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以前是个那么不正经的人吗?而且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以前我们一起上市场营销课,你老是在课上问老师一些怪问题。那时候真有意思。有一次我们去外地郊游爬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南京的栖霞山吧,我跟在你后面,你说爬山只适合谈恋爱的人爬,一般人爬山完全就是做苦役,后来还说什么情侣就该干最脏最累的活,趁他们脑袋分泌多巴胺的时候让他们多吃点苦。”
“哈哈哈,正常,我想你现在的生活肯定比以前丰富一百倍。”
“啊,我以前什么样?”
“你有名片吗?不好意思我没带。”我只好奇眼前的唐叫什么名字,要是想得起名字,或许不至于这么尴尬。
“哈哈,你真的跟以前一样。”
“你是不是忘记我叫什么了?我叫唐德,你不记得我也正常,我经常逃课,听说你也是,你不记得我很正常。”
“哦,我没车,我也从不在堵车的时候打车。”
“哦哦,你在微信上说,你刚从非洲回来?”
他帮我倒了一杯茶:“我在上海约人吃饭,只听过一个迟到的理由,堵车。”
“是的,在非洲外派了三年,现在刚刚回国,我想自费出一本摄影集。先点菜吧,边吃边聊。”
我得解释一下:“对不起,不是故意迟到,本来可以走了,对方又要修改一下,弄好了又哪里不对,真的急死。”
唐德翻着菜单问我爱吃什么,我拿起另一本菜单,草草翻过,找了找有没有沙拉之类,说:“无所谓的,你别管我,我常年都在减肥。”
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陈苏你比上学的时候漂亮多了,不过还是这么心直口快。”
他看了我一眼,带着困惑的语气说:“你真的太瘦了,而且吃好吃的东西,不会发胖的,我在非洲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顿好的,世界和平。”
我更愧疚了:“天啦等这么久,茶都喝完了?这顿我请好了。”
“你怎么会去非洲呢?”
桌上有一壶菊花普洱,服务员走上来问:“先生还需要加水吗?”
“一个很蠢的事情,那时候失恋了,就想去非洲算了。在公司报名后发现没有人跟我竞争,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站起来给我拉了椅子:“没事没事,我也才刚到。”
哈哈哈,我觉得唐德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一路小跑过去,连说了几声对不起。
他点了粉丝蒸螃蟹,芋香鸭,瑶柱烩丝瓜,桂花糕。我忍不住赞叹:“你好会点菜,都是秋天我最想吃的菜。”
唐是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永远不会发脾气的那种。
“要不要喝一点?”唐德很开心,“食物很奇妙的,比如我在非洲挖一勺我妈做的牛肉酱,放在自己做的白粥上,感觉我妈就站在三米外,唠叨我不按时吃饭肯定要得胃癌什么的。”
我对他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年代久远,我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而且也不好意思问:请问你全名叫什么?
他选了一种带甜味的桂花酒,酒端上来,放在白瓷杯子里,上面还撒了一层桂花,他说:“看,是不是整个上海的秋天都在杯子里?”
大学同学唐,约我晚上七点吃饭。
“是哦。”
顾不得想更多,几乎是小跑回家,打开电脑。
我已经很久没跟同龄男人一起聊天了。三十岁的男人,正经一点的,早就已经结婚了。不正经的,全是做作的类型,张小菲在交友软件上碰到那种,一个月两万块工资在自己身上花两万五,穿很好的西装,戴很贵的手表,约会的时候喜欢吹嘘自己去东京吃了米其林,澳洲坐了游艇,埋单前开始叫穷,说信用卡欠了多少生活多窘迫,有良知的妇女忍不住就掏出了自己的信用卡:“刷我的吧。”
有时觉得,现代人对恋爱疲惫是因为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这个商品社会波涛般汹涌的爱意,每个商品都在说:只有我是真心真意对你好,快来买我带回家。男人的爱反而显得好单薄。
他们也没觉得多感动,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一种气质:你看我穿了这么好的衣服戴了这么贵的表陪你出来约会,你应该很知足了。跟那种说自己化妆一次一百块、一副日抛十块钱、一件衣服多少美金的女人一样,透露出一种,跟你吃饭够给你面子的高高在上。
“肯定是卖耳环的说的吧?”
我由衷希望这两类人能凑在一起豁胖斗富,不要迫害其他普通群众了。
“哦。”胡容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抓了一对蓝色耳环给我,“送你,听说最近耳环招桃花。”
唐德说了说他在非洲的见闻,肯尼亚两年,坦桑尼亚一年,他说他不开心的时候,经常会开车去东非大裂谷,站在观景台上,他不免想到,比起地球的裂缝,他这点小伤痕实在不算什么。
“说来话长。有天他在群里问谁认识印刷好的出版社,我做广告的我能不认识吗?他就找到我想跟我聊聊。”
“你的小伤痕?”
“那你干吗要跟他吃饭?”
