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招招手，“天哥回家。”
七哥忍着气，柳如丝定定地看着铁林挡在她前面的背影，心里头某个地方微微拱了拱。
铁林和徐天一起离开，七哥看着关上的门，斜眼看着柳如丝，“……有人给你出头了。”
“看见就关我事，不要动啊，大家和和气气，当我白来一趟。”
柳如丝冷哼一声，“我不在乎。”
七哥又瞪着铁林，“关你什么事！”
“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仙乐斯有一天倒灶关张对你有啥好处？”
铁林一步跨到柳如丝前面，“哎，这么大的老板有本事不要向女人发火，再出去杀几个日本人，大家心里都服气。”
“不如把那个姓金的找回来，那天他说有办法。”
七哥想要动手，开始撸袖子，“想死啊！”
“那个要和你跳舞的瘪三！”
七哥此时只能向柳如丝撒气，柳如丝站起来，不甘示弱地顶回去，“你嘴巴干净一点。”
七哥又直眉瞪眼起来。
“个烂货养你还不如养个婊子。”
“算我没说。”
柳如丝眉毛一挑，转过头去，“我不知道。”
柳如丝腰身一摆，离开办公室。
铁林又大声问七哥，七哥不说话，铁林向柳如丝，“问你。”
铁林和徐天出来，田丹坐在黄包车里没动。
“是这样吗？啊！”
“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去？”
徐天笃定地笑了笑，“一点也没有，我正准备走。”
铁林用警棍扒拉了一下挡在眼前的警帽。
铁林看着徐天。
“不用不用。”
“没难为你？”
“那我回捕房，田丹明天带些药回来，我到同福里去拿，我爸的风湿又严重起来了。”
徐天示意铁林，什么都没有发生。
田丹点了点头，看起来情绪不高。
“铁林，七哥只是请我过来说说话。”
“上黄包车啊天哥，车钱我都付过了，正好送回家。听到没有！”
“还用我说出来？你自己想早点死，没人救得了。”
车夫答应着，徐天上车，黄包车走起来。他看着田丹的脸色，“吓到你了？对不起，他们弄错人了。”
七哥恢复冷静，微肿的眼泡眯起看着铁林。
“我家里出事那天，是你报的警。”
“抓我啥罪名。”
田丹的语气是在陈述，而不是询问，徐天愣了。
铁林牛气得很，指了指徐天，“叫你知道难为我朋友的后果。”
“你都知道还装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我家？”
七哥满脸诧异，“我？”
徐天面对田丹的质问无言以对，脑子里乱哄哄一片，车继续行进了一段，田丹喊停，顾自下车步行。
地一声推开，铁林风风火火冲进来，“捕房办案！七哥走一趟。”
车夫不明所以地看着还在车上的徐天，徐天下车，跟着田丹，但又不敢追上去。拐过一个街角，徐天失去了田丹，他焦急地追上来，四处望着，心里面焦灼难安，比刚才在仙乐斯办公室要紧张一百倍。
办公室的门“嗵”
徐天一转头，看见对街西餐厅玻璃里面的田丹，他顾不上考虑，推门进来，坐到田丹对面。老板拿着菜单过来，“两位来了，还是老样子？”
徐天叹口气，“说来话长，我和铁林也不得已，捕房抓到人，总好过日本人派兵到租界连七哥一起抓的好。”
徐天点点头，田丹从窗外扭回头，眼里泪蒙蒙的，徐天有些慌了，“哭啥……”
柳如丝看看徐天又看看七哥，她在心里揣测着这一切却不得要领。下面人声杂乱，七哥又暴怒起来，“放屁！要不是你，哪里会这个样子！”
“我想不清楚，不想了，明天我就搬走，以后谁也不认识这样好。”
徐天看着七哥，慢慢笑起来，“其实我蛮佩服七哥的，事到如今也就两条路，既然和日本人开了头就一路走到底，但仙乐斯还有其他家业就顾不上了。要么远走高飞保一条命，这几天时间多少还能带走一些家当。”
徐天理了理思绪，“田丹，你听我说。”
“你帮我想想有啥办法？”
“今天方嫂还问我那天在这里碰到之前，你怎么先去了一趟药店，你到底有什么事瞒住我？”
柳如丝只有找个地方坐下，七哥已经完全混乱了。徐天看了一眼柳如丝，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帮朋友的忙，朋友自然也会帮我，铁林正赶过来，你放我走还有几天好想想过难关的办法，要是难为我，七哥那不是难为你自己了吗？”
徐天无措地看着田丹在抽噎。
七哥又喝道。
“我们本来也不认识，有什么事好瞒，还是你早认识我？”
“去哪里！”
徐天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又想，只艰难地吐出两字，“田丹。”
柳如丝白了他一眼，感觉莫名其妙，返身就要走。
田丹的眼泪似乎又有奔涌而出的趋势，“你让我又去想爸爸妈妈那天是怎么死的……”
徐天说的话句句戳到了七哥心里，七哥一时怔愣着，柳如丝推门进来。七哥正一腔怒火无处发，兜头泼向柳如丝，“你来做啥！”
老板适时地端上食物来，“蛋糕来了，两位慢慢吃啊。”
“……你叫手下杀了日本人，本来与我这个小老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帮朋友忙无意中给七哥添了麻烦。可要是没有我，七哥的麻烦迟早还会来。你用刀子捅我，这间房里会有血，下面好多人看见，虽然都是你兄弟，但谁能担保兄弟不会说出去。七哥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关在捕房里那个兄弟把你说出来，对不对？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心急。”
