”她一边血战,一边安慰,“没事的。”

这样短短的一句回答,仿佛是一个惊雷,将听到的人瞬间打入了炼狱。

怀里的孩子似乎被这一番激烈的动作惊醒了,睁开了湛碧色的眼睛,懵懂虚弱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这个孩子,在说什么?他居然说,他不愿意成为海皇?海国自从亡国之后,所有的鲛人等待海皇已经整整等待了七千年;而七千年后,转世重生的海皇,居然说不愿意成为他们的领袖?

决不能让苏摩落在它们手里!如意不顾一切地搏杀,将那些伸过来的手脚砍断,那些死去同族的血飞溅在她脸上,腥臭而冰凉,令人毛骨悚然。

这……这怎么可能?!

不知道为何,那些女萝竟然蜂拥而至,要抢夺那个孩子!

“我最恨别人把我当货物一样买来卖去——无论是买去当奴隶,还是买去当皇帝。”孩子的语气很轻很冷,看着面前的两个同族,眼里带着锋锐的恶意,“呵……你们复国军,说到底,和那些该死的空桑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片树林已经快要到尽头,她甚至能看到密林外漫射进来的夕照,只要再往外冲个几十丈,便是苍梧之渊,他们此行的最后目的地——然而,此刻眼前是一片雪白,无穷无尽的女萝如同一张网拦在了前方,令他们寸步难行。

顿了顿,孩子轻轻摇头:“不,有些空桑人,甚至还比你们更好一些。”

如意一手抱着苏摩,另一只手也拔出了短剑,跟着他往前冲。

“不!不是这样的!”如意急切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空桑人怎么会比族人还好?你疯了吗?”

“快!”简霖低叱,“到树林外面去!”

“我当然没疯。”苏摩的眼神厌倦而厌恶,“疯的是你们。”

简霖心里震惊,手上却丝毫不慢,长剑如同电光纵横,“唰唰”地斩出了一条血路。女萝的战斗力并不高,然而数量众多,冰冷的肢体如同海底的水母,一条条被割断,又一条条伸过来,似乎完全不觉得疼痛,尖利的指甲闪耀着有毒的光芒,迎面抓向他们。

如意和简霖双双怔住,说不出话来。

那些东西怎么会突然集结在了这里,还知道他们带了一个孩子?难道是有人通风报信,复国军里出了内奸?

许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那个孩子被关在笼子里的样子,瘦弱而孤僻,如同一只小兽。好多年不见,这个孩子一路颠沛流离,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竟然变成了今天这种阴枭早熟的模样,竟然手里拿着剑,对着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那些女萝在纷纷嘶喊,相互传达着讯息,“他们手里有一个孩子……就是那个孩子!”

“你怎么会不相信如姨呢?快和我们回去吧!”如意心里一痛,顾不得那一把短剑还抵在心口上,便想伸手抱住他——是的,她不信这个孩子真的会杀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他离开!

“快走!”简霖失声惊呼,一把拉住了如意,点足飞掠。

然而看到她的孤注一掷,苏摩脸色一变,眼里的戾气大盛!

无数手臂,无数双足,从腐土里、从树木中、从溪水里伸了出来,密密麻麻,如同一望无际的雪白藤蔓,铺天盖地而来!那些梦魇森林里的女萝居然全部瞬间出现,集中在了这里,扑向他们两个人!

“滚开!”孩子咬了一咬牙,手里的剑竟真的不肯缩回。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眼前一晃,整个森林忽然变成了惨白色!

“唰”的一声,剑尖刺破了如意的肌肤,然而,叶城花魁脸色沉痛,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竟然不惜被刺穿身体也要将这个孩子拥入怀里!

“应该再有一里路就到了。”简霖估计了一下距离,开口道。然而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背后的行囊里有什么明显地动了一下,似在挣扎,隐约发出“嘤嘤”的哭泣一样的声音。

生死交界的一瞬,耳后忽地有风声逼近,猛然击落在苏摩的后脑。

他们两个人走得很快,一心想尽早穿过这片不祥的密林。一路上非常安静,那些树叶下的女萝似乎忽然都消失了,并没有再次出现。

孩子“啊”了一声,眼里露出憎恨震惊的神色,晃了一晃,终于倒下。

如意叹了口气,抱起了孩子,重新走上了小径。

简霖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断然打倒苏摩,解救了危局。他从孩子的手里夺过短剑,看了一眼——那把短剑,尖头已经染上了殷红的血。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好险!这小家伙,还真的是想杀人哪……如意,你也是的,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

“痛……很痛。”苏摩咽下了药,喉咙里轻轻咕哝了几句,抓紧了如意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放开,“姐姐……痛……”

“不,我们不能失去他。”如意喃喃,不知道是心里痛还是身上痛,全身都在发抖,“简霖,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我在这里。”如意将孩子抱了起来,柔声,“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知道。”简霖是个战士,做事雷厉风行,完全不像如意那么感性温柔,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将被击倒的孩子提了起来,双手双脚全部捆住,“所以,别和他多废话了,赶紧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去就是。”

“姐姐……姐姐。”高烧之中的孩子说着呓语,“不要丢下我!”

