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直接去酒店开房。”武井戏谑地说。
“或者？”麻美惊讶地看向武井。
太夸张了。久违的武井完全成了社会人，言谈举止间从容了不少，而且老实说，比十年前更有魅力了。然而，喜欢玩女人这点好像一点都没变。要是没有这个缺点，此人恐怕是最理想的结婚对象。麻美心里有点失望，但还是觉得该回答点什么。
“唔，是直接回家，还是找个酒吧喝一杯呢……或者……”
这时她又想起了东大毕业的“亚斯伯格”。
“怎么办？”麻美故意问道。
“我朋友加奈子说，有一次她和一个男孩子约会，结果刚第一次约会，对方就提出要去酒店开房。加奈子虽然不讨厌那个人，但这也太突然了，她就把那个男孩教育了一顿。你猜当时加奈子说了什么？”
麻美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十点了。不过明天是休息日，倒是没必要急着回家。
“不知道。”武井似乎被难住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武井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成年人头一次见面，不能马上约对方到酒店去。”
不管是打车还是去车站，都要穿过国道走一小段路。于是两人并肩走了起来。晴朗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清爽的风温柔地拂过麻美微醺的脸庞。
“原来如此。”说完武井快步往前走了半步，不跟麻美并肩了。
女大厨彬彬有礼地送二人走出店外。
本以为这么说比直接拒绝要巧妙一些，莫非反倒让他蒙羞了？
麻美起身上洗手间时，武井机灵地结了账。麻美提出要出自己的那份，却被武井以“就当给我个面子吧”谢绝。
他在生气吗？麻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可是天太黑了，看不清表情。
他们聊了聊共同的朋友的近况和大学时代的回忆，当然聊的都是美好的回忆，两人都绝口不提十年前武井抛弃麻美的事。
“那后来那个男生有没有问，约会多少次才能约到酒店去？”
两人因这道甜点再次打开了话匣子，越聊越热络，旁人很难相信他们都十年没见面了。
武井这句话让麻美惊得停下了脚步。武井又走了两三步才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对不知所措的麻美说：“然后她回答，差不多三次吧。”说着还竖起三根手指头。
麻美说着拿出了手机。白桃与粉红色鸡尾酒杯非常搭，感觉已经超越了甜点，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你怎么知道的？”
“哇，这个好漂亮。拍照片。”
麻美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这是用一整个白桃制成的桃子奶冻，上面点缀的是桃子雪芭和马鞭草。”
“我只是不知道手塚的女朋友就是加奈子。”武井说着，露出调皮的微笑。
沉默中，女大厨又送来一道菜，这次是装在杯子里的粉红色甜点。
最后两人决定续摊，走进了附近的酒吧。
武井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两人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虽然很对不起加奈子，不过他们在酒吧聊东大毕业的“亚斯伯格”聊得特别起劲。麻美越听越觉得那人实在太有意思了。武井说有次跟他打招呼说了句“好久不见”，对方竟回答说：“不，我们五天前才见过。”对他说：“下次去吃火锅吧。”结果他一本正经地纠正：“火锅是一种烹饪器具，本身并不能食用。”总而言之，这个人有不少奇特有趣的逸事。
“情况复杂啊。”
据说他虽然古怪，但凭借独特的想法和超群的记忆力，出色地完成了许多工作。武井也说：“他离开M商事实在太可惜了。”出于对加奈子的关心，听到周围的人并没有拿他当玩笑，麻美自然是松了口气。不过这样一来，她反倒羡慕起加奈子了。
麻美有点焦急，不知该如何回答，结果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强装镇定地拿起眼前的红酒喝了一口。
等武井喝完第三杯金汤力，麻美主动说：“再不回去就太晚了。”她自己也已经喝了两杯金巴利橙汁，再摄取酒精从各种意义上说都很危险。
“呃，情况比较复杂……”
走出酒吧，武井说：“我们方向相同，不如我打车送你回去吧。”
结婚这个词让麻美胸口一紧。