徐天感激地看了老板一眼，又看着田丹，眼睛里的愧疚无比真切，“……我是因为没脸跟你说。”
田丹摇摇头，迎着寒风竖起大衣领子，将半张脸埋在里面，声音低落，“……还没有。”
田丹看着徐天，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他没同你说？”
“我那天在，但没能救田先生和田太太。”
田丹很疑惑，她又想起刚才方嫂同她讲的话，感觉这件事情渐渐变得复杂了。
“从头到尾都在？”
铁林想也没想，“就你家里出事那天，还是他在你家里开枪报的警。”
“我到的时候，田太太已经去了，田先生临死前拜托我照顾你。”
“你和徐天什么时候认识的。”
“……杀人的是谁？”
“啊？”
“铁林后来也看到了，动手那个叫长谷，另一个叫影佐，是我在日本留学的教习。我慢慢说，和你说清楚。”
田丹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田丹看着徐天，徐天在她的目光下觉得如坐针毡，他想了想，“头一次碰到的时候，记得我说受朋友之托去办事？朋友的一艘船要出港，船上很多货是田先生的药品。我到了之后……药运走了，朋友临走托我去找你父亲。”
“铁林。”
“为什么？”
铁林说是这么说，神情还是挺紧张，“跑快点！”
“他们好像还有东西在田先生那里。第二天我到麦琪路，影佐和长谷正好在行凶。”
铁林面色沉沉，“前几天出了个案子，我查的，我天天和天哥在一起，仙乐斯的老七可能以为天哥和案子有关系。放心，我到了就把人接出来送你们回家。”
田丹捂着嘴，眼泪终于落下了，“他们为什么害爸爸。”
黄包车上坐着田丹，铁林骑着自行车并驾齐驱，田丹急急地问：“那些人是谁？”
徐天艰难地一字一句说：“……和田先生的药有关，接受药品的那些朋友是共产党。我阻止不了长谷和影佐，地上有支枪，只好开枪报警。后来几天我心里一直憋闷，又去了麦琪路，听邻居说才知道你回来安葬了田先生和太太，赶到教会墓地，你写在石碑上的字都没干。”
七哥把刀攥在手里，藏在身后，“你要说啥？”
“你还是没有全部告诉我。”
徐天的笑容带着些无辜，“都实话同你讲了，你也弄得清清楚楚，在三角地上班，住同福里。”
徐天不说话，看着田丹哭的样子心如刀绞。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见过我，但又什么都没说，你到麦琪路是去找爸爸的，那时候日本人也在，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家。”
徐天看着他恼火的样子笑了，“七哥好不好先把刀子收起来，听我说几句话，反正我也跑不掉。”
“放阁楼上那张照片，原来在麦琪路壁炉上，进门就看到了，我也不相信这么巧。去药店那次，是知道你回来之后，我问铁林，忍不住自己去了一趟。说实话，看到墓碑上你写的字当天，我还去了一趟广慈医院……”
七哥又想不明白了，低声咆哮着，“我不管啥人，谁要想弄死我，我先弄死谁！”
田丹抬头看着他，徐天慢慢解释着，“……头一次见，你掉的那张纸上印着广慈医院。”
“七哥想多了，我现在就是一个会计，不是卖菜的。”
“那天我去医院了。”
七哥怔了片刻，“……日本？”
“那可能前后脚没碰到，医院里乱七八糟都是日本人好像刚刚出过事。”
“日本。”
田丹敛下目光，“……我出去租房是方嫂跟你说的？”
“在哪里做？”
“是，我猜你大概会去的地方，找了小半天，找到这里。”
徐天的目光平静，仿佛他说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十年前。”
“怎么猜？”
“多久以前？”
“你看报纸租房广告，我手上也有一张报纸，离药店不远的房源附近差不多能碰到你。”
“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
“……都说完了？”
“你有这个本事？”
徐天紧张地看着田丹，点了点头，“万一以后想起来还有没说的，我再补充。”
“帮他看现场找点线索。”
“这些就是你这么照顾我的缘故？”
七哥根本不信，“你能帮啥忙？”
“也不全是，缘故……上午在教会说了。”
“铁巡捕是我朋友，我去帮帮忙。”
徐天说完话，用眼角轻轻瞄着田丹，他看到田丹轻出了口气，扭头看着窗外，“你先走，我一个人坐坐。”
“那你一个卖菜的去做啥？”
徐天起身，欲言又止，到了最后只说了一句：“那早点回来。”
“是铁巡捕查到的。”
田丹抬起眼睛看向徐天，泪光盈盈情绪复杂，“回哪里？”
“老八是你查到的？”
徐天忐忑地小声说：“……同福里。”
“没来头。”
田丹没再说话，徐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什么来头？”
小九在渔阳弄赌场找到了金爷，领着金爷金刚进了仙乐斯，不屑地说：“在这里等。”
“七哥言重了。”
金爷觍着脸问：“柳如丝小姐在不在？”
小九出去，七哥从抽屉里取出一柄匕首，明晃晃的。徐天推门进到办公室，看着一脸杀气的七哥丝毫不惧，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七哥玩着刀，“以前不晓得法租界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金刚小声地，“哥……”
