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都在你房间放着。”
徐天被姆妈识破了，嘿嘿一乐。
徐天朝姆妈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我知道的，你那里也有。”
“家里的钱你那里还有多少？”
徐妈妈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做啥？”
徐妈妈啧了一声，“有事你就说，东扯西扯的做什么啦！”
徐天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给我一些我有用场。”
“哎呀我就看看，什么时候买的呀？”
“多少？”
徐妈妈一听他这副语气，立马警惕起来，“你做啥？”
“越多越好。”
徐天回到屋里，拉开抽屉取出几张存折债券之类的东西妥帖地放在内兜里，运送那些药品，肯定需要很多的资金，自己的这些钱不过是杯水车薪，还需要想其他的办法。他又把屋里挂着的画摘下来，从相框里摸出姆妈藏在自己这里的钞票，笑嘻嘻地走出房间，凑到堂屋里做打扫的姆妈身边，貌似无意地说：“姆妈，今天发卡蛮漂亮的哦。”
徐妈妈瞪起眼睛，“啥用场？”
田丹茫然地点了点头，旋即开心地笑着。
“我一个朋友有门路买债券。”
“那当然了，你不试怎么能知道呢。他要想跟你在一起，他得舍了命地对你好，光油腔滑调可不行，得把你的话当圣旨，记住了？”
“涨头大？”
田丹微俯着上身，好奇地看着方嫂。
徐天点点头，打了个响指，徐妈妈看了一眼楼上，轻声问：“跟田小姐没关系吧？”
“你以前试过长青哥吗？”
徐天抗议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田丹羞涩地笑了，方嫂又说，“你要真的这么喜欢他，真得试试他。”
徐妈妈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去给你拿，要牢靠啊！”
田丹喃喃地重复着方嫂的话，方嫂忍不住打趣道：“哎哟，看你这么上心的样子，你还真是喜欢他！”
从菜场出来，徐天直接去了铁家，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铁林。”
“用开水煮，等到都浮起来，再滚五分钟就熟了。”
铁林埋着头在写写画画，看见徐天赶紧起身，“天哥！”
田丹低着头，把饺子一个个摆好，“……饺子拿回去要煮多少时间？”
“铁叔呢？”
“都跟你说过了，只要心里愿意，同福里徐先生那边不就是一个家？”
“在屋里睡，你来帮我看看。”
田丹听了这话，心里头没来由地又酸涩起来，摇头苦笑，“我还能有家吗……”
铁林把徐天拉到桌前。
“国家不就是家？没有一个一个的小家，哪来的国家。没家的人为什么打仗，为什么去拼命？赶快成个家，今天不晓得明天的，白白浪费日子。”
“什么？”
“前方那些战士打仗是为国家。”
“大头他们过来说的，这几天停职闷在家里快闷出毛病了。”
“外面半个中国都在打仗。”
徐天瞟了眼桌上的东西，赶紧把头转到一边，“我不看。”
“打仗拼命？”
“那你听听，房子三年没人住，壁橱放一具尸体都烂了，隔壁邻局闻到气味报警，柜子里樟脑丸衣服好好的都没动，房东三年不在上海，回来才晓得这件事情。”
田丹看方嫂的神情，不再往下问了。方嫂的脸色很凝重，语重心长，“……记住方嫂的话，什么时候都要好好过日子。人没有家，做事心里没着没落，如果有个家就算要出去打仗拼命，也知道为啥拼。”
铁林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说清了来龙去脉。
方嫂低着头说：“现在没这个心思了，有过一个。”
徐天把一张纸从兜里掏出，又掏出了一个小纸包，一起放在桌上，“这是我朋友那批药品的仓库货位，这些钱可能不够，算定金。你一起交给金哥，谢谢他把药品转个仓库放好，以后我要能凑足钱再……”
方嫂突然沉默了，田丹过了几秒钟发现没人回应她，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顿时涨红了脸，赶紧说：“对不起。”
铁林听乱了，赶紧打断他，“怎么回事？”
田丹把饺子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随口说：“方嫂，你们俩也不想有个小孩？”
“七哥和料总托金哥做中间人处理那批货，金哥那天在这里听见我和你说药的事，他专门到菜场来说要帮忙。”
“在楼上也不知道干什么。”
“……金哥怎么没跟我说，老料和七哥找他做中间人？”
“长青哥呢？”
“他说的。”
“我和长青到上海七八年了，平时做药店忙里忙外的，也只有逢年过节包一次饺子感觉还有一点家的样子。”
铁林摇摇头，“我不相信。”
田丹的动作依旧很生疏，“谢谢方嫂。”
“我相信。”
药店里，方嫂正在教田丹包饺子，面粉面板饺子馅摊了一桌子，方嫂的动作熟稔而有技巧，包出来的饺子个个模样端正。方嫂伸头看了看田丹的成果，笑着说：“比上次包得像样多了，带点回去，让徐先生也尝尝。”
“真的！为啥？老八一死金哥倒上位了。”