麻美看了一眼手表，过十二点了。末班电车是几点来着？应该能勉强赶上吧。
“也没那么夸张啦。那麻美呢？你这么漂亮，不可能没有男朋友吧。准备结婚了吗？”
而就在麻美思索的时候，武井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又来了。堂堂大型商社白领，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别跟我客气嘛。”
“我没女朋友。”
最后，她决定听武井的。
麻美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武井的左手无名指，至少还没有婚戒。
尽管麻美很怀疑两人是否真的回家方向相同，不过她喝了不少酒，也不想去赶电车。
“女朋友？”
“麻烦你先开到祐天寺吧。”坐上车后武井对司机说。
“有女朋友吗？”
“武井君住在哪里？”
“什么什么情况？”
“我？我住目黑。”
“对了，武井君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司机师傅，麻烦你先到祐天寺，然后去目黑。”
武井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此人直觉很准，说不定猜到了什么。
麻美可不想让他趁机登堂入室，便对司机嘱咐了一句。坐在身边的武井明显面露不满，但她并不理睬，而是看向车窗外。尽管已经过了午夜，路上还是有很多行人，便利店和高挂夸张招牌的饮食店里似乎也有人。离沉睡尚远的闹市街景不断向后流动。
“唔——”
每次车子一晃，武井的左肩就会碰到她。
“没什么，我就是在Facebook上认识了他，想知道是个怎样的人而已。”
武井继续跟麻美开朗地聊天，对他来说，那点酒可能不算什么，恐怕还能喝不少吧。不过麻美已有些倦意，加上车子的晃动，感觉一不小心就会睡着。不知不觉间，武井的左手已叠在了麻美的右手上。睡意渐浓的麻美却连把他的手甩开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以前有过，不过都不长久。毕竟那个人不会讨好别人，更不会说让女孩子高兴的话。话说，加奈子跟麻美怎么突然都对手塚这么感兴趣？”
“在祐天寺的什么地方停？”
“他有女朋友吗？”
要是没有司机的这句话，麻美可能就睡着了。
“嗯，或许是个天才吧，不过古怪也是真古怪。好不容易进了个好公司，很快就辞职了。辞就辞吧，他又突然想考司法考试，现在好像在神田那边当律师呢。相比起来明明是我们公司的薪水更好啊。”
“啊，在前面的红绿灯拐弯，到第二个路口停。”
“哇，他是个天才吗？”
不一会儿，出租车打着双闪在路边停下来，车门自动开启。
“他特别聪明，只给客户打过一次电话就能记住号码，只看一眼就能指出报价的金额错误。总之，他经常吓我一跳。”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机会难得，麻美想替加奈子打听打听那个人，另外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麻美刚说到一半，嘴就被武井吻住了。
“那位手塚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呢？”
由于过于突然，麻美甚至忘记了反抗。
“那就是手塚没错了。”
武井一只手按着麻美的头，另一只手绕过肩膀扶着她的背，让她无法动弹。接着武井试图把舌头伸入麻美的唇间。
“加奈子说那个人特别古怪。”
麻美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但武井并不放弃，麻美感到唇上传来极大的压力，原本紧闭的唇竟错开了。趁麻美的双唇一松，武井的舌头便伸了进去，那种濡湿的感觉仿佛唤醒了麻美体内的什么东西。
“啊，谁啊，是手塚吗？”
算了，就是亲个嘴而已。
“对了，你可能听加奈子说过，有一个东大毕业的，也进了M商事，后来又辞职了的人，你应该也认识的。”
麻美已意识蒙眬，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
说到这里，麻美想起了加奈子的新男朋友。武井应该认识那个东大毕业的“亚斯伯格”。
麻美一闭上眼，武井就进一步贴了过来，双手抱紧了她。他的舌头在麻美的口中纠缠索求，还带着轻微的烟草味道。这个吻的滋味跟十年前一样。
“就是加奈子教我怎么更新Facebook动态的。没想到我刚开始说话，就有好多‘好友申请’……”
麻美的脑中突然闪过富田的脸。
“嗯，她经常给我点赞。”
富田君，对不起。