七哥显然一时想不起这事，“……弄到上面来。”
小九白了他一眼没理会，顾自往里走。
“昨天你说把那个菜场的会计弄过来。”
“要不在的话，叫她也过来，她不在七哥的事不好办。”
七哥烦躁地让他把柳如丝从化妆间带上来，忽然下面乱起来，七哥到大玻璃前往下看，“怎么回事？”
金刚打量着白天空无一人的仙乐斯，“哥，我们是不是要倒霉了。”
七哥困兽似的在办公室绕圈，小九忧心忡忡，“料总不肯帮忙？”
金爷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要发达了。”
徐天安慰地向田丹笑了笑，钻进车内，众混混随车而去。田丹快步往另一个方向，挥手拦黄包车。
金刚撇了撇嘴，“我看不出来。”
田丹随后从墓地出来，见此景有些蒙，徐天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转头向田丹嘱咐，“仙乐斯七哥找我，到麦兰捕房告诉铁林。”
“你这么笨怎么看得出。”
混混一脸痞相，“七哥在仙乐斯等你。”
七哥和小九从里面出来，金爷迎上去，弯了弯腰，“七哥，我来了。”
徐天从教会墓地出来，眼见十几个小混混围上来，一辆车开到他面前。徐天冷静地说：“接我到哪里？”
七哥抬了抬下巴，“坐下说。”
“那我到外面等你。”
金爷给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个屁股上去，“金刚你到外头去，”
田丹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想要看出些言外之意，未果。
又看向小九，“还有你。”
“……我和爸爸妈妈再说几句话。”
小九见状又要发作，七哥赶紧示意小九也离开。“听说你要帮我。”
徐天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七哥显然挺看不起这个破衣烂衫的混混。
田丹认真地看着他，“没有别的缘故？”
“是听柳小姐说的吧？她在不在。”
这番话徐天在心里藏了许久，却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仓促地说出来。他有点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组织好这些话，转瞬他又觉得有点轻松，感觉像一块大石从心上挪走了，可马上这块大石又压了回来，现在也不知道田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害怕田丹拒绝他。
“……在。”
徐天有些语结，“……头一次碰到你，我就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说实话。当时没想以后还能再见，现在有缘分天天看得到，能对你好一些我心里舒服。我晓得你订过婚，你放心，有一天是一天……”
“等下说完怎么摆平那件事，七哥如果相信，我只有一个要求，和柳小姐跳一支舞。”
“你不会平白无故帮我。”
“说。”
徐天躲闪着她的目光，看向墓碑，“也没啥。”
“就两句话。第一句，八哥仗义，但命不能留，因为当兄弟的要舍命保大佬。”
田丹回了回神，“昨天我说你对我这么好一定是有缘故的。”
金爷观察着七哥的变化，七哥脸上没有表情地沉吟着，“第二句。”
“嗯？”
“这件事七哥手下的兄弟不能做，我是外人，我送八哥上路，以后七哥把我当自己人。”
田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徐天，却一下子跌进了徐天的浓黑眼眸里。
“……你怎么做？”
“头一次碰到你，我是要赶飞机去武汉……到得晚了，飞机没赶上，被日本兵关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到家爸爸妈妈没了，房子也烧了，我去巡捕房碰到铁林，他告诉我是叫长谷和影佐的两个日本人干的。我没有地方去，在长青药店住了几天，后来就碰到你。本来没必要同你说的，但你和徐姆妈对我这么好，日子久了难免会问起我家里的事，迟早要说……徐天。”
七爷一这样说，金爷就觉得成了，放松下来，把自己完全挪到椅子上，靠在椅背上悠悠地说：“怎么做一点都不用操心，保证到时候看起来是八哥仗义自尽。”
徐天不知说什么好。
“法租界还有你这么一个能干人。”
田丹没有听出徐天语气中的不对劲，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之前我向你撒谎了，因为我们不熟悉。在红宝石碰到你那次，爸爸妈妈刚刚去世没有几天，我想让自己振作一点，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住到同福里，所以我说是外地来的，自己一个人，要好好在这里重新生活。”
金爷谦虚地咧嘴笑了，牙齿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暗黄而疏落，“七哥给机会，不然有本事也没地方用。”
徐天诧异地问：“我怪你？”
