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立马就吓哭了，我也慌了。问我爸到底怎么了，他好像哪里疼，疼得说不出话来。我在《科学画报》上看过，人要是受伤或者昏厥，不要轻易去动他，只好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等救护车的时候，一边收拾地上的瓷片，一边安慰我妈。
结果，吃完晚饭，他站起来收拾了碗筷捧着往厨房走的时候，突然倒地，盘子碗碎了一地。
“老王你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家都靠你呢，你可不能倒下啊。你倒下了我们娘仨可怎么办啊！”
“没事！”他嘴硬，而且还有点急眼。
“伟……”我爸趴在地上虚弱地喊我。
“哟，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呢？”我妈伸手摸他，他当场就躲，可是这么一闪躲，重重地嘶了一声。
“怎么了爸，你说。”我趴在地上把耳朵贴近他的嘴。
“没。”
我爸对着我的耳朵说：“让你妈闭嘴……”
“爸，你哪不舒服吗？”我问他。
“什么什么，你爸跟你说什么？”
跟我爸聊完心事一周之后，我放学回到家，隐隐觉得我爸不太对劲。他吃饭的时候吃两口就停一停，牙关紧咬，脸色惨白。我还没见过我爸那么白呢。
我尴尬地撒谎说：“我爸让我先把您扶到屋里躺着。”
可他现在年纪越大了，正常带体育课没什么，就怕出点意外。
救护车很快来了，我爸说不出话，我妈瞎指挥我。
等到我妈怀了弟弟，我爸才终于向我吐露了一回心事。
“带着钱，带着钱，哎哎哎你上你爸包里找你爸的医保卡，还有医院的就诊卡。”
总之我爸在想什么，我是一直不知道的。
我跟没头苍蝇一样地一顿忙活，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妈有事就打电话。医生把我爸弄到担架上抬着，我慌不择路地跟着医生窜出门外。
他是个体育老师，我的学习成绩他一点不管也就罢了，要是觉得我体育成绩不好，正常的爸爸课下是不是得逼着儿子练一练呀，周末带着儿子出去跑一跑呀，我爸从来也不。放学也不带我一起回家，刮风下雨都不管我。
一上电梯，我爸就开始大声地哼唧。
他只有在课上才可怕，下了课完全不管我。
“爸，你坚持住，爸，我在呢。”我伸出手，他把我的手攥得差点骨折。
但是我爸很奇怪。
上了救护车，我咬着牙忍着手疼安慰他：“爸，咱们这就去医院了，现在医术这么发达，你甭管哪儿不舒服肯定能治好！”
在所有学生中，我爸自然是对我最为严格。跑步时他跑在我身边，对着我的耳朵猛吹哨子。我呢，从小体育就不好，据说学会走路就比别的小孩整整晚半年，都五岁了还不敢滑滑梯。每次考试基本上都不及格，我爸还非要蹲在我旁边专门看着我。人太害怕了还怎么考试啊？反正我最后小学毕业的体育考试，勉勉强强每个基本科目都擦边及格了，总算没闹得小学留级。
我爸摇头：“伟啊，”他今天喊了我两回“伟”，不知道是因为这样比较省口水还是显得亲：“爸爸妈妈没有多少存款，账本就在你妈大衣柜里。万一你妈生了弟弟，你就千万劝你妈尽早改嫁。要是生了妹妹就得小心再小心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你妈和宝宝爸爸就交给你了……”
“看哪？！？！！”这个时候我爸就会简洁咆哮。
“爸你说得这都是啥啊！”我听着都慌了。我爸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他年龄也不小了，有时候我听别人聊天，说人到中年，感个冒啊、有点心慌啊，觉得没大事，谁知人突然就……
其实学校还有另外一个体育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照班里淘气鬼的话说叫做“盘靓条顺”。有时候我们会跟那个女老师同时在操场上上课，大伙都往那边瞅。女老师又温柔又活泼，带着同学们上课简直像在玩，有时候爆发一阵嘻嘻哈哈。
我爸这可不是感个冒或有点难受呀，他看起来这么痛苦。
小学升到高年级，很多女生都有了生理变化。每次她们要找我爸请假的时候，都红着脸，扭捏半天，才敢上前开口。
“伟啊，你从小就弱，爸爸不应该把这样的重担交给你。你埋怨爸爸也应该。可我也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俗话说言多必失，如此没有废话的体育老师，大家都怕得要命。尤其是女生。
说着我爸就悲愤闭眼，我一边心里担心，一边又听他这么说，这下可真是慌了。
要是有同学在课上摔倒了，他就像乌云压顶一样站在人家身边说：“起。”
到了医院，我爸被转移到病床上推着。病房告急，只能摆在楼道里。我呢，人生第一跑前跑后，挂号、看病、缴费。我急得直哆嗦，什么也搞不明白。这辈子活到15岁，不要说带别人来医院了，我自己也没怎么来过医院啊。
“跑！！”
总算当着大夫的面说清楚了。
要是有人跑得懒懒散散叽叽歪歪，他就凶神恶煞地说：
原来今天我爸在上课时，有一个女生腿受伤了。这个女生还挺胖，我爸抱着她往医务室跑，在路上没看见台阶，把腰给扭了一下。原以为轻轻扭一下不会有什么大事，谁知越来越疼。他怕我妈担心就忍着，最后终于倒在了地上。
有时候学个投篮啊、跳绳什么的，他就简洁地说：“看。”
拍了片子，骨折了。
大部分指令都用哨子和手势完成，比如每次上课最开始都要先跑三圈，我爸“兹——”把哨子长长地吹响，同时手臂往跑道一指，大伙就知道要去跑步了。
“怎么扭一下还能骨折啊？”我爸问大夫。
我爸在家不怎么说话，上课的时候也是惜字如金。
“您这个叫陈旧性骨折。”大夫指着片子上我爸的骨头说：“看见没有，腰椎，以前就骨折过，您自己可能没注意，这都是旧伤。有了这伤其实您不能再剧烈运动了，轻微扭一下或者摔一下就更容易骨折了。”
我爸在小学做体育老师，以前我在那个学校上小学的时候，最害怕上体育课。
得出了结论，我爸腰椎骨折了。疼固然是要疼好久，疼得受不了就得吃止疼药。手术用不着做，躺在床上休息三个月能好。可是好了之后，不能再剧烈运动，不能再提重物，终生都要小心翼翼，不然还能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