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廌把情绪崩溃的丁长乐交给魏晚，自己把方初拉到一边。“情况怎么样？”
丁长乐在见到弟弟的那一秒已经奔溃。在医护人员帮助下，才把长安从洗手间移出来。对方下手极重，而且不止一个人，是群体作案。在发现长安出事之前，丁长乐曾亲眼目睹三四个打扮社会的人从男厕里嘻嘻哈哈的走出来，好像在说着什么好笑的事。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时他们是在拿长安取乐。
“不太好，进手术室前我问过同事，有内出血的情况。李长安肾脏功能已经衰竭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这种情况无疑是雪上加霜，就算挺过这次手术，也说不好多久就……”
长乐察觉不对，拜托一个来上洗手间的大叔帮她进去看看情况。这才发现长安被人殴打到晕倒在厕所里间，丁长乐冲进去的时候，他口里还塞着一块脏抹布，满头是血，根本看不清五官。旁边的蹲便器上，有人用他的血写了“变态”两个大字。
东方廌神色复杂的看着被魏晚搂在怀里的丁长乐。死不是最悲惨的事情，最惨的是到死都背着莫须有的污名。即使他未必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越是这样越是可怜。
原来是他走后，长安说想上洗手间，他住的临时床位没有独立卫生间。丁长乐只有陪他到四层的公用男厕门口，他进去十几分钟都没有出来。
李长安，我发誓，不会让你带着一身屈辱离开。东方廌暗暗在心中发誓。
东方廌上来没两分钟，魏晚也赶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碗粥。他之前一直两头忙活照顾着丁长乐和东方廌，直到半个小时前才离开医院去帮两位病人买些清淡可口的粥水。
“那些人明显有预谋，但他们怎么会知道长安在医院？”
一个小时前，唐既白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丁长乐还抽空上来看了一下。她说，长安那边打了退烧针已经没什么大事。可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再见到她时，她跪坐在地上哭的已经快断气。
“这是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啊。”方初无奈的掏出手机，展示给东方廌看一条状态，是医院的一个护士发的：“恶魔在这里……”配上的图片是在做透析的长安，他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那么宁静那么无辜。
“东方啊。我是方初，你上来手术室一下。”
下面有一百多条评论，热评里有人在纠集同城的人一起去“惩奸除恶”。有几个人响应，但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他们。
东方廌刚接起就听到那边撕裂般的哭声，她心中咯噔一声。“喂。”
“把这条状态截图发给我，人抓到了吗？”
东方廌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四楼是长安住院的地方。她回到唐既白的单人病房里，果然沙发上的手机在不停震动。
“还没有。保安室在查监控。”
护士们看她这盛气凌人的架势不敢回嘴，撇了下嘴，互相搀着手走远了接着小声说：“要我说，也是活该。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人，有今天是报应。”
“你能带我去案发的公厕吗？”
她皱眉起身出去，将病房门紧紧关上。“麻烦你们小点声，病人刚睡着。”
方初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警察也差不多快到了。在他们封锁现场之前，我带你进去看一眼。”
走廊上有几个人影以很快的速度从病房前跑过去，接着东方廌听到护士站里一些护士在唧唧喳喳的很大声讨论。“四楼打架啦。好像打死人啦。”
方初和守在厕所门口的保安负责人打了个招呼，东方廌一个人进去了。
唐既白很快又睡了过去，但即使睡着，眉头依然是紧锁的。东方廌伸出食指悬在他眉心上方，做了一个抚平的动作。“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比起被保护的角色，我想做和你并肩作战的那个人。”
带着恶臭的洗手间地板上，有一条断续的血点连成的血线。东方廌顺着血线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她推开隔间门，看到了那醒目的两个血字。
“你再睡会。我在这陪你。”
眼前浮现出一番嬉笑怒骂的场景。那些人随手将晾在窗台上的脏抹布塞进长安嘴里，对着他撒尿，口里说着肮脏不堪的话，大笑着骂他是傻子变态。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他费力的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来安慰她，但脸色还是苍白，很疲累的样子。