七哥没再说什么，站起来走上楼消失不见。金爷独自坐着，一直坐到有些忐忑起来的时候，柳如丝款款走出来，她将留声机搭响，空荡的舞厅响起音乐，柳如丝站在舞池中间，仿如一个哀愁的奴隶。
。徐天的心情很复杂，他几乎就要将实情和盘托出。正在他马上就要绷不住的时候，田丹开了口，“……不要怪我。”
金爷站起走到柳如丝身旁，“柳小姐我不大会跳，多包涵。”
俩人站在田鲁宁夫妇的墓前，墓碑上刻着“女儿 田丹”
柳如丝先将手搭到金爷肩上，“……摇摇就好了，怕踩到你。”
徐天和田丹跳上电车，两个人站在车厢里，田丹抚着胸口看着混混们乱起来，追着电车跑了一阵，消失在视线之中。
柳如丝一言不发，看也不看金爷一眼，金爷絮絮叨叨地吹着牛皮，“晓得我帮七哥办啥事体？以后仙乐斯我就经常在了，你要不开心同我讲，我做你靠山，以后保证养你……”
徐天已经听到了电车由远而近的声音，“我们有什么好跟的，电车来了，快上。”
柳如丝听不下去，心里很烦躁，斥道：“住嘴，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在路另一头，十多个混混往两人接近，田丹回头看了一眼，眉头一蹙，“那些人好像是跟着我们。”
金爷闭了嘴，柳如丝如一具木偶在舞曲里来回摇摆。
徐天抬手摸了摸眉间，“皱眉头了，明明没有，你看人看事真细。”
小翠吃过晚饭，又荡到了裁缝铺里，靠在门边问：“宝荣叔做啥麻将没心思打了，马先生也老早关起门。”
“刚才看见你说话皱眉头。”
“他出门白相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陆宝荣闷闷不乐。
“要紧事？”
“介么只有我们两个说说话了。”
两人边说边走，徐天刻意放慢脚步，“一个朋友。”
陆宝荣不吭声，小翠直起身子，晃到陆宝荣身边，用胯轻轻撞了下陆宝荣，“我旗袍尺寸都记清爽了，要么再量一量。”
“我刚刚到，给谁打电话？”
陆宝荣臊眉耷眼的，“量过了还量啥。”
徐天撂下电话，轻轻叹了一口气，换上笑容，走出电话亭，“来这么早？”
小翠风情万种地又绕到了陆宝荣的另一边，“那块料子白天穿起来没有晚上好看，我的腰身白天和晚上也不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白天做事情衣裳袖口都要宽松一点，晚上穿就是要漂亮，所以量一量晚上腰身准头比好……宝荣叔你做啥？！”
影佐接过来，细细地看着。
小翠越说越惊恐，因为她看到了陆宝荣的表情。此时的陆宝荣下嘴唇颤抖，双目噙泪。小翠“哎哟”
影佐撂了电话，站在原地发怔，军官接着说道：“……这是将军呈交军部有关筹备支那新政府的文件，一式两份已经放在先生的文件里，这一份方便先生在回东京的船上看。”
了一声，赶紧找手帕，“啥人把你弄得介委屈，要死了，一把年纪哭成这副样子。”
“随时，我不在三角地就在同福里。”
“小翠以后不要再到我铺子里来。”
“我这里很忙，等空闲下来请你吃个便饭。”
小翠停住了要给他找手帕的手，“为啥？”
“我做的。”
“你把我的心都要骗碎了。”
影佐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你做的？”
“老玻璃，你碎不碎同我有啥关系。”
田丹在电话亭外向徐天微笑着，徐天也报以微笑，声音依旧不带温度，“……喂？”
小翠一愣，脱口而出。陆宝荣情绪激烈地喊：“不准叫老玻璃，我老玻璃也比你要好！”
徐天的声音冷静持重，“我想了想还是承认比较好，反正也瞒不住你，广慈医院的事是我做的。”
小翠意识到出问题了，“啥事体你把话讲清楚。”
影佐一边接起电话，一边接过那份文件，他示意属下住嘴，“……是我。”
陆宝荣委屈至极的样子，“我怎么不晓得你结过婚，我怎么不晓得哑巴老胡是你公公，我怎么不晓得都有两个小孩了！”
影佐屋里很混乱，有便衣有军官里外忙着，桌上的电话在响。军官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这是将军托先生带回东京府上的私人物品清单，箱子已经装船，这是将军呈交军部有关筹备支那新政府的文件……”
小翠扶住铺板，面如死灰，“……宝荣叔，我们两个以后一刀两断。”
徐天等待着，同时向玻璃亭外两三步之隔的田丹微笑。
陆宝荣气血上涌，开始口不择言，“我同你啥时候谈过对象，一刀两断个屁啊。”
电话通了，徐天用日语说道：“宪兵司令部？接木内影佐。”
“我是说隔壁邻居朋友也不做了，谁也不认识谁！”
徐天开始拨号，用余光看着远处的动静。混混们的移动，使田丹看见了已在电话亭里的徐天，但她没有意识到那些混混是由于徐天而来。她向徐天走过去，徐天示意自己打完电话就出来。
小翠跺了跺脚，嘶声喊道。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十多个混混，混混们盯着徐天，徐天往一个电话亭走过去，混混们跟上来，徐天进入电话亭，混混们又在远端停下来。
陆宝荣扁了扁嘴，哀求着，“小翠……”
徐天看着风姿绰约站在路边的田丹，他发了好一会儿愣。徐天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田丹，这与平时穿着连衣裙的她又不一样了，可是不变的是田丹依旧很美。一阵风吹过来，刮得裙角悠悠飘起，田丹眯着眼睛，将鬓间散落的头发绾到耳后，微微仰着头，看向三角地菜场的方向。徐天贪恋地看着她的侧脸，想要将这一幕牢牢地刻在心里。