“小心一点。”如意看得心疼,“别弄疼了他!”

想到这里的时候,简霖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的行囊紧了一紧,里面有东西在蠕蠕而动——如意抱着苏摩,而他的行囊里放着从孩子腹部被剖出的肉胎。那个诡异的东西即便是被申屠大夫用银针封住了,也还在蠢蠢欲动。

简霖利落地绑好了苏摩,把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捡起,包括那个被龙神封印的肉胎都一起捡起来,重新放入了背后的行囊,转头对如意道:“回去让长老们说服他吧!我们的责任已经完成了——这里不安全,尽快离开为好。”

这样的吩咐,其实意味着……遗弃?

“好。”如意终于回过了神,她伸手接过苏摩,背在了背上,揽过了所有的负荷,方便简霖腾出双手握剑,以应对一路上的不测。

简霖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泉长老说过:“如果龙神不肯救,那这个孩子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们两人从苍梧之渊返回,重新穿越了那片梦魇森林。

“嗯。”如意叹气,“希望到了那里,龙神会救这个孩子。”

返回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那一片邪异的森林里到处都是奇怪的声音。那些女萝在地底蠕动,窥测着这一行人,蠢蠢欲动。简霖握剑在前面开路,如意背着苏摩紧跟在后,警惕地前行。

“我看过地图,穿过这片林子,前面就是苍梧之渊了。”简霖虽然年轻,做事却老练,“只要按照长老们的吩咐把孩子带到那儿,交给龙神,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奇怪。”简霖低声,“那些东西还在跟着我们。”

“好。”如意匆匆地将药喂入了孩子嘴里,抱着苏摩站了起来,“我们好容易才躲过了空桑人的追捕,可别最后在这种地方出了意外。”

“怎么回事?”如意也是有些疑惑——这些受尽折磨而死去的鲛人,按理说应该不会袭击自己的族人,为何这一路上还在苦苦地跟着他们?

“可能是最近穿过梦魇森林的行人太少了吧,它们都开始饥不择食。”简霖握着剑,小心地巡视着四周,“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得赶紧穿过这片密林。”

他们一路警惕,幸亏平安无事。

“女萝不是从不袭击鲛人的吗?”如意有些愕然,“今天是怎么了?”

然而,在他们快要安然走出这片森林的时候,如意怀里的孩子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便开始激烈地反抗,如同困住的小兽。

简霖迟疑了一下,终于拔起了钉住的剑。那只女萝发出了一声叫喊,一得了自由便飞快地缩回地下,地面微微起伏,转眼便潜行离开,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不要挣了。”如意叹了口气,“跟我们回镜湖大营吧。”

如意看着那个挣扎惨叫的女萝,眼里露出不忍的神色,轻声叹了口气:“算了,放了她吧。”

“不!我不和你们回去!”苏摩挣扎着,厉声道,“放开我!”

这种鲛人,被称为“女萝”。

孩子的挣扎力量是微弱的,不值一提。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喊出“放开”两个字的时候,整个森林都震了一震。当他第二次喊出“放开”的时候,如同接到了一个命令,森林深处的所有女萝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尖叫,忽然从各个方向冲了过来!

因为鲛人生于海上,所以尽管土下没有可以呼吸的空气,黄泉之水也极为阴寒,却依旧可以在坑里活上多年而不死,最终成为怪物。因为怨恨和阴毒,那些处于不生不死状态的鲛人某一日冲破了封印,从墓里逃脱,游荡于九嶷山下,渐渐地云集在这一片梦魇森林里,成为介于生和死之间的一种魔物,袭击路人,吞噬生命。

“天啊……”如意失声惊呼,提醒简霖,“小心!”