“这个嘛，其实我以前也会上，不过直到最近才开始更新。武井君跟我大学同年级的加奈子也是Facebook好友，对吧？”
可是麻美已能感到下体传来火热的湿润感。
“对，这确实是Facebook的好处。麻美是什么时候开始玩的？”
麻美就要沦陷，双手正要抱住武井时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她猛地回过神来，把武井推开。
“是啊，通过Facebook能跟在国外的朋友随时保持联系。”
原来是手机铃声。是谁的手机响了？武井可能也听见了，也在找寻声音的来源。声音是从麻美的手提包里传出来的。
“嗯。因为工作上要跟外国人打交道，用Facebook很方便。把同事、留学时的好友和熟人什么的都添加上，遇到什么事时马上就能找到人。说到底，贸易公司讲究的就是人脉啊。”
可能是富田。
麻美也拿出了手机。
一想到这里，麻美就逃也似的下了车，挤出僵硬的笑容冲车里的武井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开。
“话说回来，武井先生好像经常上Facebook啊。”
麻美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号码不明”。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富田吗？她以前还从未见过来电显示出现“号码不明”的。尽管心里疑虑，麻美还是按了接听键。
武井拿出手机，弯起关节突起的修长手指拍了张照片。
“你好。”
“不如拍张照片吧。”
声音听起来急促而慌张，但确实是富田。他这是喝醉了吧，说的话让人莫名其妙。麻美回过头，发现武井还透过车窗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她赶忙回过身，把手机按在耳朵上，加快脚步远离出租车。
菜品的外表实在太美了，看起来很好吃。白盘与樱粉色龙虾，以及搭配的绿色蔬菜，相得益彰。
“喂，富田君？怎么了？”
“啊，真好看。”
“被劫持了。”
“这是奶油焗龙虾，使用产自布列塔尼的龙虾，请搭配混有科涅克白兰地清香的奶油享用。”
“劫持？啊？我听不清。什么？你被人绑架了吗？”
服务员恰好出现，在两人面前摆上盛装在白盘里的樱粉色龙虾，缓解了麻美的尴尬。
“是手机，手机。我的手机被劫持了。”
武井笑得挺开朗，但麻美不知该不该跟他一起笑。
“手机被劫持了？什么意思？”
“这也是部分原因，但关键在于，我们没想到原油等资源的价格会大幅变化。因为这个，我们公司去年出现了几十年不遇的赤字呢。”
“我的手机突然锁上打不开了，上面显示‘这部手机被我们劫持了，若不想被强行删除所有资料，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支付三万日元’。还有一秒一秒减少的倒计时。”
她不由得想起曾在Facebook上看到的拿着自动手枪的恐怖分子照片。
“什么？我没听懂。”
“你是说恐怖分子吗？因为当地治安变差了，导致开发停滞不前？”
“都跟你说了啊，我的手机被劫持了，对方要我交三万日元赎金。”
时代变成这样？麻美点头道谢，心里却疑惑不解。
出租车缓慢开到麻美身侧，武井还在朝她挥着手。
“这个项目我已经做了五年了，要进入那里实在太困难，我们最终可谓不择手段，才好不容易签订了合同。可没想到时代会变成这样。”武井一边给麻美倒红酒一边说。
“什么意思，有这种事？”
“哇，好厉害呀。”
“真的，所以我只能用公共电话打给你。”
“对，我在做卡塔尔的天然气开发项目。”
公共电话？用公共电话打来的，所以才会显示“号码不明”啊。
“卡塔尔？中东？”
“你是不是下载了什么奇怪的应用啊？”
“麻美知道卡塔尔吗？”
“怎么可能嘛。我只是收到了一封邮件，说我的手机有重大安全隐患，请马上点击一个链接，所以我就……”
“武井先生现在具体在做什么工作啊？”
手机那头传来富田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
事实肯定不是这样。因为此时武井显得很慌张，麻美以前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就是这个啊，你不是才刚被人盗刷了信用卡吗！”
“证券公司会特别早，贸易公司的事务周期都比较长。比一般的公司要好一些吧。”
“你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时间就在倒数了，现在只剩下二十三个小时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要老老实实地把三万日元交给他们吗？”