小翠拂袖离去，“死玻璃——！”
一身旗袍的田丹站在路边，十多个混混远远在路角聚着。徐天从菜场出来，田丹没有看见他。
徐天和徐妈妈两人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徐妈妈更八卦一些，凑在门板上听，不一会儿转回桌边，跟徐天说：“是小翠骂陆宝荣。”
，放入抽屉。
“你看看去。”
冯大姐悻悻离去，临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看他一眼。徐天又埋下头，在信封写上“田丹亲启”
徐妈妈一摆手，“我懒得管。田丹还不回来？白天她说到菜场等你我听见了，你们两个到哪里白相去了。”
“马上走。”
“一起去了教会，后来到西餐厅坐坐，我先回来了。”
“……你还不走？”
“这么晚……”
徐天看着她，礼貌地道别，“冯大姐走好。”
徐天心里有些酸楚，说的话也有点别的意思，“人家只是租我们家房，怎么好管她什么时候回。”
冯大姐扶了扶眼镜，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从来也没翻过你的抽屉。”
徐妈妈没听出来，自顾自地说：“总要给她留门的呀！”
“我抽屉不锁。”
“她有钥匙。”
冯大姐瞟着徐天将信装入信封，“你是要把办公室当邮电局了。”
“跟我说说，她家里到底是做啥的，我越看越觉得是上海本地人，怎么一个亲人都没有，倒有花不光的钞票。”
“有人会来拿。”
徐天一言不发，站起来回房，徐妈妈跟在他后面，“哎，是心里烦啊？我看得出来……”
冯大姐直起身子，故意走得离他远远的，“信写好么寄出去，放抽屉做啥。”
徐天刚关上自己的门，便听见外面田丹回来了，徐天凑近门板听着，姿势跟刚才的徐妈妈一模一样。
马上就到了下班时间，徐天伏在办公室的桌上写信，冯大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意无意地伸头看。徐天捂着手写完最后几个字，“冯大姐，我把信放在抽屉里你不会趁我不在拿出来看吧？”
这是田丹的声音，“徐姆妈。”
铁林把花生往桌上一扔，甩手走人，“烦都烦死人了！”
这是徐妈妈的声音，“回来了，真辛苦，啥东西。”
铁林瞟着老铁，意思再明显不过，老铁气得在地上直顿拐杖，“你不会又发脾气不让人转走吧！那是公董局和日本人谈好的事，脾气再大也没用，除非你巡捕不想做了，不想做闹一场该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西点蛋糕你尝尝。”
“啥时候从麦兰捕房转出去？”
“你吃过没有，又是介贵的东西。”
铁林闲闲地说：“审过好几次，死不认账。”
再没有田丹的声音，之后是笃笃上楼的脚步，然后是门锁轻轻碰上，徐天松了一口气。
“千万不要去审晓得？从你手上审出点名堂更麻烦。”
这个晚上，楼上楼下两个人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上，田丹沉默地吃过早饭，穿着徐妈妈的旗袍去上班。
铁林的脚跷在桌子上，晃来晃去，手里头剥着花生，往嘴里扔了一颗，“爸脚疼就不要走来走去，我去捕房，回来给你拿药。”
铁林在巷口等着，看见田丹，招呼她，“田丹，天哥呢？”
老铁一瘸一瘸在屋子里转，嘴里念叨：“人抓回来你倒猫在家里不去捕房了，这种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晓得麻烦有多大，到时候大佬轧来轧去想起来一开始人是你抓的，拿一个小巡捕出气像捏死一只小蚂蚁。”
“还没出门，你找他？”
方嫂观察着田丹的神色，田丹敛着睫毛，不辨表情，“……我问问他。”
“也没什么事，哎，记得把我爸的药带回来！”
“那倒没有，来配药。可能是碰巧，也没这么巧你说是不是？”
“记得。”
田丹越听越纳闷，“……他来找我的？”
田丹说着话走出弄堂，铁林疑惑地看着她，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刚出门他就来了，你回来以后说在红宝石碰到他。”
徐妈妈抻头看着田丹的背影，“本来两个人一起出门，今天理也不理自己先走了。”
田丹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姆妈催一催宝荣叔把田丹的新衣裳快点做。”
“那个叫徐天的我记得你出去租房那天，他来过药店。”
“哎哟晓得了，你们俩到底出啥事情了，吵架了？”
田丹没接话，头更低了。
徐天还在喝着碗底的一点豆浆，“我怎么会和她吵架。”
方嫂摩挲着旗袍的袖口，啧啧道：“真漂亮，主要是人漂亮，弄不好人家早认得你，想办法要把你弄到他们家去住的。”
铁林探进身子同徐天打招呼，徐妈妈招呼他，“铁林，早饭吃过没有？”
“徐天姆妈的旧旗袍，我那件烫坏了，临时借给我穿来上班。”
铁林笑嘻嘻的，“吃过了，天哥上班去？”
田丹有些羞涩，光是笑着，也不说话。方嫂发现了田丹今天的不一样，赞叹道：“哟，这件旗袍新做的？”
徐天看向铁林，“在外面等我一下。”
方嫂用胳膊肘碰了田丹一下，“哎，现在对你好不好？”
铁林应着声缩出去，“徐姆妈。”
田丹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着。