金爷咧嘴笑了，“好！”
徐天愣了愣，“……金哥有事做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好我请客。”
铁林的思维很简单，“那倒是，兄弟朋友的事就是他的事，钱就不要了。”
金爷点了点头，“那就好了。”
“一定要的，要不然金哥也不好办。”
金爷犹疑着，不知道柳如丝忽然转变的态度，是不是来自七哥的指示。柳如丝哪里知道他的盘算，盈盈道：“那就把麦兰捕房你那个巡捕朋友一起叫上，三个人吃饭，七哥知道也没话说。”
“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柳如丝笑着看他，“你是希望我说一声，还是不说。”
“你们俩结义兄弟，你的面子比我大。”
“要不要跟七哥说一声？”
“他都跑到菜场自己跟你说了。”
“大三元。”
“你出面比我出面要好，还有那天酒喝多了，之前我帮朋友运药的事就不要到处乱说，金哥那里也没必要说。”
“就我们两个人？”
铁林其实也不明白徐天为什么这么别扭，索性应承下来，“晓得！一句也不说。”
金爷讪讪地笑着，柳如丝靠在梳妆台上，媚眼如丝，“是在这里拘束对吧？我请你吃个饭，算向你赔罪。”
“我走了。”
柳如丝后退了一步，手也拿开了，手臂环在胸前，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跟和我跳舞那次你好像变了个人。”
铁林赶紧把他拉住，又央求他，“哎，天哥这个案子你帮我看看呀！”
金爷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晕乎乎地说：“现在也不宽裕，交到我手里档子都是七哥的，我帮七哥管一管。”
徐天头都没回，“……房子三年没人，衣柜里的樟脑丸早挥发掉了，房东根本就在家，和那具尸体有关系。”
柳如丝的一只手抚在金爷肩上的褶皱，低声说：“现在屋檐小，谁知道以后会变多大，前一段金哥还喝酒都付不起钞票呢！”
铁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
金爷犹装镇定。
徐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他：“铁林，老八死那天金哥在干啥？”
“我这只屋檐小，随时给柳小姐撑牢。”
“他正好在捕房，门底下流出来的血还是他先看见的。”
“你放心，我就是一个女人，谁强我在谁的屋檐下面挣钞票。”
铁林还沉浸在刚才的案子之中。
“这个话不能乱说，能给七哥做事已经心满意足了，柳小姐千万不要到七哥面前说我的坏话。”
徐天沉吟着。
柳如丝又凑近了几分，在他耳边小声说：“那天你走之后我想了想，好像不应该把你拒之门外，有一天你做了仙乐斯的老大，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天哥你问这个做啥？”
金爷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这个话是真的，凭良心。”
徐天拍了拍他的手，“药品的事，你跟他说千万要牢靠，做不成就算了。”
柳如丝从梳妆台后面溜达出来，高跟鞋踩在长绒地毯上无声无息，她唇角笑意若有若无，站在金爷身边，呵气如兰，“怂货，你不是要养我吗？”
铁林“嘿嘿”
金爷还是站在原地，“七哥就在楼上，万一要误会了不好。”
一笑，“放心。”
“……为什么？”
徐天消失在门外，铁林埋头看桌上的东西，嘴里嘟囔着：“……樟脑丸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
“还是开着好。”
徐天又从门外回来，探了个脑袋说：“要真是那个房东杀人，告诉我。”
“把门关上。”
铁林看着徐天笑了，笑得贼兮兮，“你嘴上说不管，心里还是有瘾头。”
金爷调整了下，争取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轻浮，“柳小姐太漂亮了。”
徐天没搭理他，自己离开。铁林又研究了一会儿，起身拎上外套，朝里屋喊，“爸，我去捕房一趟。”
柳如丝坐在梳妆台后面，蓦然出声，“……我唱歌的时候看见你在上面。”
老铁在屋里大声喊：“都停职还跑去做啥？”
柳如丝的化妆间里金碧辉煌，甚至能与楼下大厅的装潢媲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爷从未闻过的香水味道，墙上挂着的演出服闪着亮闪闪的光，温香软玉的化妆间让金爷有些晕，一时间不知道要先迈哪只脚。
“明天就上班了，大头的案子破了我去告诉他。”
侍应生笑意更盛，替金爷推开了门。
老铁从里屋瘸出来，正色道：“两句话，你给我听进去：你破的案子明天上班自己办，功劳为啥送给大头？第二句话，刚才徐先生说话我听见了，他做人牢靠，你那个结拜兄弟多留个心，不要掏心掏肺。”
金爷看了他一眼，满意地笑了，“自己兄弟不客气。”
铁林不以为然地穿着外套，“不掏心做什么兄弟，你也有结拜兄弟。”
侍应生引金爷到一扇门边，弯着腰说：“金哥，以前不周到的地方多包涵。”
老铁白了白他，“你看见老料跟我掏心掏肺了？”