“去死。”这两个字随着他们的笑声循环在东方廌的耳边，越来越大声。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那两个血字，地上的脏抹布，滴落的血迹一一拍照。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因为剧烈的腹痛让他的语气都变得很轻。东方廌喉头哽咽，鼻酸的撇开头，把眼泪逼了回去。“我没事。你放心，那些闹事的人都抓起来了。
越是愤怒，越要冷静。
唐既白轻轻摇了摇头，就这么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吃力的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你……没……事吧？”
案子演变至今，已不是一家一人之事，俨然已经演变成群体事件。而在这后面推波助澜的人并不急着让所谓的“恶魔”受到法律制裁，而是用舆论制裁打压。人人都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其实不过是被人当作枪使的傻子。
“哥。你醒了！”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凑过去。“别乱动，医生说刚做完手术，伤口还会有些痛，你乖乖躺着，要什么就叫我帮你拿。想喝水吗？”
对方打的如意算盘是，先激起民愤，将李长安塑造成人人得以诛之的恶魔形象。届时再打官司，法庭一定会考虑群情汹涌的民意。即使长安侥幸打赢了官司，到时候被骂的还是他和作出裁决的司法机构。怎么样赢得都是对方，而他们只能被动挨打，案子一天不开庭，他们连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没有。
“嘶……”东方廌听到病床上的人轻吸了一口凉气，缓缓睁开眼睛。
但恐怕对方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对长安执行私刑。玩手段也有玩脱的时候，妄想控制舆论的人，就该试试随时可以调转枪头的舆论审判。有时候你以为最有力的武器，不过是一群人人可以驾驭的蠢货。
此时唐既白还没有醒来，他是外伤性胆管损伤造成胆囊破裂，已经做过手术切除了胆囊。医生说等麻药过去后，差不多也快醒了。
东方廌去窗边给谢燮打电话。“我要以‘诽／谤／罪’起诉王兰兰，张凡，薛萍萍三家。
“哥，你说这老人可不可笑？我爸在这件事上何其无辜。刑法里关于虐待罪情节严重至人重伤或死亡的最高求刑就是七年。且不论这条法律是否有问题？我爸提出五年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为他们伸张正义的人反而要遭到报复。我爸贪污受贿？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东方获。一件西装要穿三十年都舍不得丢的人。”东方廌坐在病床前一边削苹果一边碎碎念这件事的始末。
这是一招险棋，加害者起诉受害者，恐怕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恶魔出狱的那一天。亲手让他“伏法”，让那个无良的检察官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东方，你想清楚了吗？诽／谤／罪举证太难了。如果官司输了，你们的处境会比现在更糟。”
他恨自己，恨那个恶魔，也恨抬手放过那个恶魔的人。
“不会更糟了。李长安现在还在急救，命悬一线。他时间不多，耗不起了。”
他听说，是因为女婿家关系打点的到位，所以当时负责起诉的检察官东方获只提出了五年的建议刑期。
“我刚听方初说了，你是想要……”
老人以为正义会是以血还血，却等来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判决。那个恶魔最终只获刑五年。一条人命只值五年。
诽／谤／罪是一条“不告不理”的罪名，也就是说只有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亲属提起诉讼，法院才予以受理。但是如果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的，就会由检察院提起公诉。
六年前，老人的女儿死于女婿惨无人道的家暴。最后一次，女儿因为被打躲回娘家时，女婿上门三求四请。是他劝服女儿跟他回家，而这一回女儿再也没能逃走。
只要引发群／体／事件，公共秩序混乱的情形就视为“严重危害社会秩序和国家利益”。
伤人的凶手被捕后交待自己是受人雇佣，而雇佣他们的是一个老人。
今天发生的事情，足够让检察院介入。虽然表面打的是“诽／谤／罪”，实际上在审判过程中，双方争执的重点会放在“猥亵儿童”究竟是客观事实还是捏造谣言？如此一来，只要诽／谤／罪成立，就等于洗刷了李长安“猥亵儿童”的罪名。这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