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晨离家之后,没有去学校。上午上完两节课后,老师联系了家长,想问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王德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两位家长一问三不知,翻了家里的东西发现旅行箱不见了,这才慌了。
“所有这些课本,都没带走。”许庆晨补充。
“我和吴英卿早晨看他没来就给他发了微信,到现在一共联系了几百次了,联系不上。”许庆晨急得哆哆嗦嗦:“早晨电话还能打通,上午就关机了。”
“数学竞赛辅导书放在书桌上没带走。”黄河咬牙切齿,过两天就是数学竞赛的日子了。
了解到王德伟离家出走之后,大家立刻报了警,警方追查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人,所有人都慌不择路,居然把我当成救命草给揪了出来。
作为曾经离家出走过的人员,我受到了极大的重视。黄河开车把我接到了王德伟家。他妈妈一直在哭,爸爸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家里留下了什么信没有?”我问王德伟的父母。
早晨,王德伟从家里出发,跟平时上学没有什么两样。这个信息是他的父母提供的,但两个人都支支吾吾十分羞愧,也许他们很久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儿子是怎么上学的了。家里的旅行箱也不见了,他自己的日用品都带走了,厚衣服带了,夏天的衣服也带走了。
“什么都没有。”回答的是吴英卿。
“王德伟不见了,姐姐,王德伟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会离家出走?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追问他的父母,可父亲一言不发,母亲只顾着哭。房间里一直传来婴儿的哭声。
“是……是啊,怎么了?!”
“别哭了!”一股无名火起,我朝那位阿姨大吼了一声。“您要是帮不上忙,好歹去屋里看看宝宝,孩子都哭了多长时间了?!”
“姐,姐,你不是离家出走过吗?”
阿姨楞了一下,这才起身回屋。
第二天上午发生了一件大事,可他们都觉得我还在坐月子没有告诉我,到了下午,事情走到了死胡同,许庆晨才给我打了电话。
“您来说吧,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叫我爸妈,那是我妈和咱爸。”
王德伟的爸爸还是一言不发,只顾闷闷地坐着。
“我觉得,你爸妈应该是会和好了。”
“叔叔跟警方说,什么都没发生,跟平常一样。”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骗谁呢。”我说,可接着又觉得未免有点过分。
我同情地看了一眼许庆晨。
“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我蹲下来,与坐在椅子上的叔叔对视:“小伟这个孩子,因为您和阿姨两位,不负责任,不管不顾,压力已经太大了。我们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只有您两位看不出来。现在孩子已经离家出走了,您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愿意说吗?”
半个小时之后我爸来了。俩人见面都羞红了脸,简直像从丈母娘家出发去约会的少年少女似的。我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突然又想,也许这种快乐并不是我刚才想的那种恶心的快乐,而是一种世间难得的长长久久的爱情。什么夫妻不是左手摸右手,可这个女人,永远像任性不懂事的少女一样爱着自己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样扭捏,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说谎,像小孩子一样吵架。对一个总是那么严肃无聊的男人来说,总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吧。
叔叔还是不说话。他拼命回避着我的眼神,嘴唇在微微颤抖。
可我爸忍无可忍地分居之后又大晚上跑回家找她。父母自有父母福,也许他们夫妻之间在我想都不愿意想的领域,自有我想都不愿意想的快乐。
房间里爆发出婴儿更大的哭声。我真是受够了,一个亲生母亲,怎么连自己的宝宝都照顾不好。
说实在的,听了她一番莫名其妙的肺腑之言,又看着她毫无形象可言地醉倒在地铺上的样子,我不由得奇怪,这么多年我爸到底看上了她哪。又不是真的单纯,又不是真的天真。脑子不太灵光,什么才华也没有,心眼还这么小。
我冲进房间,只见两个月的女婴哭得满脸通红,用力推拒着母亲的乳房。
六点多就下班了的人,明天要用的文件,十点多才回去找。我不禁失笑,老老实实报上他老婆的行踪,请他过来接人。
“妈妈没有奶,妈妈对不起你。”阿姨还在那儿只顾着掉眼泪。
“我有重要的文件落在这儿明天得用,我说过来找找,谁知……”我的老父亲声音十分局促。
我关起房门,把婴儿抱过来,不由分说地撩起了衣服。
“她不在家?”我故意问:“您怎么知道?您不是搬出来住了吗?”
漂亮的女婴吃到了充足的奶水,大口大口拼命地吞咽着。她大概是饿坏了,吃了很久很久。我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瘦弱的身子,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妈……她不在家,跟你联系过吗?”
叔叔终于开口,讲述了前一晚发生的事。
这时,我接到了我爸打来的电话。
他的腰伤由于精心的照料和充足的休息,恢复得不错。从前生意场上的朋友约他出去吃饭,他琢磨着从中也许能获得什么生机,再回到这个圈子里,也比在家吃饱了没事干要好。于是就被灌了很多很多酒,回到家时,醉得很厉害。
“谢谢,谢谢……”她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药吃了。
“我请那帮朋友喝酒,花了两千多块钱。小伟听见这个就急了。”叔叔握着手说:“他问我知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我问他怎么了,到底有什么情况了,爸爸很快就可以上班了,请人家吃顿饭有什么不可以。他说,”我抱着女婴从屋里出来,见叔叔抬头看了一眼吴英卿的爸爸:“他说,你给了他十万块钱。”
“我给你拿点药吃,晚上甭回去了,跟我挤一个床吧。”我婆婆说。
吴叔叔为了找小伟,也从单位跑了出来,跟着忙前忙后地跑了半天了,这会儿也气不打一处来:“是啊,我背着你给了小伟十万块钱,怎么了?”
她发出了由于头疼和丢人而痛苦的呻吟。
“我就……”他说不下去了。
“10多点了。”
“您把王德伟打了?”吴英卿惊讶地问。
“几点了?”她虚弱地问。
看他那满脸通红的样子,大家都明白了。为了家里隐忍了这么久、背负着巨大的压力、连升学都考虑过要放弃的少年,因为父母任性收下了邻居叔叔借给他的十万块钱的少年,因为这个,被喝醉酒的父亲痛打了一顿。
贵妇坐起身来,痛苦地捂着额头,努力地四处环顾了一圈,我婆婆在给小豆缝口水巾,我小豆在我怀里睡着,许庆晨从果盘里叉出一块水果来递给他的亲妈。
“换了我我也离家出走。”许庆晨嘟囔。
“您醒啦?”黄河尴尬地收回了脚。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冲动非走不可了。”吴英卿冷静地开口:“书也没带,只带走了衣服。他肯定是想出去打工。”
这位贵妇醒来的时候,我们全家(包括黄小豆)正围着她坐成半圈,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她醒来时看到的就是黄河长满了脚毛的脚。
“初中毕业证没拿到,他能打什么工?!”吴叔叔嚷嚷道。
“我也不知道。”我说完就进屋去看黄小豆了。
“打黑工呗。不是被钱给逼的吗,那就什么挣钱干什么呗。”
“这什么情况……”许庆晨指着他妈头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