“……在哪里。”
方嫂看见田丹拎着饺子消失在巷子口，转身回屋上楼，对方长青说：“饺子下锅了，马上能吃。”
金爷停下来，爱理不理的样子，侍应生见他不理会，脸上笑意又带三分，接着说：“柳小姐请您到她的化妆间。”
方长青正在擦枪，卸开的枪边列着一排子弹，“田丹走了？”
侍应生恭恭敬敬的，不复当初要小费的样子，“金哥。”
“走了，你把我那支也擦一擦。”
金爷从办公室里出来，立马换了副样子，步履轻盈穿过仙乐斯后台，一切都按照他预想中发展。
“擦好了，你试试。”
金爷心里石头放下一大半，唯唯诺诺地应了，“我再去说。”
方嫂将手上的面粉往围裙上擦了擦，接过较小的一支，熟练地摆弄了一下，又放回去。
“还弄个屁！一千两千不够我恶心的。”
方长青“哎哟”
“……这么大一批货，我本来想七哥这边多少要弄点钱。”
了一声，不满地说：“你看你，刚擦好又把面粉弄上去了。”
七哥烦躁起来，朝他低声吼：“你不是说能办好吗？”
方嫂不在意地说：“哎哟你这擦来擦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拿出去用。”
“我原话去向料总说？”
方长青仔细地用软布擦掉面粉，“到用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你再去找他。日本人这根线是他牵来的就要牵到底。吃好处的时候把我放一边，有麻烦的时候还想把我放一边。既然老八那条命他有份，那三井的命他也有份，他要不出面交货摆平，索性大家一起跟日本人撕破脸。”
“快下来吃饺子。”
“……这件事只有七哥和料总知道。”
田丹经过同福里，看见小翠和老马有说有笑，戴着个新帽子经过裁缝铺，进入老马的铺子，陆宝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肠子不知道第几百次悔青了。
“我问你到底怎么死的。”
陆宝荣貌似无意地从老马的剃头铺前路过，看见小翠坐在老马的剃头椅子里，老马站在她身后，照着镜子抚弄小翠的头发。陆宝荣在铺子门口转了一圈，含恨而去，小翠从镜子里什么都看见了，唇边笑意渐扩，同老马说话的声音愈发娇媚明亮。
金爷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徐天经过同福里，走进徐家，听见厨房响动，偷偷撩开帘子一看，看到厨房里田丹正往锅里倒热水，然后小心地将饺子一只一只下到锅里，徐天没有惊动她，轻手轻脚地回自己房里。
“自杀。”
柳如丝照着包房里的玻璃打量自己，她今天的打扮清丽朴素，淡色旗袍，唯有袖口领口上缀着一圈暗金色的线，头发也刚刚去大世界做过的，精致又不刻意，连身上的香水都是左挑右选过的。柳如丝坐在包房里，一颗心提到高高的，突突直跳，她忍不住笑话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小巡捕失了神。
“老八到底怎么死的？”
柳如丝坐立不安，起身在包房里走来走去，正在胡思乱想时，萍萍推开包房的门，“小姐，金爷和铁巡捕来了。”
金爷为难道：“这我也不好说。”
柳如丝回身，言笑晏晏地对着来人道：“菜都上了，让请客的人等这么久。”
“他根本就和日本人是一头的。”
铁林瞟了柳如丝一眼，眼睛立即便在菜上了，“有酒吗？”
“料总他不愿意跟日本人结仇。”
柳如丝看到了铁林的反应，扬了扬下巴，吩咐道：“萍萍去要一瓶酒。”
七哥沉吟着。
铁林也不拘束，自己拣了张椅子坐下，“为啥请客啊？”
“料总说老八虽然一命抵三井一命，但日本人认定三井是因为那批货死的，现在就算把货白给日本人，谁出头谁以后的日子不好过，算是结仇了。”
金爷还站在原地，眼睛扎在柳如丝身上拔都拔不出来，“主要是柳小姐开心，想和我一起说说话。”
七哥抬头瞥看他一眼，“……有多不好？”
铁林率先拾起了筷子，“那我就是陪客了，你们说话我吃。”
“七哥，料总本来明明跟日本人有好处的，现在不管不是好事。”
柳如丝看着铁林却对金爷说：“……金哥，坐我旁边。”
七哥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坐在沙发上。
金爷骨头都酥了，铁林还是自顾自地埋头狂吃。
“那正好我卖给别人。”
徐家母子大眼瞪小眼坐在桌边等了好久，徐天终于忍不住，就要起身，徐妈妈一把把他按住，冲他使眼色，“田丹特意告诉我们不要动。”
“……料总没有松口，说不想管了。”
徐天伸脖子往厨房看，小声说：“捞饺子这么慢？”
“老料怎么说？”
“她哪里来的饺子？”
“我见了料总，货的事要赶快和你说一下。”
徐天摇摇头。徐妈妈也忍不住了，冲着厨房喊：“田丹要不徐姆妈帮帮你。”
七哥进来，金爷立即恢复恭谦的样子。“赌档那边不管，跑这里干什么？”
田丹不好意思地走出来，将两盘饺子放到桌上，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都煮破了。”
金爷站在仙乐斯二楼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前，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下面歌舞升平，柳如丝光彩照人。