“小朋友嘴介甜，每次连杯茶都不喝。”
“没有，就是我出去租房那天刚刚碰到的，之前见过一次。”
看得出来，徐妈妈很喜欢这个整日里笑着的小伙子。
方嫂说着话，暗中打量田丹。
徐天一边穿大衣一边说：“姆妈，这几天菜场说不定要派我出差。”
“那天到巷子后面等你，我看到了，两个人的样子好像老早认识一样。”
徐妈妈帮他抚平领子，“到哪里去？”
“徐天。”
“弄不好说走就走。”
“你那个熟人叫啥名字？”
“几天？”
了一声。
“还不一定。”
田丹“嗯”
“不一定的事说啥。”
“租熟人的房是比生人要方便许多。”
徐天温暖地向姆妈笑着，“我走了。”
田丹低着头在整理药单，抬头笑了笑又低头做事，“蛮好的。”
徐天推门而出，铁林正在四下张望着，“又什么事？”
度过了早上最忙碌的时候，这会儿店里冷冷清清的，方嫂靠在柜台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跟田丹瞎聊天，“丹丹，在同福里住得还好？”
铁林跟着往外走，“我怕七哥又找你麻烦，特意过来送你到菜场。”
说完了老料摔门离开，只剩下七哥面如土色地坐在车里。
“我没关系。”
七哥彻底傻眼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料看着他的面色，冷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掂量掂量，租界里面我吃官饭，你吃贼饭，租界外面我靠牢日本人，日本人要杀你，想拉我做垫背？劝你这几天不要脑子发热再出新花样，好好想想有没有救命办法。”
“还是小心一点好，晚上回来我找金哥，叫他和金刚两个送你。”
老料笑着，含意不明，却足以让七哥心惊肉跳，“抓到老八，实际上从铁林到总法捕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是你干的，有我在，这几天你还能在仙乐斯喝酒跳舞，换一个总捕早把你抓起来审了。我一点也没有逼你，相反我保你，但只保得了这几天，老八转走你好日子就到头了。”
徐妈妈从门里出来，往对街铺子过去，“陆宝荣，田小姐的衣裳要加快做，来不及换了，做得好其他式样再多做几件。”
“把我逼到没路，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陆宝荣虎着个脸不吭声，徐妈妈气不打一处来，“做啥啦？昨天晚上小翠骂你我听见了。”
“反正大多数也是无主货你强霸来的，给他们当孝敬多好，现在晚了。”
“骂我啥？”
“几十万的货，给我一千块钱，你在场听见的。”
“老玻璃，整条弄堂好像都要听见。”
“你说得对，我也吃日本人那碗饭，帮不了你。”
“她骂我，问问她有资格骂我！”
七哥终于想明白了，他的心渐渐沉下去，喃喃道：“没有其他办法？”
陆宝荣又急了，徐妈妈摇着头回家。
老料怒斥着七哥，看着七哥的脸色一点点灰暗下去。
金爷等在老料的办公室里，上身不动，双脚在桌下一个劲儿地抖，老料进来斜眼看着他。金爷说：“七哥叫我来的，料总帮点小忙麦阳饭店这件事情就好摆平。”
“这就是你脑子不灵清的地方，你帮我是孝敬，我帮你是情谊。日本人一来杜老板跑去香港了，黄老板闭门谢客，谁像从前一样把脑袋伸出来谁死得快，你以为你是谁？杀日本人，死定了。”
“什么小忙。”
七哥放开手，靠回椅上，气势已经少了一半，“我也帮过你。”
“其他都安排好了，要麦兰捕房拘押室的钥匙。”
老料回过身来，看着七哥，面色冷郁，“……老七，仙乐斯到你手里有三年吗？我帮过你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
老料打开文件夹，头都不抬，只觉得金爷满嘴疯话，喝道：“出去。”
老料开门就要下去，七哥赶紧抓住他要开门的手臂，“料总！”
“料总，七哥说这件事情摆不平，他走投无路索性豁出去大家日子真的都不好过。”
七哥哼笑一声，“什么事！”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柳如丝理了理头发下车，七哥的车启动，缓缓开到后巷子。片刻后，老料过来，小九下车给老料开关车门，自己站在外面。老料派头十足地靠在座椅上，明知故问：“什么事？”
“那是七哥说的话，我是办事的，料总要想听，我也有两句话。”
“滚！没你事了。”
老料过去将门反锁，“说。”
柳如丝眼皮微抬，冷冷地说：“料总说把车开到前面后巷子，他再过来。”
“七哥这次是死定了，要不我也不会帮他。上海滩都晓得他是杀来杀去的浑人，死到临头不会跑路，一不做二不休心里算算有仇的都送一刀，到时候就算料总你平安无事，租界里边死一个日本人不晓得还要多乱。我是小角色，你们大佬好不容易挣到太平好日子，总不想莫名其妙变没有是不是？”
柳如丝下车，七哥在车里看着柳如丝走到老料车前，老料下车，与柳如丝说了几句，柳如丝又回来，拉开车门上车，七哥瞪着柳如丝。
“你要是帮老七来说狠话的，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七哥喝道，“去！”
“料总我脑子又没进水，我来帮你的，顺带手帮七哥，麦阳路这桩事情实际上你比七哥麻烦还要大。”
柳如丝的脸上立马现出了红指印，她沉默了一瞬，咬牙点点头。
“我麻烦大在哪里！”
