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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我爸很惊讶,我看得出他相信了:“没人跟你说过你那回生病啊,你真的记得?”

说了他也不会信,可是我今天满嘴都是大实话。于是我就把我发烧的事说了,“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真的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记得,清清楚楚。”我肯定地说。

“悠悠,”说真的,这一辈子,我爸很少喊我“悠悠”。喊我的时候一般都是炸锅了,肯定是连名带姓地咆哮。可是今天他一开口就喊“悠悠”,一开口又喊“悠悠”:“你那么小就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的?”

“那你当时怎么不跟爸爸说呢?”他说的是“不跟爸爸说”,而不是“不跟爸爸妈妈说哦”。

我爸被我都笑了:“你不像她就像我,那我这是骂自己呢?”

“我当时说了您能信吗?”我笑着问他,“现在我是长大成人了,当时人微言轻啊。”

“她气质可特好,您说我气质跟她不像是骂我呢吗?”

“那……这么多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嗯。”我爸这一声肯定,几乎听不到:“脸像,身材也像。”他草草地扫了我一眼:“跟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可气质一点也不像。”

我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来,我的心中除了恨我的继母,就是恨我的生母。恨我的生母不言而喻,眼下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我的继母仍然是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我实在无意挑拨离间。何况,听许庆晨说,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彼此折磨得够痛苦的了。

“爸爸,我见了她才觉得,我跟她长得真的很像。”

“您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打根儿里不懂事、任性、爱惹事。”我自暴自弃地说:“所以这些年,就算委屈,那不也还是我自己的错吗?”

“我有什么好不好的,这样一把年纪了。”

“是爸爸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她过得很好,那您呢?”

他却突然这样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受了什么(他知道的)委屈呢?

“我什么?”

“你妈妈,我是说——生了你的那个妈妈,她是爸爸抓不住的云。如果你的爸爸再有魅力一些,再成熟一些,或者你早一点来,她就不会走了,我们就会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了。”

“那您呢?”我突然这样问他。

“……爸爸,你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怪不得他老婆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呢。

“是吗。”我爸轻轻地、漫长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也是,像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过得不好呢?”

“我是怎么想的,都不重要。”

“嗯,我见到她了。”不跟他胡闹了,我平静地说:“她很好,过得特别好。”

“她说,你有没有跟许庆晨的妈妈在一起背叛她,她不知道,也不关心。所以你这……两个女人,有没有重叠啊?”

我爸这样认怂的样子,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如果我再年轻哪怕两岁,问出这话我爸估计也要生气,但现在他终于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成年人来看待了。他没有生气,只是被我问得十分羞赧。

“哈哈,没有谁。”

“男人……确实是有男人的弱点。”

“谁呀?”我毫无理由地调皮。

果然……我在心里暗暗吹了一声口哨。

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你见到她了?”

“当时我很痛苦。”我爸说,“你妈妈给了我很明确的信号:我配不上她,我们过不下去了。我们的关系和一般的男女不太一样,这当然是因为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我知道,如果她还想和我在一起,那么即便我出轨她也不会在乎。可我们最后还是分道扬镳、形同陌路,这也和我的出轨没有任何关系。”

我缩了脖子,他也觉得尴尬,脖子上围着我婆婆织的大红围巾,僵硬地放下了胳膊。

听起来像是借口,可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从来不记得跟我父亲有过任何身体接触——哪怕是像这样只是摸摸我的头发。我爸自诩是一个纯粹的男人,女人的事与孩子的事,是不需要他动手的。

许老师对我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态度是多么平静和淡泊。她的心一点一点远离,除了自己的感受之外,她不在乎其他的东西。她自信而又理智,反而是那个算计着结婚证、算计着第三者、算计着丈夫的心的女人,实在是可悲极了。

可能是因为这句话说得莫名亲密,我父亲突然抬起手来,把我的头发挽到了耳后。不夸张地说,我没有一点感动也没有一丝触动,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可真可怜。”我脱口而出。

“切,您当了我二十多年的亲爹,一点都不了解我。”

“你说谁?”许老师显然是没啥可可怜的。

“你都要当妈妈了,要懂得照顾自己、照顾家,不要再那么任性了。”

“我说许庆晨的妈妈。”我说。

“我现在脱光了都没事儿,孩子燥着呢。”我说。

“她呀……就是一个小孩子。”我爸的表情变了,刚才聊着许老师的时候,他眼中满是深情和郁色,正如许老师所说:他是一个忧郁的男人。可现在提及了他的妻子,他又皱起眉头显得很不耐烦。虽然如此,语气却奇妙地轻松了起来。

“胡闹,你可不能着凉。”

“都四十多岁了还是小孩子呢,”我笑。

我解下婆婆给我织的围巾,给我爸围在脖子上。

“小孩子跟年龄没关系,我都觉得奇怪了,她怎么永远都长不大。”

下午一进门,我光顾着惊讶我继母居然老了憔悴了,现在再一看,我爸也憔悴了不少。在我这几年没有仔仔细细看过他一眼的时光里,他也老了。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还是爱上她娶了她吗?”

“你冷吗,爸?”我扭头看着他,打破了我们之间尴尬的沉默。

“是,她二十几岁的时候特别天真烂漫。”

快过年了,天气非常寒冷。但我还好,并不怕冷,反而还怕热。我爸一直都是铁一样的硬汉子,此刻却走在我旁边,哆哆嗦嗦。

“爸,给我讲讲吧,你和她的故事。”