徐天和姆妈沉默了，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徐天朝姆妈眨了眨眼睛说：“……饺子不是就应该破开来吃吗？”
徐天侧身下了楼，同田丹对视一眼，两个人因为有了共同的小秘密而显得更加默契。
“我不晓得，”
田丹走到房间门口，朝楼下喊：“徐姆妈你上来看看。”
徐妈妈茫茫然地看着徐天，徐天在桌子下碰了徐妈妈一下，徐妈妈忙不迭地说：“对啊，不破开都不晓得把什么东西吃到嘴里去了。”
楼下传来徐妈妈的声音，“天儿，床放好了？”
徐天认真无比地说：“这样又有菜又有面，吃得清清楚楚。”
田丹会意地抿了抿嘴，“晓得。”
田丹笑起来，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徐妈妈把她拉到桌子前坐好，“快来一起吃。”
“不要告诉姆妈，要不然问东问西。”
徐天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皮碎得夹也夹不住，吃到嘴里只剩下一口饺子馅，吞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从哪里买来的饺子？”
田丹唇角漾笑，故意逗徐天。
田丹垂着头，“我和药店的方嫂一起包的……”
“不愿意去？”
田丹的话里有哭音，娘儿俩不说话了。
徐天接过来看，是两张戏票，也笑了，“真请我听评弹啊！”
徐妈妈另起话茬儿，“天儿，债券买好了？”
田丹声音软糯，认真地看着徐天。
徐天马上接过话来，“买好了。”
“说好要谢谢的。”
“在哪里，拿来看看。”
徐天眨了眨眼睛，“啥？”
“存在朋友手里。”
田丹从手包里拿出两样东西，盈盈笑着，“给你。”
“这大一笔钱交出去，没有凭证回来你也放心。”
田丹小心地指挥着工人把床放好，几个人收了田丹的工钱离开，徐天上来仔细地看了看，笑着说：“刚刚好。”
“放心的。”
小翠扭开去。
徐妈妈嗔怪的看着徐天，“我不放心。”
老马嘿嘿乐，“他身体不好，要吃中药调一调。”
徐天示意母亲看看田丹，徐妈妈啧了一声，“你不要岔开话，问你把钱拿出去做啥了？”
“这些天你老是像吃火药一样，到底谁让你不开心？”
徐天发现田丹的情绪愈发低落，无视了姆妈的不依不饶，“田丹，你怎么了？”
陆宝荣缩了缩脖子，转身进屋，“跟我有啥关系。”
田丹抬起头抹了抹眼睛，鼻尖眼圈都通红，“徐姆妈徐先生，谢谢你们！除了爸爸妈妈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这里真像一个家。”
“长住多一份房租，陆宝荣你说是不是？”
徐妈妈愣住了，旋即笑着抚田丹的后背，“……什么话，本来就是家，你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小翠也探头探脑地看。
徐天瞟了母亲一眼，徐妈妈回瞪徐天，“看啥？你心里高兴了！”
“那是要长住了。”
田丹破涕为笑，看着徐妈妈，“刚才你们说钱的事，要是不够，我这里有。”
徐妈妈指了指楼上，“田小姐自己买的床，原来阁楼就两块木板子。”
徐天赶紧摆手拒绝，“不用，够了。”
老马凑过来，“徐姆妈，新床给谁睡啊？”
徐妈妈帮腔说：“徐天外头和朋友做生意，哪能用你的钱。”
同福里，四个工人托着一张新床小心挪动，徐天在边指挥边帮手，小翠老马陆宝荣一众人在看热闹，床终于进了屋。徐妈妈跟在后头，嘱咐着：“往楼上搬小心一点啊！”
田丹看了看徐天，又看了看徐妈妈，两个人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写着关切，心头一暖，又差点落下泪来。
徐天点了点头，一直看金爷走远，他有点担心。他始终觉得金爷不会无缘无故帮这个忙，却又一时找不出他的破绽。徐天只能顺着金爷的话往下说，这批货太重要，这次错过了机会，怕是再也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徐天叹了口气，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吃罢晚饭，说过闲话，三个人要各自歇息去了，徐妈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看着田丹上了楼，拉住要往卧房去的徐天，“儿子，田丹今天说一句除了她爸爸妈妈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她爸爸妈妈到底是做啥咯？”
“尽快啊！噢对了，天哥放心我一句不会同别人讲的。”
徐天不知道怎么跟姆妈解释，只能一味缄默着。
“……晓得了，仓库货位回头还要再叫铁林去单子上看看，等弄清楚了麻烦你。”
“到这个地步该告诉我了，她都把这里当家了，她的家怎么回事？”
“他们又不到仓库去，再说料总要吃小黄鱼，七哥肯定赌气两眼一闭当货全部没有过。”
徐妈妈眉头蹙起，追问着。
“货留下来，料总和七哥会不知道？”