“前女友结婚了。”
“不知道,可能吧。”
“哈哈哈哈。”
“结婚没有?”
“老公还是我好朋友。”
“男的。”
“哈哈哈哈哈。”
“男同学女同学?”
“结完婚小孩就生出来了,三年生了两个。”
我不由得高看胡容一眼,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绝处逢生法则吧。但是没工夫跟她逛街了,要回家赶稿,晚上还约了同学吃饭。
“哈哈哈哈哈。你在非洲没找到女朋友吗?”
不知道。胡容快速看上了几对复古风耳环,等买单的时候说:“我前两天看了个报道,说川普家女儿,那个富家女,从小立志经商,因为她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她第一次做生意是放暑假的时候,摆柠檬水卖给别人,根本没有人买,心灰意冷时小女孩灵机一动,把柠檬水卖给了自己家的保姆,园丁,厨师……大获全胜。哈哈哈哈哈,有时候看到这种自欺欺人的傻子,不知道该说啥。所以啊,你我该庆幸,领教过世界真实又冷酷的一面。”
唐德挠挠脑袋说:“倒也是有同事找了非洲老婆,我可能性激素水平还不够高吧。”
我就说说,我现在怀疑,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有成就感的工作吗?
“总有中国女人在那边嘛。”
胡容笑了:“想省钱呗。这行赚的都是快钱,你不抄别人先抄了,最后领导下命令,还不是一顿抄。哈哈哈,真的,就比谁抄得快。你不署名不就完了,人家看我面子,给的工资还不错啦。”
“那边的生态比较原始,你也看到了,我属于竞争能力不怎么强的。”
挂下电话后,我苦着脸对胡容说了一句脏话:“靠,想要跟××一样的,干吗不直接找××写啊?”
“哈哈哈哈哈。”唐德的娃娃脸的确是他的障碍,他看起来太像小孩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不满的咂嘴声:“小陈,我们这个节目瞄准的是年轻受众,不需要多深沉,你给改一遍和×××一样的吧。”
言归正传,我跟唐德介绍了一下现在的出版状况,如果自费出一本摄影集,用最好的铜版纸,工厂最低三千册起印,成本其实很高。不如考虑下先做个公众号,慢慢介绍一下非洲的风土人情,最后以预购订阅的方式出版。
我委婉地解释:“的确是相同风格,但不是想着咱节目更高端吗,所以给加的都是加缪、纪德、博尔赫斯。”
“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吗?”
是上次见过的制片人,半天工夫,他已经看过稿件,前面客气两句,后面直来直去:“小陈,我不是告诉过你,要跟××的一样吗?”
唐德拿出手机,翻了几张给我看。
话还没说完,电话响起来。
我忽然对他有了一层敬意:“你会成功的,你拍得很好。”
“嗯嗯,要做遵纪守法的坏人,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谁惹我我……”
他有点吃惊:“真的吗?你说哪里好?”
胡容问我:“那你是打算做坏人了?”
“不知道,我没有艺术细胞,但是看着照片,”我指着其中一张大概是肯尼亚市景的照片,“看了这张觉得很悲伤。”
我摸着吊坠,反问她:“这样不好吗?每次看到电视剧里女主角像个怨妇,小心翼翼前思后想,我都觉得,天哪,人生这么短暂,到底有什么好琢磨的?而且男人都喜欢她们那股小心翼翼的小媳妇劲头。事实证明,根本不会啊,你委屈,人家只会给你更多气受,你小心,人家只会蹬鼻子上脸。好人不会平安的,好人只配给别人当人生的注脚。”
唐德把脑袋凑近看了一下,说:“那天街上刚刚发生了一起枪杀案。所有人脸上都是赶快回家的表情。”
胡容看了我两眼,说:“阿苏,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以前缩手缩脚,现在活得比谁都明白。”
“哦,怪不得。你很棒,你能捕捉到这种别人没表现出来的氛围。”
“不,我戴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我值得比它还珍贵的爱啊。”
跟唐德的饭吃得很愉快,陆陆续续谈了很多。他明天回北京,这次是来上海出个短差。我也谈了自己的,其实不值得一提的生活。比起非洲,一个上海外来打工妹的生活,多少有点乏味。
胡容的导师模样又上身了:“有些男人会送旧爱礼物,而且很贵重,这样会叫这个女人一辈子惦记他。”
“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呢?”
我断然摇头:“当然不是,哎,蛮好看的嘛,为什么不戴?”
我跟唐德说:“听起来会有点惨,这一年被男朋友甩了,工作也丢了,总之一事无成。”
胡容诡秘地笑了笑,忽然说:“你戴着它是对他余情未了?”
“你单身?”
“曾东送的分手礼物哦。”
“对啊。”
“很好看,谁送的?”
“太巧了,我也是。”
交完第一版初稿后,我约胡容出来逛街。她一眼看到我脖子里日出一样灿烂的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