“早上要特别早上班吗？”
现在确实不是争论的时候。麻美稍微冷静下来想了想。
“那倒没有，我在贸易公司工作，经常跟外国的公司打交道，不存在什么时候忙的概念。而且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在哪儿都能上网查邮件。”
“你能保证给了三万日元就能恢复原状吗？搞不好你给了钱，资料也会被删掉。”
“你工作很忙吧，还是周五，耽误你去做别的事了吧。”麻美假装抱歉地问。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嘛。而且信息上还说，要是不给三万日元，就要向我手机通讯录上的所有人传播这个病毒。”
当时麻美不懂餐桌礼仪，他也像现在这样凑到耳边告诉她：“从外向里轮流使用刀叉就好。”
“啊，真的？”
麻美人生中的第一顿法餐，就是武井带她去吃的。
“那样的话，麻美的手机也有可能中病毒哦。”
“也不是经常来，不过你看，这里的料理是不是很有意思？且不论肉和鱼，这里的蔬菜也特别美味，让我大吃一惊。而且……”武井凑到麻美耳边笑着说，“这里的餐品以蔬菜为主，价格不是很贵。”
“这可绝对不行。开什么玩笑，别害我啊。”
这家位置有些隐蔽的餐厅位于白金，是一家完全使用有机蔬菜作为食材的自然派法式餐厅。提供糅合了和风的前菜和各种法国料理，餐桌上同时摆着刀叉和筷子。店内面积不大，全由满脸笑容的女主厨一个人操持。
“就是啊。要是被别人知道病毒是从我的手机上发出去的，肯定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了。那倒不如老老实实交三万日元的好。”
“武井先生经常光顾这家店吗？”
麻美也有同感。要是一千万日元还另说，区区三万日元，倒不如付了更稳妥。
麻美又控制不住表情了，并为自己无法掩饰这分心情而感到羞愧。有了武井这句话，麻美感觉今天也算达成目的了。
“我真是没办法了，你说，我要支付那三万日元吗？”
“一点没错。麻美现在感觉特别成熟，好像变了个人。每次参加高中的同学会我都会想，女人真的会变啊。你跟上学那时相比是不是瘦了点儿？过去我感觉你是可爱，现在是漂亮。今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富田似乎想马上就把钱给了。
“真希望早点抓到凶手。”
“等等，不是还有时间嘛。”
“也是啊。”
“嗯，还有二十二小时五十八分钟。”
“就是啊，据说今天又发现新的被害人了，已经是第五个了呢。可是，这头发可不是一两个月能长起来的，我又舍不得染成其他颜色。”
“富田君，你认识比较精通这方面的人吗？”
“不过最近实在太危险了，你有这么一头漂亮的黑发，会不会感到害怕啊？”
“不认识。就算我认识，不用手机也联系不上啊。手机打不开，通讯录也看不了。”
麻美轻轻点了一下头，努力不让武井看到自己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那头黑色长发伴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
“也对啊。”
“多谢夸奖。”
“幸好上回把麻美的号码记在驾驶证上了，我才能联系到你……麻美认识这方面厉害的人吗？”
“哪有，麻美大学时就很漂亮。你这头黑色长发还是跟以前一样啊，这头长发是麻美最漂亮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看都特别美。当然，还有麻美本人。”
有熟悉这方面的熟人吗？
麻美提前了五分钟来到店里，武井七点准时出现了。他的笑容跟学生时代一样，不过那身很合适他的高级黑西装还是让麻美感觉到了十年的岁月流逝。大学时的武井就很帅，而如今这个成熟的武井更是魅力十足。
“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想不出来啊。”
“我预约了这家店晚上七点的座位，期待你赴约。”
但必须想想办法！
那天中午，武井回复了消息，并附上一家餐厅的地址。
“啊！”
“真是好久不见了。毕竟都十年了啊，也难怪你会认不出来。再说我以前确实土里土气的。”
这时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富田的惨叫。“怎么了？”
“哎呀，我真是吓了一跳。刚才你走进店里，样子跟以前实在太不一样了，我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十日元硬币快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