“她家住麦琪路，房子烧掉了，爸爸妈妈被日本人杀了。”
金爷看着徐天的表情，笑着说：“没心怎么做兄弟。”
徐妈妈大惊失色，“啥？日本人又没到租界来过。”
徐天斟酌着，脑子飞速转着，“……你倒是有心。”
徐天示意她小声说话，“来过的，你不晓得。”
“那些货说白了不是强霸来的，就是打仗死了货主没人领，正好七哥和老料让我办，天哥你把仓库货位吩咐给我，我想办法留下来。”
说完了，徐天转身回卧室。徐妈妈看着楼上，心中对田丹的怜惜更多了几分。
徐天有些意外，思考了一瞬还是应了下来，“……是。”
金爷一直同柳如丝没话找话，柳如丝一直在看着埋头狂吃的铁林，桌上气氛诡异又奇怪，吃到一半铁林把一沓钱拿出来推给金爷，“等下喝多忘了，这是天哥给你的钱。”
金爷窥着徐天的反应，慢吞吞地说：“那天喝多了躺在铁林床上，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听到几句，三井要的那批货里，有天哥朋友的货？”
“啥钱？”
“什么药？”
柳如丝已经被金爷灌得半醉，眼神迷离，更显娇媚，嗔道：“铁林，一顿饭你光顾吃，也不和我说话。”
“那批药的事，我想办法弄好，天哥再请我吃饭。”
铁林还是不看她，“光是说话肚子又不会饱。”
徐天被他说得很不舒服，赶紧打断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和铁林都是好朋友，再说下去我要请你吃饭了。”
柳如丝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酒。”
金爷说得真诚，“天哥要是看得起我，我心里反倒不舒服了，人都要讲来头的，你的来头你是不想说，我没有啥来头只好拼命往上爬，有时候我都看不起自己。”
铁林端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也不顾柳如丝喝没喝，杯子一扔站起来，“金哥出来一下。”
徐天急急地又摆着手，“真的没有。”
柳如丝抬眼看着，“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我最多是条泥鳅，我晓得天哥不大看得起我……”
铁林站在门口背对着她撂下一句话，“兄弟之间的话。”
徐天摆了摆手，眼角下垂，“胡说八道，你们才是龙。”
金爷赔着笑，“……马上回来，马上。”
“我一点也不赌气，天哥你经过大世面，好比一条龙藏在法租界过老百姓日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去，独留下柳如丝一个人在包厢，显得孤独落寞。金爷反手把门拉好，随铁林到外面，“啥事体？”
“金哥何必要跟我说这些事。”
铁林从裤兜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一张纸，“这是仓库货位，这些钱算定金，以后估一估一共多少钱，我和天哥凑好钱再一起给。”
“天哥你是明眼人，啥都瞒不过。我是捞偏门走斜路的，以前在铁林那里好多事你也没有点破，我心里十分感激，现在我和铁林结义了，那和他就是亲兄弟一样，我心里有一杆秤，内外有别好坏分得清。”
“啥钱？”
徐天点了点头，“噢，好事。”
“天哥朋友的那批货，你不是在帮老料和老七处理那批货吗？当着屋里那个女人面说话不方便。”
“我现在帮料总和七哥做事。老八和三井死都是因为一批货，七哥和料总要一个中间人，他们答应我把这批货摆平，以后老八的档子归我管。”
“要什么钱？那些货本身就是白来的，我肯定要帮天哥办好。还叫你拿钱过来，天哥看不起我。”
徐天看了看对面的金刚和混混。
“你又喝多了，说那么大声做啥？天哥说钱要先给，不然他不放心。”
“就在马路上说几句，我还要去仙乐斯。”
金爷收起了钱，撇了撇嘴，“他那个人一点也不江湖。”
“进去说？”
“你也不要太江湖，我都不晓得，怎么一下子帮七哥做上事了？”
“顺道过来和你说几句话。”
“……之前就和七哥有交情，有一次在仙乐斯你不是看到我了。”
“什么事？”
“……哪次？”
金爷面露惭色，“睡一觉就好，没喝醉。”
“死掉那个三井也在，还有料总和七哥，铁叔也在。”
金刚和两个混混离开，徐天问金爷：“酒醒了？”
铁林挠了挠头发，回忆起来了，“噢，三井和七哥谈生意那次。”
金爷搓了搓手迎上去，又转头跟小跟班们说：“你们到马路对面去。”
“谈的是现在这批货。”
“天哥……”
铁林点了点头。
金爷在菜场门口等着徐天出来，徐天看金爷后面还跟着两个小混混，这架势让他愣了愣。
“那天就是七哥和料总叫我去的，交代我经手办。”
老料靠回沙发上，放松下来，笑道：“……有出息。”
铁林闷声笑了，“你心里真闷得住事，这也不跟我说。”
金爷笑得很谦虚，“来不来大三元都要把事情办好的。”
“老八一出事你心情不好，再说现在我们是自己兄弟，以前我也不好把这些事拿出来说。”
老料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事情办好常常到大三元来坐。”
包房的门突然打开，萍萍扶着柳如丝出来，金爷赶紧上前搭手，“哎哟！喝醉了？送你回去。”
金爷点了点头，“八根，小黄鱼，晓得了！”