七哥抬手抽了柳如丝一耳光，“老八关在巡捕房，老料不见我，老子这种时候下去拖他不方便懂不懂？”
“刚刚说了，七哥是浑人不在乎，你是总华捕，比他身份贵重太多。”
小九在司机座上，拧过头来说：“七哥，料总的车来了。”
老料认真看了看他，“……怎么摆平？”
柳如丝平静地与他对视，“我不是烂货。”
“老八这么好的兄弟，肯定会自杀保七哥的。”
七哥啐了一口，“你个烂货，我在你身上花多少钞票，让你去叫个人都不肯？”
“你办得了？”
柳如丝嫌恶地看了七哥一眼，“你自己怎么不叫他。”
“办不了也要办，麦兰捕房的铁林是我兄弟。现在就缺一把钥匙，我晓得下面每个押房的钥匙，总捕房都有一把。”
“再说一遍？”
“总捕房的钥匙不能拿出去。”
七哥不耐烦地对柳如丝发号施令。柳如丝眼睛转都没转一下，“我不去。”
“钥匙拿出去不是把料总害了？我头寸介勿灵，料总和七哥以后还怎么相信我。钥匙拿到我前头放一分钟就好了。”
“等下老料过来，你下车去把他弄到车上。”
老料去一只柜子里取出一大串钥匙，放到桌子上。
七哥和柳如丝坐在车里，等在总捕房外头，柳如丝透过白布帘子看着外面的朦胧人影，气氛很凝重。
“哪一只？”
老马在那边捂着嘴笑。
老料用手指拨了拨，露出其中一只，金爷掏出印泥，摁了一只模子。
徐妈妈半张着嘴，挫败得很，妥协地挥了挥手，“好了，我照样算钞票。”
金爷正色道：“料总，我没来过这里，你也不晓得要出啥事情。万一办得不漂亮，我死活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宝荣毫不示弱，掷地有声地补上一句，“我再也不想自己骗自己！”
老料一声不吭，看金爷走出去，又拿出手绢，到桌前把其中那把钥匙上的红胶泥抹干净。
徐妈妈瞪着陆宝荣，又被噎得说不出话。
药房后库，方长青在搬药箱，方嫂和田丹在整理登记。方长青弯着腰数着：“酒精十瓶，胶手套二十六双……”
“我只说赔田小姐一身衣裳工钱，你没有白做的道理。”
“田丹发什么愣？我来记。”
徐妈妈恨恨地剜他一眼，将之前田丹买回来的料子扔给他，气呼呼的，“两套旗袍，田丹的尺寸不用量，晚上回来刚才那身脱下来，大小长短照样做，还有我一身现在量。”
方嫂碰了碰在发愣的田丹。
陆宝荣收回目送田丹的目光，嘴巴还没合上，“啥？”
田丹回过神来，“没关系，我记。”
地一拍，“陆宝荣，你自己说的啊！”
“反正都好了，你们两个到前面去，我一个人反而省心。”
平时偏爱洋装的田丹还觉得有点别扭，一路上低着头，在同福里众人注视下袅袅行出去。徐妈妈到陆宝荣铺前，“啪”
方嫂跟田丹走到前柜，“有心思？”
徐妈妈也看愣了，眨了眨眼睛，“……好看，以后就归你穿了。”
田丹低着头说，“没有。”
徐天已经出去了，徐妈妈看了看那件破衣服，无奈抄起半根油条准备往嘴里塞。楼上门开了，换了旗袍的田丹拎着手包羞涩地走下来，田丹长得一副温柔恬淡的样子，最是适合穿旗袍的长相，走起路来颇有仪态万方的样子。
方嫂笃定地说：“徐先生那边问出啥事情了肯定。”
“哎哎哎，油条吃半根啊！”
田丹叹了口气，说，“出事那天，他在我家。”
徐天在姆妈的灼灼目光之下，只能溜之大吉。
“啊？老早就跟你家有关系？”
“姆妈我走了。”
“也不是，之前他和我爸爸见过，那天正好到我家里去，还是他报警叫来的巡捕。”
徐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你们俩的事我敢管？一点也不敢管。”
“那见到你怎么没跟你说？”
徐天知道姆妈又想偏了，想解释又无从说起，无力地摆了摆手，“哎呀不是，昨天晚上同她说好一件事情，你不要管。”
“他说那天救不了我爸爸和妈妈心里难受，不晓得怎么跟我说。”
田丹消失在楼上，关上门，徐妈妈又来了精神，到徐天身边问：“菜场等你，轧马路？”
“跟你不认识，正好和你爸爸认识，你又住到他家去，这么巧的事。”
徐天压根听不到姆妈说了什么。
“他想照顾我，千万百计要我住过去的，那天来药店，也是问他的兄弟铁林。”
“……我今天可能……噢好！”
“……他说你相不相信？”
徐妈妈看见杵在一边的徐天，怒目而视。田丹在楼梯上停住身子回头朝徐天说：“下班我到菜场门口等你。”
田丹不假思索地说：“信。”
“你笑啥？上班去！”
“真信？”
田丹看了看徐妈妈，低头笑了接过衣服上楼。
“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替我挂心担心，我晓得他是真心的。”
田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徐妈妈拿着衣服塞到她手里，“总比出不了门好。”
方嫂叹口气，“那你魂都没掉的样子，有人对你真心好，多好的事情。”
徐妈妈抖搂开了手里的外套，款式虽然旧了，做工却是非常精细，“田丹试试看这件，徐姆妈年轻时候穿的。”
“我订过婚……”
徐天憋住笑，“总不会是他欺负你。”
田丹犹豫不决，方嫂嗤笑了一声，“就那个刘唐？早跟你说当他死了……你不会是跟刘唐有感情吧？”
徐妈妈在翻柜子，转头朝徐天撒气，“我欺负他了？”
田丹也叹了口气，“感情总是有的。”
徐天在一边笑，“宝荣叔是反抗，平时都是你欺负人家。”
“什么样子的感情？”
徐妈妈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跺着脚嚷：“烫破了穿什么！不是一件衣裳，陆宝荣都敢跟我发这么大脾气！”