空桑人相信宿命和轮回,所以非常重视地宫王陵的建设。历代空桑帝王均推崇厚葬,墓室宏大,陪葬珍宝无数——而其中最珍贵的陪葬品,便是来自海国的鲛人奴隶。以密铺的明珠为底,灌入黄泉之水,然后将那些生前在宫中最受帝王青睐的鲛人奴隶活着装入特制的、被称之为“紫河车”的革囊中,沉入挖好的陪葬坑里,再将土填平,加上封印,便完成了殉葬的过程。

森林仿佛在疯狂地舞动,一片惨白,所有蛰伏的女萝同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领头的银发女萝不顾一切地围攻向他们两人,伸出细长的手,用锋利的指甲割断了束缚,将那个孩子从她怀里生生抢了过去!

她们都是被殉葬的鲛人。

尽管她和简霖拼命搏杀,却一时间无法从铺天盖地的女萝中杀出一条血路。那些女萝仿佛被什么指挥着,一旦抢到了苏摩,立刻带着这个孩子迅速地奔赴青水,沉入了水底,如同游鱼一样飞快地消失,再也不见了踪迹。

是的,这些女萝,在生前本来是她的同族。

苏摩一声求救,无数的女萝疯狂地扑来,将他带走。一双双苍白的手从水中升起,将瘦小的孩子托起,向着青水深处潜行而去,如同白色的荷叶上托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如意看在眼里,忽然间心里一痛:她认得那个烙印,那是奴隶的记号——就和她自己肩膀上的一模一样!

领头的银发女萝看着苏摩,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的眼神是空洞的,里面只有混浊的两团灰白,拖着两条极长的手臂,下半身还埋在土里,就像是雪白的藤蔓。“她”的手臂被剑刺穿,然而奇怪的是伤口是漆黑色的,并没有流出血,在“她”惨白色的肩膀上,还有着一个刺眼的烙印。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皇?可是,这么瘦弱的孩子,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将来的某一日,能肩负起那样的重担吗?

“唰”的一声,仿佛一条藤蔓被扯出了根,空气里传来一声痛苦惊惧的叫声,有一物破土而出,滚落在密林的地面上——那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蜷在枯叶上瑟瑟发抖,发出尖厉的哭泣,水蓝色的长发如同海藻一样披散在了苍白的胴体上,赫然是一个鲛人的模样。

“放开我……”孩子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出来!”简霖一个箭步过去,将那只绵长的手臂扯起。

仿佛一句咒语,三个字刚落,无数藤蔓般缠绕的手臂瞬间松开了。苏摩漂浮在了青水里,一头蓝色的长发如水藻一样浮动,看着身边的妖魅,神色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他刚一动,周围无数惨白的手臂随之而动,如同森林围绕着,并不放他离开。

只见白光一闪,一只苍白的手被钉在了地上,不停抽搐着——那是一只女子的手,纤细小巧,毫无血色,若不是几乎有一丈之长,看上去几乎是美丽的。然而此刻,它如同一条被钉住的蛇一样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奇怪的叫喊,不似人声。

孩子看着眼前这一群奇诡的同类,眼里有疑惑,忽然问:“你们……也想把我抢回去当你们的皇帝吗?”

“小心!”简霖再次厉声道,出手如电。

“当然不。”领头的银发女萝怔了一下,“您刚才发出了命令,想要从那两个鲛人手里挣脱——于是我们听从了您的命令。仅此而已。”

如意从怀里拿出药,放到了昏迷的孩子嘴里,然后用水壶里的水喂他。然而她刚刚把水壶放下,只听耳边“簌簌”一响,竟然又有什么从枯叶里动了起来!

“是吗?”孩子沉默,似乎是在考虑这群奇怪的东西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半晌,忽然摇头,“不对。那么在我们来的路上,你们又为何会袭击如姨?那个时候我可没有命令攻击他们。”

这一片位于九嶷山下的森林,正因为有女萝盘踞,才有了“梦魇森林”的称呼。

“您没有?那时候,我们明明听到了您的召唤!”银发女萝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我听到您说要我们杀掉他们两个人,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动了手——否则我们怎么会忽然袭击同族?”

那些不是蛇,而是女萝。

“胡说。”苏摩皱起了眉头,“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杀死如姨?”

“女萝?”如意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妖物,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放眼看去,这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密林里,四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枯叶底下似乎有什么在翻转,如同一条条蛇在地底下起伏翻转。

“可是,我们明明听到了……”

“女萝。”简霖低声,“奇怪,怎么会盯上我们?”

“嘻嘻。”在他们两个人争辩的时候,水面上忽然间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冷笑。银发女萝“唰”地回头,看到了青水的水面上不知何时漂来了一个褡裢。在褡裢里,露出了一张小得只有一寸大的脸,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是什么?”如意吃了一惊,连忙将孩子护在怀里,“蛇?”