柳如丝推开金爷的手，定定地看着铁林，脸色绯红更加娇艳，“不要你送，要他送。”
老料比画了一下手指。
金爷看了铁林一眼，“铁林不熟，我送你。”
“他不答应也要答应，料总才是法租界大佬，七哥一时气头上，我慢慢帮他明白。”
“你结账，他送我，他不是你结义兄弟吗？你叫他送。”
老料半晌才说话：“……老七会答应？”
柳如丝的眼神直勾勾的。
老料没说话，神色也没有变化。金爷观察着老料的神色，一边斟酌着一边说：“……原来好处你和三井怎么算我不晓得，算多少七哥想不通也做不成，除非日本人真到法租界来明抢。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三井死了，他那份货单子在总捕房，日本人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货。料总要是相信我，我死活说通七哥一分钱不要把货让出来，料总再说个数目，我把货到黑市卖掉一些给你换成金条，剩下的料总面子十足送给日本人，这样大家都过得去了。”
金爷脸都扭曲了，郁闷地说：“……铁林，送送柳小姐。”
“这批货来去对七哥不是生意，对料总肯定是一桩生意，货到日本人手里料总要有好处的……”
铁林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手抄在兜里，非常无奈，“走，走啊！”
“说。”
金爷僵在那里看铁林和柳如丝走出去，金刚冒出来，“哥，吃好了？吃什么东西！”
“那批货我没有看单子，看了也不领市面，七哥说值几十万应该不会乱讲的，日本人那边还是要靠料总，我瞎猜猜啊，料总先不要生气。”
“叫茶房来结账。”
“我已经说过不想帮他圆这个场了，但你来讲情，我听听。”
“我们结账，有钱吗？”
“料总，我是来替七哥跟你商量那批货的事情。”
金爷掏出铁林刚给的钱，“……有。”
老料看着金爷，笑起来，“老七要有你一半才干，都不是今天这个局面。”
金刚走进包间，看着一桌子菜两眼冒光，“金哥，没吃完的我包一些回去。”
金爷装糊涂，“老八啥事体？我不晓得。”
大三元门口，铁林烦躁地招手，态度很差，“黄包车！”
“来说老八的事。”
“铁巡捕，我们自己有包车。”
金爷小心翼翼地坐在离料总稍远的地方，喝了一口，“真好喝。”
萍萍弱声说着，街角跑过来两辆车，柳如丝上了自己那辆，“萍萍，你坐铁林叫的那辆，我和他坐这辆。”
“这么能干的人，喝几口茶算啥？”
铁林立在原地不动，“有包车还送啥，我也要回家的！”
金爷不敢坐，“我怎么好喝料总的茶。”
“先生你坐不坐？”
几个人拱手而去，金爷进来，老料换了副语气，不大热络，“坐，喝茶？”
铁林看了柳如丝一眼，“人家自己有车，我走路。”
金爷伸进半个身子，老料回过身，客气地朝几位士绅说：“几位改天再说话，我谈点公事。”
说罢就转身顾自走了，柳如丝眼看着铁林越走越远，心中郁闷。
老料一时想不起来，“姓金？”
陆宝荣早早就熄灯上床，辗转半宿也没有睡着，前思后想还是披了衣服下了床，敲了敲小翠家的门，还不忘前后看着里弄。
金爷到总捕房扑了个空，打听到老料在大三元，又带着金刚奔到了大三元。包房里，老料和几个士绅模样的人在喝茶。茶房敲了敲门，“料总，外头有个姓金的先生找你。”
半晌，门开了，是小翠裹着衣服睡眼惺忪，“你做啥？”
柳如丝转身进屋，“比那些像苍蝇一样的男人好一万倍。”
陆宝荣挤进门去，小翠横刀立马挡在门前，“我睡觉了。”
萍萍安慰柳如丝，“我们不理他。”
陆宝荣满脸哀戚，“就同你说两句话。”
柳如丝还盯着那扇被摔上的大门，“这种人我就没见过。”
小翠伸出两只手指，“就两句啊！多一句也不要说。”
的一声被摔上，屋里剩下萍萍和柳如丝，萍萍觑着柳如丝的神色，“……小姐要不要我给你去拿件衣服？”
“小翠你对我这个样子有意思吗？我个人还倒无所谓，主要你不要自己害自己。”
大门“咣”
小翠不为所动，“一句话了。”
铁林说走就走，柳如丝完全没反应过来，铁林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你穿这么少不冷么？我捂好棉衣都冻得要死。”
“我不能看你往火坑里面跳，老马乡下有老婆。”
铁林小声嘟囔：“吃饱饭撑的，没丢东西叫什么巡捕啊？我走了！”
“我晓得。”
“我记在心里。”
“晓得你还同他不清不楚！”
铁林又把头转过去，“想不起来。”
陆宝荣睁大了眼睛，扶了扶圆眼镜。
“在七哥办公室，你来接一个姓徐的先生。”
小翠反唇相讥，“难道我还要同你不清不楚？反正我是二婚头，二婚头说不定就是二房的命，我愿意跟老马你不开心啊！”
铁林背着身子扭过头看柳如丝，“我啥时候帮你出头了？”
陆宝荣下嘴唇又开始颤抖，“那以后我就当你和老马是恋爱关系了？”
柳如丝站起身，身段妖娆，“你喝什么咖啡？”
小翠满脸倔强，仰着下巴，坚定地说：“好。”
铁林很无语，转身就要走，柳如丝出声挽留他，“上次在仙乐斯你帮我出头，我心里感激，还从来没人那样帮过我，”
“说话要算数！”
“什么事也没有，就请你过来坐坐，喝杯咖啡。”
小翠理都不理他，冷然道：“我要关门了！”
“那到底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门“咣当”
