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骗你了？！我骗你什么了？！”女儿在副驾驶上直起小小的身体咆哮起来：“这耳机，一千七，你自己上网查价格，我骗你什么了？！我天天走路上下学，午饭学校管，晚饭从来不吃，除了给你做那一顿饭之外别的钱我都攒着，买一耳机，怎么了，我犯法了？！”
“你别骗我啊吴英卿。”
我看她涨红着脸孔，对她说：“你坐好了，别跳。”
……我一共就给过她两千块钱，除了给我做晚饭那一次花了两百多，难不成就没有花其他的钱？
“我就想要一个耳机，怎么了，我还没要衣服要鞋呢，你知道这个耳机我想要了多久多久多久了吗？！我自己省下钱来买一个耳机，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一千七。”
吼完了她又哭了。没有别的声音，光吸鼻涕。
“多少钱啊这耳机？！”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们父女两个就沉默着。一路回到家，开到地库，锁车、坐电梯，回家。
“你不是给我钱了吗，我自己攒钱买的。”
回到家，她马上又要回屋上锁。我拉住她的胳膊。这样一拉，才发现，她的胳膊怎么那么细。
“那我问了你说啊，哪来的？”
这么长时间没吃晚饭，她能不瘦吗，才14岁，还在长身体。我说：“给你钱，别跑。”
她冷冷地看着我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这话说出来挺凶的，我心里也有气。主要是在气什么呢？我觉得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她凭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有一次我想问她晚饭吃了没有，问了几遍都听不见，我就把她耳机扯下来。不知道哪来的无名火，我问她：“你这个耳机看着不便宜啊，哪来的？”
我嗖嗖地掏出两千块钱给她，说：“一千是补贴给你买耳机的钱，还有一千是下个月生活费。还有好几天呢，别再饿着了。我出差的时候你一个人一分钱没有在这儿过日子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一周三次画画课，我还是每次都去接她。我本想找个机会在路上继续跟她谈，谁知她每次都戴着她那个巨大无比的耳机，戴上就在我副驾驶上装聋子。
说着说着我嚷嚷起来，说来挺逗，我还没对谁嚷嚷过呢。
“我作业还没写呢，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她在里面说。
她拿着两千块钱，没说话，光瞅着钱。
“小英。”我敲她房门。
“有什么想买的，跟我说，知道吗？你得吃饭，不吃饭怎么长个儿啊，才多大啊，你就不吃饭？！”
这番话是我的肺腑之言。但女儿明显特别特别失望。她说：“我还以为我的爸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说完她就回屋，关门，挂锁。
她眼泪又扑梭梭落下来。奇了怪了，我这个闺女有这么爱哭吗？
想了想，不管说什么都好像是在找借口，我终于说：“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觉得你妈做得不对。”她刚才说助纣为虐，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仔细斟酌语言，我说：“你妈对你严格，是为你好，是为了使你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她不像其他的妈妈，自己人生失败，让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完成梦想，她自己已经很成功了。她爱你，这个出发点无论如何我们都不怀疑，对吧？”
“爸爸你知道吗，”她说：“别说不吃饭了，我好几次都想去死。”
正如我没想到自己40岁能吃上女儿做的饭一样，我也没想到40岁会遭到这样一番指责。
我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一般的话。这不是混账话吗？可我又一想，谁在十几岁的时候没有想过去死呢？可我又不能不当一回事。毕竟这个孩子现在只能依靠我了啊。
“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像你刚才说的一样。你就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妈这样对我。虽然比有些爸爸助纣为虐要好一些，但是你这样也不对啊，你跟看杀头有什么区别？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啊。”
“为什么想去死？”
我无言以对，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小英楞了一下，抬头看着我说：“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有病，我妈这么爱我，你又给我这么多钱，我生活多幸福啊干嘛想去死。”
她说：“你帮我瞒着我妈，说明你其实不赞同她这样，对吧。”
她嘴边挂上了一丝嘲笑，可是又转身即逝，好像这番话中自有讽刺的味道，可这原本不是一句用来讽刺的话。
“这……这有什么可恨的？我觉得我挺仗义的啊。”
“我就是觉得……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想死。”
女儿说：“当时我妈厨房忙完了往我这儿走，你偷偷敲了敲我的房门，我就把漫画书藏起来了。”
“谢谢爸爸。”她说，“我又觉得你也不是我之前想得那么糟糕了。”她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拿着钱。画画画得手指黑黑的，走到房间门口，补充了一句：“不是因为钱啊，爸爸。”
我不记得这码事……可我看到女儿在看漫画，难道能干出什么招恨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