那一瞬,苏摩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

只听“刺啦”一声,一条雪白的藤蔓似的东西飞快地从布满枯叶的树下缩了回去,钻入土壤,消失不见。

那个肉胎!那个从他身体里被剖出来的肉胎,竟然随水漂了上来!

简霖见机,赶紧上前一步,在密林的一块石头上铺开了布巾,这才示意同伴坐下。如意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感激的笑意,坐了下来,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药——然而,就在这一刻,简霖眼神忽然一变,手腕一翻拔出了剑,翻身后掠!

“这是什么东西?”银发女萝愕然,伸手将那个褡裢捞了起来,端详,“是……一个小傀儡?”

“好。”如意点了点头,缓下了脚步,看了一眼四周。

苏摩心里一冷,骤然明白了过来:是的,方才女萝听到的那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眼前这个诡异的小东西……那个死去的胎儿、恶的孪生!而且,龙神说,终其一生,它都将如同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要不要再喂他吃点药?”简霖担忧地问,“这孩子好像在抽搐。”

“这是我的东西。”苏摩劈手将这个褡裢拿了过来,看着银发女萝,语气却依旧充满了敌意,“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听我的命令?”

如意从小看着苏摩长大,自然知道这个孩子性格孤僻。那个空桑郡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会让这个孩子生出如此依赖?

“因为您是被龙神承认的海皇啊!”银发女萝恭谨地鞠了一个躬,回答,“所有鲛人,无论生和死,怎能不听海皇的吩咐?”

如意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将孩子抱紧了一点。这一路上,昏迷中这个孩子一直反复地叫着两个名字,一个是阿娘,另一个便是姐姐——如意也曾是叶城西市里的奴隶,知道孩子的母亲是鱼姬,可是另一个所谓的姐姐从未见过,想来,便是申屠大夫口里所说的那位赤之一族的郡主吧?

“海皇?”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顿了顿,却问,“那我的话,你们真的都会听?”

在空荡荡的森林里,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是。”银发女萝断然回答,“无论任何命令。”

“姐姐……姐姐……”怀里的孩子喃喃。

苏摩蹙眉:“如果我想走呢?你们会让我走吗?”

一路上,这个孩子反复发病,全靠着申屠大夫给的药才支撑到这里。眼看穿过这片梦魇森林就要到苍梧之渊了,可这个孩子在密林里又突然发起了高烧,开始不断地呓语。

“当然,我们怎敢勉强您?”银发女萝同样想也不想地颔首,“您无论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听从;您想去哪里,我们都可以送您去。”

在她怀里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孩子,瘦小苍白,小脸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如同一只病弱的猫咪一样缩成一团,眉头紧蹙地睡着了。

“是吗?”孩子脸上有一掠而过的喜悦,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想回镜湖大营。我……我要去叶城。”

“不用。”如意压低了声音,“这小家伙好容易才睡着,别吵醒他。”

“好,一切听凭您的吩咐。”银发女萝毫无考虑地接受了指令,立刻道,“我们可以护送您到息风郡的浮桥渡,那里是我们女萝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我们生前被空桑人用禁咒封印在九嶷,无法离开这里太远。”

他们从镜湖潜行而来,一路上穿过镜湖、行过青水,到这里已经疲惫不堪。如意抱着怀里的孩子,脚步滞重,旁边同行的简霖将行囊往背后一甩,伸出手:“让我来抱一会儿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不用你们跟着。”苏摩摇了摇头,还是流露出一丝戒备,“送我到浮桥渡,我会自己回去。”

结伴而来的是一男一女,年轻俊美,一头水蓝色长发如绸缎般柔顺,虽风尘仆仆不能掩其容色——正是来自镜湖大营的如意与简霖。

“那也好。”女萝首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瘦弱的孩子,却忍不住问,“可是……您要去叶城做什么呢?那里刚刚围剿过复国军,对鲛人来说,是非常不安全的。”

林间小径上,传来了隐约的足音。

“我一定要回去。”孩子摇了摇头,在青水上抬起眼睛看向了远方,轻声道,“已经在外面那么久了……不能让姐姐担心。”

青水的末端伸向神秘阴暗的森林,树木森森,阴凉扑面。即便是白天,九嶷山下的这片梦魇森林里也少有行人,空荡寂静得宛如坟墓。

姐姐?女萝的首领微微惊讶,却忍住了并没有问。

然而,最近一直深陷于命运旋涡的朱颜并不知道,在她离开的短短两个多月里,那个鲛人的孩子又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