“我跟七哥没关系。”
一声关上了。
“你不是好好的？有人威胁要绑架你，谁？不可能，谁跟七哥过不去。”
陆宝荣傻傻地盯着鼻尖前的大门，只觉得心比夜还要凉，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一个人拖着影子悲情独归。
柳如丝换了个姿势，小腿全部暴露在空气里，“我啊！”
第二天阳光正好，天高云淡，正是约会的好天气，徐天同田丹并肩朝天兴书院走着，一路叙着闲话。
铁林双手抄在兜里，也不看她，不冷不热地问：“什么？”
“跟我坐电车去吧。”
柳如丝顾自坐在沙发里，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白得炫目。
“天兴书院不是不远吗？我想走一走。”
“你看我这儿什么最值得抢。”
“那就走走吧。”
铁林站着不动，“抢还是偷？现场在哪里，不要动。”
“会不会晚了？”
柳如丝朝沙发努了努嘴，“坐。”
“不会的，反正也是流水评弹，早去晚去都一样的。”
柳如丝风情万种地走出去，铁林看到是柳如丝，又看了看她的衣服，有点傻眼，他挪开目光，满脸不自然地道：“……你啊？”
“你总是一个人听？”
她摊了一床的衣服，想了想，还是将衣服全部拢进柜子，决定穿一身睡衣。
“姆妈喜欢打麻将……是我一个人，一个人听快七八年了。”
柳如丝在里屋，外头传来开门声，“小姐，铁巡捕来了！”
“七八年了你都一个人听，会不会觉得没意思啊，真的没有交过女朋友？”
两声，又返回去拎了件棉衣披在身上。
徐天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真没有。”
萍萍不由分说地就拉着铁林往外走，铁林“哎哎”
“那以后呢？”
“是就跟我走。”
徐天说得顺理成章，“以后肯定是要交的呀。”
“……是啊。”
田丹抿着嘴笑了，想起昨天方嫂同她说的话，决意试试徐天。她看了看四周，偏头看着他，“过马路吧。”
萍萍着急地跺着脚，“你到底是不是巡捕！”
徐天还在想田丹话里的意思，他茫茫然地看着田丹，“你刚才不是想不过马路的吗？”
铁林的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你怎么找到家里来的？”
“现在我又想过了呀。”
萍萍特别认真地说：“家里被偷被抢了，就找你。”
徐天点了点头，“那就过吧。”
铁林打了个哈欠，“啥乱七八糟的！我停……我休息不当班。”
徐天先迈着步子往马路对面走，田丹在身后叫住他，“哎。”
“我家遭贼挨抢了，小姐叫你快去！”
徐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田丹犹豫地说：“好像，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说你愿意。”
铁林揉了揉眼睛，“我就是。”
“就算你不说，你的事情我也都愿意的。”
“我，我找铁林。”
徐天答得顺畅自然，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田丹却没料到这样的回答，“我不相信呢。”
“你找谁？”
“不相信没关系的。”
了一声，忙不迭地出门，柳如丝开始挑衣服。萍萍到麦兰捕房扑了个空，又跟大头问了路，千辛万苦找到铁林家门口，铁林宿醉未醒地出来，头发乱糟糟，眼睛通红，吓了萍萍一跳。
田丹抿着嘴向马路对面走去，徐天跟在后面，田丹走到电车道上，让徐天站着不要动。
萍萍“哎”
徐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为什么呀？”
“他叫不过来，你也别回来。”
“我喊你动你才可以动啊。”
萍萍认真地答道：“麦兰捕房的铁林。”
徐天有些紧张，“出什么事情了？”
“记住叫谁了？”
“没事，你不要动啊。”
萍萍点了点头。
说完话田丹走到马路对面，留下徐天一个人站在马路中央。徐天四处看着，以为又有什么危险靠近，他看着不远处田丹柔和又俏皮地笑着，稍稍放下心来。
柳如丝扬了扬脸，“跟你说不明白！……去一趟麦兰捕房找一个叫铁林的巡捕，就说我们家遭贼挨抢了，让他过来查查看。”
电车的叮当声由远及近，田丹期待地看着站在轨道上的徐天。电车越来越近，徐天仍然一动不动同田丹对视，电车离徐天的距离不断缩近，五米，三米……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田丹瞬间变了脸色，大喊着：“徐天，快跑啊！你快跑！”
了一声，“谁敢抢你啊小姐？”
徐天却置若罔闻，依旧闭着双眼站得笔直，脸上的笑意平和安详，电车离徐天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电车破风而来，自己的额发被风吹乱了。正在这时，田丹猛然从路边扑到他怀里，徐天缓缓将眼睛睁开，看到电车堪堪停在自己面前。
萍萍“啊”
电车司机大声骂了一句，田丹满脸是泪地看着安然无恙的徐天，长长舒了一口气，破涕为笑，徐天仍旧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站在原地不动，看了看田丹，又看了看司机。