“小时候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两家都认识，后来爸爸妈妈做主订婚，这么多年了……”
田丹从对面探出头来，徐妈妈倒是怂了，拎着破洞衣服回去。她气哼哼进了屋，田丹和徐天从门边退回来。田丹声音轻轻软软，怯怯地拉了拉徐妈妈的袖子，“徐姆妈算了，就一件衣裳。”
“这么多年？大难来时他自己飞走了，倒是个陌生人从头到尾照顾你，这个徐先生要没有别的用心，我看比刘唐好一百倍。”
陆宝荣一摔熨斗，瞪着眼睛冲徐妈妈，“脾气就是这样大，你弄杀我呀！”
方嫂替田丹打抱不平。田丹喃喃地，“还没有报仇。”
徐妈妈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哟哟哟，脾气大起来了？”
“啥？说啥！你一个姑娘家报啥仇，命不要了？就算想报仇，日子也要过的，更要把日子过好，不然万一哪天人没了，没过过安生日子，想起来比没了性命还要亏……”
陆宝荣拎起熨斗，田丹的衣服多了个大洞，还冒着烟，陆宝荣心里已经拧成了麻花，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烫坏了衣服，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梗着脖子嚷嚷：“……赔个屁！这么多年你用多少次熨斗，我人工不算好了，要费多少炭？现在才来讲这个……大不了拿料子来重新给你做一件，不算工钱。”
方嫂突然激动起来，田丹看着有些偏激的方嫂有些奇怪。
陆宝荣手底下的熨斗冒起了青烟，还没缓过神，徐妈妈的脸出现在面前。徐妈妈尖声叫道：“要死的陆宝荣，衣服烫焦了！赔！”
方嫂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打住话头，往后库去，“跟你说也不懂。”
说着话晃晃悠悠回去了。
金爷靠在街边发愣，铁林骑车过来，麻利地翻身下车，“金哥！”
老马倒不生气，“老玻璃，就知道你会这个样子。”
金爷没动，等铁林过来。
陆宝荣蒙了，“……老马，老天保佑今天你出门就让汽车轧死。”
“等下你到三角地去接一下天哥。”
老马得意扬扬地说：“老胡是小翠的丈人老头，小翠乡下有两个小孩，小的三四岁大的六七岁，老公倒是死掉了。”
金爷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做啥？”
陆宝荣瞪着双眼，嗓门也提高了，“你到底要说啥？”
“昨天七哥一伙把天哥带到仙乐斯去了，我怕这几天还会找麻烦，晚上我值班抽不出身。”
“……不说要憋死了，我认真同你讲，信不信随便，我是好心，说出来你不要怪我，我不能明明晓得藏肚子里，以后你要怪我的，宁可现在叫你怪我。”
金爷腾地站起身来，“早不说！没问题，我和金刚保护。”
“你管不着。”
“……为什么每次都在这里找到你？”
老马笑得意味深长，凑近陆宝荣压低了声音，神色鬼祟，“小翠到底弄没弄到手？”
“没有别的地方去。”
“大不了白给你剃两次头，”
“你住哪里？”
“老马你把臭牙膏沫子喷到料子上赔不起咯！”
“地下室潮得很，租的，白天都出来马路上吹吹风晒太阳。”
“说实话我们俩吵归吵，最照顾你的还是我老马，你说说同福里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徐姆妈收租婆不能算吧，小翠也不算，你打算拿她做老婆的，只有我……哎，小翠弄到手没有？”
铁林摸了摸鼻子，说，“金哥，晚上你要没什么事情，我们俩说说话。”
陆宝荣的眼睛也是红的，怒哼一声，“管不着。”
“把徐先生送到家，我和金刚在同福里外头起码要等到徐先生睡觉，自己兄弟不好有闪失。”
“一辈子你就自己骗自己好了。”
铁林有些惆怅，“……金哥那我走了。”
“我赢了好不好，会不会算账！”
“做哥哥别的本事没有，这种事情早就应该跟我说，放心好了！”
一说到这儿，徐妈妈又高兴了，拧身出门。陆宝荣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烫田丹的外套，老马刷着牙靠在铺前，笑嘻嘻地问：“昨天输多少？”
金爷拍了拍胸脯打包票。
“输钞票了他高兴得起来？”
铁林骑车离开，金刚马路对面跑回来，将一把新钥匙递给金爷。金爷抚着钥匙的新齿口，“……今天晚上弄一副热甜酒酿担子到麦兰捕房。”
徐天抬起头看着姆妈，放软了声音，“去嘛，刚才我拿过去宝荣叔就不大高兴。”
“做啥？”
徐妈妈瞪了徐天一眼。
“越南巡捕喜欢吃热酒酿，我请客。”
“哎哟为房客都支应姆妈了。”
“又要花冤枉钞票。”
“田丹外套我拿到宝荣叔铺子里熨干，姆妈你去看看好了没有，要不然田丹出不了门。”
“不用我们花钞票。”
“麻将是不会厌，不但不厌还老是赢钱，昨天倒霉的陆宝荣又输了。”
“现在去哪里？”
徐天几乎是一夜未眠，到了早上，索性早早起床去弄堂口买早餐，徐妈妈打着哈欠从自己屋出来，徐天提了早饭，往桌上摊，看了姆妈一眼，略带埋怨，“老是打麻将也不厌。”
金爷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街角，铁林小小的背影正在奋力蹬着车子，“到三角地接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