萍萍不明白柳如丝的意思，柳如丝放下一个剔透的香水瓶，“我说如果遭贼挨抢了。”
田丹揽着徐天的手臂跑到路边，笑声散落在电车道上。徐天靠在墙上，这才回过神来，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一阵风吹过，感觉身上的夹袄都湿透了，凉沁沁的。
“我们这里是不是归麦兰捕房管？”
徐天无辜地看着田丹，田丹后怕地问徐天，“我喊你跑你怎么不跑的呀！”
萍萍走过来，站在柳如丝身后，“小姐。”
“我没听到你喊我。”
柳如丝坐在梳妆台前喃喃自语：“什么脏东西也配按我的门铃……萍萍！”
徐天可怜兮兮地看着田丹，田丹闻言怔住了，“那你就不跑呀！”
萍萍关上门，金爷回身，看两个混混和金刚的神情，觉得自己有些丢人，金爷又恢复了刚才的派头，“去总捕房！我跟料总有事。”
徐天眨了眨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田丹看着他，眼中顿有泪光，心间萦绕上一股甜蜜。徐天眼神清亮，注视着又哭又笑的田丹，田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主动伸出手，将自己交到徐天的手里。
金爷讪讪笑了，冲里挥挥手，“晚上过仙乐斯去看你啊！”
田丹握着徐天的手走在路边，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已经得到了，徐天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她的心安定了，这样的男人是值得托付一生的，田丹感觉着徐天还带着些许冷汗的手心，回过头向他粲然笑着。徐天被她牵着手，脑中又是一片空白，他不自觉地看着田丹，正好对上田丹的眼神。田丹的笑那样灿烂，他想着，情愿为了这样的笑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说完转身往里走，消失在金爷的视线里。
刚进书院，正巧台上苏州评弹在奏着《林冲》的开篇，徐天和田丹挑了张正中的桌子坐定，与馆内杂乱绵软的气氛融为一体。
柳如丝又瞥看了他一眼，“说完了？恭喜恭喜。”
徐天本来最爱这一出，可是田丹坐在身边，他已经无暇顾及台上唱了什么，他的眸中柔情一片，定定地看着田丹的侧脸。田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看向他，徐天赶紧低下头装作嗑瓜子，田丹抿着嘴直笑，偏着头看他，眼睛里尽是柔软，“教教我，不然以后我也不懂。”
“一步一步来。”
徐天不太确定，眨了眨眼睛，“以后你也来听？”
柳如丝语气很不屑，“差远了，不还是做奴才。”
田丹笑着不说话，只望着他。徐天看着田丹的眼睛，感觉心脏都停跳了，定了定神，细细数着：“苏州评弹有说有唱，一个人唱单档，两个人双档，三个人三档，听得多了各人各喜欢，有喜欢陈调的，还有姚调、杨调……”
“跟你说过的话我肯定做到。”
田丹认真地看着他，就听他声音越说越小，催促他，“接着说呀！”
柳如丝看到了他的眼神，冷哼一声，将大衣遮得更严实，“……你真行啊！”
徐天犹疑地问着：“你真喜欢听？”
金爷瞅着柳如丝匆匆裹就的大衣下面露出的一抹肤色，面上有些不太自然，“……老八的档子都归我管了，以后我们是自己人了。”
“这一出是什么调？”
“我刚起床，你进来更不方便。”
“陈调《林冲》百听不厌！”
“这里不方便。”
田丹笑眯眯地转过头看向舞台，“那不要说了，我仔细听。”
柳如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中狐疑，“就在这里说。”
徐天从田丹面颊收回目光，身心皆坠温柔乡。
金爷咧嘴一笑，“和柳小姐说几句话。”
台上正唱道：
柳如丝出现在门里，诧异了片刻，“你来干啥！”
“大雪纷飞满山峰，冲风踏雪一英雄。帽上红缨沾白雪，身披黑氅兜北风。枪挑葫芦迈步走，举目苍凉夜朦胧。”
金爷整了整自己新买的行头，中气十足，“柳小姐在不在。”
有卖报的来回穿梭，“卖报卖报，南京沦陷，国军退到武汉了！卖报！报纸要先生小姐，南京沦陷！”
柳如丝住在一栋小洋楼里，前门临街后面有院。金爷下车摁门铃，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女仆萍萍开了门，露出一个脑袋，警惕地瞅着金爷，“找啥人？”
评弹馆里乱起来，徐天买了一份报纸，和田丹凑头看，两人神色凝重，温柔乡瞬时不见，曲调唱词也铿锵起来。
这天晚上，金爷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刚睁眼就催着让人叫车往柳如丝家去。金爷往黄包车上一坐，突然生了一种把全上海都踩在脚底下的豪迈感，这滋味让金爷如沐春风，即使是在车后小跑着的金刚也昂首挺胸。
“茫茫大地何处去，天寒岁暮路途穷。血海深仇何日报，顿使英雄恨满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